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那座神辇无比巨大,万重幔纱里有万丈光芒,光芒中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西陵神殿掌教大人。
侧方那座神辇相对较小,然则红纱如血,说不出的肃杀冷冽,辇内美丽的女子撑颌而坐,神冕下黑发如瀑,正是裁决大神官叶红鱼。
山前的数万名信徒绝大多数是第一次看见神殿掌教和裁决大神官,看见两座神辇之后,更是激动的无以复加,就连祷告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前坪上那些大人物们的心情则是愈发复杂,西陵神殿一直统治着昊天的世界,掌教大人和三位西陵大神官,便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存在,然而如今天谕大神官已死,却迟迟没有继位之人,光明神殿近二十年来更是风波不断,到如今便是连殿里的万年长灯都熄了,今日光明祭的开端如此盛大,那两座神辇却显得那般孤单,愈发显得西陵神殿如今的气势有些黯淡。
与西陵神殿相比,前来观礼的宾客阵容反而显得格外强大,除了书院和荒人魔宗,基本上人间诸势力的修行强者都已经到场,其中尤以王庭国师和悬空寺七念的身份最为尊贵,于是愈发衬得南晋剑阁有些显眼。
南晋剑阁的代表是柳亦青,这位知命境的盲剑客因为在传闻中杀死了南晋皇帝而声名大震,但和光明祭场间其余人的资历境界比较起来,依然显得有些不足,这令西陵神殿方面感到很不满。
掌教的神辇里释出威压,所有人都感到了他的不悦。
便在这时,桃山上空的湛湛青天上忽然出现了一道白线,那道白线非常细,仿佛有人用一根针在瓷蓝的天空上画了一道。
紧接着,桃山前坪上出现了一柄剑。
那柄剑很普通,柄上裹着棉软而密实的松江布,剑身应该是由青钢打造,并不觉得如何锋利,也没有刻着任何符文。
但所有人的眼光,都被这柄剑吸引。
因为这柄剑没有被握在谁的手中,而是悬停在桃山前坪的空中,剑身微微颤动,振动空气发出令人舒适的鸣响。
没有人知道这柄剑是怎样来到的场间。
即便是掌教大人和王庭国师还有七念这等境界的人,也只是刚看见青天上出现一道细细的白线,然后这剑便到了众人眼前。
而且笼罩桃山最外围的那道隐形大阵,竟根本无法拦住这柄剑,甚至没有生出任何反应,这才是真正令人震撼的事情。
飞剑静静悬停在空中,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握着。
若有人在剑后,便能看见这柄剑的剑首微微仰起,正对着桃山之上的那座光明神殿,没有任何不敬之意,只是仿佛静静看着那处。
……
……
(第二章争取…之前写出来。)
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三十八章 桃花雨里等人来
或许是隐形大阵被这柄剑遁入的关系,宁静的桃山前坪忽然起了一阵秋风,风势极柔,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一片黄叶飘落在这柄剑的剑身上,没有碎裂,因为剑上没有任何剑意,只是寻常,于是黄叶很舒服地弹了弹,重新落回地面。
这种寻常,太不寻常。
因为前坪上所有人都已经猜到这柄剑是谁的剑——只有柳白的剑,才能于无瞬间来到众人眼前,才敢以这种傲然姿态飞临桃山。
神辇上的万丈光芒中,掌教高大的身影微微前倾。
掌教有些怒,因为柳白的剑对着光明神殿,虽无不敬之意,却没有表现出臣服,更因为这把剑在他的神辇之后才出现在桃山前坪。
这说明柳白把自己的位置放在他之上。
他是西陵神殿掌教,在他之上那便是在人间之上。
……
……
在书院后山,掌教被二十三年蝉重伤,眼盲手断气海溃,拼将寿元才逃回桃山,他本以为自己就此废了,避在万丈光芒之后不敢见人,因为心头的那抹隐惧,然而谁能想到,昊天居然来到了人间!
从跪在昊天身前那刻开始,他便自数十年前小腹被重伤后,第一次拥有了真正的信心和勇气,昊天降怒于知守观,他如今便是昊天在人间真正的代言人,只要自己身在桃山便举世无敌,柳白就算再强,又岂是自己的对手?就算酒徒和屠夫又哪里敢对自己有丝毫不敬?
所以看着这柄自万里外破云而来的剑,掌教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然而那柄剑却没有什么反应,依然保持着平静寻常的姿态。
西陵神殿客卿有五,夏侯已死,书圣隐居,柳白却始终是客卿里地位最尊崇的那人,他的剑到了桃山便意味着人到了桃山,对光明祭表示了足够的尊重,在这种情况下,掌教也不可能随意做出什么事情。
站在神辇旁的天谕院院长,今日负责光明祭仪式流程安排,见掌教没有降下什么谕示,便示意仪式正式开始。
充满神圣意味的道门典乐,在桃山四处响起,渐渐在前坪汇集,进入所有人的耳中,天地之间的气息随乐声而起舞,便又有风起,只是此时起的风不再是微寒的肃杀秋风,而是温暖的仿佛到了春天。
山坳间的满山桃花随风轻颤,花瓣变得更加粉嫩,在秋天开始怒放,然后随风而起,飘下桃山,在前坪上的空中不停飞舞。
飞舞的数万片桃花瓣,向地面洒落阵阵异香,这种香气并不是桃花的本香,要比人间任何花卉的香味都要浓,比芙蓉记的糖霜还要甜,然而进入人们的鼻端后,却没有任何腻的感觉,反而清新的像是雨后的风。
数万名信徒仰首望着空中飞舞的桃花,看着这般美丽炫目的画面,闻着这般沁人心脾的异香,迷醉的无以复加。
能够通过各国道殿审核、又愿意千里迢迢来到桃山参加光明祭的信徒,自然是人间最虔诚的信徒,而基于某种简单清晰的逻辑,但凡虔诚总是来源于苦难,所以数万信徒中穷苦人占了大多数,还有很多信徒身患重病,甚至是奄奄一息,是被家人或背或抬才来到西陵神国。
当花香袭来,那些患病甚至是残障的信徒,忽然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些负面情绪奇妙地消失了,对苦难的生活再也生不出什么埋怨的想法,甚至觉得精神都好了很多,因为他们仿佛在香气中看到了昊天神国。
瘸腿的信徒扔掉了拐杖,跪到地上用双手撑着颤抖的身体,对着桃山叩拜不停。担架上重病难愈的信徒不顾家人的劝阻,无力起身也要自行翻身成俯拜的姿式,撑着虚弱的身体,用额头不停触着地面,
秋天里的桃山前坪,拂着和煦的春风,数万桃花便在风中飘舞,散发着令人迷醉的香气,忽然间风停了,于是桃花便落了下来。
桃花纷纷扬扬落下,变成一场盛大的花雨。
数万信徒沐浴在花雨之中,所有人都已经跪了下来。那些桃花瓣落在他们的身上,渐渐变成极柔软的光絮,然后渗进他们的衣裳,钻过他们的肌肤,最终进入他们的身体血肉,然后才渐渐消失不见。
瘸腿的信徒虽然没有生出新肢,却再也感受不到断腿处传来的痛苦,满是脓水的伤口变得异常洁净,红嫩的新肉上出现了健康的皮肤。
重病的信徒渐渐获得了生机,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折磨了他们无数年的病痛,就这样被桃花雨一洗而净。
没有病痛的信徒,因为他们的虔诚,也获得了极大的神眷,白发苍苍的老者忽然发现生出了黑发,年轻的男子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这辈子都没有这般健康强壮过,妇人脸上的肌肤变得紧绷光滑,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场间,甚至能看到几名生的有些黝黑的少女信徒,她们的脸似乎变得白皙了不少,就像擦了好几匣子昂贵的陈锦记脂粉。
桃山前坪上不停响起惊喜的呼喊声,感动的哭泣声,数万信徒对着桃山不停叩首,痛哭流涕,感谢上苍赐予自己的神眷。
光明祭是道门最盛大的祭祀仪式,因为那代表着昊天向人间降下了神迹,桃山前坪上的数万名信徒未曾怀疑过,但不代表各国使团里的人没有怀疑过,因为毕竟神迹只出现在教典的传说里,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然而随着眼前幕幕真实画面的上演,再也没有人敢有丝毫怀疑,所有人都跪倒在地。桃花缤纷,病者袪病,无病者消灾,如果这都不是神迹,那什么才是神迹?
西陵神殿里的神官和执事们早已跪下,王庭国师和勒布大将则是紧随其后最快跪下的修行者,紧接着各国使团和诸散修也都跪下。
悬空寺七念和烂柯寺观海还有白塔寺的僧人还站着,因为他们拜的是佛祖,然而面对着昊天降下的神迹,僧人们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异常凝重,双手合什礼拜,七念看着峰顶深深鞠躬,感动于上苍垂怜世人。
空中那柄对着光明神殿的剑,剑首亦微微下沉,致意行礼。
……
……
桃山前坪上的哭泣声感谢声祈祷声渐渐停止,经过一系列繁复的程序,光明祭的仪式终于来到了最重要的部分。
祭天。
人间无数座道观,每天都在祭祀上苍,更何况是西陵神殿这种地方,一应流程进行的非常熟练,但既然是最盛大的光明祭,自然与平时的普通祭祀有所不同,桃山前坪那座白石祭坛便是明证。
更重要的是,光明祭所选用的祭品,必然非同寻常。
白石祭坛附近的随祭坛上,已经摆满了人间各国各宗派还有那些散修敬献的奇珍异宝,其中甚至有两味炼制通天丸需要的药草,可以想见为了这次光明祭,昊天信徒们做出了怎样的努力,然而和光明祭的正式祭品相比,这些奇珍异宝和那两味药草,依然显得太过寒酸,因为今天的祭品是一个人。
那个人自然不可能是普通人,他刚刚出世便被称为道门千年难遇的绝世天才,他的身上流淌着最纯正的道门血统,无论父系还是母系都是道门最尊贵的传承,他自幼便在道门不可知之地学习生活,后来又去了长安书院跟随夫子学习,他是修行界最年轻的知命境,炼制通天丸需要的药草?他连通天丸都吃过,他就是世上唯一身兼书院道门的陈皮皮。
秋日和暖,把白石祭坛照的暖洋洋的,而当祭坛开启后,从地底渗出的阴寒气息,却险些把整座祭坛都冻住,因为祭坛底部直通幽阁。
白石祭坛开而复闭,两名西陵神卫押着陈皮皮出现在人们的眼前。陈皮皮身上依然穿着书院的院服,不知道神殿方面是有意如此安排,还是他自己被擒回桃山之后一直懒得换衣服。他的身上没有禁制的符具,也没有囚犯身上常见的镣铐,就连双手都没有用绳索捆住。
西陵神殿方面根本不担心他能逃走,因为他身上虽然没有禁制,体内的雪山气海则有昊天亲自布下的禁制,谁都无法解开。
祭坛附近都是来自各国的使团以及修行者,有些人不认识陈皮皮,只有寥寥数人见过他,但经过神殿事先的刻意宣传,所有人都知道他便是书院的十二先生,也知道他与知守观观主的父子关系。
没有人说话,场间一片安静,有些人是不知道说什么,更多的人则是不敢说什么,西陵神殿选择陈皮皮做为光明祭的祭品,这意味着千万年来,昊天道门内部结构终于发生了变化,而这必然代表着上苍对道门的不满,尤其是对知守观的不满,另一方面这自然代表了对书院的残酷惩罚。
场间如此安静,人们脸上的神情很是凝重,有些人不敢说话的原因,都是因为他们很清楚,这场盛大的光明祭,是对昊天的祭祀,又何尝不是对道门为书院设下的局?书院没有派人参加光明祭,但今天书院的人绝对会在桃山出现,因为明知是局,依然只能来赴局,不然书院何以被称为书院?
桃花缤纷,昊天赐下神眷,场间气氛神圣而喜乐,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气氛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当书院来人在桃山出现的那一刻起,光明祭的现场便会成为最惨烈的战场,不知道将有多少强者陨落。
……
……
(下一章争取五点半前写出来。)
第五卷 神来之笔第三十九章 乐天的祭品
白石祭坛近处的人们知道书院一定会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这种等待毫无疑问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所以他们神情凝重,沉默不语,这种沉默在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人间对书院的尊重甚至是敬畏,只不过当事件发展到现在这种阶段,虽然敬畏,已经没有人会相信书院还能胜利。
桃山前坪有柳白的剑,有掌教和裁决,有金帐国师和王庭大将,有佛宗七念,这些都是至强者,虽然没有像观主那样的绝代人物,但这里也不是青峡或长安,这里是西陵神殿的主场,有道门无数年积累下来的阵法和人力,无论书院大先生还是二先生,哪怕那位传闻是二十三年蝉的三先生全部到场,也不见得能够在桃山讨得半点便宜,更何况像七念和国师已经隐隐猜到光明神殿里的秘密,神殿内部的人更是知道酒徒和屠夫的存在,这根本不是书院所能抗衡的。
无知故无畏这句话永远有它的道理,尤其是充满宗教义味的桃山,和这些祭坛近处的大人物不同,数万名从桃花雨中醒来的虔诚信徒们,根本不知道今天光明祭隐藏着怎样的凶险,他们也不知道祭坛上那个胖子是谁,只知道此人既然是光明祭的祭品,必然是大逆不道的邪恶之徒。
信徒们踮着脚尖,试图把这胖子看的更清楚些,厌恶甚至凶恶地盯着他,如果眼光能够杀人的话,陈皮皮只怕早就千疮百孔而死。
陈皮皮很胖,而且脸皮很厚,他站在白石祭坛上,迎着数万双充满敌意的目光,仿佛无所察觉,然后他做了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动作。
这是光明祭,这是神圣的祭坛,所有人都等着看他被烧死,但他却没有一点身为祭品的自觉。或痛哭流涕忏悔,或紧张到脸色苍白,或像史上所有大魔头那样怒斥苍天然后被雷劈死,他坐到了祭坛上。
陈皮皮觉得站着太累,而且刚才从幽阁里被押出来时。被阴寒气息冻的有些难受。祭坛被秋日烘的暖洋洋的,所以坐着应该舒服些,所以他选择坐下,哪里会理会那些杀人的眼光神圣的仪式?你们要搞搞清楚。被烧死的人是我好不好?难道这时候还要我注意仪容?你以为我是二师兄咩?
祭坛确实很暖和,甚至有些烫屁股,陈皮皮歪了歪身子,把左边屁股露给后面的掌教看,然后敞开衣襟开始扇风。
“这见鬼的秋老虎。”
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祭坛下方的一名西陵神卫嚷道:“看样子你们还在等人,能不能给我整点儿水喝?”
那名西陵神卫脸上的神情很僵硬,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死囚,明明马上便要死了,却看不到任何惧意,还想着要喝水。
前来参加光明祭的重要宾客们,离白石祭坛很近,都听到了陈皮皮的这句话,神情俱变。观海僧单掌合什。默宣佛号,心想这位仁兄果然不愧是宁缺的师兄,便是行事风格都是同样的……难以形容。
七念默然想着,果然不愧是书院门徒,临死之际依然如此悍猛。燕皇崇明蹙眉想着。此人明明不是唐人,为何说话行事看上去和唐人并无两样?神辇里的叶红鱼想着,这个家伙果然脸皮还是这么厚。
金帐王庭第一武道强者勒布大将,看着祭坛上的陈皮皮。沉声道:“你马上便要被圣火烧死,难道还怕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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