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缺说道:“当时准备离开烂柯寺的时候,可是你把眼镜从行李里翻出来,然后扔给她的。”
桑桑把被褥拉得更高了些,遮住因为生病而愈发清削的下巴,免得自已看起来太过尖刻,却又故意扮着委屈模样说道:“你把眼镜放在行李里,便是想着在烂柯寺可能会遇见山山姑娘,所以准备见面的时候给她。”
最近这些天,桑桑偶尔会吃醋,发小脾气,以宁缺以前的性情,只怕早就忍不住了,不过现在无论桑桑怎样嗔怒,他都只是笑。
因为他觉得这样的桑桑很可爱。
桑桑的短发很清爽可爱,两颗白白的门牙很憨拙可爱,假嗔时的小模样很娇媚可爱,睡觉的时候眉头极蹙的样子很可爱,吃饭的时候拿着两根长长的筷子很可爱,无论她在做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做,都是那么的可爱。
宁缺心情非常好,伸手把她的短发揉的乱糟糟的,喝问道:“我家桑桑不可能这么可爱,快说,你是哪个洞里的妖女变得?”
“我是冥王的女儿,本来就是妖女。”
桑桑双手抓着被沿,用力睁大眼睛,非常严肃认真看着他说道,然而终究没能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显得可爱到了极点。
窗外传来一声乌鸦难听的叫声。
宁缺轻拍她微凉的小脸,和声说道:“我出去看看,你先睡吧。”
桑桑说道:“小心些。”
宁缺应了声,推门进入小院,此时暮色已至,落日在西方缓缓沉下,红色的光线照进朝阳城与天空厚厚云层之间,泛着妖异的红。
他抬头看着头顶如同燃烧火海般的厚云,摇了摇头,然后离开。
桑桑披好裘衣,爬出被褥,走到窗前,熟练地开始准备遮蔽光线,忽然看到天空里那些燃烧的云,正在拉帘的小手微微一顿。
宁缺不知道那些云代表什么,只知道与她有关。她也不知道那些云代表什么,但知道那可能意味着自已的离开,甚至可能代表死亡。
正如先前那句玩笑话——桑桑不可能这么可爱。
桑桑只是想在死之前的最后这段日子里,把自已最可爱的一面展现出来,希望能给宁缺留下一些美好而不是悲伤的回忆。
……
……
举世皆敌。
宁缺清楚,如果他和桑桑藏身在长安城,只怕早就已经被大唐朝廷找到,然后被杀死。幸运的是,他们藏匿的城市是朝阳城。
月轮国的官府行动能力极为低下,谈不上任何效率,那些虔心向佛的百姓,虽说对冥王之女恐惧憎恶,但也没有谁会去除懒散的本性,帮助佛宗和官府四处寻找。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他和桑桑才能在这座城市里藏匿了一整个冬天,然而如今既然心生警兆,那么想来真到了要离开的日子。
宁缺没有出城,虽然他很想确认大黑马和车厢是否安全。
他直接去了皇宫后方的一片园林,顺着白塔寺的壁墙,走到皇宫侧门处,把身体隐藏在夜色里,沉默地观察倾听了很长时间,为自已的计划做最后的补充。
然后他在朝阳城的大街小巷里逛了一圈,手里握着用旧布紧紧裹住的残破大黑伞,以确定自已感觉到的那些强者气息的方位。
……
……
(最近用搜狗五笔,把某个设置改了,所以经常在去字和云字还有支字之间打错,向大家惭愧报告。这是今天的第一章,今天一共四章一万两千字,第二章十一点五十前出来,四章写完后如果还有力气,我会把昨天的最后一章修改一下,以后争取更仔细一些。)未完待续
第四卷垂幕之年第五章 杀意浓
。。夜色初至,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往常喜欢在街边一面蹲着吃饭一面与邻居聊天的月轮国国民,不知道是畏惧头顶的云层,还是冥王之女的传闻,纷纷躲回自已的宅院,街道显得有些冷清。……精彩开始…。^_^。
只有官府的差官在四处巡查。。
朝阳城的守卫比去年秋天刚到时要显得严密了很多,但宁缺相信要带着桑桑溜出去问题不是很大,只是先前他手握大黑伞散开念力感知,发现朝阳城里的强者数量多了不少,更令他警惕的是,月轮国朝廷明显加强了对朝阳城内部的搜索,街头巷尾到处可以看到军士,难道说佛道两宗已经确认自已和桑桑在朝阳城里?
看来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只是去哪里呢?
如果宁缺只是一个人,他早就会离开朝阳城,无论回书院还是去别处飘零,他都有自信,不会被佛道两宗发现自己,然而如今他带着重病未愈的桑桑,实在是不敢贸然行事。
在朝阳城里住了百余日,始终没有看到大师兄的踪迹,大师兄似乎根本没有来过这里,这让他猜测,道佛两宗可能用了某种方法,而他也没有办法去仔细寻找,因为隐匿行踪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要断绝与外界的任何联系。
不放心独自留在院中的桑桑,宁缺的察探工作很快便结束,他一面在在脑海里不断加深着刚刚绘制出来的地图,一面向小院走去。
在离小院约数十丈外有条极不起眼的小溪,溪畔生着些青树,他走到一颗树下,看着小院方向,确认桑桑没有任何问题,在树畔坐了下来,疲惫低头。
一个秋天在烂柯寺,一个秋天在荒原,然后来到朝阳城,整整一百多天的时间。他都处于极度的紧张和焦虑之中,虽然身体能够得到休息,精神却没有放松的机会,哪怕只是刹那时间的放松都没有。
从小时候离开长安城开始,他便一直在生死边缘挣扎,无论在岷山还是在荒原,都经常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里,但那时候的紧张。总有舒缓的机会。无论是饮酒还是在火堆旁高声歌唱,然而如今他和桑桑是这样的孤单,面对着整个世界排山倒海而来的压力。根本找不到任何渲泄压力的机会。
宁缺以为桑桑察觉到自已精神的异样,才试图用可爱和闲话斗嘴让自已放松下来,他也极为配合。然而却依然无法改善他当前的精神状态,脑海里那根弦崩到今天已经崩到了极致,随时可能断裂。
他从溪畔拣起一块石头紧紧握住,然后缓缓用力,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松开手掌,掌心的那块石头已经被压成了几截石砾。
然后他站起身来,对着那棵青树重重地捶了一拳。他想学着记忆深处某篇文章里写的那样,用这种方式来排解沉重的压力,如此回到小院后。才能用最平静的神情、最温和的态度,面对病中的桑桑。
现实与理想总是有差距的。
宁缺看着身前的青树,看着自已悄无声息陷进青树坚硬树干里的拳头,眉梢微微挑起,嘴唇微分,看着不出来是哭还是在笑。
回到小院时,他已经回复了平静。摸黑钻进被褥,抱着桑桑微凉的身子,把脸靠在她的颈后,深深嗅了一口,说道:“赶紧睡吧。”
桑桑感觉颈后有些微湿。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但在他的眼里除了平静和温暖。没有看到别的任何东西,低声问道:“你哭了?”
宁缺微笑说道:“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我哭过?”
桑桑把头埋在他怀里,说道:“是不是先前提到山山姑娘,让你想起那些事情,愈发觉得后悔难过,所以伤心?”
这是这些日子两个人经常做的事情,但宁缺这时候没有心情,所以他只是沉默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传达着掌心的温暖。
桑桑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我很笨吧?”
宁缺问道:“哪里笨?”
桑桑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本来就不可爱,却想装可爱哄你开心,装的很难看,有时候甚至装成了无理取闹。”
宁缺看着她说道:“你本就是可爱的。”
桑桑低声说道:“哪里可爱呢?”
宁缺说道:“你是我唯一可以爱的丫头,所以可爱。”
桑桑微笑说道:“好肉麻,好酸。”
宁缺也笑了起来,说道:“这句话是皮皮教我的。”
桑桑还在笑,但不知何时泪水已湿了脸颊。
宁缺伸手把她脸上的泪水弹掉,说道:“从五岁之后,就没怎么见过你哭了。”
桑桑说道:“前些年哭过一次,离开老笔斋那夜。”
宁缺说道:“以后不要哭了。”
桑桑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宁缺的双唇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然后下移,落在她的唇上。
桑桑微睁着眼睛,微张着嘴唇。
宁缺用力地抱着她,安静而专注地亲着,仿佛要把她瘦小的身子,完全压进自已的身体里,只有这样,才能不让她被别人看到,然后夺走。
桑桑今年一十六,虽然瘦弱,毕竟已经长成一个少女,自有迷人处,宁缺的手伸进她的衣襟,轻轻抚揉。
桑桑低声说道:“我们生孩子吧。”
“等你病好。”宁缺看着她仿佛透明的眼眸,说道。
“如果病永远好不了怎么办?”
“过两天我们就要离开朝阳城,找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可是哪里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书院?”
“如果不能回书院,那么没有人的地方,便是安全的地方。”
……
……
天空中的那片云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厚。
云层投下的阴影,已经把大半个朝阳城都笼罩进去,当朝阳升起的时候,朝阳城迎来极短暂的片刻晨光,然后随着太阳升到云层之上,城市再次陷入阴晦的天气之中。
从昨夜开始,便有数千名月轮士在佛宗苦修僧的带领下,沿着每条街道搜索云层之下的朝阳城,这次搜索进行的非常仔细,没有任何人敢于马虎大意,每家每户都被敲开,水缸粮窖之类的地方都没有放过,只有在里正和三户邻居的确认下,没有外人居住,才会在门上贴上一张红纸表示没有问题。
被云层阴影覆盖的朝阳城面积虽大,但被这么多人挨家挨户搜索,逐步排除嫌疑,总有某个时刻,能够找到藏在云下的那两个人。
那个时刻的到来,比所有人预料的都更要早一些,无论是悬空寺七枚大师还是罗克敌和他的十八名西陵神卫,都没有想到。
一名来自悬空寺的苦修僧,正带领着十几名军士沿着一条小溪搜索,忽然间,在他身前的一株枯树上,出现了一只黑色的乌鸦。
苦修僧看着乌鸦微微皱眉,伸手轻挥,意欲把它驱走,然而黑色乌鸦却显得毫不惧人,反而冲着他极为凄厉地嘎嘎叫了数声。
数声鸣叫后,那只黑色乌鸦离枝而起,在苦修僧头顶绕飞三次,然后向着小溪上游飞去,飞出约十余丈距离,便落在另一株树上,又嘎嘎叫了两声。
世间修行者基本上都是昊天信徒,佛宗弟子拜的虽然是佛,对冥冥中的那些事情深信不疑,看着那只黑色乌鸦的异状,苦修行僧神情渐凝,示意那十余名军士在原地搜索,然后自行随那只黑色乌鸦向小溪北面走去。
走出约数里地,大概已经走过了五六道街巷的距离,那名苦修僧眼看着那只黑色乌鸦飞入溪畔数十丈外的一间小院里,神情微变。
紧接着,苦修僧的目光落到身前一株青树上,在坚硬的树干上看到了一个清晰的拳洞,眼瞳骤缩,神情大变。
他忽然想到,如果小院里真是传说中的那两个人,自已因惊惧而禅心不宁,只怕瞬间便会被对方感知,一念及此,他竟是收凝禅心,平心静意,把所看到所猜到的一切,都强行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苦修僧双手合什,面无表情,不思不想,就像个浑浑噩噩的泥胎塑像般,缓步自溪畔离开,穿过窄巷,循着意识深处的本能,向着某处行去。
他保持这样的状态走过数条街巷,无论是同门的师兄弟的呼唤,还是军士异样的眼光,都不能让他停下脚步,直到缓步走进白塔寺。
白塔寺的钟声,让这名苦修僧从无识状态里清醒过来,看着围过来的同门,他眼神里一片惘然之色,然后骤然清醒,现出无穷惊恐,噗的一声吐出血来,虚弱说道:“找到了。”
……
……
罗克敌看着远处那座小院,魁梧如山的身躯没有丝毫颤抖,如岩石般的脸颊上没有任何情绪,眼眸里熊熊燃烧的战意却似乎要将看到一切事物都焚成灰烬。
十八名西陵神卫,身披红色大氅,神情肃然站在他身体两侧,背着神赐长刀,看刀鞘的宽度,便能想见这些神赐长刀是多么的沉重。
七枚大师站在罗克敌身旁,静静看着远处的小院,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谁能想到,冥王之女会藏身在朝阳城里?”
两名强者站立的位置,和小院隔着两条街。这所以保持这个距离,是因为他们身上的杀意太浓,浓到以他们的境界都无法遮蔽。
……
……
(第三章争取一点半前。)未完待续。。
第四卷垂幕之年第六章 山倒瀑乱,堤毁河溢
罗克敌面无表情说道:“我们现在这样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等着宁缺出来,还是等着宁缺离开,如果只能看着,我为何要千里迢迢来月轮国看,如果看是为了出手,我们为什么不出手,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着?”
七枚大师平静说道:“我佛慈悲,亦有金刚怒容时,既然来看,自然不是看着他们离开,而是要看着冥王之女死去,至于等待……整个人间已经等了一年多时间,再多等片刻,又算得什么?”
罗克敌说道:“等谁?”
七枚说道:“等讲经首座入城,按路程算,应该已经快了。”
罗克敌神情微凛,心想昨日你才说讲经首座不会出手,为何此时却说首座正在入城?不由声音微寒说道:“凭我们这些人,宁缺不可能出得了朝阳城。”
七枚抬头望向罗克敌的眼睛,微微一笑说道:“你有没有发现,从我们在白塔寺知道宁缺藏在这间小院开始,我们之间的对话便多了起来。”
罗克敌双眉微挑,沉声说道:“那又如何?”
七枚叹息一声,说道:“这说明我们现在都有些紧张。”
罗克敌说道:“你是悬空寺尊者堂首座,我是西陵神殿神卫统领,无论实力还是境界都在宁缺之上,更何况掌教大人和讲经首座挑中你我来诛杀冥王之女,你我都明白那是何种道理,宁缺即便是夫子的亲传弟子,又如何能逃出生天?
七枚缓声说道:“解释的越多,便越代表紧张,我愿意承认,因为这并不丢人,按人间世的时间算,宁缺入知命境不过数月时间,依道理,不可能胜过我们,但你也应该清楚,从他胜隆庆皇子入书院二层楼,再到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你都应该清楚,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你很难找到什么道理。”
然后他继续说道:“最关键的是,冥王之女虽然重病未愈,身体孱弱,但真到了最后那时刻,你怎能确定,她不能绽放出长安雪湖畔的那抹光明?”
罗克敌沉默,觉得自已的心绪有些微躁,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呼吸的极为霸道,他的胸膛就如在平原间崛起的一座高峰般,鼓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神情骤变,远处的小院依然安静1他没有看到任何人,也没有看到任何动静,但他感受到了极为强烈的危险!
罗克敌一声厉啸,右脚重重跺向地面,跺的地面的土地片片碎裂,借着巨大的反震力量,毫不犹豫地猛然向后倒下。
此时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