小和尚带来的这个地方,果然是个隐秘所在。由于地处斜角,距离前殿尚有一大段距离。虽然如此,站在楼廊一角,却可以把整个前殿打量得十分清楚。
二僧几乎没有怎么费事,立刻就发觉了那个怪客——向阳君。
果然正如小和尚所说,夜月之下,只见向阳君金贞观倚身殿门,蜷着一条腿,金鸡独立似地站在那里。
二僧因有了小和尚的一番话,觉得向阳君是在入睡——
只是这种睡眠的姿态,未免太怪了一些!
他二人是第一次见到向阳君,想不到对主竟是个身材高大、意态轩昂的汉子。目睹之下,不禁吓了一跳。
淡月斜挂天际,辰星寥落,天色虽然黝黑如故,只是惯于早起的人都知道,天色不久就要亮了。二僧借着阁檐的阴影掩饰着身子,继续远远打量着向阳君。
只见他七尺高躯略略前倾,腰背部分倚靠着门扉,一颗头搭垂向前,黑光油亮的大辫子直垂下来,辫梢部分几乎已经挨着了地面,虽然是蜷着一条腿靠独脚站立,左右手却把持着一口长匣铁剑,以剑鞘的尖部,支点着地面,借在保持着身躯的平衡。
他身上那一袭绣着旭日东升的湖青色长衫,无论什么时候,都给人以惊心动魄之感。
“真是一个怪物!”金仗一面打量着,小声与身边的金锡道,“看来,他是真睡着了!”
金锡冷笑道:“听掌寺方丈说,这人深精太阳神功——太阳要在白天才会出来,难怪他熬不住这漫漫的长夜!”
金杖道:“话虽如此,这个人毕竟武功高不可测,你难道忘了住持师父方才说的话了吗?”
金锡道:“我打算过去看看!”
金杖摇头道:“不可!”
话方出口,金锡身躯一长,已飘身下地,金杖再想招呼已是不及,不禁吃了一惊。
只见金锡用力一路提聚丹田,身若飞羽飘空,转瞬之间向着向阳君身边袭了过去。
金杖在楼阁上看得汗毛直竖,却又不能出声招呼,急出了一身冷汗。
金锡和尚真个胆子不小,一个人施展轻功,倏起倏落,转瞬间来到向阳君丈许左右站住。打量了一刻之后,遂又转过身来,一路腾纵如飞,须臾转回藏经阁楼。
金杖一把抓住他说:“你好大的胆子!够了,够了,我们回去吧!”
金锡挣开他,道:“你听着,这厮真睡着了,鼾声如雷,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金杖心中一动,却又摇头苦笑道:“这件事关系太大,千万造次不得,我们还是走吧。”
金锡冷哼了一声,道:“既然你也同住持师父那样怕事,那就先回去吧,我独自一人也能擒下这厮——”
这和尚真地恃强,转身待去。
金杖拉住他道:“好,好,我同你一起去就是。只是这件事千万大意不得,你预备怎么出手?”
金锡想了想,道:“你我二人由左右包抄上去,同时下手,用闪电左右连环手伤他两肋,只一招就可将他摆平!”
金杖摇摇头道:“这样怕不妥当!”
“怎么不妥当?”
金杖道:“连环双手是重手法,施展起来,怕要费许多力道。那样一来,我们人还未到,只怕足下先就带出了声音,岂不把他给惊醒了?”
金锡怔了一下,点头道:“这话也有道理,依你之见呢?”
金杖想了想,道:“我随身带有授徒时的绵绳一根,可以在丈许以外飞出。将他拿住后,然再施展点穴法将他制住,这样可好?”
金锡想了想,点头道:“好,我们就这么着。你一抛绳子,我就上去,咱们给他来个措手不及。”
说时,师兄弟二人双双飘身而下。
论及他二人武功,确实有过人之处。壮大的躯体落下地面,竟然不曾带出一点点声音。
一阵夜风迎面吹来,金杖由不住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陡然间,他内心起了一阵恐惧……
金锡见状旋身而回,拉了他一下,小声道:“你怎了?”
第七章阳光刺目痛佛门杀劫临
金杖轻叹了一声,摇头道:“师兄,不知怎么的,我心里怕得紧;万一事机败露,你我想活命可就千难万难了!”
金锡听他这么一说,禁不住呆了呆,剔眉道:“万无一失,走吧。”
金杖又叹息一声,探手入怀,摸出了一串绵绳。在武林众多兵器之中,这是最斯文的一种,通身上下不带一丝半点铁器,是用极为坚韧的绵线编织而成,约有龙眼般粗细,首尾两端系有拳头大小的两颗绵锤。使用时,只要一经着物即自行绕转,首端绵锤一搭下来,即可形成死结,视出手人腕力强弱而形成不同伤害程度。
大体上说来,这种兵器多用以夜间突袭或是徒手教习;真正用以阵上对敌,尚不多见。
金锡和尚这时将僧衣下摆扬起来,掖在腰带上。大敌当前,自然不敢大意,当下深深提起一股真力,贯注于双掌上。
他二人昔日练功,曾经习过抱树盘根功夫,双掌两臂之间,功力十分惊人。
经过短时运功凝聚,四只手掌不啻铜铸铁浇,足有一掌断碑之威。
势已如此,金杖和尚也只得硬下心来。
二人双双打了个手势,各自提气运身,轻若云飘,来到了向阳君身前。
月影偏斜,照着向阳君魁梧的身材。二僧起步之始,尚清楚地闻得对方发自鼻咽间沉重的鼾声。
只是这一刹间,二人方自站定,对方鼾声忽然中止!
两个人吓得顿时停下身子,连大气也不敢喘,这当口儿可真应上了进退维谷那句话。
向阳君虽然止住了鼾声,可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垂着老长的一根大发辫,甚至于连头也没抬一下。
锡、杖二僧站立在对方丈许之外,不知是心理作祟抑或其它,只觉得一颗心忐忑跳动不已,仿佛有一种隐隐向外排斥的力道,随着对方均匀的呼吸,颇有规律地向外扩展着。
金锡和尚稍待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动静,向金杖比了个手势,双双向前踏进了几步。
顿时,他们清楚地体觉到一种强烈的扩张之力,蓦地阻隔住他们前进的势子。
锡、杖二僧大吃一惊,第二次站住身子,这才发觉到地面上环绕着向阳君丈许之间划了个大圆圈!
二僧这一突然发觉,更使得他们心里怦然而惊,二人已踏入圆圈之内。
大凡一个内功深湛之士,与对手动敌时,均有战圈设施。敌人只要在战圈之外,对自己根本构不成威胁;反之,一经踏入战圈之内,就说明敌我双方形成了明确的对垒局面,势将一搏生死了。
锡、仗二僧非泛泛之辈,当然看得出这其中孕育的无限杀机。
坏在他二人贪功过甚,如果他二人一经觉出不妙,即速退出,是能脱离险境的。只是那金锡和尚自负,总以为功力至巨,对方又在睡梦之中,即使对方以本身气机设防示警,来个迅雷不及掩耳,获胜的成分仍然极大。
怪在那个向阳君,其状仍然如前。
只见他深深地埋着头颅,头上发辫直垂至地,虽不闻先时鼾声,却出息均匀,仍似在熟睡之中。
看到这里,锡、仗二僧匆匆交换了一下目光。
金杖和尚身躯速转,极其快捷地绕到了向阳君背后。
他身子一经站定,便迫不及待地掷出了手里的绵绳。
“刷”的一声,出手的绳索,有如一条巨蛇,直向着向阳君的上半个身子套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飞索出手的一刹那,垂着上躯、身形至为魁梧的向阳君蓦地往上一挺身。“嗖”
地一股劲风,发自他快速扬起的那只大发辫。
也就在同一个时间里,他那双杖持在手的连鞘铁剑霍地扬起来,不偏不倚地正好迎着了正面飞来的绳圈,“嗡”然声中,顿时绷了个紧!
这一手大出二僧的意外。
这个人——向阳君,好像是浑身上下都生了眼睛,那条仰起的发辫,说穿了简直就是为对付背后敌人而设的。原来,金锡和尚在金杖的绵绳出手之时,陡然欺身而近。
他力聚双掌,施展出全身功力,用双撞掌方式,直击向阳君背后。他怎么也不曾料到,向阳君对于前后双方的攻势都了若指掌。尤其没有料到的是,向阳君用以迎敌的竟是那条大发辫。
透着疾劲的一溜子尖风,那条大辫子活像一条软鞭,直向着金锡和尚的光头上猛抽下来。
金锡心知厉害,紧张得很。
他那前此递出的一双手掌,也就顾不得再图伤人,双手急忙交叉着向上一扬,“噗”
一声,抓住了迎头而来的那条发鞭!
他心里一喜,登时双腕力带,叱了一声,两手紧紧把发辫抓住不放。
这么一来,向阳君顿时前后着力,受制于二憎力钳之下。
金锡和尚虽说是双手用力抓住对方那根大辫子,却觉得很不轻松。那根足有鸭卵粗的大发辫,似乎通体上下,充满了一种奇怪的热力,巨大的力道不时张缩着,使他的那双足能抓石成粉的巨大手掌,竟然难以握住。
无独有偶,对于他那位师弟金杖来说,情形一模一样——被一只连鞘的长铁剑绷着,手里的那根绵绳仿佛承受着万钧巨力。
他二人一前一后,虽然施出了全身之力,都占不了丝毫上风。
金杖目睹着向阳君那张威猛不可一世的脸,心里万分空虚。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事情的演变,竟然会弄成如此进退不能的僵局。
虽说是他们各自心里都酝酿着百千种厉害招儿,奈何一上来就一筹莫展。
在向阳君愤怒如炬的一双目光注视之下,金杖内心起了一阵子恐惧!
“和尚!”向阳君目光注视着金杖,慢吞吞地道,“这可是你们居心不良,怪不得金某人我怒剑无情了。”
金杖和尚正不知如何应付眼前这个尴尬场面,却听得金锡嘴里怒吼一声,“师弟,上!”
“上”字方一出,他陡地打了一个箭步,切身而进,力骈五指,状若钢刀,直插向阳君后背。
招式方一递出,向阳君怒吼一声:“好!”
——宝剑出鞘,“唏哩”一声脆响!
力扯着绵绳的金杖只觉得手里绳索蓦地一松,情不自禁地向后面打了一个跌闪。
这一招实在漂亮极了。
迎着晨曦的微光,眼看着向阳君那口出鞘长剑,闪电似地亮了一亮。这口剑不是奔向正面的金杖,而是照顾身后的金锡。
可怜金锡作梦也没有想到对方这口神来之剑是对他而来,加之他求功心切,欺身过近,再想闪躲哪里还来得及?
一时之间,剑光闪处,金锡的头颅被劈成了两半!随着向阳君身形倒转,金锡的尸身,足足向前扑出了丈许远,倒卧在血泊里。
目睹着师兄的惨死,金杖和尚由不住吓了个魂飞魄散。三十年休戚与共,这份情谊,自非言语所能形容。
“师兄——”
金杖悲号了一声,紧接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蓦地扑倒在金锡尸身上,抚尸大恸!
他这里才叫了一声,忽然觉得面颊上陡然一凉,如同着了冰露那般寒冷。乍然抬头,登时吓得面色惨变!
冷森森的一截剑尖,直直地指在他脸上。两者之间的距离,顶多不过寸许——那股冷森森的感觉,正是由剑上袭出的气机所致。
金杖一惊之下,顿时瞠目结舌,当场怔住了。
向阳君冷电般的目光逼视着他,道:“和尚,起来说话。”
他边说边收剑后退了一步,留出空隙容金杖站起来。
金杖颤抖一下,缓缓站起来。他面色极忿,凝聚着无比的怒火。那副样子,简直恨不能一口把向阳君吞进肚子里。
只是对方的盖世神威,使他不愿再步师兄后尘。缅怀着师兄的死,心里一阵发酸,两行热泪籁籁直淌了下来。
向阳君冷冷一笑,道:“我原对于出家人敬重有加,想不到你们达云寺里的和尚,上从静虚老方丈算起,都这么可恶……我是再也不会上你们的当了,你叫什么名字?”
金杖大师未曾答话,试着向后轻退半步,立刻觉得身上一寒。向阳君手上宝剑顿时大现光华,金杖这才知道自己仍在对方长剑威胁之中。
金杖虽具一身高超武功,却是知道武林中那些极流剑客,常常可以借助剑炁功力杀人于弹指间。
眼前这个向阳君,虽然未必有此功力,可是观诸他的出剑方式,以及剑上光华、寒度,却不得不令金杖心存恐惧。
一念及此,哪能不使他心胆俱寒?先时郁积在心里一腔愤恨,顷刻之间消失了个干净!剩下的只是一腔惊惧、无限酷寒,哪里还敢向对方出手复仇。
当下,他那双惊吓的眸子,迟滞地注视于对方,良久,才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金施主,”他讷讷道,“这件事皆是贫僧师兄弟二人一时糊涂,盼你千万不要误会,迁怒到敝寺其他各人,无量佛,我佛慈悲!”
向阳君冷冷一笑,道:“和尚你不要多说,嘿嘿!好一个‘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且看贵寺那个住持和尚如何向我交代!”
金杖双目闪了一下,双手合十,讷讷道:“阿弥陀佛,贫僧方才已经说过了,这件事皆因贫僧二人一时糊涂,与敝寺住持大师无关。”
向阳君摇头道:“怎说与他无关?这么说,你二人是那个静虚老秃驴差遣而来的了?”
金杖惊道:“方才师父不在寺内,这件事更是扯不上他老人家!”
“哼,”向阳君狞笑道,“一派胡言,岂能轻信你的胡说八道,我亲自看过再说!”
金杖颓然道:“贫僧二人只不过想将施主拿下来,并无杀害之心……却不料你竟会对出家人下此毒手。我师兄既已惨遭毒手,贫僧也不愿苟活人世;施主请赐我一个痛快,也好早登彼岸!”
金杖说到这里,口中轻诵梵语,双手合十,缓缓闭上了眸子。
向阳君沉声道:“好!”
剑光一闪,一蓬冷光。顺着他递出的剑势,兜头盖脸地将金杖上躯罩住,后者打了寒颤,自忖必死。
却不知那蓬剑光在他头顶一闪之后,又收了回去。
金杖和尚睁开眸子,恍如梦中。
向阳君抱剑道:“和尚你起来说话!”
金杖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缓缓站起来打量着对方。他自幸未死,又觉得这条生命十分珍贵了。
向阳君冷冷地道:“你与你师兄的一切,当我不知道么?看起来,你比你师兄要厚道得多。这样吧,我就破例对你大开一次方便之门,你带我到你家方丈坐禅之处,找到了他,我就放过你!”
金杖和尚苦笑道:“老方丈后山坐关之处,贫僧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能够带你前去?”
向阳君哼了一声:“事到如今,你还给我来这一套,你到底是带路不带?”
金杖俯首搭眉,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施主何必强人所难,贫僧实在是不知道老方丈在哪里坐关,你又叫我怎么带法?”
向阳君浓眉猛然一剔,道:“那么,你是要我自己去了?只怕那么一来,要平白多造上许多杀孽了……”
金杖心里一动,忖道:“这说得不错,如经他胡打乱闯,只怕整个达云寺将要坏在他手里,不如暂且假作依他之意,将他诱至事先设计好的北斗七杀阵之中,给他一个厉害。”
想到这里,打量了一下金锡大师的尸身,心里情不自禁地浮起了一片哀痛!
那北斗七杀阵七个主要角色之中,少了一个金锡,自然是威力大减了,应赶快设法知会摩云大师,设法补足此数。
心里前后左右地盘算了一通之后,立刻改变了想法,当下向着向阳君合十道:“施主且慢——”
向阳君道:“怎么,你可是改变了主意?”
金杖叹息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你这般肆无忌惮地滥杀无辜,尤其是杀害佛门子弟,莫非就不怕道天谴么?”
向阳君森森一笑,道:“和尚说得好听!上天有好生之德,金某人何尝不知道!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真是欺凌到我头上来,一任你是大罗神仙,我也不会轻易地就放了你!废话少说,你到底是带不带路?要不然,我这就去了。”
金杖顿了一下,点点头道:“为恐你滥杀无辜,贫僧勉为其难一次就是。”
向阳君点头道:“这样就好!”
金杖冷冷一笑,道:“只是老方丈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