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终于知道了答案。
“东北边军。在燕国遇伏,败。”
那张朝廷文书里还有很多内容,尤其是针对东疆的县村百姓,要求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疏散,各州厢军就地组织防守。征调有有从军经历的男丁……
没有人注意这些内容,因为这里离燕国还有很远一段距离。那些话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人们只是震惊愤怒于帝国的失败,议论纷纷。
有人担心询问,燕国的部队会不会攻到这里来,马上惹来好一番嘲笑,根本没有人相信,所有人都坚信,只要朝廷派出大军,东疆便肯定不会有事。
杨二喜一直很沉默,待人群散去后,他拉着公学里的解律老师,认真地把朝廷文书后面的内容请教了一遍。
他没有心情再刷漆,反正县衙给的钱也不多。
他回到家里,就着半盆猪蹄和一篮子蘸酱菜喝酒,越喝越闷。
妻子在门槛外蹲着,从木桶里往外捞葡萄皮与渣,准备酿酒,忽然发现,很长时间没有听到男人说话,问道:“怎么了?”
杨二喜说道:“没事。”
妻子说道:“你也吃点饭,空腹喝酒哪是个事儿。”
杨二喜嗯了一声,继续喝酒,酒喝的越多,越沉默,眼睛却越来越明亮。
忽然,他对妻子说道:“我要出趟远门。”
妻子抬起头来,疑惑问道:“怎么了?”
“东边出了点儿事。”
杨二喜把朝廷文书上的内容讲了一遍,说道:“我想过去看看。”
妻子愣了半晌,然后笑了起来,手上的葡萄汁到处乱飞,嘲笑道:“东边出了点儿事……你家猪圈东边还是葡萄架子东边?说的好像大唐是你家似的,你是皇帝陛下还是皇后娘娘?你就是个种田的。”
杨二喜恼火说道:“我是刷漆的,不是种田的!”
妻子浑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以为他是在耍酒疯,低头继续劳作,咕哝说道:“每次喝点儿酒,就喜欢说胡话。”
杨二喜沉默片刻后,嗡声嗡气说道:“我说的不是酒话,朝廷文书后面写了,有过从军经历的男丁,只要不超过四十,便要被征调。”
妻子这才发现,原来男人说的真不是酒话,把双手从木桶里拿出来,在衣服上胡乱揩了揩,紧张道:“朝廷征调令是发给东疆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这里离长安城近,东疆那边远,朝廷文书只怕要过好几天才能到,说不定那时候,燕人和那些天杀的蛮子早已经攻进来了,那还有什么用。”
“就算朝廷要征调……也得等着县衙组织,这不是还没动静?”
杨二喜沉声说道:“等县衙组织来不及。”
妻子颤声说道:“但……你一个人去有什么用?”
杨二喜说道:“就算东疆被侵,朝廷肯定会在那里设战时衙门,我到了那边,自然会去投他们。”
妻子越听越是不安,对着隔壁屋尖声喊道:“爹你快来!”
杨二喜重重一拍桌子,蘸酱菜和啃剩的猪蹄,全部落到了地上。
他大怒说道:“喊什么喊!平时让你喊爹过来吃饭,你声音咋没这么大!”
院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走了进来。
杨二喜站起身来,说道:“爹,吃饭了没?”
老头看着一地狼籍,吧嗒吧嗒嘴,说道:“没。”
杨二喜说道:“那让您儿媳妇儿把腊腿剁了?”
妻子眼泪巴巴地看着自已的公爹,心想平日里自已可没短了您老人家的吃食,也就上次炖腊猪腿肉没喊您,您可不能因为这就迁怒。如果您能把这个发酒疯的家伙留在家里。别说腊猪腿肉,我把自已的腿剁了孝敬您。
老头半晌没说话。
杨二喜有些紧张。
“你们吵吵的声音这么大,就隔着一堵墙。我怎么可能听不见?”
老头说道。
杨二喜很壮实高大,这时候却老老实实低着头,就像小时候犯错时那样。嗫嚅着说道:“我是边军退下来的人,这时候不去,算什么事儿……”
没等他把话说完,老头儿把眼睛一瞪,厉声喝道:“当过兵很了不起吗?你亲爹我也当过兵!我还做到了小校!你在这儿显摆什么?”
妻子闻言收了哭声,满怀企盼望着公爹。
老头又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想去那就去吧,如果我现在不是六十,还是四十。我就跟你一起走。”
……
……
杨二喜从厢柜里取出一把保养极好的黄杨木弓。
然后他把磨到锋利反光的草叉扛到肩上,妻子把一根沉重的腊猪腿,系在草叉另一头,又问道:“要不要再系一壶酒。”
唐国乡间的媳妇,通常便是这种性情,见实在不能改变,便沉默接受。然后开始认真地替自已的男人打理。
杨二喜说道:“这是要打仗哩,喝酒违反军纪。”
妻子把新酿的酒放下,心想又不是什么正经军人,哪里有什么军纪?
两个孩子这时候跑回了家,小些的弟弟跑的气喘吁吁。满脸通红,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大些的姐姐看着杨二喜,生气地说道:“爹,公学的漆还没刷完,教习先生很不高兴,你是想让我们读不成书,都像你一样么?”
如果是平时,听着女儿这般说话,杨二喜肯定会发一通脾气,然后老老实实提着漆桶去公学把剩下的活儿干完,但今天他却只是憨憨地笑了笑。
“告诉先生,说我回来一定把漆刷完。”
杨二喜又望向父亲,说道:“爹,我走了。”
老头点点头,说道:“路上小心。”
杨二喜在妻子脸上狠狠亲了口,很是响亮。
两个孩子大概看多了这种画面,并不吃惊,只是好奇别的事情。
儿子睁大眼睛问道:“爹,你要去哪里?”
杨二喜说道:“去东边。”
女儿问道:“爹,你要去做什么。”
杨二喜说道:“去打仗哩。”
女儿兴奋地说道:“爹,一定要打赢啊。”
“当然会打赢。”
杨二喜嘿嘿一笑,背着弓箭,扛着草叉,出门而去。
……
……
(我真的很喜欢这章啊,写的时候,总感觉耳边,有很清脆的童声在问,你要去做什么,沉嗡的男声说,去打仗哩,这种感觉真好。写的有些高兴,所以唠两句)
…《 》…
第四卷垂幕之年第一百一十二章 农夫的反击(第三更)
左帐王庭的骑兵以及燕宋齐诸国联军,在隆庆皇子的率领下,突破唐境,长驱直入,在最开始的这些天里,没有受到任何抵抗。
大唐东北边军覆灭,虽说有不少唐军还活着,但那些人正在燕**民的追剿下艰难求生,就算逃回唐境,也已经被打乱,无法发挥战力。
这些入侵唐境的联军,尤其是那些来自荒原的草原骑兵,在唐国东方的疆土上肆意妄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草原骑兵的怀里塞满了金银,脸上带着兴奋的神情,催着身下的座骑在官道上来回奔驰。
隆庆看着山坡下的这幕画面,眉头微微蹙起,寒声道:“整肃军纪,不要在这些穷乡僻壤耽搁时间,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抵达长安城。”
下属领命而去,但有些将领却有些不同看法。
唐国千年不败的威名,在这些将领心中留下了无法抹灭的恐惧,此时虽然战事顺利,但他们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够真地攻破长安城,包括那些草原骑兵也是如此。他们认为在唐国的土地上抢掠快活一番,便应该撤走,以防止唐人的反击和报复。
“如今的唐国不是曾经的唐国,长安城里那对姐弟连接犯错,当然就算他们一点错都不犯,也不可能坚持下去,因为这是天要灭唐。”
隆庆说道:“如今唐国四面受敌,我们的身前没有任何唐军,长安城空虚无防,正是昊天赐予我们的机会,如果不把握住,是会遭天谴的。”
一名将领说道:“就算攻到长安城下……也没有意义,谁都知道。长安城是不可能被攻破的。到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办?”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无法攻破的雄城。”
隆庆没有做更多的解释,当今世间,只有包括他在内的寥寥数人。知道西陵神殿的真实计划,金帐王庭南下,举世伐唐。都只不过是障眼法,或是让唐军疲于奔命的手段,西陵神殿要的便是长安城无人防御。
一切都是为了那根阵眼杵。
西陵神殿有信心能够得到那根阵眼杵。
唐**民都以为长安城无法被攻破,把军队调往各地,西陵神殿获得阵眼杵,破了惊神大阵,长安城便将迎来一场屠杀。
隆庆轻提马缰,向山坡下走去。
农田里的麦穗,沉甸甸地挂着。金色的海洋,随秋风起舞。
景色非常美丽。
农田畔的农舍,已经被火点燃。黑烟渐起。隐隐能够听到唐人的惨叫声。
隆庆想起了多年前,自已登书院二层楼失败后。悄然离开长安城的那天。
那天他看到了唐国美丽的田园风光,漆成诸色的农舍,平静幸福生活的唐人。当时他就发誓,总有一天会杀回唐国,把所有这一切烧干净。
他让将领去整肃军纪,不是对唐人心生怜悯,只是行军的需要。事实上,他认为被焚烧被屠杀的画面才是真正美丽的风景。
隆庆露在银色面具外的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
……
……
数万联军,在唐国的东部原野上肆虐纵横,哪怕是军纪再严苛,也不可能完全做到令行禁止,更何况大部分都是散漫成性的草原骑兵。
隆庆皇子的军令传下,大多数草原骑兵遵命集结,随军旗向西面的长安城而去,却还有逾千人的骑兵滞留在了后方。
这些草原骑兵相信以自已的骑术,用不了太长时间,便能追上前面的大部队,所以并不着急上路,却是急着四处劫掠。
他们早就知道中原富庶,唐国百姓的生活更是优渥,然而直到进入唐境,他们才发现,站在荒原对中原的想象,原来是那样的可笑,一个寻常唐人村落里积蓄的财富,竟然便超过了草原上一个中等部落!
那些精美的丝绸和金银财宝,让他们不舍离开,那些白皙美丽的唐国女子,更是令他们唾液横流,所以很多人决定在大战前再扫荡一次。
数十骑来自左帐王庭的草原骑兵,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嘴里发出尖锐难听的唿哨与笑声,冲进了山坳里的一处小村庄。
这个小村庄远离官道,侥幸地避开了联军的大部队,周遭近处的难民,也走小道来到此地藏匿,如今竟是挤了百余人。
这些难民绝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至于家中的男人,在他们的村子覆灭之时,已经全部死在与草原骑兵的战斗之中。
草原骑兵把所有人集中,开始搜刮房间里的财物,只不过这个村子实在是有些偏僻,相对贫穷,所以他们的收获并不多。
草原骑兵很是不满,恼怒地痛骂着什么。
被集中在村子中央的老弱妇孺们,听不懂这些蛮子在骂什么,都沉默地低着头,只有一个老妇怀中抱着的女童,死死地盯着这些草原骑兵。
女童年纪还小,并不能确切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知道,自已的家便是被穿着这种破烂皮衣的坏人烧掉的,自已的爹爹就是被这些身上有难闻味道的坏人杀死的,所以她的目光充满了仇恨。
一名草原骑兵正愤怒于今天的收获极少,忽然看着那个女童仇恨的眼光,顿时怒从心起,握着弯刀向人群走了过去。
他举起手中的弯刀。
人群里几名老人怒骂着站起身来,想要阻止他。
但弯刀已经落下。
那名女童没有被砍死。
因为弯刀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那名草原骑兵的眼窝里插着一枝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那枝箭的箭羽有些杂乱,不像是唐军的制式武器。
草原骑兵们大吃一惊,呜噜呜噜喊着蛮话,在很短的时间内重新上马,取下肩上的短木弓,警惕地望向村庄后方的那片山林。
嗖的一声箭啸。
一枝箭从山林里飞出。射进一名草原骑兵的肩窝。鲜血飙射。
草原骑兵们非但不惊,反而露出喜色,厉声呼喝着。催马便向那片山林围去。
通过那枝箭的特征,他们确定山林里的箭手肯定不是正规唐军,更可能是猎户。在前些天,便有很多部落的兄弟,被唐人里的猎户杀死。
猎户最多三两人结队,只要现出踪迹,哪里是他们这些精锐骑兵的对手?
……
……
杨二喜把身体藏在树后,紧握着手中的黄杨硬木弓,肩膀抵着树干,右脚脚掌轻轻踩着地面,显得有些紧张。
和离开家的时候相比。他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脸上乱糟糟长满了胡子。干枯的嘴唇上有几道血口。看上去很狼狈。
蹄声渐至,那些草原骑兵向山林这边围来。他闪身出树,拉弓骤射,羽箭离弦而出,射中一名骑兵的腰腹。
确认林子里只藏着一名射手,三名草原骑兵手握短木弓连射,逼得杨二喜只能藏在树后,根本不敢探头,其余的骑兵则是从斜处围了过来。
树干上不时响起笃笃的声音,树皮飞溅,偶有箭枝擦着身体掠过。
对付大唐的猎户,草原骑兵已经很有经验,杨二喜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击,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奔袭至山林外。
频临绝境,但他除了呼吸稍微急促一些,脸上没有任何害怕的神情。
就在这时,破空之声密集响起,山林里落下一片暴烈的箭雨!
冲锋在最前的二十余骑草原骑兵,顿时被射成了刺猬,从座骑上堕落,浑身是血,当场死亡。
紧接着,只听着踩草擦树之声大作,脚步之声大作,不知有多少人从山林深处冲出,如狼似虎般杀向着草原骑兵!
还活着的草原骑兵发出震惊愤怒的呼喊,脸上流露出恐惧的神情,拼命地拉动疆绳,想要掉转马头逃跑。
如果能够听懂蛮话,就知道这些草原骑兵大喊的那个词是埋伏。
他们以为自已中了唐军的埋伏。
一百多人从山林里冲了出来,有的人穿着普通的棉衣,有人穿着绸衫,大部分人都是农夫打扮,没有一个人穿着唐军的服饰。
这些人年龄都有些偏大,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比如杨二喜手里拿着草叉,有人手里拿着锤子,大部分人的手里拿着直刀。
锋利的直刀却又是唐军的武器。
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唐军?
他们不是唐军。
他们曾经是唐军。
他们已经退伍,现在是商人,是镖局打手,是农夫。
但当大唐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是唐军。
……
……
杨二喜把一名草原骑兵从马上砸到地面,然后健步上前,双手一翻,沉重的草叉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狠狠地戳进对方的胸膛。
然后他走上前去,伸出右脚踩住那名草原骑兵的身体,双手用力向外一拔,只听得噗的一声响,那名骑兵的胸口上便多出了数个血洞。
这一整套动作都非常流畅熟练,想来他已经重复过很多次。
他握着草叉,向斜前方一名落单被同伴围住的草原骑兵跑去,有些恼火地在心里念叨着,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