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苏深深地吸了口气,忽然说了句无头无尾的话:“夫子总有一天是会离开的。”
大师兄未假思索……说出了一句话。
这句话和当初宁缺回答叶红鱼的那句话几乎一模一样。
“我不认为老师会在我们之前离开。”
自在魔宗山门里继承了小师叔的衣钵,浩然气一直在不停地改变着宁缺的身体,他现在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强,他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大,相对应的,他的身法与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速。
但夏侯是魔宗前代强者,身体被真气养炼多年,无论力量还是速度都远在宁缺之上……所以他能够挡住夏侯的明枪,并不是因为这些。
宁缺并不知道夏侯最后的手段居然是道门的功法,更没有想到夏侯会有自己的本命物,但他的识海深处有莲生大师度过来的无数意识碎片。
那些意识碎片便是精神烙印。
夏侯一身魔宗功夫,尽数传承自莲生,莲生比谁都了解自己的这名弟子,虽然他不可能知道夏侯修行明枪时的情况……但他知道夏侯的性情喜好习惯甚至是双脚站立的方位,他知道夏侯的所有事情。
如果说莲生大师是一张如海洋般宽厂的巨网,那么夏侯便是行走在这张巨网上的石像巨人,看似强大不可摧毁,实际上他跨出的每一步……都还在那张网里,每一道震动,都会让那张网知道悄的意图。
宁缺拥有莲生大师所有的精神烙印……便等于拥有这张网,他虽然不能主动控制这些精神烙印,但当夏侯在网上行走时,那些识海深处的意识碎片便会开始发光发亮,提前告诉他夏侯准备做些什么,他应该如何做。
去年寒冬在呼兰海畔,远不如此时强大的宁缺,面对着夏侯比今夜威势更盛的那个拳头,还能保持冷静,便是因为那些意识碎片在起作用。
今夜,这些意识碎片依然在起作月
有寒风自湖东岸的冬林里袭来,卷起湖面上的积雪,粉粉扬扬地洒着。
夏侯看着这些雪,忽然想到呼兰海畔,自己手中那些如雪的灰。那一匣子老师的骨灰,他的身体忽然变得寒冷起来。
“老师……他教过你什么?”
夏侯看着宁缺问道,双眼里燃烧着幽冷的火焰。
宁缺的眼睛也很明亮,指着自己的头说道:“莲生大师没有教过我什么,但确实给我留下了一些东西。他留下的意识告诉我,他也很想杀死你这个孽徒,替明宗清理门户,所以这里面全部是你老师对你的杀机。”
夏侯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神情漠然说道:“书院自称正道,你是书院弟子却师从莲生魔头,用的是魔宗功法,真是大逆不道。”
宁缺说道:“你是魔宗弟子,师从莲生,却叛出魔宗投靠道门,甚至改修道门功法,舍弃自身的天地修本命物,你比我更大逆不道。”
夏侯忽然冷笑起来,说道:“想不到今夜竟然是两个叛徒之间的战斗。”
宁缺摇头说道:“魔宗视你为仇,书院可没有不承认我的身份。”
夏侯说道:“不管老师教了你什么,但你今夜终究还是会死。”
宁缺说道:“我本以为世上只有我动口强过于动手。”
夏侯眯着眼睛说道:“那便动手,请再接我一枪。”
寒冷的声音渐行渐远,夏侯魁梧的身躯仿佛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山,脚下坚实的湖冰骤然间出现一道极深的裂痕,隐隐可以看见湖水。
雪湖终于开始荡漾起来,湖面上两个人的距离急剧缩小,夏侯手握铁枪,端直一刺,宁缺手腕一拖,一刀斩落。
铁枪与朴刀再次相逢。
感受着刀柄上传来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宁缺紧蹙着眉头,没有任何犹豫,念力疾出……身体里那滴晶莹的液体高速旋转起来……在书院后山崖洞养蓄力数月而成的浩然气,以一种近乎放肆的姿态喷将出去!
他手中的朴刀骤然大放光明无数的金色光线从暗沉的刀身上喷溅而出,如暮色中长安城墙反耀的金光,又像是一轮突兀出现的太阳,瞬间把漆黑一片的雁鸣湖照耀的有若白昼!
金色而圣洁的光辉,离开朴刀后穿越寒冷的空气,化为一蓬金砂般的事物,狠狠地击打到夏侯的脸上!
千年以降,道魔向来不两立。
西陵神殿的神术,毫无疑问便是魔宗功法的克星之一,是以叶红鱼悟神术之后,便被视为司责追杀魔宗余孽的裁决司理所当然的继承人。淡宗强者最恐惧的便是圣洁的昊天神辉,是以书院小师叔囚禁莲生大师这等人物,也是用神辉拟出樊笼阵法。
神术是昊天赐予道门的礼物,便是对魔宗的责罚,那些金色的光线无视魔宗修行者强悍的身躯和雄激的真气,直接隔空影响他们体内真气的流转,甚至能够直接融化他们体内经脉的晶壁!今夜凛冬之湖一战夏侯把他最强大的手段留到了最后,一柄铁枪横扫四方而宁缺也把自己的道门神术留到了此时!
炽烈的昊天神辉里,夏侯的脸颊仿佛苍白的快要变得透明,他的眼瞳似乎真的要燃烧起来,眼睫毛在神辉里狠狠脱落,然后化为焦炭,又成灰烬,最后变为虚无,眼瞳里闪过一抹惊恐,紧接着却是戏谈的笑意。
看着神骑外的宁缺,喜侯放肆大笑,近乎咆哮般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会神术!但你的神术是假的!你这还是浩然气!烛光怎么能变成阳光!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你不是轲浩然,能奈我何!”
雄浑至极的真气,从他魁梧如山的身躯上狂喷而出,伴着嗤嗤的响声,周遭的积雪被震离湖面,竟是浮到了夜空之中!
夏侯站在飘浮面雪中,单手执枪下压,如天神于云外倾身相看,无可阻挡。
宁缺膝盖微弯,脸色苍白,脚下的冰面发出咯咯的声音,似要破裂。
夏侯右掌一翻,似一座小山般拍向宁缺的头顶,神情漠然说道:“死吧!”
今夜的夏侯身受重伤,实力不及够峰时十之二三,但毕竟是武道矗峰强者,只有这些残存实力的他,竟然强大无比。
以宁缺如今的实力能够硬扛夏侯的明枪,已然是极其令人震惊的画面,他的全画心神与所有的浩然气都灌注在卦刀之上,根本没有余力来应对如小山般拍向自己头顶的那一掌,即便有此时也来不及了。
然而就在这时。
夏侯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的厉啸,收掌疾退。
他的小腹部喷出一道血花!
他一路裂冰荡雪,须臾间连退两百丈。
喷出的血在雪湖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线。
就在先前那一刻。
宁缺极其不讲道理的收了习。
当时夏侯的手掌距离他的头顶只有半尺。
当时夏侯手中的铁枪不再有朴刀的隔挡,正欲向下。
他一刀深深地捅进了夏侯的小腹。
当他抽出刀时了
夏侯的手掌距离他的头顶还有半尺。
夏侯手中的铁枪根本没有丝毫移动,仿佛悬停在了空中。
宁缺收刀,重新格挡在铁枪之前。
夏侯才反应了过来。
于是他收掌,他疾退,一退便是半片雪湖。
用闪电都无法形容宁缺这一刀的迅疾。
那是一种超越速度感的气势。
就如同滴滴浊浪自天而降,速度其实并不见得快,但那股气势,却让所有看到的人,都感觉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远处雪湖上,夏侯捂着洒佃流血的腹部,惊怒交加,问道:“这是什么刀!”
宁缺看着他,说道:“你知道我会神术,那你知不知道我会剑?”
他先前那刀用的不是刀法,而是剑意。
世间第一强者剑圣柳白的剑意。
寒冷的城墙上,叶苏望着雁鸣湖的方向,感受着那道并不熟悉、但他绝对不会认错的凌厉剑意,下意识里把身前墙头上的积雪拍散,不可思议说道:“自天而降一道浊河!怎么会是柳白的剑意!”
他霍然转身,看着大师兄震惊说道:“宁缺会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他居然还学会了柳白的剑!谁教他的?难道是书院?”
大师兄诚实回答道:“小师弟虽然学过浩然剑,但大河剑却不是书院教的。”
叶苏皱着眉头,问道:“那是谁教的?”
大师兄犹豫片刻后说道:“你妹。”
(我很努力地在写了,大家明天见。)
第二百八十九章 将军一战白头
凛冬之湖这场战斗,始于符的风暴,紧接着箭啸爆鸣雪湖尽碎,然后便是明枪与暗剑的对决,明枪易躲,只有宁缺能躲,暗剑难防,夏侯终究是没能防住。
夏侯捂着腹部,鲜血从指间徊徊流出,他感受着腹部的痛楚和那道依然在不停侵伐的恐怖剑意,脸色极为难看。
既然不是刀是剑,那么他很容易猜到,这道如大河自天上垂下,于不可能间重伤自己的剑意,自然来自剑圣柳白。
看着远处雪湖上的宁缺,夏侯的神情很怪异宁缺的境界确实不高,但他拥有轲浩然一脉的浩然气,学会了颜瑟的符、手握书院的箭,继承了莲生的意识,甚至现在还拥有了柳白的剑意!
一个修行者,居然能够身兼如此多手段,而且这些手段无论正邪,都处于世间最巅峰的那个层次,实在是世所罕见的现象。
“书院……老师……轲浩然……颜瑟……现在又多了一个柳白,你究竟身上还藏着多少秘密,还藏着多少人的杀意?”
夏侯疯癫一般厉声狂笑起来:“难道所有悄人都想我死?”
宁缺看着远处的他说道:“所有人都想你死,那就说明你该死。”
“白痴刁会这样认为!”
夏侯笑声骤敛,脸上毫无情绪波动,漠然说道:“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判断我该不该死,你不能,那些家伙也不能……哪怕所有人都说我该死,只要昊天还肯让我活着,那么我便将永远不死。”
宁缺皱眉,他并不知道两年前的春天,朝小树在春风亭血战前,曾经在红袖招里对某人说过类似的话,他只知道此时的夏侯,变得有些不一样。
夏侯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道极为寒冷的气息……释离他的身体,然后迅速重新敛入肌肤之下,湖上的积雪仿佛感应到了这股气息的恐怖……畏怯地向四周散开。
数道雪线层层叠叠出现湖面上,就如同是冻凝的浪花。
黑色的长发离开了淌血的肩头,在夜风中飘拂,夹友其间的数茎白发,随风一摇……顿时把周边的黑发尽数染上霜色。
紧接着,夏侯的脸颊微微下陷,急速瘦了下去,而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却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显得愈发强大。
嘶嘶声音里,他身上残破的衣衫震成碎片,如雪花般喷向四周……露出他强悍的**身躯,站在雪湖上便像是一个铁人。
便在这时,很奇异的画面发生了。
**的古铜色的身躯上有超过数百处的伤口,这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合拢,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强行镇压住所有的伤。
一道极为鲜活的生命气息,瞬间填满夏侯渐调的真气池塘,将已然千疮百孔的经脉晶壁修复的完好如初……经脉甚至比先前还要更粗,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扩张收缩……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今夜夏侯在一呼一吸之间白头,那些雪还有湖水上的冰块,都开始恐惧不安起来。
黑色的头发代表着健康与生命力,瞬间变白,原先附着其间的生命力不知去了何处,夏侯的脸颊陡然瘦削,那些血肉又去了何处?
宁缺警慎看着远处,因为夜色太黑,他只能隐约看见夏侯白头,却看不到更多的细节,也不知道夏侯的身上发生了些什么。
识海深处的几块意识碎片微微发亮,他不知为何,便知道了这是一和魔宗的燃烧生命的战法,夏侯瞬间失去的那些血肉与健康,都被此人用那和战法转换成了鲜活的生命力和新生磅礴的真气。
明宗之所以被称为魔宗,在世人眼中的形象极为残酷恶劣,除了残忍的选材环节之外,更多的便在于魔宗山门里有无数邪恶阴秽的功法,比如莲生的餐餐**,需要把修行者生吞活剥,那是何等残忍。
夏侯此时身受重伤,尤其是腹部的剑伤尤其重,在这和生死立见的时刻,他会使用魔宗的邪恶功法,并不会令宁缺意外。
这和燃烧生命的战法,必然对修行者自身会造成极为恐怖的损害,夏侯今夜白头而战,那么即便他能够获胜,只怕也活不了数年时间。
宁缺很清楚这一点,更清楚魔宗强者的搏命一击将会多么恐怖,但他不准备退让,因为他要夏侯今夜死,便不想让他再看到雁鸣湖的晨光。
雪湖上骤然响起迸的一声暴鸣。
空气轰然散开,那数道雪线被气浪吹的碎如粉末,原本站在此地的夏侯,瞬间穿越湖上那些粉末般的雪,掠到了宁缺前方的夜空里,一声暴喝如雷,双手握枪如同握着一根铁棍,蛮不讲理地向着地面砸了过去!
寒风呼啸,湖面上的雪簌簌滚动,破开的洞里的湖水惊骇翻滚。
宁缺重重地一踏颤求的冰面,身体骤然一震双手执刀……跃至头顶的夜色里,向着那今天神般的男人砍了过去!
夏侯面无表情,脚踩雪花,铁枪一横便砸了下来。
这道铁枪上蕴着他以燃烧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无穷力量,宁缺哪里能够抵抗,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跃至夜色里的他,瞬间以更快的速度向雪湖上跌落!
铁枪不再在夜云和山崖间飞舞,而是紧紧握在铁手中,在或许是人生最后一场战斗里,夏侯这位背叛魔宗数十年的强者,最终还是回到了最初的世界,力量源源不绝,展现出了正宗魔宗强者的风范。
此时的夏侯,就如同一座从天而降的山峰。
而宁缺就像山峰下一颗石砾,只能被碾压成粉末。
夏侯暴喝一声脚踢夜云,举枪再打!
宁缺艰难举刀再挡。
气浪四处溅射。
宁缺下坠的速度变得更快,如果前这样落在冰面上,就算他能躲开夏侯接下来的铁枪,只怕也会被活活震死!
然而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他跃至空中之前便提前做好了计算,他堕地之处恰好在莲田里,莲田里有数十个先前被小铁壶炸开的洞口。
幽黑的洞里湖水在悸动不安地摇晃上面飘着薄薄的新凝的冰膜。
噗通一声,宁缺被砸进了寒冷的湖水之中溅起一蓬浪花。
一道暴风袭过,夏侯毫不犹豫,手握铁枪落进了湖水里。
四处乱飞的雪缓缓落下,夜色下的雁鸣湖回复了安静,再也没有雷鸣般的刀枪撞击声湖面上也看不到那两个舍生忘死搏命的身影,莲田里那些洞中传来湖水轻荡的声音,仿佛变得比先前还要更加寒冷。
湖南岸山崖上的桑桑,艰难地从大黑伞下爬了出来,看着幽寂可怕的冬湖,苍白的小脸上染着血,还有最深的恐惧与担忧。
木桥畔陈皮皮、唐小棠和叶红鱼看着幽静的湖面,没有一个人说话,呼吸就如桥畔的冬日芦苇般,偶有摇动,长久沉默。
皇宫中皇帝陛下面无表情搂着自己的妻子,李青山和黄杨站在亭中,黄杨右手轻轻离开古钟钟在雪中沉默。
雪桥前,许世银白的眉毛在夜风里飘拂的愈发狂乱盘膝坐在桥上雪间的二师兄却依旧低着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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