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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待所是一座三层的苏式小洋楼，规模不大，却十分别致，我一路打听着来到二零三六，还没直到门口，就听到方爷爷爽朗的笑声：“哈哈……，刚入伍的那会儿，你记不记得，也就这么高！那个时候，整个连队数你最小，他们给你起的绰号叫什么来着？对了，豆芽菜，是吧？可是啊，你也是最能吃苦的，黑更半夜的还起来绑着沙袋子翻障碍，愣是在全师军事五项比赛中夺了个人第一！”
然后就听一个中年男子沉稳的道：“老首长，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方爷爷颇为感慨的道：“是啊，是啊，一晃三十年喽！小葱儿都已经是中尉连长喽！我也老得不成样子啦。”
一个年轻的声音接道：“方爷爷哪里老啦？就您这身子骨，参加军事五项照样能进前三甲！”
“哈哈……”方爷爷爆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小葱儿这话我爱听！”
我听他们谈的正欢，正犹豫该不该进去的时候，门突然被拉开了，一个年轻军官挡在门口，他警惕的打量了我几眼，冷冷的道：“你找谁？”
这目光和这声音都让我极不舒服，但我忍了，我礼貌的道：“我找方爷爷。”
方爷爷的声音从里边传了出来：“小子！进来进来！”年轻军官目光中的警惕并没有稍减，却默默的让开了一道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他那凌厉的目光。
除了开门的年轻军官，房间里就只有方爷爷和一个五十来岁军人。有阵子没见面了，方爷爷比上次动手术的时候似乎更苍老了一些，但气势却没有丝毫减少，他朝我身后扫了一眼，诧异的道：“丫头呢？”
我这才知道方萍萍还没有来，忙道：“她学校里有点儿事儿，一会儿就到。”
方爷爷扭头冲中年军人道：“小陈啊，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那宝贝孙女的对象－－黄帅，小子，这是我最得意的徒弟－－陈爱国陈上校，你就叫陈伯伯吧。”
我没想到老爷子上来就给我戴了这么一顶帽子，幸好方萍萍不在，这话要是被方萍萍听见，估计当时就能给老爷子噎回去，当着方爷爷老部下的面，我不想扫他的高兴，只好微笑着冲陈爱国道：“陈伯伯，您好！”
陈爱国温和的笑着点了点头：“你好。”
方爷爷笑呵呵的冲年轻军官招手：“小葱儿，你们俩也认识认识！小黄啊，这是小陈的儿子小葱儿！唉，不对不对，那是老黄历了，人家现在是－－中尉连长陈竞！”
陈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很机械的向我伸出手来：“你好。”
“你好。”我伸出手去，本来只是出于礼貌，没想到刚一握住他的手就感觉他加大了力度，这力度远远超出了握手的范围，我出于本能的也在右手上使上了力气，没想到，陈竞的力道竟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我已经使出了七成的力气，竟仍然没有占到丝毫上风。我们俩都努着力气，都不想先撤力，胶着了足有半分钟，陈爱国和方爷爷都看出情形不对，关键时刻，还是陈爱国发话了：“陈竞！怎么这么没礼貌！”
听了陈爱国的话，陈竞撤了力道，他立正道：“报告，我只是想跟他切磋切磋！”
陈爱国皱了皱眉，严厉的道：“胡闹！”
方爷爷哈哈笑着道：“小葱儿啊跟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那时候不也是这副熊得行？见着手底下有点子功夫的，就想跟人家较量较量。我还记得，有一阵子，咱连里有几个标兵见着你都躲着走！哈哈……”
陈爱国温和的笑着道：“那个时候年轻，不懂事。”
方爷爷看看我，又看看陈竞：“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稀松儿软蛋！我看啊，你们这俩臭小子都不是软蛋！有功夫倒是应该好好的比一比，到时候我给你们当裁判！”
陈竞道：“方爷爷，这可是您说的！”
方爷爷哈哈笑道：“嗬！臭小子还跟我叫起板来了？好，我说话算数！”
“爷爷！您又给人家许什么愿呢？”伴随着银铃样的笑声，方萍萍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今天的方萍萍跟平常一样穿着十分随意，脸上也没施脂粉，保持了一贯的素面朝天，但我却总觉得方萍萍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微一思忖，我旋即恍然大悟，今天距上次见面不过短短的十来天，方萍萍的头上怎么可能长出这一头乌黑的秀发？心里疑惑，不免多看了两眼，这一仔细看登时瞧出了破绽，原来方萍萍竟戴了个假头套！这个时候，方萍萍冲我眨了眨眼，显然是怕我戳穿她的西洋镜。方萍萍一贯天不怕地不怕，这世上唯一让她有所顾忌的也就只有方爷爷这么一个人了。
方爷爷笑眯眯的道：“臭丫头！怎么才来？还记不记得？这是你陈伯伯！”
“怎么不记得？陈伯伯可是您最得意的弟子。陈伯伯好！”
“哈哈……，臭丫头！”方爷爷闻言爆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方萍萍笑着向陈爱国打完招呼之后上下打量着陈竞道，“你是小葱儿吧？”
陈竞似乎有些不习惯，片刻的尴尬之后才道：“萍儿妹妹，好久不见。”
方萍萍两只眼睛笑成了月芽：“好久不见，好久不见，都长成大小伙子啦！”这话说的陈竞满脸通红，想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这时方萍萍已经回过头去，冲门口招呼着：“快进来呀！还要人用八抬大轿请你怎么着？”方萍萍话音刚落，一个瘦高的眼镜男就出现在门口，别人不认识，我却在方萍萍学校见过，知道他是方萍萍的师兄，名字叫做古默。
第十五章
古默十分拘谨，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进门之后，他迅速的四下里扫了一眼，然后垂下眼睑，闷闷的叫了一声：“爷爷。”
这情景傻子也能猜个*不离十，我心里叫苦，向方爷爷望去，果见他的脸已沉了下来，目光如同两柄利剑，直向古默望去，原本十分紧张的古默登时脑门上见了汗。方爷爷沉声道：“丫头，你搞什么鬼？”
我忙向方萍萍使眼色，没想到方萍萍视而不见，她拉着古默的手道：“爷爷，陈伯伯，我给你们介绍介绍，这是我男朋友，他叫古默。老古，这是我爷爷，这是陈伯伯，这是小葱儿，咯咯……，你知道吧，小葱儿小时候长得可水灵了，爷爷说他长得跟根小葱儿一样青白水灵的，所以呀，他就叫小葱儿了！这是大蟋蟀，你见过的，我最要好的哥们儿！”整个房间里充斥着方萍萍的大呼小叫和夸张的笑声，其间夹杂着一两声古默的问好声，但这却丝毫掩饰不住房间里的尴尬气氛。
方萍萍是我最要好的哥们儿，按理说，她感情有了归宿，我应该替她高兴才对，但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却一阵阵的发紧，我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微笑着伸出手去，跟古默握了握，沉声道：“你好。”
古默有些受宠若惊的抓着我的手晃了晃：“你好，你好，咱们见过的，上次在冰吧……”
我笑道：“我记得。”
“唔，唔。”古默拚命的点着头，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手里拎的两大包东西搁到桌上，一边往桌上摆一边道：“听说您喜欢吃酱牛肉，我特意去聚宝源买了五斤，回头您尝尝。”
方爷爷一脑门儿的官司，寒着脸道：“吃这么多肉，你就不怕我得脂肪肝？”
古默尴尬的僵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方萍萍，方萍萍笑道：“爷爷跟你闹着玩儿呢，爷爷，今天咱们去哪儿？我让老古先去订位子。”
古默忙道：“对对，我去订位子。”
“饱了！”方爷爷脸拉得老长，看也不看古默，直接转过脸来冲陈爱国道，“小陈，平常你们山珍海味都吃腻了吧？今天啊咱们换换口味，就这条街拐角那儿有个什么粗粮馆……”
陈竞接了一句：“您说的是‘老革命粗粮馆’吧？”
方爷爷哈哈一笑：“对，是叫‘老革命粗粮馆’！我一来就相中了这家饭馆了！一翻菜谱，你猜怎么着？嘿！什么‘清水煮皮带’、‘树皮拌芽菜’、‘野菜粥’……，看得我直流哈喇子！这样啊，等小浩子、孙超、裘大炮到了，咱们直奔粗粮馆，你们说，我这主意怎么着？哈哈……”
“爷爷！”方萍萍有些看不过去，跺着脚道，“我们走了！”
方爷爷脸上一呆，冷峻的扫了一眼方萍萍：“走，走！走了就再也别回来！”
眼看这一老一小两头倔驴要翻脸，我忙岔开话头：“老古，你说这会子粗粮馆还能不能订到位子？”
古默感激的看了一我眼，忙道：“我这就去看看。”说着向外就走。
我留在这儿处境也十分尴尬，借机站起身来：“我跟你一起去。”
没想到方爷爷哼了一声道：“又不是上战场，去那么多人干什么？”
听了这话我和古默有些尴尬，古默只好道：“我自个儿去就行了，你坐着吧。”说完逃也似的去了。
方爷爷望着古默的背影，从鼻孔里喷出哼声：“跟个木头疙瘩一样，我就看不出有什么好的！”
陈爱国都有些看不过去了，提着壶给方爷爷续了水：“老首长，您喝茶。”
方爷爷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没想到喝得太急，倒被呛得剧烈的咳了起来，方萍萍忙奔到方爷爷身后，一边捶着背一边埋怨：“您着的哪门子急？又没人跟您抢！”
“你们听听！丫头这叫什么话！”方爷爷虽然这样说，语气却缓和了许多，“丫头，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就不明白了，小黄多好的小伙子！就是小葱儿也比那个古董强！你怎么……”
“爷爷！”方萍萍急声打断方爷爷的话，“您再胡说，我可真不理你啦！”
方爷爷叹了口气：“闺女大喽！你们瞧瞧！对了，小陈，这都几点了，小浩子他们怎么还没到？你给他们打电话问问，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给绊住了！”
陈爱国的脸上忽然现出古怪的神色，他咕哝了一声：“老首长……”
方爷爷盯着陈爱国的脸道：“支支吾吾的，这可不像你的脾气！”
陈爱国低了头，沉声道：“昨天刘师长给我打电话说……说他们师要准备军事演习，怕是过不来了，让我代他向老首长问好。”
方爷爷脸上一呆，旋即自嘲的一笑：“是啊，小浩子现在已经是一师之长，不比从前喽，忙，肯定忙的不得了。那孙超跟裘大炮呢？”
陈爱国：“孙超跟着军区首长下基层慰问，裘大炮已经失踪了一个月了，估计是有什么秘密任务吧。”
方爷爷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失落，抓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根来噙在嘴里，却又忘了打火，两眼直勾勾的望着前方，似乎突然间陷入了沉思。方萍萍冲我眨了眨眼，略带些得意的神色道：“想不到吧？陈伯伯、刘伯伯、孙叔叔、裘叔叔这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可都是爷爷一手教出来的！爷爷，我还记得您说过，陈伯伯他们刚入伍的时候特别不服您，是不是？”
方爷爷看了一眼陈爱国：“小陈还好，小浩子、孙超、裘大炮他们几个新兵蛋子那真叫目中无人，你想想，个顶个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正是撂跤斗狠的年纪儿，谁服谁啊？我又大老粗一个，人家都比我有文化，能服我？尤其这个裘大炮！说话着三不着两，就爱跟人搬杠，一天不跟人吵架牙根子都痒痒，他可没少跟我捣蛋！”
我知道这个时候一定得说点什么，于是道：“那后来您是怎么把他们收服的？”
方爷爷嘿嘿笑道：“收服收服，收拾收拾就服了！谁不听话就收拾他！”
方萍萍赶紧道：“爷爷，您快说说，到底是怎么收拾裘大炮裘叔叔的？这一段您可一直没跟我讲过。”
第一章
“我这招传男不传女，小子啊，”方爷爷笑眯眯的摇着头冲我道：“回头我单讲给你听。”
我忙道：“咱可一言为定！”
方萍萍却不干了：“不行！不行！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封建！陈中尉，瞧你一脸坏笑的样子，你一定知道了，对不对？”
陈竞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他看了看方爷爷，又看了看陈爱国，见二人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道：“我听说方爷爷当年下了一道命令，就是让裘叔叔做军事训练，而且方爷爷陪着他练，刚开始裘叔叔还不服，没想到这一练就是三天三夜，练到最后裘叔叔实在盯不住了，昏迷了两天，据说他醒了之后就像变了个人，再没有跟方爷爷顶过一句嘴。从那儿以后，方爷爷也得了个外号，叫‘方铁人’。”
方爷爷哈哈大笑：“这算个驴粪蛋子！再苦再累还能比得了爬雪山过草地那会儿？能活着走完长征的老兵，个顶个都有这两下子！”
陈爱国稳重的笑着道：“刚才说的只是一个方面，其实老首长最让人佩服的一点是与官兵同甘共苦，所有人吃完饭之前，老首长决不动筷子，每天他都是最后一个上床，第一个起床，一年四季、刮风下雨从没耽误过，我记得是六三年发洪水那一年吧，老首长冲在抗洪抢险第一线，在水里泡了四十多个小时，结果第二天高烧烧到四十度，就在这种情况下，老首长愣是没有休息一天，挂着吊瓶在堤坝上指挥抢险，看得周围的老百姓直掉眼泪。你们说，对这样的人，谁会不服？”
方爷爷接过陈爱国的话道：“这话不对，都是一样的娘生爹养，谁也不比谁金贵多少，再说了，这是在和平年代，要换在战争年代，兵是什么？兵就是当官的命根子，主席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枪杆子’是什么？‘枪杆子’就是队伍，就是兵！没有兵，你再大能耐也是扯蛋！不管是护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那都是靠真枪实弹，靠一兵一卒拼下来的，没有这些当兵的浴血奋战，说啥也白搭！你说你当官儿的不对当兵的好，那纯粹是混蛋逻辑，你今天不对他好，明天上了战场他就能不对你好，最后只能是把自个儿给祸害喽！毛主席为什么伟大？三年困难时间，李银桥偷偷给李讷送了一包饼干，结果主席知道后一下子火了，他说别人我不管，我的孩子一块饼干也不许送，主席自己愣一个星期不吃米饭、七个月不吃肉、不喝茶，你们想想，这样的主席人民能不拥护？”
方爷爷说到口渴，喝了一口水，看样子还要继续讲下去，方萍萍赶紧道：“毛主席吃不吃肉我管不了，我可是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啦，您不会还要拿三年自然灾害那会儿的标准要求我们吧？”
方爷爷听了哈哈一笑：“你这个臭丫头真是被你爹娘给惯坏了，就受不了一丁点儿委屈！”
方萍萍有些委屈的道：“臭丫头也是您的遗传！有福我还享不过来呢，干嘛非受委屈？您就那么高兴看我受委屈啊？”
方爷爷举起双手：“丫头，我说不过你，爷爷投降，小陈也该饿了吧，咱们这就出发。唉？丫头，你那个古……”
“古默。”
“对，古默，听着这名字就不爽利，怎么还不回来啊？到底订着位子没有？”
方萍萍有些不悦的道：“订到了，早发过短信了！爷爷，不兴你这么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啊！”
方爷爷摇了摇头：“好，爷爷不说啦，不说啦！小子，把我衣服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