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象高数十丈,头颅也极大,桑桑落在它的头顶,就像是落在一座极宽敞的宅院里,衬得他的身影那样的渺小。
桑桑向象背走去,离地藏菩萨越来越近。
骨象怒嚎一声,象鼻破河水而起,像道鞭子般抽向她。
宁缺最开始想的没有错,象鼻里是没有骨头的,哪怕是地狱冥河里的象也没有骨头,这头象之所以有道白骨组成的长鼻,是因为它来到佛祖的极乐世界之后,犹难忘记生前,所以在河底淤泥里拣了无数碎骨,自己做了个鼻子。
象鼻里的那些碎裂白骨,都是人的骨头。骨象在冥河里听经无数万年,早已把这些人骨炼成了自己的法宝,佛威无边,所以先前才能那般轻易地把朱雀和宁缺缚住,哪怕他们拥有知命巅峰境界,也无法挣脱。
怒嚎声中,骨鼻如白影般,抽向桑桑,其势威猛如佛祖手里的金刚杵,河水震荡乱流,一旦被抽中,必是身死魂散的悲惨下场。
河水里的无数骷髅怨魂,不知被这头骨象的鼻子抽死了多少同伴,此时看见这幕画面,本能里生出恐惧,不敢继续去看。
桑桑也没有看,她就像是根本不知道身下的骨象正在攻击自己,不知道那道人骨炼成的象鼻将要落到自己的身体上,她面无表情继续向前。
她向前踏出一步,象鼻被踩到了脚下!这一踩看似简单,实际上玄之又玄难以言说,骨象就像是自己把鼻子伸到那里,等着她来踩!
一声凄厉的惨嚎,响彻冥河!
骨象痛苦不堪,拼命地摇动着头颅,用尽全身的力量,终于把鼻子从桑桑的脚底抽了出来,骨鼻断了一半,白骨乱飞!
桑桑走到地藏菩萨身前,伸手握住铁刀柄。
地藏菩萨静静看着她,手里的人头幢忽然间变大了数百倍,把河底的世界全部笼罩,然后向着她的头顶落下。
清澈的河水再次变得昏暗阴晦,仿佛黑夜来临,夜色里有无数尖锐难听的尖啸声响起,有无数骷髅头正在愤怒咆哮!
一个骷髅头便代表着地藏王菩萨镇伏的一个信徒,人头幢上无数骷髅头,便代表着无数信徒的觉识,还有他们的不甘!
宁缺身上被撕出了更多道伤口,耳膜也瞬间破裂,如果他不是浩然气大成,如魔宗强者一般拥有极强的身躯,必然会被这些啸声撕成了碎片。
真正恐怖的伤害,并不在身上还是在心上,他的心脏忽然间跳的快了起来,如暴雨一般,每息跳动千次,随时都可能破裂!
宁缺的意识很清醒,很痛苦,很恐惧,求生的本能,让他非常想离开这柄恐怖的人头幢,想要远离骨象回到沉船上,但他做不到。
现在控制他身体的是桑桑。
桑桑根本不理会这具身体正在遭受怎样的伤害,也似乎毫不在意这具身体随时可能便会毁灭,眼神依然冷漠平静。
她望向地藏菩萨手里的人头幢,喝道:“吵死了!”
喝声如雷,回荡在黑暗的河底,把无数怨魂的颂经声都压了下去,人头幢边缘悬挂着的无数骷髅头受震,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片刻后,这些骷髅头醒过神来,愈发愤怒地尖啸。
人头幢上忽然响起无数细微的碎裂声,啪啪作响,无数骷髅头被震成变成极细的骨末,被河水冲着到处漂流,再也不可能发出任何声音!
这些骷髅头被自己的尖啸声震碎!
桑桑说这些骷髅头吵死了,既然它们敢不听话,继续这样吵,那么便会死,这便是吵死了,这便是昊天的意志!
……
……
桑桑抽出铁刀,斩向地藏菩萨。
唰的一声,刀锋割开菩萨身上的袈裟,斩断无数道金线,割死菩萨的法身,却只斩出一道微毫深的伤口,金色的鲜血缓缓渗出,没有淌下。
桑桑不喜,于是宁缺皱了皱眉。
她伸出右手落在菩萨的胸前,却把那根铁箭,从菩萨的背后抽了出来,用的依然是天意不可测的神奇手段。
看着铁箭上带着的金血,桑桑有些厌憎,取出铁弓,弯弓搭箭,用黝黑而锋利的箭簇对准地藏菩萨的眉心,甚至已经相触。
一道气息向着四周扩散,把骨象笼罩其间,人头幢已然残破,顺河水飘远,却没有飘走,仿佛有无形的屏障拦着。
桑桑展开了她的世界——人头幡,骨象,象背上的地藏菩萨都在世界里,没有谁能躲开,没有谁能抗拒她的意志。
她用铁箭瞄准地藏菩萨的眉心,菩萨没能躲开。
地藏菩萨用左手握住了铁箭的前端。
桑桑静静看着箭下的他,一道神念落在铁箭里。
地藏菩萨神情凝重,宣了声佛号。
桑桑松开手指,铁箭离弦而去。
箭未动。
地藏菩萨握着铁箭的箭杆,左手里金光大盛。
骨象发出一声哀鸣,缓缓向下沉去,右前肢的骨头从中断开!
桑桑与地藏菩萨之间,是那样的安静,仿佛那道铁箭没有射出一般,事实上,铁箭的威力已经全面释放!
桑桑收弓,右手握住铁箭,向前再送。
她把神念变成了弓箭。
噗的一声轻响。
地藏菩萨的眉心终破,渗出一滴金色的鲜血,如痣。
那滴金血凝成的痣,飘离菩萨的眉心,在河水里极缓慢、却又给人一种不可阻挡感觉地向前飘行,终于落在了宁缺的眉头,落在桑桑的心上。
金血及身,贪嗔痴三毒发作,宁缺痛苦地喷出一口鲜血,桑桑却依然毫不动容,握着手里的铁箭,继续向前送去。
地藏菩萨的眉心涌出更多的金色鲜血,伤得越来越重,而同时,那些金色鲜血里的佛光,也让宁缺越来越痛苦。
谁会先死?
地藏菩萨看着浑身是血的宁缺,看着他身体里的昊天,神情慈悲说道:“以残躯换得昊天死亡,佛亦开颜。”
桑桑面无表情,向前再踏一步,铁箭再深一分。
地藏菩萨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慈悲的神情,满脸惊恐惘然,怒吼一声,右手散了甘露印,泛出金光一掌拍向宁缺的胸口。
桑桑理都不理,继续向前一步,手里的铁箭深深地刺进地藏菩萨的眉心,金色的佛血四溅,佛威始起,便骤然弥散而虚!
死亡之前,地藏菩萨的眼神有些惘然,因为他想不明白,她是最尊贵的昊天,拥有无尽的生命,为什么敢和自己赌命?
他不知道,桑桑和宁缺本来就是去找佛祖赌命的。
……
……
骨象向黑暗的河水深处退去,它右前肢已断,行走的极为缓慢,退行的过程里,不停甩着只剩下半截的骨鼻,显得极痛苦。
地藏王菩萨闭目坐在骨象背上,佛息已寂。
看着这幕画面,河底里的怨魂骷髅发出嗡嗡的私语声,似有些不相信看到的一切,待它们望向那艘沉船时,则变得非常安静。
宁缺的身体被地藏菩萨最后那掌震回了沉船,他看着消失在黑暗里的骨象,忽然间喷出一口鲜血,倒在了船上。
桑桑交出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宁缺睁开眼睛,担心问道:“有没有事?”
桑桑说道:“如果他最后不退,或者会有事,但他退了。”
宁缺先前一直在旁观这场战斗,他很清楚桑桑现在很虚弱,如果地藏菩萨最后还能保持心境,不见得会败,甚至有可能两败俱伤。
他看着骨象消失的方向,感慨道:“都说地藏菩萨,大慈大悲,坚毅无双,没料到最终也是个怕死的秃妒,果然是个假菩萨。”
沉船起,河水分开一条道路,露出河上的天穹,雨云已散,船中积水流淌而净,行于水道之间。
两旁的水壁很清澈,看不到游鱼,却能看到那些面容模糊的怨魂,还能看到无数骷髅,那些怨魂智识稍高,根本不敢做什么,只是有些惘然畏惧地看着,而那些骷髅则是本能里伸出骨手,想要把船上的人留下。
桑桑控制了一段时间身体,宁缺与她的意识交融的越发紧密,看着伸出的那些骨手,随意挥袖便有清光落下,骨手瞬间被净化。
再没有骷髅敢靠近水壁,怨魂在水里飘游,船行水壁间,他想起了与桑桑过大河时的画面,没有那般美丽,只是很诡异。
船至彼岸,搁浅在泥滩上,宁缺背起桑桑的身体,用铁刀拄地,向东面的树林走去,来到林前,回头望向已然平静如镜的河流,他生出很多后怕,也生出很多豪情,地藏菩萨都死了,还有谁能拦住自己?
便在这时,河西的黑暗天穹里佛光渐盛,先前被他用符意斩平的数百里红杉林中,隐隐传来颂经的声音,他知道极乐世界里的无数佛又来了。
他对着那边喊道:“有本事就过河来追我。”
……
……
(这章的章节名纯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第四卷 垂幕之年 归一
上月底和前些天提前汇报过,要回湖北家里处理私人事务,比较重要的一些事务,比工作紧要,更新肯定会放缓,努力保证不断更,有闲的时候一定争取两章,如果能写三章,那就一定留存稿。
凌晨五点多钟出门,如果顺利,下午四点多钟应该能到家,一天的时间在旅途上,自然会疲累,我这时候争取先写一章出来。以后十来天里,将夜大概一章的节奏会比较常见,这便是归一了。
我大概会稍微辛苦些,不过我搞得定,二十万字有经验了,大家多鼓励,多包容,多担待,多理解,齐心合力,九九归一。
还是那句话,这个月希望大家能够开心看书,轻松投票,现在还在月票榜第一,希望最后也能排在第一,这也是归一。
后面几天应该不会发单章了,这时候抓紧时间再喊两声,后面那几个坏人赶上来了,只差几十票了!大家赶紧投票啊!救命啊!
喉咙都破啦!月票啊!
要啥自行车啊!谢谢啊!
。
。
。
。
。
。
。
。
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一百四十九章 在佛的世界里狂奔
妹娃子要过河,哪个来背我?我来背你嘛……宁缺哼着曲子,背着妹娃子,向河边的树林里走去,快活得意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越过了地藏菩萨这道坎,这些天积累的压力自然很狂野地释放了出来。
河西的原野里还有无数佛在寻找他和桑桑,想要杀死他和桑桑,但他相信那些佛没有办法过河——河水里有无数万怨魂骷髅。
那些东西智商不高,本事不小,没有地藏菩萨的指挥,敌我不分,哪里会放过那些佛,须知佛光能镇压鬼魂,也是鬼魂极好的养料,宁缺和桑桑可以靠着昊天神辉净化,那些佛可没有这种本事。
走到林畔,歌声忽然戛然而止,宁缺啪的一声跪倒在满地苔藓里,双手扶着湿地不停地吐血,痛苦地脸色急剧苍白起来。
地藏菩萨哪里是那般好杀的,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受伤极重,仿佛血战后的沙场,到处都是伤口,到处都在流血,想找到一根完好的骨头,都变得非常困难,至于识海里的念力更混乱的一塌糊涂。
他艰难转身,靠着棵红杉树坐下,辛苦地喘息,把桑桑抱在怀里,说道:“刚才我就觉得有些不靠谱,你打架的时候也太猛了些。”
桑桑在他心里说道:“如何?”
“这是我的身体,你怎么也该爱惜些才是。”
宁缺想着先前她与地藏菩萨那场血战,想着地藏菩萨那柄法力无比的人头幢把自己的身体糟蹋成那样,她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很是无奈。
桑桑说道:“正因为如此,我为何要爱惜。”
宁缺恼火说道:“不要命才能赢,这个道理难道我不懂?我只是要你说些好听的话,都已经合为一体了,怎么连亲热话都不会说?”
他这句话里的合为一体,自然是别的意思。
桑桑说道:“便是把你的身体打烂了,又能怎样。”
宁缺大怒,把她的身体翻过来,重重地打了两下屁股,啪啪作响,教训道:“若再有下次,仔细我对你的身体也不客气。”
桑桑似乎有些疲惫,不再理他,打闹便成一个人的打闹,自然无趣,他靠着树干百无聊赖地看着对岸的风景,打发时间。
按道理来说,他这时候应该要急着冥想静修,以治疗身上的伤势,恢复念力,但他什么都没有做,随着时间流逝,伤自然便好了。
昊天与他融为一体,要说起生命复原这方面,谁还能比他更强?
宁缺站起身来,正准备背着桑桑离开,忽然看到对岸的红杉残林里,隐隐约约出现很多道佛光,然后有经声响起。
每道金色的光团便是一位佛,而且是曾经与他们朝过面,被他们打伤的佛,红杉残林里佛的数量,自然要远远超过他所看到的。
宁缺想着这些佛无法过河,自然并不着急,笑着望向对岸,甚至还和最前面的一位佛挥手打招呼——那佛是位熟人,当初他和桑桑在朝阳城里听戏,都是在这佛手里买戏票,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这佛是什么佛。
黑穹渐明,河岸渐亮,佛光渐盛,经声渐肃,一时间,不知有多少万尊佛,来到了冥河岸边,沉默看着对岸。
宁缺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以他的眼力,竟然都数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佛,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那些佛居然开始向冥河里走去。
数千数万甚至更多的佛,绕过倒塌的红杉树,走过湿软的河滩,沉默走进了清澈的河水,黑压压一片,仿佛大军渡河。
冥河深处的怨魂骷髅数量更多,它们感应到这些佛身上的佛光与佛息,却没有感应到地藏菩萨诸幢里的威压,稍一迟疑后,终是没有压制住本能里对光明的喜爱,对那些纯净佛息的贪婪,涌了上去。
清澈的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平静的河面骤然间变得湍急无比,有些修为低微的佛直接被河水卷走,然后变成怨魂的食物,修为高的佛则是被数十只甚至上百只怨魂围住,不停地吞噬,场面看着极其恐怖。
宁缺不解的是,在整个过程里,没有一尊佛发出过声音,他们沉默地入水,沉默地被卷走,沉默地被吞噬,沉默地化为无数金光碎片,就连明明对怨魂野鬼有极其镇伏效果的佛经,他们也不再吟颂,就像是在刻意送死。
有数十位佛法高深的佛也同样如此,他们若是施出手段,不要说自保,完全可以把身旁那些向地狱里沉沦的佛救出来,可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双手合什,沉默地向冥河深处走去。
无数佛就这样走进浩翰阴森的冥河,在河水里沉浮,密密麻麻的挤在一处,不时有佛被水卷走,被怨魂拖走,被骷髅的白爪撕扯成碎片。
看着这幕令人震撼无语的画面,宁缺再也没有大军渡河的感觉,觉得仿佛是大草原上,无数野牛过河时被鳄鱼吞噬的场景。
为什么?这些佛为何如此沉默,如此平静地赴死?宁缺甚至看到黑色浪花间一尊佛被怨魂吞噬时,脸上的神情竟还是那般坚毅。
便在这时,大地忽然震动起来,宁缺霍然回首,向震动起处望去,只见遥远东方的天空骤然间变得异常明亮,有无上佛威起于彼处。
万丈佛光瞬间来到冥河畔,照亮了树林和林畔的所有生命。
光线落下,把宁缺的衣裳镀上了一层金光,他感受到一股极强大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