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神殿联军的骑兵还在试图向青峡发起冲锋,然而此时的地势,已经被同伴和战马的尸体填满,很难找到空隙。
便在这时,那些惨嚎不断的尸体堆里,忽然响起一声闷响!
一名身材魁梧的南晋军方将领,暴喝一声,推开压在身上的几具尸体。双手持着铁枪。向二师兄冲了过去。
在后方,还有几名没有被琴箫声击倒的军中武道强者,听着那声暴喝,一踩马鞍便掠至空中,像飞石一般攻击二师兄。
那名南晋将领的实力最强,到的最快。手中的铁枪暴烈刺出,在空中贯通一条笔直的直线,把里面所有的空气都逼了出去。枪头暴出雷般的巨响!
二师兄面无表情伸手,握住铁剑的剑柄。
然后他对着那名南晋将领便砸了下去。
不是砍,不是劈。不是切,也不是削。
是砸。
铁剑方正宽直,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很厚的铁块,被二师兄握在手中,向前一砸。便有大风起兮,地面的石砾畏惧乱滚而避。
铁剑砸到了铁枪的枪头上。
铁枪枪头被砸扁。
铁剑继续下砸。
铁枪的枪身被砸弯。
铁剑下砸之势未衰,似乎永远不衰。
铁剑砸到了那名南晋将领的身上。
这名南晋将领身上的盔甲,顿时变成了无数碎片。
二师兄不再理他,抬头望向破空而至的那几名武道强者。
他右臂一振,手中的铁剑从左向右挥出。
这一次不再是砸,而是拍。
拍苍蝇的拍。
那几名像飞石般破空而至的武道强者,被铁剑的剑风触及,便变成了真正的石头,远远地飞向原野四处,然后重重落在地面上。
片刻后。
那几名武道强者,坚强地以剑撑地,站起身来。
那名南晋将领重新握住了手中弯曲变形的铁枪。
二师兄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那名南晋将领的眼睛里流露出绝望与不可思议的神情。
噗的一声,他把胸腹里所有的血全部喷了出来。
然后就像被倒完后的水囊一般软软瘫倒。
倒在地上,瘫成一片。
南晋将领身上的所有骨头,都被铁剑砸碎了。
远处那几名武道强者,也先后倒下,他们也碎了。
……
……
二师兄浑身是血。
全部是敌人的血。
血水顺着盔甲的边缘向下滴着,渐渐汇成一条血流,流到插在原野间的那五柄剑处,然后顺着剑刺的地方,缓缓下渗。
那几把剑是他的战利品。
那些血也是他的战利品。
不知道这一场青峡之战,他要在身前种几把剑,又要用多少敌人的鲜血来浇灌。
他没有理会身上的血,只是静静看着前方的原野。
因为西陵神殿联军的攻击还在持续。
这真是一场无趣的战斗。
杀人,然后还是杀人。
战马的蹄声是那样的单调,联军骑兵的惨呼是那样的单调,不再美妙的箫声与琴声也是那般单调,所谓单调,就是重复。
天空上的日头渐渐西移,渐渐变得红润起来。
洒向原野间的光线,也变得红暖了很多,青峡外的原野上,堆积着不知多少具尸体,尸堆里的惨呼渐渐敛没,四周死寂一片。
暮色中的原野,如涂满了血。
事实上,也涂满了血。
从正午到暮时,西陵神殿联军至少填了一千多名骑兵进去。
琴箫声一直没有断绝过。
因为北宫和西门很清楚,只要琴箫之声不停,二师兄便可以不动。
二师兄确实没有动。
他一动不动。
他始终站在原地。
没有向后退一步。
因为他的身后就是青峡。
青峡后面便是大唐。
原野南方,忽然响起鸣金的声音。
西陵神殿联军终于召唤骑兵停止冲锋。
不是他们承受不起这种损失。
而是西陵神殿联军里的将士们觉得很累。
书院弟子们很累,累在指间。
神殿联军很累,累在心里。
这种累,叫做畏惧。
但也有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畏惧。
宁缺一直认为她很适合进书院学习。
一抹血色衣影,出现在暮色中的原野间。
原野间响起叶红鱼的声音。
“君陌,与本座一战。”
二师兄看着南方那抹在暮色里仿佛要燃烧起来的血袍。
“你不是我的对手。”
完这句话,他提着铁剑向青峡出口处走去。
青峡出口处,篷上残箭如草。
篷下炉上的锅里烧着水。
水快开了。
要吃晚饭了。
……
……
第四卷垂幕之年第一百二十八 平静的来源(上)
叶红鱼站在原野上,看着走进篷内那个背影,沉默了很长时间,眼眸里流露出有些复杂的情绪,然后她转身走回神辇。
夕阳西下,骑兵归营,青峡处的琴箫声也渐渐敛去。
北宫未央与西门不惑停了演奏,情绪却依然沉浸在先前的氛围中,亢奋快意与疲惫的感觉揉杂在一处,直到被重重拍醒。
四师兄看了一眼王持,用示意他做好准备,然后伸出手掌重重地击打到北宫和西门的后背上,出手极重。
北宫与西门只觉一阵剧痛,胸口受震,噗的一声吐出血来,正自惘然,还没有来得及恼怒质问师兄何意,便被王持塞了两颗丸药进嘴里。
一道清新的药意,瞬间在他们的胸腹间弥漫开来,先前那些烦闷躁狂的感受一扫而空,二人觉得舒服了很多,这才明白师兄为什么要打自已。
“像你们这样拼命,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四师兄说道:“夜里好生休息一下。”
北宫未央说道:“多谢师兄出手相助。”
四师兄说道:“我那一掌不是关键,十一的药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王持自幼爱思辩、爱花草、爱医人,医术不敢称天下无双,但所研制的药物,却绝对是世上最珍稀少见的品种。
听着师兄们的赞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便在这时,二师兄走进了篷里。
众人赶紧上前,帮助六师兄一道把他身上沉重的盔甲卸下。
众人想着先前叶红鱼在阵前邀战,师兄只淡淡回了句你不是我的对手。便让对方退下,纷纷赞叹师兄气度潇洒。
二师兄平静说道:“那小姑娘厉害,要打赢她也要费些力气,能说句话便不打,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众人这才明白。师兄看似潇洒转身,实际上存的是这个念头,不由无语。
七师姐微嘲想着,原来你不像平时表现的那般二啊。
药丸在体内迅速散化,北宫未央觉得精神与念力恢复了不少。豪情壮志复生,说道:“待好好睡一夜,明日再与他们打过。”
西门不惑此时亦是逸兴未消,说道:“正是如此。”
没有人回答他们的话。
北宫未央此时容颜憔悴,十指尽伤,西门不惑在身前挥舞的双手,还保持着吹箫的姿式。看着就像鸡爪般可笑又可怜。
谁也看的出来,如果再让他们拼命,只怕真的就要把命拼掉。
“今日你们辛苦了,明天换我来吧。”
二师兄伸手在北宫与西门的肩头拍了拍。
北宫的身体骤然僵硬。
西门张大了嘴,眼角微湿。
二师兄微微皱眉。问道:“怎么了?”
北宫叹息一声,没有说什么,西门不惑擦掉泪水,感动说道:“师兄,入门这么多年,今天还是你第一次表扬我。”
二师兄沉默片刻。然后认真说道:“以后我会多表扬你们。”
七师姐看着西门不惑像鸡爪般的双手,打趣说道:“晚上燉鸡爪子给你吃。”
西门不惑疑惑问道:“为什么要吃燉鸡爪?”
七师姐忍着笑,认真说道:“以形补形。”
西门不惑苦笑说道:“那岂不是越补越糟糕?”
青峡出口处响起一阵欢愉的笑声。
水已烧开。米已淘好,七师姐开始做晚饭。
书院后山诸人,此番前来青峡,做了些准备,带足了米食和咸菜,而且有现成的火炉。她和王持一道动手,做起来并不复杂。
南方原野间。西陵神殿联军也开始收营垒灶做饭,看样子今日的战斗真的是暂时告一段落,炊烟处处升起,气氛终于变得平静了些。
青峡出口处的气氛却反而变得凝重起来,二师兄为首,诸弟子站在他身后,看着南方那些源源不绝的粮车,脸上的神情变得非常难看。
给西陵神殿联军输送粮食的是清河郡诸阀的民夫,那些粮食想必也是清河郡的存粮,而就在不久之前,那些都是大唐的粮食。
北宫未央厉声说道:“总有一日,要把这些叛贼统统杀干净!”
西门不惑沉声说道:“诸阀子弟必须死光。”
他们二人来自极南海岛,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唐人,但在书院生活了这么多年,早以唐人自居,甚至表现的要比四师兄等人更为愤怒。
四师兄举着沙盘计算了片刻,说道:“如果将来要收复清河郡,至少要杀二十万人,才能把诸阀势力清除干净,才能真正把这口气出掉。”
听着要杀死二十万人……北宫与西门脸上的神情骤然一僵。
他们是把生命奉献给音律的雅士,这辈子便是连鸡都没有杀过,虽说今天有千余重骑死在他们的琴箫之声下,但实在无法想象自已要做去血洗屠杀的事情。
篷下一片安静。
书院弟子守青峡,为的是长安城,是大唐,便是杀再多人,他们也无所谓,然而如果将来真有一日,需要他们举起屠刀……
北宫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不是还有小师弟嘛。”
西门不惑恍然,连声说道:“不错不错,小师弟最擅长做这种事情。”
四师兄和六师兄也纷纷点头,心想书院若要杀遍天下,舍小师弟其谁?
二师兄没有说话。
王持在菜板旁说道:“凉菜拌好了,有没有带芝麻?”
二师兄说道:“吃饭吧。”
这时候众人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糊味。
七师姐叫唤了一声,急忙走到灶旁,一看饭已经烧糊了。
北宫未央看着冒着糊味的白饭,叹息说道:“老师带着大师兄去旅游的时候。后山里的伙食便一直不怎么好。”
西门不惑怀念说道:“还是桑桑在书院的那阵,大家吃的最好。”
没有人指责七师姐,但她自已觉得很不安。
青峡出口外的阵法已成,与二师兄和各有要务的师兄弟相比,她的主要工作便是负责后勤。很是轻松,结果这样都没有做好。
片刻后,不安变成了恼怒,她嗔怒说道:“六师兄这炉子是用来打铁炼剑的,温度太高。哪里适合做饭?”
二师兄眉头微挑,不悦斥道:“此言无理,无礼。”
七师姐怔了怔,生气说道:“嫌我做的不好,就不要吃啊!”
……
……
一顿简单的饭食结束,该休息的休息,该为明日做准备的准备。
四师兄说道:“柚子心理压力很大。所以才会有些羞恼,那时候师兄你训斥她,她愈发觉得委屈,所以才会对你嚷嚷,你不要怪她。”
二师兄微微皱眉。说道:“有什么委屈?”
四师兄说道:“她担心你才会失态,结果还要被你训斥,这就是委屈。”
二师兄闻言微怔,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没有必要。”
四师兄不再说这件事情,因为书院后山弟子们私下议论这件事情已经议论了好几年,却始终没有议论出个所以然来。
他转身望向篷后的青峡入口。看着里面若隐若现的石块,说道:“如果神殿没有准备,我们还是应该在峡里守。这样比较省力。”
二师兄说道:“万事必求稳妥,那便是最大的不妥,今日战局明朗,神殿方面却不停出动骑兵,就是想把我们逼进峡内……虽然我不知道进入青峡后,他们会有怎样的手段。但不到最后关头,我不愿意退这一步。”
“为什么?”
“因为只要退出一步。便可能退更多步。”
四师兄转过身来,望向南方原野间黑压压连绵不知多少里的联军军营,说道:“我现在比较担心对方会不会发起夜袭。”
二师兄抬头看着夜穹里的那轮明月,说道:“有老师在天上看着,他们不敢。”
不知何时,篷内的同门也走了出来,站到二位师兄的身后。
人们抬头看着夜空里的那轮明月,各有怀念。
“这真是老师变的吗?”王持问道。
二师兄说道:“也许吧。”
六师兄不像同门们如此容易感怀,他习惯思考简单而现实的问题,说道:“柴火是个问题,要进峡采木,容易被人偷袭。”
二师兄指着篷外原野上,像麦田一般的密集箭枝,说道:“到处都是柴火。”
……
……
和时而热闹,时而感伤,基本平静喜乐的青峡口不同,西陵神殿联军营中弥漫着挫败与郁闷的气氛,非常安静。
白海昕喝了一杯酒,吃了两碗饭,便示意下属把食案撤走,然后他走出帐外,看着月光下的青山,眉头深蹙,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他是西陵神殿联军的主帅,但事实上,在联军里的排位连前五都进不了,难道他还敢对两位西陵大神官,对剑圣柳白发号施令?
这便是他的苦恼,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神殿大人物们的想法,不明白为什么要牺牲那么多的骑兵,只为了把书院诸人逼进青峡。
既然是要扼守要道,自然是要在峡里守更合适。
他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书院诸人,宁愿在原野间与大军血拼,也不肯后退数步,进入青峡之中。
一名红衣神官走了过来,递给他一张纸。
白海昕看了两眼,眉头蹙的愈发深刻,心想明天还要继续送死吗?
“让诸修行宗派和各军中的武道修行者,全部来大帐。”
……
……
(回头看凛冬之湖,就是第二卷,发现,写的真是不错啊,还有一章。)
…《 》…
第四卷垂幕之年第一百二十九章 平静的来源(下)
联军大帐真的很大,此时坐着数百人,依然不显得拥挤。而且那些人都很沉默,于是空旷的大帐,竟然还多了几分静寂的感觉。
“这是神座大人的命令。”
白海昕看着这些用沉默表示抵抗的人们,神情漠然说道:“不要想着自已平日里在宗派中在人间享受的荣耀与尊重,要清楚现在是在军中,我们是在奉天伐唐,我们执行的是昊天的意志。”
一名洞玄境的修行强者盯着他,厉声说道:“重骑兵都没办法冲过去,我们这些人能怎么办?谁能扛得住琴箫的声音?”
白海昕说道:“既然要你们弃马而战,那么座骑便不用担心,至于琴箫之声……天谕神殿此时正在制符,稍后便会分发到你们的手中。”
“我不想再听到更多的疑问,你们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接受。”
不等那些平日里骄横无比的修行者出言反对,他面无表情继续说道:“普通将士做不到的事情,当然要由你们来执行,不然道门养你们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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