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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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5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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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男孩的表情异常夸张,手舞足蹈,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震惊神情,完全就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

    女孩听着弟弟的回报,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推开人群挤了进去,看着一名衣着相对稍好些的同龄女孩,大声说道:“今天轮到我家做饭!”

    然后她望向破屋前那些端着饭碗的孩子,瞪圆眼睛说道:“轮到我家就是我家,谁要敢和我抢,我夜里就去把他家房子给烧了!”

    端着饭碗来送饭的孩子有十几名,有些年龄明显要比她大,听着这话,却是面露惧色,下意识里往后退了退。

    那名和她同龄的女孩却不怕她,还往前迎了两步。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的饭碗里搁着五块厚厚油油的红烧肉,所以她脸上泛着骄傲光泽,就像红烧肉一样,说道:“就你家这几根烂菜叶子,怎么能让老师吃饱?老师不吃饱了,怎么有精神教我们?”

    女孩的弟弟在旁边轻声说道:“是哩,姐姐,不如就让老师吃红烧肉,咱们把这碗白米饭分了好不好?”

    女孩一拐肘把小男孩挤开,走到那名端着红烧肉的女孩身前。

    她平素最看不惯这个仗着七姐嫁给米铺伙计便骄傲无比的同伴,此时看着她头上扎着的廉价花带,更是好生恼怒,说道:“郑丽丽你这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你这是给老师送饭还是要勾引男人?”

    郑丽丽被气的小脸通红,又不擅长对骂,手都开始颤抖起来,却害怕碗里的红烧肉落到地上,不敢出手去撕女孩的嘴。

    女孩看着她冷哼一声,仰起头挺起明显还没发育完全的小胸脯,就像得胜的母鸡那般,端着青菜饭向破屋走去。走到破屋前,她的神情顿时变得无比恭顺,轻声说道:“老师,饭来了。”

    只听得吱呀一声响,破屋的破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那声音给人一种感觉,门板随时都可能会掉下来。

    一名男子从破屋里走了出来。

    男子眉眼清晰至极,穿着件无领的薄布衫,乌黑的头发随意地梳了个道髻,上面插了根筷子,神情宁静而自然。

    他看着屋外那些端着饭碗的孩子,看着孩子们脸上盼望的神情,忍不住微涩一笑,说道:“回去告诉你们父母,事先便说好一家家轮着吃,如果你们还是要坚持如此,那我只好离开这里。”

    听男子说要离开这里,那些孩子们像是听到了最可怕的事情,赶紧把先前高高举着的饭碗收回怀中,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很自然地,所有孩子都望向了郑丽丽,因为她家送来的饭上面……有红烧肉。

    那男子微微一笑,从门前女孩手中接过青菜饭,在废砖隔出来的窗边拿起筷子,蹲在门口便开始吃饭。

    女孩得意地站在他身旁,小手背在身后,模样骄傲极了。

    那名男子看着孩子们还不肯回家,苦笑说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自已碗里的饭菜赶紧吃了,再过会儿就要开始上课了。”

    听着这话,孩子们面面相觑,然后发出一阵欢呼,要知道他们手里的饭要比平时吃的好太多,他们早就馋了半天。

    只有郑丽丽没有吃自已碗里的饭,她走到那男子身前,泪眼婆娑看着他,说道:“老师,你就吃块肉吧,你就吃块吧。”

    那男子无奈一笑,伸筷在她碗里夹了块红烧肉。

    郑丽丽顿时破涕为笑,端着饭碗向家里跑,她家还有一个弟弟,像红烧肉这么好的吃食,她可不敢自已偷偷吃了。

    男子微笑说道:“还有一会儿就要上课了。”

    “可不会忘哩。”郑丽丽笑着说道,蹦蹦跳跳地走了,发间扎着的红色发带,一甩一甩地好生可爱。

    站在男子身后那名女孩攥着衣角,撅着嘴,有些羡慕,但她去集市上逛的时候见过,那条红色发带要两文钱,可不是她能买得起的。

    那男子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老师偷偷给你买。”

    女孩开心地笑了笑,点头嗯了一声。

    ……

    ……

    宁缺站在人群外。

    他看着那间破屋,看着这些来送饭的孩子,看着从破屋里走出的那个男子,心中生出无比震惊的情绪。

    他见过这名男子,其时呼兰海寒风呼啸,无数强者云集,即便是大师兄,都不能完全掩去这名男子的光彩。

    这名男子无论是出现在西陵神殿或是魔宗山门,俗世皇宫或是烂柯古寺,都是那样的骄傲,因为他是道门天下行走叶苏。

    然而现在藏身于临康东城破落屋宅里的他,却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普通,仿佛他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很多个年头。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便在这时,人群外忽然传来暴戾的喝骂声和鞭声。

    一名神官在十余名护卫的保护下,走到了旧屋前。神官看着捧着饭碗的叶苏,寒声质问道:“谁准你在这里授课的?”。

 第五卷 神来之笔第十六章 市井之中,自有圣人(上)

    那名神官肥头大耳,穿着丝绸制成的神袍,说话的时候,手指微翘掩在鼻前,明显很不适应街巷里的污水臭味。

    叶苏说道:“临康城里授课需要批准吗?”

    神官寒声说道:“你要教这些孩子劳作,没有人会理会你,但据说,你每天授课的最后,都会讲一段昊天教义?”

    叶苏说道:“不错。”

    神官看着他厉声斥道:“非神官妄解教义,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叶苏想了想,把手里的饭碗搁到窗台上,说道:“您若要问我的罪,我随您去。”

    神官看着他脸上的宁静神情,便觉得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因为他想要看到的是一个痛哭流涕的悔罪者,他习惯从那种救赎者的角色里获得快感,所以他觉得很愤怒,从护卫手里接过鞭子,便向叶苏的脸上抽了下去。

    没有人敢阻拦他,即便是那些抱着饭碗的孩子对老师非常敬爱,此时也只敢瑟瑟地站在一旁,因为他是代表昊天意志的神官。

    宁缺站在人群外,看着这名低级神官因为这样的原因,便要教训叶苏,自然觉得有些可笑,心想这真是在找死。

    然而当皮鞭破风抽出,叶苏却依然没有什么反应,他低着头站在破屋前,似乎正在等待皮鞭在自已脸上留下血印。

    宁缺这才想起,在青峡之战里,叶苏败在二师兄剑下,雪山气海尽毁,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可以说是废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背着木剑、骄傲行走于世间的道门强者。

    现在的他,没有办法躲过这记皮鞭,那么自然也无法躲过稍后可能落下的很多记皮鞭,一代道门奇才,或许便要悄无声息死在那个庸人的手中。

    宁缺不准备出手,因为他没有出手的道理。

    虽然像叶苏这样的人物以这样卑微的方式死去,便是他也觉得有些遗憾,但他不愿意因为对方而暴露自已的行踪。而当他看到人群那个抱着剑的瞎子,便知道憾事应该不会发生了。

    皮鞭在污浊的空气中寸寸断裂,落在破屋前的污水里,那名神官有些惘然地看着自已右手里的鞭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后他右手的五根手指也断了,鞭柄落下,鲜血淌流,白森森的骨头截面,就像五个白漆涂成的句号宣告了他的结局。

    神官脸色苍白,看着自已的右手,看着手间淌下的血,痛的浑身颤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呼痛的声音。

    他不是那种虔心向道,道心坚毅的人,之所以能够忍住断指的痛苦,是因为他像宁缺一样,也看到了人群外那名抱着剑的瞎子。

    从看到瞎子的那一眼起,神官便知道皮鞭为何会断裂,自已的手指为何会离开身体,也知道如果自已不想脑袋也掉下来,那便必须忍着。

    西陵神殿在唐国之外的任何国度,都拥有无比尊崇的地位,一般的王公贵族都不敢得罪低级的神官,然而在南晋这个国家却有一个地方,西陵神殿都必须保持尊重,低级神官在那些人的眼里和猪狗也差不多。

    那里是剑阁。

    神官不敢在皮屋前再做片刻停留,带着十几名护卫,低着头向街巷外走去,当他走过那名抱剑瞎子身前时,更是恨不得把头藏进裤裆里。

    传闻中,南晋皇帝陛下就是死在这个瞎子的剑下,他不认为自已和这些护卫的命加在一起有陛下的生命贵重。

    柳亦青走到破屋前,以晚辈的身份,对着叶苏行礼。他如今已经是知命境的强者,叶苏只是个雪山气海被废的普通人,但他的礼数依然是那样恭谨。

    “家师再请您入阁静修。”柳亦青温和说道:“您乃明珠,何必蒙尘?家师以为,世间总有那些愚昧狂妄之辈,想要做些可笑的事情。”

    叶苏看着身前这名盲剑客微微一笑,这已经是剑阁第三次派人来请自已,他也知道柳白传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道门和书院两败俱伤,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隐藏了无数年的知守观,不再是所有人都膜拜敬畏的不可知之地。无论修行界还是西陵神殿内部,都有不少人想要通过杀死或欺凌他,来获得某种精神上的力量或者说自我认可。

    他看着柳亦青说道:“我只是个普通人,现在还把目光放在我身上的那些人,不可能走的太远,既然如此,便不需要理会。”

    柳亦青说道:“先生居陋巷,安全如何保证?”

    叶苏说道:“这片街巷里生活着很多普通人,我希望能够像他们一样活着,如果不能那大概便是昊天的意思,代我感谢令师好意。”

    柳亦青知道不可能轻易说服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即便境界尽毁,辞锋不似往年傲然,但叶苏终究还是叶苏。

    柳亦剑以剑为杖离开,破屋前回复清静,那些孩子们望向叶苏的眼神变得越来热烈。他们在这片街巷见惯了流血冲突,所以对落在污水里的那五根手指能够做到视而不见,但却明白老师果然不是普通人。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终究是有道理的,不然桑桑怎会成为现在的桑桑,破屋前的孩子们用市井里的智慧,看出了叶苏的不凡,没有被吓走,反而拿出了稚拙的小市民的可爱,缠在他的身旁。

    对于身旁的热闹,叶苏不以为意,待孩子们吃完饭后,他从破屋里取出一块小黑板,开始给孩子们上课,场间顿时变得安静了很多。

    宁缺站在外围,听着叶苏平静而温和的声音,看着他很有耐心地对孩子们讲解问题,忽然觉得在此人的身上看到了大师兄的影子。

    叶苏授课的内容让他有些意外,和修行没有任何关系,最开始的时候,是在讲一种头huā的编织方式,接下来又开始画图,教那些男孩子做木工活,直到上课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才讲了一段简单的教义。

    宁缺有些想不明白。

    暮色渐至,街巷深处传来家长们喊孩子的声音,穷困人家一天只吃两顿饭,晚饭的时间总是会稍早些,如果饿了好上床直接睡觉忍着。

    叶苏挥挥手,示意今天的授课到此结束,夹着小黑板走进了破屋。孩子们恭敬地向破屋行,然后叽叽喳喳吵闹着散去。

    宁缺走到破屋前,看着那扇连风都拦不住的木门,沉默不语。

    按道理来说,他本不应该走进去,然而此番重蹈红尘,觅的便是机缘,在这临康城污水横流的街巷里,忽然见到叶苏,这便是机缘。他本是往西陵赴死而去,在死前见到他,更是大机缘,而且他相信自已现在可以随时杀死对方。

    他向前走了两步,举手敲了敲门。

    “请进。”叶苏在破屋里说道。

    宁缺推门走了进去,只见破屋里家徒四壁,只有一张小床,一个水缸,屋顶的毡皮破了很多洞,暮光漏下,倒是很明亮。

    叶苏看见是他,有些意外,笑着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宁缺说道:“随意逛逛,却没想到能遇见你。”

    叶苏请他在床上坐下,说道:“遇见这种事情,向来都是随意发生的。”

    宁缺说道:“谁能想到你现在藏身陋巷做教书先生。”

    叶苏从缸里盛了一碗水,递给他,说道:“青峡一战后,我先去了宋国,然后来到这里,很多年前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宁缺接过水碗,道了声谢,问道:“传闻中勘破生死关的那次游历?”

    叶苏微笑说道:“生死这种事情,只要你去看,便无法看破,当年的那些骄傲,现在看起来,其实真的有些可笑。”

    宁缺现在的境界,并不足以完全理解这句话,但他隐约感觉到,叶苏虽然境界尽毁,但在某些方面却似乎已经超越了当年。

    叶苏问道:“你来南晋何事?”

    宁缺说道:“只是过路,我准备去西陵神殿一趟。”

    青峡一战后,叶苏成了废人,不再是修行者,自然也不关心修行界的事情,他不知道西陵神殿要开光明祭,也不怎么关心。

    宁缺想着先前见到他授课时的画面,不解问道:“以您的境界学识,只要愿意,最多huā上数年时间,无论想教出南晋科举状元还是修行强者,都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先前却讲的是那些内容?”

    叶苏说道:“想要修道,需要天资,临康城里有这种天份的学生并不多,即便有,想必早就进了剑阁,至于我为何会教那些孩子编头huā做木工,那是因为这些技能可以帮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挣到钱,然后可以多吃几碗饭。”

    宁缺想了很长时间,最后说了两个字:“佩服。”

    叶苏说道:“如果要说佩服,不如佩服你大师兄,他多年前便在市井里教过书,我现在做的事情,并不新鲜。”

    宁缺说道:“师兄本就是那样的人,您却是半途上路,所以更值得佩服。”

    叶苏说道:“我在长安城小道观里住过一段时间,很喜欢那种市井之中自有真义的感受,现在也是在寻求自我的平静,哪里值得佩服?”

    听着市井之中自有真义这句话,宁缺端着水碗的手微微一僵,他看着叶苏的眼睛,非常认真地问道:“您能教我这些吗?”

 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十七章 市井之中,自有圣人(下)

    破屋内暮色愈浓,叶苏看着他微笑说道:“我当年在你师兄处学了些,教还给你也是应该,只是要收学费。你想学些什么?”

    宁缺看着手里的水碗,看着碗中像酒一样的水,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开始讲述从去年秋天起发生的那些故事。

    长安城墙上的薄雪落下如幕,观主入城遇着千万刀,天空里的雪开始燃烧,烧出一片湛湛青天,他在那片青天上写了一个字。

    叶苏现在是普通人,不在修行界里行走,不知道很多事情,但观主入长安一事,剑阁方面早就已经通传了他。

    “既然你能写出那个字,在城内你便无敌,即便是老师也败在你的刀下,可如果来到城外,老师看你一眼,你就死了。”

    宁缺承认,说道:“我想知道怎样在长安城外也同样强大。”

    叶苏说道:“你是第一个写出那个字的神符师,颜瑟没有做到,无数前辈都没有做到,所以没有任何人能够教你,我更没有资格。”

    宁缺说道:“怎样能够集合更多人的意志?”

    叶苏说道:“最常见的手段或者说表现方式,自然是信仰二字。”

    宁缺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但我不想走道门的旧路。”

    叶苏说道:“所以你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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