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早些出现,大师兄自然没有办法杀死那么多人。
大师兄不想杀人,所以说他来晚了。
青衣道人看着他淡然说道:“因为想看看夫子以仁恕之道教出来的学生,究竟能杀多少人,所以出来的晚了些。”
大师兄明白了他的意思。
道门不在乎月轮国皇帝的死活。不在意佛宗今日会有多少人死去,哪怕佛宗与月轮国一道覆灭,青衣道人都不会在意。
大师兄叹息说道:“原来都想我杀人。”
然后他望向七枚大师,微悯说道:“现在你还觉得天意不可违吗?”
七枚大师沉默不语。
大师兄望向自已腰间系着的木瓢,看着上面出现的裂痕。
“君陌说的对,打架就是坚硬的事物去击打敌人脆弱的地方,须尽全力,不可心怀仁慈,观主您……便是这样做的。”
他抬起头来。看着青衣道人。微笑说道:“那么我终于学会打架了。”
青衣道人眉头微挑,衣袂微飘。
场间响起一道雷鸣般的巨声!
大师兄腰间的木瓢不知去了何处。
七枚大师的身后。散落着无数的碎木片。
木瓢碎了,七枚大师的头仿佛被一座山碾压过般,严重变形,即便肉身成佛,如今也只是座摇摇欲坠的泥胎佛像。
七枚大师跌坐于地,重伤不能再起。
鲜血缓缓从大师兄的棉袄里渗了出来,染红他的肩头。
就在先前那瞬,他把真正学会打架后的第一击,用在了七枚大师的身上,而也就是在那瞬间,他也险些被青衣道人重伤。
青衣道人静静看着他,说道:“你境界不如我,却没有想到,在无距的道路上,你走的竟然比我还要更平稳些。”
大师兄说道:“观主这些年来走的太快,自然不怎么稳当。”
青衣道人忽然问道:“传闻中,说你朝入洞玄暮知命,那你何时越的五境?”
大师兄回答道:“这次时间要花的久些,用了三天。”
青衣道人沉默良久,负手于后,笑着摇了摇头。
他的笑容很洒脱。
他的双手虽然负在身后,却怀抱天下。
大师兄沉默不语,离开。
青衣道人随之离开。
人间第一次无距之战,就这样开始了。
……
……
(别慌,还有……)
…《 》…
第四卷垂幕之年第一百一十五章 书院正年少 (第六更)
一个小孩,正在瓦山镇外砸石头。
那年石佛垮塌,烂柯寺被毁,盂兰节大会再也没有召开过,自然也没有什么游客来瓦山镇,街畔的石头鱼池早已干涸。
人们现在主要通过修复烂柯寺的工程维持生计,寺里僧人出手大方,所以过的还算不错,满山满谷的石头,则成了孩子们最方便取得的玩具,同时也是很好的经济来源,石佛的材质很好,可以雕成各种小佛像卖钱。
小孩按照母亲的交待,想要把那两块石头沿着纹理砸开,但今天是他第一次开始干这个活,很生疏,砸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砸开。
他很是恼怒,不停地抹着鼻涕,不停地砸着,直到指甲被震的流出血。
一个穿着棉袄的书生,出现在他身边,左肩上有道血渍。
书生看着小孩砸石头,问了两声,便上前帮忙,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两块石头在空中相撞,便整齐地分成了四瓣。
小孩很高兴,向书生道谢,还想拜他为师。
书生微微一笑,便消失不见。
片刻后,一个青衣道人出现在镇外。
他向那名小孩问了两声,然后也笑了笑,随之消失不见。
小孩看了眼怀里抱着的四块石头,有些困惑,转身向镇里走去。
……
……
朝阳城内回荡着钟声。
钟声不是来自白塔寺,而是来自皇宫,这是代表国王陛下去世的丧钟。
窄街畔有名老妇,正坐在凳子上纳鞋底,听着钟声,揉了揉有些浑浊的眼睛。咕哝说道:“这又是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
一名书生出现在老妇身前。礼貌问道:“棉袄破了能不能补?”
老妇看着他身上那件棉袄左肩上的破洞还有那些血迹,恼火说道:“这又是去哪里打了架来的?年纪轻轻也不学些好。”
棉袄补好后,书生离开。
片刻后。青衣道人出现在老妇身前。
老妇看着他青衣下摆上的那道裂口,摆手说道:“这料子太好,我不敢补。”
青衣道人再次离开。
……
……
西陵神殿大军已然北上。
今日的桃山安静寂寞。只有两三名神官缓步走过。
书生出现在神殿前,然后离开。
青衣道人随后出现,又再次离开。
……
……
在这个深秋的日子里,书生和青衣道人踏遍了人间的山川河流。
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瞬间万里,是为无距。
每一次出现的时候,书生肩上的伤便会重一分。
青衣道人却没有什么事。
……
……
南海深处的一个无名岛上。
白色的沙滩上,有一根短木棒,棒身有一半已经被掩埋在沙子中。
看上去是很普通的木棒。实际上很不普通。
因为主人离开了人间,所以它才会被遗留在这里,显得很普通。
书生出现在沙滩上。低身拣起这根木棒。
青衣道人随后也出现在沙滩上。摊开手掌伸向碧蓝的大海。
海面上飞来一剑,落在他的手中。
……
……
青衣道人说道:“走了这么久。累不累?”
大师兄说道:“与观主相比,我还年少。”
然后他反问道:“观主不累?”
青衣道人说道:“我走的比较快。”
大师兄说道:“观主果然走的很快,若找不到这根木棒,我真不知该如何办。”
青衣道人说道:“就算找到夫子留下的木棒,你也只能再支撑七天。”
大师兄看着他说道:“能多撑一日也是好的。”
青衣道人说道:“天命已然注定,何必徒自苦恼?”
大师兄说道:“人间没有命中注定,谁也不知道七天后会发生什么。”
七天的时间,足够大唐西军击溃月轮国的入侵之敌,足够宁缺掌握长安城这座惊神阵,足够书院做很多事情。
青衣道人说道:“七日之后,书院将不复存在。”
大师兄说道:“老师上天而战,我们这些弟子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
西陵神殿掌教已经亲赴书院,根据道门的计算,书院已经没有任何能力逆转,然而看大师兄此时平静的神情,似乎另有蹊跷。
青衣道人微顿,说道:“你应该知道道门真正的攻击方向在哪里。”
西陵神殿的大军在大唐南方,在清河郡,在青峡外。
大师兄平和说道:“我不如君陌,所以我在这里。”
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君陌在那里。
青衣道人说道:“你不要自谦,君陌虽然潜力无穷,便是我也看不到,他在战场上能走到哪一步,但你依然是书院里最强的大师兄,你的境界最高,对道门的威胁最大,所以我会来看着你。”
大师兄说道:“观主对大唐的威胁也最大,所以我一直等着您来看着我,而且观主境界远在我之上,如此算来,我书院总是占了便宜。”
越五境,不等于无敌,比如天启境界的修行者,在昊天神辉灌入体躯后,可以拥有近乎无敌的力量,然而却不见得能够胜过天下人的围攻。
唯有无距境界,高妙莫测,千里之外可夺上将首级,用在战场之上,那便是最恐怖,最难以防范的手段。
青衣道人说道:“我可以不理你。”
大师兄脸上露出极为少见的自信神情,说道:“您必须理我。”
青衣道人说道:“何出此言?”
大师兄看着他认真说道:“我已经学会打架,观主若不理我,若不来看着我,我便可以杀死很多人,比如裁决神座。天谕神座。叶苏。除了柳白和掌教,我没有信心,其余的人。我都可以杀死。”
青衣道人说道:“我也可以杀死很多人。”
大师兄摇了摇头,说道:“您非常清楚,您杀不死长安城里的人。杀不死书院里的人,那么对这场人间之战,便没有意义。”
青衣道人说道:“我说过,你最多只能撑七天,七天之后我便可以放手去杀。”
大师兄说道:“我也说过,人间没有命中注定,谁也不知道七天后会发生什么。”
……
……
书院后山的风景,变成了一幅假的画,画中所有的事物看似在动。实际上一动不动,就像是棋盘上那些变化万千、实质却规整不变的线条。
黑白的围棋世界里,双方阵营渐融渐凝。然后中间出现一大片空白。在那片空白边缘,一名悍勇兵卒。颓然倒在一侧。
棋盘正中间的那名骄傲国士,满身灰尘倾覆。在那名国士的身后,万乘之车破损严重,无法再前进,只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辙。
风景渐渐重新活了过来,远处崖间垂落的银溪,与潭水相撞发出轰鸣的声响,满山遍野的树林,重新伸直了腰身。
辇畔的十余名西陵神卫早已死去,身上出现了无数道密集的直线。但辇上的身影依然高大,破局而出,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后山某处山林里,小白狼蜷缩在一个洞中,不停地舔着受伤的前肢,鲜血染红了洞里的绸被,精神看着很是黯淡可怜。
打铁房后的清溪上,大白鹅依然高坐于水车顶端,曲项向天,却没有歌之咏之,显得极为愤怒不甘,有血渐渐染红它白色的腹羽。
远处草甸上的老黄牛,显得愈发疲惫苍老。
崖坪畔松树下的棋盘,已然碎裂成无数块。五师兄和八师兄看着桌上的碎棋盘沉默了很长时间,鲜血从他们的唇角淌落,受了极重的内伤。
师兄弟对视无言,看出彼此眼眸里的淡淡悔意。
真不该因为喜欢便把半生时光尽数耗在棋盘之上,若这些年随老师真心学些打架的本事,岂能容这道门老神棍如此嚣张?
掌教大人放声大笑。
辇上的万重纱幔颤抖不安,有风自山间骤起,拂起一片松涛,响起哗哗的声音,流云一头撞向远处的瀑布,碎成丝絮。
他的笑声极为豪迈,意满神足。
先杀许世,再灭书院,后破长安,大唐再也不复存在!
毫无疑问,这将是他人生的最巅峰。
而就在这个时候,山腰云雾里行来一人。
正是书院三师姐余帘。
她在山道上缓步行走。
余帘很娇小,容颜很清秀,气质却很温婉成熟。
如果只看她的人,你会以为她是个少女。
如果你仔细看她的眼睛,你会以为这是一个阅尽世事的女子。
看着山道上的她,掌教大人的笑声渐渐敛去。
“三先生,我知道你的不凡,洞玄境界只是用来欺瞒世人的手段,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晋入知命,所以这时候不要在这里故弄玄虚。”
余帘没有说话,继续前行,随着脚步起落,非常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头黑发渐渐要垂到她的腰下。
但不是她的黑发在变长,而是她在变矮!
余帘行走在山道上,每走一步便变矮一分,本就极为清稚的容颜,眼看着变得更加幼嫩,最后渐渐变成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
她身上的气息也在发生着变化提升,果然如掌教所言,轻而易举地突破了洞玄境的门槛,晋入到了知命境的层次!
隔着纱幔,看着余帘身上发生的变化,掌教漠然说道:“我说过……”
他的声音忽然止住。
他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因为余帘晋入知命境后,气息还在向上提升!
山道漫步,转眼之间,她便从洞玄境,来到了知命境巅峰!
……
……
(让我疯逼吧,让我明天傻逼吧,不管明天了……今天还有!)
…《 》…
第四卷垂幕之年第一百一十六章 二十三年听蝉声(第七更)
书院后山在修行界里一直很神秘,三师姐余帘更是低调,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存在,西陵神殿知道的多一些,也只知道她是洞玄境的强者。
天书日字卷上也是如此记载。
但掌教大人以及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从来不相信这一点。
书院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大师兄朝闻道而夕入道,一天时间便从不惑连跃两级晋入知命境,二师兄初悟十四日便不惑。
余帘是书院三师姐,仅在大师兄和二师兄之下。
虽然说书院二层楼按照入门时间排序,但大师兄和二师兄是何等样的人物,在烂柯寺秋雨里力压佛道二宗的天下行走,逼得世间第一强者剑圣柳白不敢出剑,她又怎么可能是弱者?
道门也有很多天才。叶苏年纪轻轻便勘破生死关,叶红鱼不屑于和陈皮皮争夺晋入知命境最年轻者的名声,以极大毅心极明彻地道心,把自已的修行境界强行压制在洞玄境数年时间,直至圆融才在雪崖上随意踏过那道门槛,和此时的情况差相仿佛。
所以看到余帘在山道上缓步走来,瞬间突破洞玄境,晋入知命,掌教大人没有任何惊讶,直到她的气息继续提升……知命境巅峰!
掌教大人终于变得神情凝重起来,但声音依然显得威严自信。
“昊天赐我神力于人间牧羊,万丈光芒之前,即便你那两位师兄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你今日即便展露真实实力,也只能成为祭品!”
掌教大人看着幔纱外那个稚美的少女,说道:“道门尊敬夫子,看在你老师的份上。交出阵眼杵。我饶尔等三人不死。”
余帘从袖中取出一根被布裹住的事物,放到山道旁的木凳上,望着巨辇平静说道:“刺眼双眼。看在你这么愚蠢的份上,我饶你不死。”
掌教微微一怔,随即大笑起来。
笑声震动重重幔纱。回荡在幽静的书院后山里。
“观你矮小如女童,说话的口气倒是不小。”
掌教笑声渐敛,喝道:“你真以为有实力战胜我?真是可笑至极!”
他的声音寒冷而宏亮,就像是深冬的雷鸣。
余帘此时已经走到巨辇之前。看着纱幔里那个高大的身影,微笑说道:“你比我还矮,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明明辇上的身影是那般的高大伟岸,但她却说他比自已还要矮。
掌教大人忽然安静。
他盯着幔外的青稚少女,缓声说道:“你是谁?”
掌教的声音十分凝重,甚至隐隐透着一丝不安。
余帘淡然说道:“我一直知道你是谁。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都说你我是修行界最神秘的两个人,如今看来这种说法实在可笑,”
安静的书院后山。忽然响起一道蝉鸣。
此地四季皆春。并没有真正的秋天,随着蝉声响起。便到了秋天,有秋风起兮,黄叶落下,因为这蝉是秋蝉。
松树下的五师兄和八师兄有些吃惊,又有恍然之感,对视而笑,然后向着余帘施礼,悄然离开崖坪。
掌教大人的声音显得愈发不安,寒声道:“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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