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溪如缝般眯着的双眼骤然睁大,震惊之余依然带着一抹期盼。
因为那个拳头再如何强大,也不足以湮灭空间里所有的元气端流,依然还有些危险的端流存在,他很想看到下一刻那个拳头被割裂成碎末的画面。
然而他失望了。
宁缺的拳头不是拳头,至少不是普通人的拳头。
因为他现在的拳头很硬。
硬到那些能将修行者肉身切断的元气碎絮,只能在上面留下一些极浅的血口。
谷溪瞪着越来越近的拳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因为这个拳头的运行速度已经快到超出了他的反应速度。
他只来得及在眼眸里流露出惊恐的情绪。
因为他至少来得及想明白一些事情。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修行者可以在没有天地元气的情况下战斗。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修行者的肉身可以强大到无视元气端流。
宁缺的拳头落到了谷溪的脸上。
谷溪的头颅瞬间暴裂。
一具无头的尸身跌落薄雪之中。
庭院内的符意渐渐淡去,那些细碎的牙,气端流同时消失无踪。
一张符纸飘落在谷溪的尸体上,宁缺沉默看着渐渐燃起来的火焰。
“在战斗中情报很重要,但不能太过依赖情报,因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那个秘密往往藏在心里最深处,从来没有人知道。”
“我最大的秘密不是那个铁匣子,而是别的事情。”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初一,巷有雪
庭院里,军师谷溪的尸体渐渐被烧成灰烬,石板上的残雪逐渐融化,变成一道人形的诡异的小岛,让这些画面发生的,便是死者曾经轻蔑提到过的那些小火球。
宁缺站在旁边沉默观看,他并不知道大师兄在将军府冬园里会因为自己的表现而满意,他只是为自己先前的表现而感到满意。
军师谷溪居然是如此强大的一名符师,这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能够把天地元气撕碎成无数道细碎的治流裂缝,谷溪至少动用了三十道符文,而且还能让这些符文没有相互冲突,手段着实惊世骇俗。面对着敌人筹谋已久的手段或者说谋划,他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应对方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yin谋都像火中的残雪那般脆弱,他非常满意自己先前的应对。
当那个拳头轰开谷溪头颅后,他xiong腹间那些悲伤涩滞似乎也被同时轰开,一片开阔清旷,忆起魔宗山门前的那千万颗石头,他明白了很多事情。
在冬树荫影下,他心中生出很多不甘,那些让情思不得畅快的存在便是所谓块垒,何以浇块垒,凭xiong中一道浩然气足矣,何以养浩然气?遇着你想杀应该杀的人时,直接把他杀了便是,瞻什么前顾什么后,想什么大局?
“我自山川河流草原来,我自村庄将军府里来,所来只为取你的xing命。”
宁缺轻声说道这首经过简化后的桑桑写的复仇小诗,双手握着朴刀把地面上残留的那些足印痕迹全部抹去,他不担心自己会被夏侯抓住什么把柄证据,只是很注意不让世人从中发现自己已经入魔的真相。
做完这些事情他轻轻跃出那道灰白sè的府墙,远处不知哪个民宅里再次传来清晰的葱香他怔了怔后向巷口外走去面容平静神态安详,哪里像是一个自幽冥间探出骨爪想要复仇的死神,只是一个急于归家的旅者。
宁缺回到将军府时,冬园内外一片混乱,所有校尉仆役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恐惧的神情,想来军师谷溪死亡的消息已经传开,他没有什么表情,沉默走到冬园那道石门外的马车畔,接过山山递过来的行李。
冬园外的石阶上,夏侯大将军正在和大师兄告别那张冷若寒铁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似乎那名忠诚下属的死亡对他的心境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忽然夏侯回头望向宁缺。
宁缺神所平静回望着他。
虽然刚刚砍断夏侯的一支手臂,但宁缺的心里没有任何警惕之意。他和复侯都杀过很多人,触犯过很多条唐律,他们的身份地位都不普通,只要没有证据没有被当场抓住,那么便拿他们没有办法。
看着石阶上中年男人微微挑起的霸眉,看着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冷冽杀意,宁缺想起呼兰海畔那个无法停下的拳头,然后想起自己先前击出的那一拳,笑了起来。
在这时宁缺很想对夏侯说我会在长安城等你等着杀死你,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安静把沉重的行囊背起跟着大师兄上了马车,然后轻轻拉了山山一把。
“其实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简陋的车厢中,大师兄看着窗外土阳城的街景,忽然开口说道:“仇恨不是靠鲜血就能洗清的,所以杀人这种事情真的没有太多意思。”
然后他回头望向宁缺,神情温和说道:“我不是侈谈什么宽恕之道,当然不是要你随时被人去杀,只是这种事情如果循环发展下去,很难找到什么尽头,而且不停被人复仇是件很麻烦的事情。我和你的师兄师姐们可以躲在书院后山不出来,但你若要入世便没有办法躲,书院的名字就算有三十几斤猪头肉那般重,唐律就算再严苛,若对方连死都不怕,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些。”
宁缺听着大师兄的教诲,沉默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寒风掀起马车的窗帘,不知从何处再次传来浓郁的葱香,他不解向窗外望去。时已近暮,白天人烟稀少的土阳城街道上,却显得热闹了很多,军士与百姓们的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不久前发生的血案并没有对俗世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
宁缺不知想到什么,跳下了马车走进街畔一家还开着的土产铺子,给桑桑买了些东西后,走出铺子时,远方城墙上忽然响起一声响亮的闷响,他微惊望委,只见几道烟花射向空中,照亮了逐渐深沉的夜sè。
他提着纸袋站在街边,看着美丽的烟花,脸上lu出微笑。
今天是年节,土阳城里家家户户都在包饺子,难怪整座城里都充溢着刺鼻的葱香。
烟花声声,天启十四年就这样结束了。
夜sè刚刚降临长安城。
临四十巷巷口停着一辆黑sè的马车,却没有马,车厢暗沉似是精钢铸铁打造而成,上面刻着繁复的线条,那些线条间承了太多灰所以显得有些颓败。
一块湿抹布从车厢底部探上来,把厢板繁复线条里的灰擦掉,顿时那些线条恢妾了原有的生命力,变得美丽而生动起来。
桑桑把抹布放进水桶里用力搓洗了阵,然后把被井水冻的发红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看了一眼老笔斋旁紧闭的铺门,然后吃力地提着水桶进了铺子。
去年年节时,旁边的吴掌柜和吴婶邀请她和宁缺一起吃的年饭,大概是因为前些日子的扰嚷,吴婶今天中午邀她去吃饭时的神情有些讷讷然,似乎并不想她答应。
桑桑看出来了,所以她没有过去吃饭。
走回天井把脏水倒掉,她看着墙角一新一旧两个瓮发了会呆,然后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条,没有煎蛋,只是多放了几粒葱,便算是过了年。
隔壁邀不邀她去吃年夜饭,桑桑不在乎,宁缺不在家,所以她愿意过的更简单一些,吃完面条后,她把铺门关上,然后爬上微凉的北炕钻进被褥中。
她天生体质虚寒,要靠体温把袂褥捂热,是很困难的事情,她已经习惯了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入睡,所以她把细细的手指伸到眼前,看着指间燃烧的那抹昊天神辉,借此打发着时间,然后又数了一遍枕头下的银票,才闭上了眼睛。
天启十四年最后的夜,昊天仿佛也要给人间增添一些烟花般的美丽,悄无声息散去长安城上方厚沉的雪云,让星光洒向或安静或热闹的宅院。
清淡的星晖落在临四十七巷老笔斋中,落在天井里那两个寂寞的瓮上,也落在老笔斋后院的围墙上。墙头残雪间有一只寂寞的猫,它正tiǎn着在冬雪里与同类抢食后留下的伤口,抬头看了一眼星星,痛苦地轻轻喵了声。
一个帝国要强威不衰,需要有很多人为之付出更多的努力,尤其是维持帝国运转的官僚机构。大年初一,长安城里的百姓还在酣睡或宿醉未醒时,朝廷里很多衙门已经开始提前办公,尤其是负责都城治安的府衙更已经是全体行动起来。
数十名长安府的衙役手执铁索戒尺,来到临四十七巷,大年初一的巷子,灰墙上压着厚雪,不像以往那些年岁里热闹温馨,而是变得压抑肃然起来。
衙役们敲开所有临街的铺面,极有礼貌却又不容置疑地请铺子里的人们离开,无论是去亲戚家串门还是去西城逛街,总之不准留在巷子里。
卖假古董的吴老二骂骂咧咧地上了马车,吴婶上马车时回头看了旁边紧闭的铺门一眼,心想桑桑还在铺子里,应该不会有事吧?
桑桑没有事,她像平日那般很早便起来了,只是吃完昨天的剩饭,擦洗了一遍桌椅笔砚后,便再也找不到什么事做,所以坐在桌边撑着下巴发呆。
便在这时,老笔斋的铺门被人敲响。
她打开铺门。
老笔斋外是几名长安府的衙役,面容冷峻甚至有些凶恶,手里的铁链在寒风中叮叮作响,应该不是被风吹动,而是被手摇动的。
领头的那名中年官员穿着青sè官服,双眉微白,脸上大有沧桑之意,正是长安府衙最厉害的捕头铁英大人。
铁英看着眼前这名黑瘦的小shi女,微微一怔,问道:“你就是桑桑?”
桑桑微怔,点了点头。
铁英看着她皱看问道:“前些时日,是不是有个老人在你这里呆过?”
桑桑抬头看着他。
铁英取出一张画像,递到她面前。
桑桑看了看,确认他们要找的果然是老师,说道:“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铁英说道:“这个老人是朝廷通缉的犯人,你收留他这么长时间,却没有向官府报告,有容凶之嫌,所以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桑桑思考了一会儿,仰头看着他认真问道:“要走多长时间?”
铁英和身后的那些长安府衙役都愣住了。
他们今日奉命前来缉拿犯人,根本没有想到是个如此年幼的黑瘦小shi女,而这名黑瘦小shi女竟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害怕,这更令他们感到有些难以理解。
桑桑接着问道:“要带被褥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 桑桑眼中无血
被长安府衙役围住家门‘还能如此冷静问要不要带被褥’这种人要莫是和官圌府打了无数次交道的地圌痞流氓,要莫是毅然赴死不惜己命的狠匪,桑桑很明显和这两类人没有任何关系,所以铁英捕头愣了半天才点了点头。
任何故事总要有些波折,当桑桑抱着捆成一团的被褥跟着衙役们走出老笔斋,被一群青衣青裤青鞋的青头汉子们挡住了去路。
衙役们的神情骤然紧张起来,如果是寻常江湖汉子,哪里敢和朝圌廷正面作对,然而他们清楚这些青衣汉子都是鱼龙帮众,而鱼龙帮则是过了明路的朝圌廷打圌手。
这些日子,老笔斋一直是鱼龙帮重点看圌守的目标,长安府衙役们执索拿人早就惊动了他们,尤其是看到铁英进入老笔斋,负责监圌视此地的帮众更是丝毫不敢怠慢,用最快的速度通知了帮主齐四爷。
桑桑与齐四爷见礼,小小的身圌子抱着大大的被褥半蹲行礼,显得有些滑稽。
齐四爷点点头,然后看着铁英似笑非笑说道:“铁捕头,你应该很清楚临四十七巷是谁家的产业,你也应该很清楚老笔斋老板和我鱼龙帮之间的关系,你更应该清楚前年春天因为这铺子闹出来的那些事,所以我不清楚您这是想圌做嘛呢?”
铁英心想春风亭一夜血案谁不知晓,便说前些日子府里的衙役也在注意看顾这间老笔斋的安全,然而今日却是迫不得已,微涩说道:“四爷,我劝你今天最好不要插手这件事情我只提醒你一句,我家府尹大人从昨夜开始便发高烧一直昏迷不醒连他老人家都被圌迫动用了装病这招,更何况是你。”
长安府尹发烧到昏迷不醒?齐四从铁捕头这句刻意漏出来的话语间,顿时察觉到了极大的凶险,然而沉默思忖片刻后他依然没有让开道路,挥手示意属下的青衣汉子把临四十七巷两头堵了起来,说道:“这是朝二哥的交待。”
春风亭朝小树早已不是鱼龙帮的帮主,离开长安城已近一年,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否还会重新踏入这座雄城,然而对于齐四以及鱼龙帮中兄弟而言,那个男人永远是他们的大哥他们的帮主朝二哥的话比圣旨更有力量。
铁捕头看了他一眼凑近压低声音说道:“你来时在巷口有没有看见一个人?”
齐四爷望向巷口,只见巷外一间铺前坐着个年轻的男子,那男子穿着一身简单的棉袄,脸颊瘦削有些黑沉脱皮,看来前些时日晒过很多毒圌辣的日头,就那般寻寻常常坐着,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铁血肃杀味道。
“那个人是谁?”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铁捕头说道:“王景略。
齐四神情骤凛,沉默半晌后重复道:“知命以下无敌王景略?”
对于市井街坊里的普通百圌姓们来说,修行者的世界是一个奇妙而遥远的地方,他们对那个世界的了解很少然而王景略这个修行者却不同,因为他的名气太大,大到连普通百圌姓都知道他是帝圌国年轻修行一代的希望。
铁捕头看着齐四脸上神情低声说道:“我不知道是谁向长安府举报这小姑娘窝藏逃犯,我只知道压力来自军部,而王景略就是代圌表军部来盯着我们。”
齐四爷微微皱眉说道:“王景呢……不是亲王的人吗?”
铁捕头说道:“就是前年那场血案之后,宫里一道旨意把他发配到了南疆战场,现如今他已经是军部红人,是许世大将军的亲信。”
听到许世大将军的名字,齐四的神情变得愈发凝重,现如今他是长安城黑圌暗世界的领龘袖,暗中还有着侍卫处的背景,然而又哪里能硬抗大唐帝圌**方第一人?
铁捕头摇了摇头,示意下属衙役带着桑桑离开。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杵,齐四明明已经警惧畏怯,却依然强悍地不肯让开道路,他盯着铁英的眼睛,说道:“我已经派人往宫里传信,你再等等。”
铁捕头微微蹙眉,说道:“不过是个小侍女难道还要闹到宫里去?”
齐四没有解释,衙役们听到宫里二字,就像鱼龙帮众听到军方二字一样,警惧万分,既然鱼龙帮没有翻圌脸动手的意思,只是让他们等等,所以他们决定等等。
长安城里高圌官贵人无数,皇亲国戚满街,随便一个茶艺师就有可能是名修行者,所以在长安府做事的人,最擅长的便是装病,最多的便是等待的耐心。
但铁英和衙役们有耐心,不代圌表所有人都有耐心。
比如王景略。
离开长安城,奉陛下旨意前往南疆投军赎罪,两年间在沙场上浴血厮杀,这位曾经的大唐第一青年高手,微胖的脸颊瘦了些,晒黑了些,如藕般的手指渐渐如竹般苍劲,他的性圌情也更多地带上了军圌队特有的铁血肃杀气息以及果断。看着那些龟龙帮众把长安府衙役堵在巷中‘王景略捺着性子等了会儿时间’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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