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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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5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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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缺坐在湖畔烤鱼。

    篝火被控制的极好,桑桑不用动手,他对昊天神辉的理解用在烹饪之上也自有妙处,鱼表已被烤的金黄,肥嫩的鱼肉却依然弹舌。

    桑桑从宁缺手里接过烤好的鱼,没有像往常那样面无表情地进食,然后用速度表示满意与否,而是继续看着湖面发呆。

    这片湖很小,在群山间显得很可怜。

    但只要坐在湖畔,便一定能够看到湖水里的那轮月亮。

    今天是满月,浑圆的明月悬在夜空里,把所有星星的光彩的夺走,向人间洒落无数银辉,湖水里的鱼儿都被照亮了眼睛。

    桑桑看着随着湖水轻轻起伏的明月,脸色有微白,神情显得有些疲倦。

    宁缺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现象,每当夜空里的月圆时,桑桑便会变得虚弱起来,而当月缺或者有云时,她便会回复强大。

    当然这种强大或虚弱,只是相对于她本来近乎无限的威能而言,即便最虚弱时刻的她,依然比人间所有修行者加起来都更要强大。

    夫子与昊天之间的战争,虽然发生在苍穹之间,但战争的结果,最终还是会落回到人间,因为昊天也在人间。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生老病死。桑桑变得越来越像人类,于是她开始会生病。如果这样持续下去,她会不会老死?

    宁缺能想明白其中的缘由,她又怎么可能想不明白?

    “你就这么想我死吗?”

    桑桑看着湖水里的明月,对身旁的宁缺问道。

    在光明神殿露台栏畔,她看着宁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破云坠深渊求死时,曾经在心里默默问过这样一句话。

    现在,她当着宁缺的面问了出来。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会有办法的。”

    桑桑说道:“这是客观题,不是主观题。”

    宁缺不知该如何回答。

    湖畔安静无声,夜风轻拂水面,明月被揉碎,然后随着水面轻荡,慢慢地慢慢地再次聚拢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桑桑的眼眸深处,无数星辰幻灭重生,那是她的愤怒。

    夜穹里无数万颗星星,忽然间大放光明,前一刻还是淡至不能见,下一刻便夺目非常,瞬间掩盖了明月的光辉。

    深夜的人间,忽然间变得亮如白昼。

    尤其是群山里的小湖,更是如同变成光明的神国。

    无数神辉落下,湖水开始沸腾,弥漫出无数雾气,水里的鱼儿惊恐不安,四处游动,拼命地向水草和湖石深处钻去,却哪里能够逃脱天威?

    一声雷般的轰鸣,在群山间响起。

    湖水向着夜空喷涌而上,如一道极大的喷泉,水花越过后方的峰顶。

    落下,便是一场温热的雨,似极了眼泪。

    满天繁星渐敛,湖山渐静。

    数百条鱼躺在湖泥里,翻着肚皮,冒着热气,已经被煮熟。

    宁缺和桑桑浑身都被湖水打湿,看着很是狼狈。

    雨水重新聚入湖中,渐渐重新变得清澈。

    桑桑的脸上,沾了些泥,像顽皮的孩子般。

    宁缺端了盆湖水,蹲在她身前,把毛巾打湿替她洗脸,把脸上沾着的那些泥点一一擦掉,动作非常温柔仔细。

    ……

    ……

    天若有情,只是一时,更多的时候,桑桑平静而沉默,平静是因为所有的一切依然在她的计算里,沉默是因为她不觉得有哪个人类够资格和她进行精神方面的交流,宁缺或者有,但她越来越烦他了。

    就这样平静而沉默的行走着,两个人离开深山野湖,来到阡陌交通的田野间,车厢早已被崩散,只有大黑马沉默地跟随着。

    顺着官道,宁缺和桑桑走进了南晋都城临康,对于这座城市,宁缺不是很陌生,熟门熟路地来到东城,走进了贫民区深处。

    街巷依然逼仄,气味依然难闻,家家户户临时搭建的建筑还是那样弱不禁风,茅厕外的布帘还是短的能够看到人头,但终究有了变化。

    街巷里的污水少了很多,变得相对干燥了些,蚊蝇自然也不像以前那般猖厥,最重要的是,行走在里面的人们,仿佛多了很多生气。

    一年时间不到,便发生了这么多变化,宁缺觉得有些惊讶,对那位在陋巷里传道的男人,更是生出了很多佩服。

    破屋前围拢了数百人,正在听人讲道,讲道的那人穿着身浅身的旧衫,梳着道髻,髻里插着根旧筷子,神态平静从容。

    他讲的内容是西陵教典,阐述之道则大为不同。

    桑桑看着那处,忽然说道:“这些人都应该被烧死。”

    ……

    ……

    (今天还有一章。)

将夜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五卷 神来之笔第九十八章 陋巷

    和宁缺上次在临康城见到时相比,叶苏显得更加瘦削,脸色也更加苍白,神情却更加平静,再难找到任何骄傲的痕迹。

    听他讲道的民众有数百人,把街巷完全挤满,黑压压的一片,却没有任何人发出杂音,场间难以想象的安静。

    他的声音在破屋前的静巷间不停响起,不时夹杂着几声痛苦的咳嗽,讲的内容主要还是西陵教典,阐述之道与普通的神官则是大相径庭。

    宁缺的目光落在那些听道的民众身上,这些信徒衣着虽然简单朴素,有很多人的衣服上还有补丁,但都洗的非常干净,东南侧数十人的衣饰明显要富贵很多,但也像同伴们一样静静坐在泛白的蒲团上。

    通过观察,他发现叶苏的传道比想象的要顺利很多,于是更加担心——因为桑桑说这些人都应该被烧死,他知道她做得出来这件事。

    叶苏在临康城开始传道不久,宁缺就来到了这里,他明白这是叶苏对自我的救赎,也是他想带领世人展开自我的救赎。

    道门要求信徒以对昊天的信仰为根基,把**转变为奉献,把希望落在神国,而叶苏所说的救赎,则是求诸于己。

    对于昊天道门来说,这种改变看似微小,实际上却是极令人震撼的革命,因为这场革命发端于最底层,由对现世的爱,取代了对神国的向往,要求信徒自己拯救自己,如果这一切能够成功,那么昊天又该处于什么位置?

    “昊天在看着你。”

    叶苏站在破屋前,看着信徒们平静说道:“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在想什么,都在昊天的注视之下。所以你要时时刻刻反省自己的行为,从清晨到日暮,从醒来到沉睡,你可以违背昊天的教义,你可有行善,你可有制恶?”

    宁缺听到这段话,忍不住看了身旁的桑桑一眼。

    桑桑正在看着叶苏。

    昊天正在看着他。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他传道,没有任何表情。

    “其实……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宁缺说道:“省去西陵神殿这个中间环节。信徒把敬爱直接奉献给你,从物流的原理来看,可以提高效率,节约成本。”

    桑桑说道:“神国的归神国,现世的归现世。那么他们信仰的昊天,究竟是我,还是他们每个人自己?”

    宁缺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叶苏的传道,本来就是从根本上推翻昊天道门的教义,把信仰的具体所指,分散成自我的认知。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些信徒的信仰,并不是昊天所需要的信仰,因为昊天极有可能再也无法吸收到他们的信仰之力。

    二人谈论的时候,今天的教义讲座已经结束。数百名信徒很有秩序地先后离开,留下一群孩子开始整理场地,同时准备下午的工艺课程。

    叶苏以手捂唇,轻轻咳了两声。正准备把挂在窗前的黑板取下来,忽然看到人群外的宁缺和桑桑。身体不由变得有些僵硬。

    ……

    ……

    破屋的门被推开,宁缺和桑桑走了进去,意外地看到躺在床上的陈皮皮,同时看到正在角落灶边煮饭的唐小棠。

    陈皮皮睁开眼睛,看着宁缺笑了起来,然而他来不及挥手,笑容便僵硬在了脸上,唐小棠手里的锅铲也僵在了半空中。他们没有见过此时的桑桑,但既然看见宁缺,便知道自然跟在他身旁的这个女子是谁。

    叶苏已经掀起前襟,规规矩矩地跪在了桑桑的身前。

    桑桑背着双手,神情漠然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

    她没有说话,于是叶苏始终没有起身,谦卑地跪着。

    桑桑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没有一丝温度。

    “二十年前,荒原之上,你称唐为邪魔,称七念为外道,如果当年的你,看到现在的你,会如何称呼?”

    很多年前的那天,她降生于长安城某大夫府中,宁缺拿着染血的柴刀翻过围墙,荒原上出现一道黑线,叶苏说过几句话。

    宁缺的神情有些复杂。

    叶苏沉默了很长时间,平缓而坚定地说道:“今日之我,不以昨日之我为愚,昨日之我,必不以今日之我为恶。”

    桑桑说道:“亵渎,如何不是恶?”

    叶苏说道:“人为蝼蚁,也想活的更好些。”

    桑桑说道:“无数年来,我不曾施过罪与罚。”

    叶苏说道:“永夜何解?”

    桑桑说道:“不过剪枝罢了。”

    叶苏说道:“每枝每叶皆是命。”

    桑桑说道:“佛陀妄言。”

    叶苏说道:“佛陀不言,命亦是命。”

    破屋里一片死寂,桑桑和叶苏的声音不停响起,气氛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压抑,唐小棠在灶前拿着锅铲,身后传来淡淡的焦味。

    做为曾经的道门行走,此时跪在昊天身前,居然敢于直指昊天之非,敢于坚持自己的看法,已成废人的叶苏,要比世间绝大多数人都要强大。

    桑桑问道:“世人若要我打救,何苦自救?”

    叶苏说道:“昊天爱世人,怎能不允世人自救?”

    桑桑看了宁缺一眼,说道:“我为何要爱世人?”

    这个问题,她曾经问过宁缺,宁缺无法做出回答。叶苏的学识远胜宁缺,也无法做出回答,但他可以做出反问。

    “既然如此,世人为何要爱昊天?”

    桑桑的柳叶眼骤然明亮,寒冷无比。

    滋拉一声响,唐小棠身后铁锅里的菜叶子终于糊了。

    宁缺用力拍掌,说道:“忽然好饿,好想吃饭!”

    陈皮皮从床上坐起身来,冲着唐小棠恼火地嚷道:“炒个青菜也能炒糊!你还让不让人吃饭了?你想饿死亲夫吗!”

    唐小棠明知道这两人想做什么,还是觉得很委屈,挥舞着锅铲愤怒地喊道:“在部落。在后山我都没做过饭,凭什么让我做!”

    宁缺走到桑桑身前,问道:“你饿了没有?想吃点什么?”

    陈皮皮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把叶苏从地上扶到床边坐好,然后望向桑桑说道:“说正经的,好几年没吃过你做的菜了,今天要不要亮一手?”

    唐小棠见没人理自己,用锅铲不停地翻着铁锅里的糊菜,丁丁当当响个不停。模样显得委屈极了。

    转瞬间,屋内便从死寂一片,变得嘈杂无比,转瞬间,屋内便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转瞬间,一桌饭菜便做好了。

    桑桑有些不适应这种转变,显得有些惘然,还没等她想明白,便被宁缺牵到桌旁坐下,唐小棠把一碗白米饭塞到她的手里。

    宁缺和陈皮皮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余悸。擦掉额头上的冷汗,人间只有这对师兄弟能反应如此迅速,敢这样唬弄昊天吧?

    坐到饭桌旁,宁缺对叶苏说道:“正式介绍。我妻子桑桑。”

    叶苏也有些没有醒过神来,下意识里点点头,对桑桑说道:“就是些家常菜,随意吃些。不要客气,就当是自己家。”

    说完这句话。他才觉得这事儿有些怪异。

    桑桑没有说话,静静看着手里的白米饭和上面的那根青菜。

    坐在桌边的几个人都很担心她会忽然醒过神来,陈皮皮拼命地挤眉弄眼,想让唐小棠说些话,唐小棠瞪圆了眼睛,心想自己本就不擅长说话,这个工作难道不应该由你和宁缺来做?陈皮皮不停咳嗽,心想你难道不是她最好的朋友?

    唐小棠看着桌旁如同泥塑般的男人们,忽然发现好像少了些什么,问道:“大黑马呢?听说它也离开了桃山,我还以为它会跟着你们。”

    任何话题,只要有人开始,宁缺便有能力把它扯到天边去,故作愕然问道:“你们怎么知道西陵神殿发生的事情?”

    陈皮皮恰到好处地插话道:“我们和剑阁弟子们一道离开西陵,现在又住在临康城,修行界城的事情,柳亦青自然会通知我们。”

    唐小棠非常及时地把话题再次拉回来:“大黑马呢?”

    “憨货身量太大,我怕在巷子里会撞着人,所以让它在城外山里呆着。”宁缺说道:“说起来,你们这段日子怎么过的?”

    陈皮皮无奈说道:“天天听师兄给人讲课,耳朵都起茧了。”

    唐小棠狠狠瞪了他一眼,宁缺恨不得掐死他,心想都说你是道门和书院最天才的那个家伙,怎么这时候忽然变成猪脑子了?大家好不容易才把话题扯开,你又扯回叶苏传道,这是要闹哪样?

    陈皮皮也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心下惴惴,偷偷瞄了桑桑一眼。

    桑桑哪里不知道他在偷看自己,面无表情说道:“吃饭。”

    大家很老实地应了声,然后开始埋头吃饭,再也不敢说话。

    食不语便是专心,专心自然就吃的快,没多长时间,桌上饭菜便被清扫一空,陈皮皮非常没有担当地躲到灶房去洗碗,把重任留给别人。

    桑桑站起身来,看着唐小棠说道:“你。”

    唐小棠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来,说道:“啥事儿?”

    桑桑背起双手,向屋外走去,说道:“随我来。”

    唐小棠看了众人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办。

    宁缺安慰道:“没事儿,我没见过她吃人。”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陈皮皮手里拿着湿抹布赶了过来,看着他悲愤说道。然后他望向桑桑的背影,颤声说道:“没什么事儿就早些回来,晚上有酒肉。”

    ……

    ……

    (明天有事情要处理,更新会比较晚,祝大家周末愉快。)

将夜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九十九章 陋室

    冬天的时候,这片街巷里的排水进行了全面的整修,虽然还不能像南晋皇宫那样暴雨不湿阶,但前些日子连续的春雨,没有在这里留下太多痕迹,证明在叶苏的带领下,信徒们的劳动终究收到了可喜的回报。

    桑桑背着双手在街巷里走过,唐小棠跟在她的身后,乌黑的辫子在春风里摆荡,就像她此时的心情,始终难以安定下来。

    她和桑桑确实是最好最好的朋友,但桑桑现在是昊天,她是魔宗中人,怎么看曾经的友情也不可能延续下去,那么桑桑带她出来究竟想做什么?

    唐小棠很不习惯曾经黑黑瘦瘦的朋友,变成现在白白胖胖的模样,也很不习惯这一路的沉默,轻轻踢着街面上的石子,像是百无聊赖,其实是聊解紧张。

    走到街口一家菜铺前,桑桑忽然停下脚步,说道:“他现在是个废人。”

    唐小棠怔了怔,才明白她在说谁,说道:“雪山气海被你锁死了,身体也虚,每天都喜欢赖在床上,确实快废了。”

    桑桑走进菜铺,看着架子上那些没有任何特殊处的青菜,说道:“我离开了桃山,想来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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