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了两条绝对平行的直线,冷漠地遥望,绝不愿意接近。
两条线缩短,便有了长度。
这是宁缺很眼熟的图案,是他学会的第一道神符:二字符。
紧接着,其中一根直线忽然偏转,刺进了另一根线条。
这便是他昨夜在湖畔悟的第二道神符:乂字符。
当两根直线相触,两个世界便相通,却不能相融,开始发生剧烈的冲突。
一股凛冽的切割意,仿佛要把整个空间切开。
与颜瑟大师的井字符不同,井字符有自已的规则,有自已平静的区域,乂字符则是向着四周漫无边际的蔓延,就像野草般狠狠地生长。
乂字符很强大,切割之余,两个世界又能相通,自有一种生生不息之意,代表着人间与昊天的平衡。
但这不是宁缺想要的,也不是如今的长安城需要的。
看着雪街上的那道乂字符,他仿佛看到了无数野草,又像是看到了两根枯柴,更像是看到一把柴刀插在肥沃的原野上。
两根柴无法搭的牢固,有一根木柴缓缓垮塌。
有一把手握着刀柄,想要把那把柴刀从原野间抽出来。
野草里忽然出现了一块带着青苔的石头。
那是魔宗山门前大明湖底的石头。
小师叔破块垒阵时,在每块石头上斩出两道剑痕。
两道剑痕,一个字。
……
……
宁缺真正的醒了过来。
对于这种情况,他并不陌生,在魔宗山门里看着小师叔留下的剑痕,在烂柯寺里对着石尊者像时,他都有过类似的经验。
今日在雪街上他沉思很短,获得的却是极多,即便有些现在不能为他所用,但只要他能活下去,必将成为他修行路上最宝贵的财富。
他知道有一些事情已经发生。
然后他听到了朝二掰那句**奶奶。
接着他听到观主问大师兄:苍天可曾饶过谁?
他曾经听过这句话。
在魔宗山门里,莲生曾经问过他同样的话。
当时他的回答是:人定胜天,何须天来饶。
但今日他不想这样回答。
他和观主之间隔着数百名老弱妇孺。
对他来说,这些老弱妇孺便是千万人。
穿过这千万人,他看着观主的眼睛,说道:“天若不从,灭了便是。”
和当年回答莲生相比,今日他的答案显得更加平静肯定。
不是因为他有信心战胜观主,也不是他想表现自已的狂妄,而是因为他真的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所以平静。
因为人心所向为自由,天必然不从,那便只有灭天。
无论会胜利,还是会失败,这件事情总是要做的。
因为所以,这就是书院的道理。
说完这句话,他握住刀柄,准备把朴刀从地面上抽出来。
随着这个动作,他腹内那颗缓缓旋转的液体猛地炸开,喷洒的到处都是,浩然气像野草般狂肆地生长,摇展着腰肢。
长安城感应到了雪街上的变化。
无数的天地元气,随着风雪落下,通过阵眼杵,灌进他的身躯。
他的气息随之骤变,开始向着知命境的巅峰不断攀爬。
……
……
(注:家里狗病了在尿血,在外面跑了一天,不是诉苦,只是更新的很晚,向大家解释一下,第二章继续写着,希望两点钟之前能写出来。另外再次强烈觉得,第二卷入魔那些章,值得大家再重温一遍,关于宁缺教桑桑:自已的事情自已做……这是我外甥女小时候,幼儿园老师教她的一句话,那时候每当我要帮她做什么的时候,她总是很认真地对我说:自已的事情自已做,反之亦然。我很爱她,我这时候很想她,亲爱的,我知道你会看到这段的,帮我给你的同学问好。)
第二章可能会再晚一点,争取三点前
高估了能力与速度。
低估了这段情节的难度。
呀呀呀呀……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一百七十九章 千万刀
整座长安城的天地元气,磅礴浩荡,根本无法计算数量,此时通过阵眼杵,顺着宁缺的左手,不停灌进他的身体里。
天地元气没有实体,没有质量,比最清的水还要清,比最轻的空气还要轻,但此时进入他体内的数量实在太多,自然带来难以承受的负荷。
如果是普通人,哪怕是知命巅峰的修道者,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接纳了如此多数量的天地元气,也只有被瞬间崩死这一个下场。
但宁缺修行的是浩然气,身体强逾钢铁,世间除了道佛魔三宗兼修的观主,还有本身是魔宗宗主的三师姐余帘,再没有谁比他更强。
他的身体就像是精钢打铸的容器,并且是打造元十三箭的那种异种精钢,承受着不断涌入的天地元气,然后将这些元气压缩到难以想像的程度。
此时的他就像大海深处的海贝,身体和灵魂承受着无比恐怖的压力,却不知何时才能凝缩出璀璨夺目的珍珠。
这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他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除了睫毛不停眨动,衣服上的残雪不停融化。他只是看着观主。
他身上的伤口再次崩开,汩汩向外流着血,那些血水就像是红色的玉石一般晶莹,遇着街上的寒风便散化开来,变成极细的微粒。
那些微粒离开衣服表面,游离在他身周的空气中,像极了火焰又像极了雾,他看上去就像燃烧的火人,又像是极寒冷的冰人。
他继续抽刀。
锋利的刀锋从朱雀大街的青石缝中缓缓上升,带出黑色的泥屑,眼看着便要离开雪面,长安城里随之发生了很多事情。
……
……
清晨,长安城落雪如幕,观主挥袖破块垒,飘然入城,连败书院大师兄和三师姐,然后有很多道神符出现在他的眼前,告诉他此路不通。
从那一刻开始,直到在朱雀大道的风雪中看见观主,宁缺在长安城里走了很多地方,斩了与桑桑相关的很多过往,抹掉了昊天在在惊神阵里留下的很多痕迹。
虽然最终他没有完全修复惊神阵,但他留下了足够多道神符——那些神符由两道刀痕组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乂字。
这些神符让观主有些狼狈,让观主无法直入皇宫毁掉惊神阵的阵眼,让观主必须走进朱雀大道的风雪中,必须选择先杀死宁缺。
宁缺被七道天下溪神指重伤,他没有再继续写乂字符,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但他写下的那数百道乂字符并没有就此消散,而是在惊神阵的支持下,继续飘拂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里,渐渐隐入风雪中。
随着他拔刀的动作,数百道乂字符重新现出痕迹。
在街头,在巷尾。
在井上,在衙前。
在墙后,在园里。
在柳下,在梅边。
数百道乂字符重现长安城!
不可思议的是,这些神符竟然还在发生变化。
准确的说,这些乂字符在发生变形。
这些乂字符由两道刀痕组成,便是两道笔画。
一撇一捺。
随着宁缺拔刀,那一撇缓缓向右升起,仿佛要飘离那一捺。
这一撇就像是一枝羽箭,无形的弓弦在向后拉,离弓身越来越远,同时也积蓄着越来越强的力量。
又像是一把刀,正在离开地面,将要展露锋芒。
……
……
拔刀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宁缺这辈子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他做的很熟练,所以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完成了。
长安城街头巷尾的变化,也是发生在极短暂之间。
情势陡变,最先感觉到宁缺和长安城变化的,不是观主,也不是大师兄,更不是雪街上的人们,而是众人头顶的那片天空。
巷口井底的水早已结冰,忽然间多出了两道刀痕,被雪覆盖的钟上出现了两道刀痕,雁鸣湖上也出现了两道刀痕。
井水重新开始荡漾,钟声开始荡漾,雁鸣湖畔的柳枝也开始在寒风里荡漾,潭拓寺里的松树上厚雪簌簌落下,一只肥硕的松鼠把过冬的粮食坐在屁股下,不停地搓着前肢,不明白先前自已为什么被冻僵了。
那道笼罩湖山塔寺的寂灭气息,随着数百道乂字符的重现与变形,瞬间消失不见,即便是飘落的风雪也骤然停止,冰封的长安活了过来。
那道不知来自何处的气息,随着宁缺的动作,继续向四周扩散,同时也向天穹冲去,狂野地冲散厚重的雪云,湛蓝的天空重新出现。
夫子离开人间,观主便是天下第一。
天空最先感觉到这种变化,他第二个感觉到。
他感觉到了危险。
他的眼眸忽然变淡,比灰色更淡,直至淡到透明,仿佛水晶,里面有无数的光影在高速掠动,就像是有很多故事正在幕布上发生。
他看到了一些片段,一些令他无法相信的片段。
在长安城里,观主无法看清楚未来的事情,正如他从来没有看清楚过此后的书院会变成怎样,但他曾经看到过一些他坚信不疑的画面。
但那些画面改变了。
就在宁缺抽出刀的那一刻。
……
……
雪停,风息。
朱雀大道很是安静。
观主看着宁缺,眼眸回复正常,却留下了一抹讶异。
他信的是道,对于杀戮这种事情,无爱亦无憎。
今日观主杀人无数,自有他的道理,他的需要。
他先前要杀宁缺,也是基于需要。
但他此时要杀宁缺,却是基于一种莫名的警惕。
这份警惕是那般的强烈,甚至让他的道心有些微摇。
他要杀死宁缺,这种渴望甚至快要变成本能。
但他感知到,自已与宁缺之间的空气里,隐藏着一些什么。
他不能晋入无距,便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杀死宁缺。
那么他至少不能让宁缺举起那把刀。
观主看着宁缺说道:“凡信奉……”
宁缺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时候要说话。
青峡前的书院弟子,听到这三个字,则一定能够联想起,天谕大神官颂读的那段西陵教典,那种与悬空寺讲经首座言出法随齐名的道门神术。
宁缺没有死。
因为观主只来得及说出这三个字。
因为大师兄同时说了三个字:“子不语。”
说完这三个字,他脸色骤白,棉袄上溢出的血越来越多。
便是阻了这么一瞬,宁缺终于拔出了刀。
刀锋完全地离开了雪面。
看着他手中的刀,观主退了一步。
退便是走。
千年以来,只有他杀入长安城。
眼看着便能毁掉惊神阵,毁灭唐国和书院,成就不世之功业。
只要能够杀死宁缺,便能做到这一切。
对于观主来说,这是很简单的事情,自然是极大的诱惑。
但他却要离开。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任何不舍。
只有真正道心通明,不染尘埃的人,才能如此。
街上无风亦无雪。
观主不能前进,便向后退去,右脚退落地面,脚底便有风雪生。
风雪中出现了一道无形的门。
只有无距境界才能看到的门。
观主的右脚踏进了那扇门,青衣顿时变得透明起来。
下一刻,他便要踏入虚空之中。
长安城里的天地元气,已被宁缺所乱,却依然无法阻止他离开。
宁缺不准备让他离开。
因为他已经拔出了刀。
刀锋离开雪面,发出一声很轻微的声响,就像是蘸着油的毛笔抹过被篝火烤至滚烫的肉块,又像是蘸着墨的毛笔滑过雪白的纸面。
长安城的街头巷尾,柳下梅边,同时发出数百声轻响。
像是琴声,像是弓弦振动的声音,最像刀锋出鞘的声音。
那是撇与捺磨擦的声音。
那是数百道乂字符所发出的声音。
紧接着,是更多道刀锋出鞘的声音响起。
这一次则是真实的声音。
东城猪肉铺墙上挂着的十余把杀猪刀,已经在皮革制成的刀鞘里寂寞了整整一天一夜时间,忽然间那些杀猪刀破鞘而出。
距离朱雀大道不远,某家宅院里的案板里插着把尖刀,刀上染着新鲜的血,不远处还有一锅炖肉冒着些微的蒸汽,忽然间那把菜刀从菜板里跳了出来。
两名少年躺在朱雀大道旁的血泊里,身受重伤,无力地靠着被雪水打湿的墙,虽然没有死,却已经无法再拿着身旁的刀和叉。忽然间,那两把柴刀和菜刀从雪堆里蹦了出来,落在了他们的手边。
宁缺拔刀。
长安城里所有的刀都拔了出来。
数百把,数千把,数万把刀开始展露锋芒。
雁鸣湖畔的冬柳在飘。
潭拓寺里的寒松躬着身。
磨刀石上积着着的雪飘了起来。
数百道神符里的其中一根线条,很轻微地动了动。
长街上残雪迷离,无数道凌厉的气息,陡现其间。
无形的门被瞬间斩成碎片。
观主身上的青衣出现无数道细微的裂口。
他以天魔境拟成的强大肉身上,同样出现了很多道裂口。
观主开始流血,开始流很多血。
宁缺举刀,说道:“我想杀杀你。”
说话间,有绝对凝结的天地元气从他的唇间喷出,变成半尺长的白雾,雾中有极小的雷电闪烁,还有他极为强烈的渴望。
……
……
(明天还是两章。)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一百八十章 在青天上写字
宁缺没有说我要杀死你,说的是我想杀杀你,显得非常小意,但这种谨慎与平静,却代表了他真的很想做成这件事。
因为这是长安城里所有人的渴望,他想要完成这种渴望,所以他很认真地说出那句话,同时发出自已的召唤或者说请求。
仿佛听到了他的召唤,长街南方忽然响起一声极为清亮的鸣啸。
……
……
朱雀大道上风雪已消,积雪犹在。
当年在春雨里曾经让宁缺和桑桑噤若寒蝉的朱雀绘像,此时便被埋在深雪之中,仿佛已经冻僵了般,没有任何生气。
朱雀绘像是惊神阵的杀符,拥有某种难以想象的灵性,当它自行运转时,都能拥有近乎知命巅峰强者最强一击的威力。
千年之前,它被夫子亲手雕刻在朱雀大道的南方,镇守着这座伟大的都城,无数妖邪阴祟,在漆黑的深夜里被它悄然焚成灰烬。
观主进入长安城,朱雀绘像有所感应,将要显形战斗之时,却被观主一脚踩在了它的翅膀上,只是简单的一脚,它便不敢动弹。
因为朱雀感知到了境界之间的差距,它感到了恐惧,所以它畏惧地低下曾经高傲的头,把自已埋在了寒雪之中,无颜见人。
直到此时,一道声音忽然传进了它的灵魂最深处,那道声音说他想杀杀观主,所以他需要它的帮助。
朱雀知道这声音来自何人,但它想不出来,在夫子离开人间之后,有谁能够杀死像观主这样的人,所以它依然怯懦。
但那道声音不停地在它的灵魂最深处回荡,磨擦,如激荡的岩浆烧灼它极为烦躁,直至它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
前一刻的怯懦,变成了此时的羞愧,一种叫做勇气的东西重新回到了朱雀的体内,积雪被风吹散,露出它的眼睛。
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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