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黑色的乌鸦,落在院中的树上,抬头望星。
……
……
朝阳城里到处都是桑桑的画像,每家佛寺前都聚集着人群,僧人在那里讲述着冥界的传说,佛祖的遗言,冥王之女降世的故事,月轮民众们的神情很复杂,有的惊恐不安,有的恐惧悲愤,佛祖教导的不嗔,尽数被抛到了脑后,渐渐群情激奋起来,人们挥舞着拳头,说要找到冥王之女,然后把她烧死。
宁缺在街道上走过,人群的议论与愤怒,还有那些对桑桑最恶毒的诅咒,对他没有任何影响,没有过多长时间,他便来到了礼宾馆。
大唐驻月轮国的使节,便在礼宾馆里。他没有进礼宾馆,而是站在稍微安静些的后巷,专注地听着院墙里的动静,然后再决定怎么做。
“这不是明哲保身!更不是什么投降!而是正确与否的事情!我大唐帝国乃世间领袖,当然不用在乎月轮国的压力,就算西陵神殿难道就能让我退让?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人间就这样灭亡,这也是我们大唐应该承担的责任!”
宁缺静静站在墙外巷中,听了一段时间,听到的最有用的信息便是这段话,说话的人是大唐驻月轮的正使,他缓缓低头,然后转身离开。
桑桑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便知道局面不是很好,伸手握住他的手。宁缺微涩一笑,说道:“没事儿,只是听着一件事情,有些吃惊。”
桑桑问道:“什么事情?”
宁缺说道:“你猜我们离开烂柯寺多长时间了?”
桑桑想了想,说道:“至少一个多月了。”
“错,是一年。”
宁缺摸着她微凉的小脸蛋,说道:“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年时间,那么再熬半年时间的耐心,我还是有的,明天我就带你去白塔寺看佛经。”
他和桑桑的前半生,是颠沛流离的前半生,日子过的极为艰辛,甚至可以说苦楚不堪,但也正是那段艰难的日子,让他们能够成为现在的他们,让他们拥有普通人难以想像的勇气、毅力、冷漠以及耐心。
十年前在冰雪覆盖的岷山深处,宁缺背着桑桑在雪窖里蹲守伏杀山猪,不料一只被惊醒的冬熊意外出现,那只冬熊杀死山猪饱餐一顿后。似乎察觉到还有食物,竟守在雪窖附近不肯走了,靠着山猪残尸又停留了数日。
当时宁缺还不够强大,桑桑还是个六岁的小女童,根本不可能战胜一头贪婪的冬熊,他们没有别的任何办法,只能藏在雪窖等待然后祈祷。
对昊天的祈祷永远等不到回应,但超出普通人耐受能力的等待。最终总能换来成功。那只冬熊最终还是抵抗不住饥饿,悻悻然离开,宁缺背着奄奄一息的桑桑。从雪窖里爬出来时,他们已经在雪窖里呆了四天四夜。
那种情况下,自己和桑桑都能活下来。凭什么现在活不下来?宁缺看着窗外渐显疏清之意的秋日天空,看着那些越集越厚的秋云,默默想着。
小院中那棵树上,黑色乌鸦叫了一声,非常难听。
……
……
宁缺和桑桑,再次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们曾经消失过整整一年,不过那一次佛道两宗猜测他们或者死了,或者便是在佛祖留下的棋盘世界里。找不到他们的踪迹,没有人会觉得震惊,更不会认为那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而如今他们已经离开佛祖的棋盘世界,再次回到人间,却再次消失,佛道两宗强者和世间无数人用尽了所有的方法,都无法找到他们的踪迹。不由震撼警惕到了极点,要知道如今甚至有很多人连书院都在监视着。
一名老僧,缓慢走出极西荒原深处的天坑,然后向前走去。
这位老僧头戴笠帽,看不清楚容颜。手持锡杖,行走的非常缓慢。不是那种为了展示平静淡然而刻意的缓慢,而是他的双脚似乎与荒凉无垠的大地紧紧相连,每走一步都是那般的困难,自然缓慢。
老僧手里的锡杖,在地面上不停点动,似乎在荒原上寻找着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人,只是他行走的如此困难缓慢,又能找到谁呢?
然而就在走出天坑的那一瞬间,他便似乎找到了什么,说道:“王庭。”
天坑中央巨峰间的黄色寺庙响起悠远的钟声。
数千里外的右帐王庭,一名满身灰尘的书生,看着单于和十余名如临大敌的王庭祭司,微微躬身,说道:“请问诸位有没有看到我家小师弟?”
十余里外,悬空寺尊者堂副座,带着着三十名苦修僧,疾速向王庭赶去。
老僧继续自己缓慢的行走,走了半日,他又停下脚步,说道:“柳关。”
天坑中央巨峰间的黄色寺庙钟声再起。
那名书生出现在荒原边缘著名的商贸集散地柳关。
一千草原骑兵和数支月轮国骑兵,领受军令向柳关疾驰而去。
老僧继续行走,一日后,他停下脚步,再次说出一个地名。
悬空寺尊者堂首座,静静看着不远处杨树下的书生。
……
……
大师兄看着杨树粗励的树皮,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己不顾堕境的危险,凭借无距的能力,四处搜寻小师弟的踪迹,而佛道两宗,则是派着人不停地跟随他,那么就算他找到了宁缺,也无法悄无声息把他带走,必将面临佛道两宗源源不断、不顾生死的搏命攻击。
没有任何修行者能够跟上无距,每次都能准确地找到自己,必须要同时满足两个条件,对方必须有足够多的强者数量或军队,在所有自己能抵达的地点附近做好准备,同时对方还必须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自己在哪里。
按道理来说,要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当整个人间世都在搜寻桑桑的时候,当佛道两宗和整个俗世联手的时候,他们真的可以派出数量足够的强者或军队,而且有人能够完成第二个条件。
大师兄看似温和木讷,实际上极为聪慧,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他便想明白了所有事情,确认了自己的猜想:悬空寺讲经首座,终于来到了人间。
他看着七枚微微一笑,靠着杨树坐了下来,从腰间抽出那本旧书开始阅读,身旁没有池塘可以以瓢盛水饮,神情依然从容平静。
既然佛道两宗试图通过他来确定宁缺和桑桑的位置,那么从这一刻开始,他决定除了读书吃饭睡觉,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便是最好的藏匿方法,相反如果你做的掩饰越多,反而越容易暴露,大师兄并不懂这个道理,但他随心所欲而行,自然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宁缺有很多藏匿逃亡的经验,他懂这个道理,也是这样做的,除了带桑桑去各佛寺读经治病,他从来不出小院,甚至没有去找过大师兄。
桑桑的病稍有好转,或者说是暂时没有变得更严重,依旧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正午刚过,便沉沉地睡去。
宁缺坐在床旁,开始看书。
这本书是他在烂柯寺里手抄的佛祖笔记,把天书明字卷的文字和佛祖的解释旁注,依次相对排列,方便看的更清楚,只不过当时依然没有看出更多的东西。
这些天带着桑桑去了数座佛寺,宁缺隐隐约约有所感悟,于是再次阅读这本笔记,眉头微蹙自言自语道:“夜至,因月……这岂不是巅倒了因果?黑夜的影子落在月的身上,便再也无法洗去,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望向熟睡中的桑桑,看着她微白的小脸,伸手轻轻摸了摸,心想明字卷里说的黑夜影子,自然便是冥王之女,也就是桑桑。
黑夜的影子落在月的身上,便再也无法洗去……从字面意义和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月自然指的是自己,整个世界确实也只有自己看过月亮。
宁缺若有所思,若有所悟,却依然惘然困惑。
窗外传来几声难听的嘎嘎叫声,他确认没有人在院外,推门走到院内,看着树上那几只黑色的乌鸦,微微皱眉。
来到小院的第一夜,便有只乌鸦飞来,其后这些天,每天都有一只黑色乌鸦飞来,渐渐的竟是越来越多,树枝快要承载不住这些家伙的重量。
这件事情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
他抬头望向天空,朝阳城上空的云朵变得越来越多,那些云一直在缓慢地靠近融合,渐渐要变成遮蔽天空的厚厚云层。
随着云层渐厚,城中的人们终于感到了一丝寒意,秋天终于要结束了。
对于宁缺和桑桑来说,前一年的秋天和今年的秋天是连在一起的,在这两个秋天里,有太多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怎不令人感慨?
……
……
(第三卷多事之秋终)
人生一半,幸福并不一般
今年回过两次湖北,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总开玩笑说聚的都腻了,几乎每星期都会和同样的一批人喝一顿酒。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们都是七七年生人,今年都是虚岁三十六,按家乡规矩,这是必须要操办的最重要的生日。
此时此刻我也三十六了,本来是要回湖北摆酒,后来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其中有大家伙也理解的原因,最终决定还是不回,就在大庆这边过。
虽然这边朋友少些,而且白老师因为要出公差,放了我一个非常肥的鸽子,但还有朋友,而且大丫头海棠同学也专程过来,虽然她把我老婆霸占了让我极度不爽,好吧,但还是开心的,明天我会痛痛快快地喝一次酒,一定开心。
原来向领导承诺从明天开始戒烟,但还是因为你们知道的那个原因,戒烟日期被推后到元月一号,以及再次推后到元月二号,因为无论年终的结果如何,元月一号我肯定是要大醉一场的,酣醉之时,岂能指间无烟?
之所以戒烟自然是因为年纪大了,要开始保养身体。我一直把自己的人生按照七十岁在规划,如果不算虚岁,我现在刚好走到一半,恰在第三卷结束,将夜这故事也刚好一半,回首过去,展望将来,就像宁缺看着乌鸦和云彩一样,又像我看到要命的云彩一样,无限唏嘘感慨。
前半生做了些事情,达成了一些人生理想,过的算是快意而且自由,如果这时候就开始回首往事,肯定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感到羞愧,这要感谢我的家人父母朋友领导以及你们,当然也要感谢自己。
今天吃饭的时候还讨论到前半生何时最幸福最什么,我想起初中时找班上一个女生要照片、然后成功的往事,虽然下课之后,就被喜欢那个女生的另外一个男生给强行抢走了,但那确实是很幸福的回忆。
写书是我想做的事情,这是幸福的,挣钱是我想做的事情,这是幸福的,满足虚荣心,是我想做的事情,所以这也是幸福的,那么最后又要感谢你们了,这真是毫无新意的事情,不过实话永远都是老套的,就像拉月票的单章一样。
总之,我的前半生很幸福,希望后半生也能幸福,希望家中长辈身体都好,大家都好。
我想拿年度月票第一,因为那也是幸福的。所以我会努力争取,一直在努力争取,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还有月票的麻烦您投一下。
严肃通报一下,大家不要被风妹子骗了,我们的年度月票总数还落后近两千票呀!同学们,快拿出力量,担负起天下的兴亡!成为将夜的栋梁!
感谢大家这么多年来看我的字,买我的字,听我唠叨,对我唠叨,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过下去,因为这真是我很喜欢的日子。
再次谢谢,我爱你们,虽然有些肉麻,以父亲人格发誓,是真话。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一章 云集朝阳城(上)
风雪未怒,道路未阻,伴着缓缓飘落的雪花,一位手持锡杖、头戴笠帽的老僧缓缓走出荒原,进入月轮国境,往一座并不高的山峰上走去。
老僧行走的速度非常缓慢,比雪花飘落的速度慢,甚至似乎比雪融化的速度都要慢一些,他穿着草鞋的脚掌仿佛与地面粘结在一起,抬脚的时候似乎要将整个地面都扯起来,所以每走一步都显得非常困难。
他行走在雪上,雪层被扯起;行走在泥地上,黑色的泥土地被扯起;行走在青石铺成的山道上,石面被扯起。被浅雪覆盖的山道看似没有任何变化,实际上积雪的深处结构一直在撕扯不安,发出极轻微的人类根本听不到的簌簌响声,甚至整座山峰都随着老僧的行走在发着极低沉的呻吟。
藏在山峰深处避冬的动物们能够听到这种声音,在舔噬结块脏毛的狼警惧地抬起头来,躲在巢里的喜鹊惊恐抬起头来望向远方,正在试图啃穿一只被冻死的鹿的鹿皮的山猫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老僧走到山峰顶上,望向南方。
由山峰往南数十里,雪便停了,月轮国绝大部分的天空里都没有雪云,千里之外的月轮国都城朝阳城,却被厚厚的云覆盖着,遥隔千里相望,那片极厚的云团,就像是无垠佛国中孤单而生的一朵花。
老僧沉默看着千里之外的云团,笠帽阴影没有遮住的苍老容颜上,缓缓显现出非常复杂的神情,然后他握着锡杖的手微微一紧,把锡杖轻轻插进身旁的峰顶岩石间,对着远方说道:“人在云下。”
锡杖与峰顶岩石接触,就像是热刀刺进了雪堆,寂然无声便深入石中,锡杖的杖头发出轻微的脆响,伴着老僧的这句话向着四面八方飘佛而去。
老僧望着遥远的朝阳城。说道:“对于人间这场浩劫,对于末法时代的来临,佛祖涅槃之前留下棋盘净铃等诸多法器,为佛门弟子指明了道路,然而师兄你却偏偏不肯走佛祖留下的道路,要走自己的路,这究竟是为什么?”
在峰顶沉默站立很长时间后,老僧叹息说道:“师兄你当年自号歧山。我一直不明白究竟是何道理。经由七念转述,才知晓原来取的是歧路之意,只是歧路多难行。我佛慈悲,怎忍见人间世冒险走一条歧路?”
说完这句话,老僧把锡杖从雪岩里抽出来。缓缓向峰下行去,看方向应该是准备去朝阳城,只是以他如此缓慢艰难的行路方式,用了百余天时间才从天坑悬空寺走到荒原边缘,那还需要走多久才能走到那片云团下?
“你行歧路,那我也只好走捷径。”
老僧走出峰顶范围,便停下脚步,伸手在崎岖泥泞难行的山道旁伸出锡杖,看动作似乎是在招车。只是在这等人迹罕至的偏僻山峰里,哪里能有马车?
……
……
今年冬天,月轮国都城朝阳城,连续处于阴云天气,即便落了两场小雪,城市上空厚厚的云层始终没有散去。
人世间,风雪阴晴本是寻常事。即便百日阴晦也不是很难以相像的事情,所以一开始的时候,这片云层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到冬意渐深,第二场雪散尽,朝阳城外的乡野骤然放晴。一片清亮,朝阳城内却依然雪云密布。才让城中的人们生出一些不解。
有不解便要求解,一旦开始进行有目的观察,月轮国朝廷和普通居民们终于注意到了天空中那片厚厚云层的诡异之处,有人想起从深秋某日开始,头顶的这片云层便再也没有散去过,更多的人注意到,在城外晴朗的天空里,每天都还有云陆续不断飘来,汇集到城市上空的云层里。
云层笼罩着朝阳城不肯散去,而且每天都在变得越来越厚,面积变得越来越大,这种情况太诡异。从秋天开始,月轮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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