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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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2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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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府正门厚重宽大,长街洒扫干净,一应偏将校尉之属恭恭敬敬陪侍在侧,与环境相较,那辆马车显得愈发简陋不堪。

    马车并没有在府门前停留,而是直接驶进了将军府,那些奉命在府外陪侍的边军将领愈发觉得震惊,心想车中究竟是谁,竟能有如此大的面子?须知夏侯大将军乃帝**方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即便是宫中来人也没资格直驱入内。

    没有在将军府前下车,还真是因为车厢中人的身份不一样,像大师兄这样的人物极少在俗世里出现,偶尔露面不过是惊鸿一瞥,真让人知道他来到土阳城,无论对朝廷还是夏侯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马车驶入将军府深处,在一片冬园畔停下,一名叫做谷溪的文士恭恭敬敬将三人迎入园内,宁缺看着这个人的后背,忽然摇了摇头。

    夏侯大将军在园口石门下相迎,神情平静不知心境如何。

    距离呼兰海畔之事已经过去了些时日,再次相见,双方很有默契未提那日争夺天书之事,只是寒喧而入,仿若只是初见。

    冬园里摆了一场家常宴,没有传闻中猴头这类的残暴豪奢菜色,更没有传闻中夏侯大将军好试宾客胆量的活杀烹姬,乌黑木案桌上摆着的只有淡雅小菜和三色米粥,案畔诸人沉默进食,没有人开口说话。

    宁缺喝了碗米粥,挟了筷精致成菜,又喝了碗米粥,又挟了筷威菜放进碗里,用筷尖沉默挑弄片刻,然后他忽然抬起头来,望向桌首的夏侯。

    无声处一句话便是惊雷。

    俱沉默时一眼便是闪电。

    做为客人,这般直视主人非常无礼,做为书院小师弟,当师兄在场时自己先做动作有些无理,然后宁缺就这样做了,因为他实在是很想真真切切看—看这个人。

    大师兄微异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笑继续低头吃粥,似乎觉得这粥比夏侯、比小师弟、比席间隐隐振荡的风云气息要有意思的多。

    莫山山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有些担忧,看见宁缺神色如常便不再理会,目光便不知飘到了何处,总不过是冬园里的冰池霜树。

    夏侯依然半低着头,端着粥碗缓慢而认真地进食,仿佛感觉不到宁缺的目光正像两把刀一样深深砍在自己的脸上,神情淡然自若。

    宁缺静静看着夏侯。

    此时的夏侯与呼兰海畔那个中年男人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面色依然冷如寒铁,双眉依然浓若墨蚕,双唇依然艳若稠血,然而一身霸道至极的威势,却尽数锁在身上那件寻常外衣之内,没有一丝向天地间泄出。

    那件看似寻常的素色外衣不是盔甲,不是军服!却是大唐天子当年论战功时亲自披到他身上的御衣。穿着这件御赐素衣的夏侯,便不再仅仅是一位武道巅峰至强者,更是俗世里的大人物,帝**方权柄最重之人。

    宁缺默然想到,即便是书院,想要这样一个大人物做出交待也很难吧?

    夏侯缓慢而认真地吃着碗里的粥,比大师兄还要慢条斯理,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结束进食,缓缓抬起头来,回望着宁缺的目光问道:“小先生为何一直看着我?”

    宁缺展颜一笑,说道:“因为大将军威武。”

    这话自然是没有人信的,不过也没有人无趣到揭穿这种借口,除非是二师兄忽然来到土阳城,或许才会有兴趣批判一下双方的虚伪以及无礼。

    撤下饮食,端上名贵的燕西黑毫茶,夏侯望向大师兄说道:“犬子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废物,就不唤出来让大先生看了。”

    大师兄微微一笑,缓缓啜了口茶,在不需要说话的时候,他向来是不愿意说话的,因为他知道自己说话慢,别人龘大概不怎么喜欢听。

    夏侯端着茶盏看了莫山山一眼,说道:“你就是书痴?”

    大师兄放下茶盏,微笑说道:“山山现如今是我认的妹妹。”

    夏侯微微眯眼,似乎有些诧异,不解这名大河国的少女符师因何得了如此大的机缘,沉默片刻说道:“恭喜。”

    莫山山知道接下来冬园的谈话属于大唐帝国内部的事务,站起身来微福一礼,又看了宁缺一眼,便自行离开去给大黑马喂吃食。

    冬园内一片安静,只有寒冷的风吹拂着枝上的霜,发出簌簌的声音,像是箭羽擦过弓弦,像是战场上的泥土崩溅到坚硬的盔甲上。

    夏侯看着茶盏里黑稠若血的茶汤,沉默了很长时间,手腕一振,送入唇中一饮而尽,长衫九天文学网不出的豪迈随意,便若饮了一杯双蒸烈酒般。

    茶汤入喉如血,大将军的声音愈发冷冽肃杀,金石之意大作。

    “当年轲先生单剑杀入山门,我明宗子弟或死或遁,各自巅沛流离,苦不堪言,然我明宗本以强权立规矩,所以明宗中人畏轲先生如虎,却不曾厌恨之。其时我年岁尚浅,甫离家师管制,反而觉得便如鱼跃大海,花开彼岸,好生快意,尤其与家妹南下中原,在大唐入伍从军识得诸多好友,更是有此快感。”

    宁缺此时没有看他,只是看着面前那盏茶,茶盏里的黑色茶汤让他想起了很多陈年旧事,想起了那座石狮,想起了那些血,他在将军府里想着将军府,然后被这道金石之声惊醒,微微蹙眉,没有想到夏侯一开场便自承魔宗身份。

    “世人称我明宗为魔,我便是所谓魔宗余孽,大先生乃夫子亲传弟子,自不会在意,然而世人并不如此。家妹入长安之后,我替帝国镇守边疆,积功而至大将军,不粹某日慕容一舞惊天下,她圣女身份曝光,西陵神殿借此事大作文章,一面由掌教大人传书于朝廷,一面尽起三大神座赴岷山向我施压。”

    夏侯漠然看着茶盏里的黑色茶汤,沉默片刻后说道:“那时我一直期待着朝廷能够对我有所回护,或者夫子能够说句话,然而朝廷没有反应,夫子也没有说话,为了不让西陵神殿因为我的魔宗身份而连累到长安城里那女子,我只好杀了慕容,叛了明宗,做了神殿客卿,变成了昊天的一条狗。”

    (感谢大家给力,别的话也不怎么好说了,我努力写便是,晚上还会有一章。明天私事一定办完。到月底,出号是周六休息,除此之外的六天,我会努力写作更新让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一出科幻戏剧,让所有这个月投了将夜月票的你们,都觉得那是值得的,谢谢大家,请继续支持,我先去跑事,晚上再见。)

 第一百二十九章 汝虽未老,但请归老

    说到此时,这位如今世间最有权势的男人抬起头来,望向桌畦的大师兄,缓声说道:“敢请教大先生,若您处于我当时的情况,您会如何抉择。”

    大师兄没有沉默,也没有微笑,只是静静看着冬园里的一株树,仿佛在回忆很多年前属于他自己的故事,说道:“如果是我,我大概会能杀几人便杀几人。”

    夏侯听着他的回答,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大先生何等人物,身后又有夫子这座大山,这世间有谁敢对你不敬?”

    忽然间,他神情一肃,寒声说道:“但我只是一个师门覆灭不容于世的魔宗余孽,我只是一个惶惶丧家之犬……换一个家宅当狗,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然而便是当狗也是一件很围难的事情。”

    夏侯收回目光,稳定而有力的手指缓缓轻击着桌面,说道:“因为狗都是有主人的,而我这条看似强大可以到处咬人的狗,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

    “我是西陵神殿的客卿,我又是大唐帝国的大将军,我不可能向神殿出卖帝国的利益,也不能向帝国出卖神殿,那我这条狗能为神殿和帝国带来什么利益?”

    “我只能不停杀不停地征伐,替我大唐帝国打下越来越多的疆土,消灭越来越多的敌人,只有这样皇帝陛下才不会疑我,同时我又必须暗中听从神殿的命令,替他们处理一些在帝国内部不方便处理的事物,如此他们才会继续信任我。”

    “这和日子真的很苦闷,陛下始终不肯完全信任我,神殿更是对我戒心十足,而像唐那样的明宗子弟,一旦出世第一次事情就是要杀我。

    “我是叛徒,从离开山门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是个叛徒,从河的这边到那边又到这边再到另一边……这并不是在光明与黑暗间反复无常……事实上只是一个黑暗的残余在光明的照耀下芶延残喘,寻觅一线生机和希望。”

    “然而有时候我也在想,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背上扛着的那些过去,那些不想让人知晓的过去,那些东西扛的久了便长在了你的身上你的心上,怎么都无法让它变得轻一些,更不要奢望能够把它从你身上拔出来。”

    “可世事总是在往涛走的,陛下派书院来边塞实修,明显是不想用我了,而一条狗如果没有了用处,随时都可能会被宰掉,我很艰难才在中原活了这么多年,才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我不想被宰掉。”

    “怎样才能不被宰掉?除非不当狗,怎样才能不当狗,而是当狗的主人?你要拥有力量,很多人都说本大将军是世间最有力量的男人,但其实你我都很清楚……这和力量并不能超凡脱俗,依旧还在世间,所以我的颈上总有一根绳子。”

    “所以我想得到那卷天书,因为我想拥有超出这个世间的力量,我想挣断那根绳子……从此不用再在河的两岸反复挣扎,而可以得到真正悄自由。

    夏侯这一番讲话很长,在他说话的过程中,无论大师兄还是宁缺都没有插嘴,只是静而沉默地倾听着,听着那段含糊的历史,听着这位帝国大将军平静叙述里隐藏着的怨毒和不甘,听着那些世间没有太多人知道的秘辛。

    大师兄看着他温和问道:“为什么要对我们说这些……”

    夏侯笑了笑,端起茶盏将冷茶饮尽,轻声一叹说道:“自然不是想用这些话改变一些什么,只是这些话在我的心里藏了太多年时间,一直没有机会对别人说,世间有资格听我说这些话的人太少,而大先生你毫无疑问是其中一人。”

    大师兄感慨说道:“既然说之无益,何必多言?”

    夏侯看着他的眼睛沉声说道:“当年我曾经想要求见夫子,请他老人家开解我的痛苦和困惑,我心想书院传说中是一个有教无类的地方,既然能够出现轲先生这样的人物,指点我这个魔宗余孽也不算什么,但是很可惜夫子始终不肯见我,只是让陛下给我传了两个字,直到今日我依然不知那二字何解。”

    大师兄问道:“哪两个字?”

    夏侯应道:“无为。”

    大师兄沉默片刻,然后看着他笑了起来,温和的笑容里蕴藏着很复杂的情绪,有些怜悯有些感慨也有些毫不掩饰的惋惜。

    “观大将军今日行事,看来还真是未解夫子之意。”

    “还请大先生指点。”

    “无为,便是无所为,大将军自离魔宗来我大唐,所思所行皆锋芒毕现,以武力以战功以暴戾招摇行事,为的便是能在活滴大河中站稳,从而不给你身后那人带去麻烦,然而你却没有想过,若从一开始时你什么都不做,或许还会更好些。”

    大师兄慢条斯理说着话,缓缓举手阻止夏侯说话的意思,继续说道:“便说当年慕容琳霜圣女之事,先帝接掌教之信大为愤怒,已然准备与西陵刀兵相见,然而你却心忧那人暴露,抢先烹杀慕容以此取信西陵,这又怎能怪帝国不帮助你?……

    “一应世事本无常,你若无为而对,或许那之后的所有烦恼都会不存在,可惜你太过紧张那人,一着错便看着错,直至到了今日无法挽回的地步。”

    夏侯紧握双拳厉声说道:“可是当年夫子没有说话!”

    大师兄目光微冷,看着他的脸沉声说道:“你有什么资格让老师为你说话?你又怎么知道如果神殿动手,老师不会替你说话?你莫要忘了,当年若不是老师点了头,你那妹妹又怎么可能成为我大唐的皇后娘娘!”

    冬园里一片死寂,将军府里所有下人早就已经被遣走……没有人能够听到大师兄说的这句话,而听明白了这句话意思的宁缺,则是低着头盯着面前的茶盏一动不动,只有桌下微微颤求的右手显露着他内心真实的情绪。

    大唐帝国的皇后娘娘居然是夏侯的亲妹妹!她也是魔宗的人!

    冬园深处一株细细的树枝仿佛是承受不住场间的气氛或是枝上挂着的雪霜,咯喇一声折断堕入残雪之中,大师兄缓缓将身涛的茶盏推的远了些,抬起头来平静看着夏侯说道:“如果你的话说完了,那么接下来该我说些你大概不喜欢听的话。”

    夏侯微微眯眼……轻击桌面的手指卑已停下。

    大师只,问道:“草原上那拖袭击联军粮草的马贼听谁的命令?”

    夏侯回答道:“我。”

    大师兄问道:“呼兰海畔那逾千骑主唐骑兵是谁调过去的?”

    夏侯回答道:“我。”

    大师兄问道:“是绵想在山道里一拳打死我小师弟。”

    夏侯平静回答道:“还是我。”

    大师兄沉默片刻……然后看着他说道:“既然如此,你归老吧。”

    夏侯大将军老吗?

    无论是长安城里的文武百官、皇帝堑下……还是世间亿万民众乃至西陵神殿的大神官们,都不会这样认为。这位武道颠峰强者还处于自己人生最强大的阶段,精神意志都没有丝毫愕蔽的迹象,有很多人以为当许世将军因为年老体衰注定离开历史舞台之后,他便将是世间第一名将。

    然而就在这位不可一世的将军自己府邸里……就在这寂清微寒的澡,园中,那名穿着旧袄破鞋看似寻常的书生,毫无道理毫无理由便说他老了,然后让他归老。

    当这句话从大师兄嘴里说出后,无数层锋色的冬云汇聚而至,来到土阳城的上空,层层叠叠罩住冬园……天光黯淡无比,园中树木老态毕现。

    夏侯眯着眼睛看着大师兄。

    在回答了很多同题后,他只问了一句话:“大先生要干涉朝政?”

    大唐帝国有资格知道书院后山的人都清楚,书院严禁干涉朝政,这是夫子给自己以及后山所有弟子定下的铁律……如果没有这条铁律,只怕无论是书院里的那些先生们还是宫里的皇帝陛下,都会弄不清楚究竟谁才是帝国的主人。

    虽然世间有很多俗世蚁民根本没有听说过夫子的名字……但只要是夫子说出的话,世间无人敢违逆……更准确一些说,那些知道夫子是谁的皇族大臣道士僧人,从来不敢违逆夫子的意志。西陵神殿所在的桃山那年一日之间尽秃头,便是这和意志最强大的保障,好在夫子时常游历天下,而且似乎也不怎么喜欢乱说话。

    夫子说书院不能干涉帝国朝政,那么那间培养出了无数朝臣、最有资格干涉朝政的书院便从来没有干涉过帝国朝政,后山里的那些人也不例外。

    今日大师兄要让夏侯这位帝国大将军就此归老,算不算干涉朝政?

    身为大唐将领,面对书院的压力,还能淡然相应,夏侯不愧是人间巅峰强者,拥有世人难以企及的自信与力量,这和强大令人心生敬畏。

    然而大师兄只用一句话,便摧毁了夏侯所有的强大。

    “夫子不让书院干涉朝政,是因为他总以为朝政俗务乃是末道小,事,修行之人应该尽量远离,帝国动荡甚至覆灭,只怕也不能让他老人家眨一眨眼睛。你身为神殿客卿,应该很清楚当年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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