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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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6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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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昊天的声音才会如此威严,才会在这些虔诚的昊天信徒的意识里,映出如此鲜明的画面,触动最深处的灵魂。

    桃山数道崖坪和前坪上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以额触地,恨不得要低进尘埃里去,如此才能表达自己对昊天的敬畏与爱戴。

    掌教熊初墨正站在纱幔间带领信徒进行祷告,身影在光芒里显得极为高大,听到这道声音后,他顿时扑到地上,身影卑微的就像条狗。

    传闻中,他的声音也如雷霆一般恢宏,然而和这道响彻天空的声音相比,什么都不是,哪怕用来相比也是一种亵渎。

    崖坪偏僻处的石屋前,观主离开轮椅,双膝跪倒,用瘦弱的双臂支撑着身体,不停颤抖,神情却是那样的平静而骄傲。

    那名中年道人的双手终于离开了轮椅,跪到了观主的身后,隆庆跪在更后方的位置,脸色苍白如雪,眼神里满是惊恐。

    他很清楚观主做的事情,对昊天来说意味着怎样的不敬,如今昊天离开了佛祖的棋盘,天威重临人间,他如何能够不害怕?

    桑桑的声音破云而至,落在桃山上,响彻天地之间,被天空与地面不停反射,传播的极远,甚至整片大陆都能听到。

    无数人被这道来自天空的声音惊醒。

    有老人扶着围墙看着灰色的天空,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心想今年究竟是怎么了。难道又要开始打春雷,这道雷怎么好像有人在说话?

    有孩童涌到书塾窗边,指着天空兴奋地议论着,叽叽喳喳听上去就像是一群小鸟,正在犯春困的先生被吵醒,拿起戒尺准备去教训这些调皮的学生,孩童们异口同声说天说话了。结果却被多打了几记。

    宋国与燕国交境处的那座小镇,也听到了天空传来的声音,人们涌到镇上唯一那条长街上,满脸不安看着天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肉铺里,屠夫举着那把宽厚的油刀。遮着头脸,藏在案板下面,案板上积着的蹄膀不停落下,每落一根,他的身体便会颤一下。

    比屠夫更恐惧的是酒徒。

    酒徒坐在茶铺里,举着酒壶对着嘴不停狂饮,即便以他的酒量,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脸却没有变红。苍白的很是可怕。

    屠夫没有参与观主对昊天的布局,他却是亲自参与了的。他一路看着昊天和宁缺进入悬空寺,还曾经阻止书院破开棋盘。

    如今昊天归来,问人间可否知罪,他有罪,如何能够不惧?除了把自己灌醉,还有什么方法能够让他不心神俱丧?

    朝小树站在茶铺门口,看着灰暗的天空不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酒徒终于放下了酒壶,声音微颤说道:“这是你所不能理解的事情,你最好离我远些,不然天威难测,你随时可能会死。”

    朝小树转身看着他,神情有些复杂。

    酒徒继续饮酒,想把自己灌醉到人事不省,含糊不清说道:“我们都是为了她好,但如果她不领情,这可怎么办?”

    ……

    ……

    在桑桑被囚佛祖棋盘一事里,道门看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但正因为如此,这便是罪,眼看着昊天遇险而不言,便是大罪。

    更何况桑桑事后一推算,便明白了道门想要做什么。

    她向人间问罪,问的是有罪之人。

    最有罪的那个人,自然便是观主陈某。

    跪在他身后的隆庆脸色苍白,浑身汗如雨下,中年道人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无法保持跪姿,而观主已经是个废人,修为境界与隆庆及中年道人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却比他们更加镇定,嘴角甚至还有一抹笑容。

    他看着天空微笑说道:“我无罪。”

    桑桑的声音再次在崖坪前的空中响起:“你与佛宗勾结,意图使我沉睡,便是大不敬之罪,有何可辩?”

    这一次她没有让整个人间听到,只有崖坪上的人能够听到,因此愈发惊心,很多神官执事道心受撼,再也无法支撑,两眼一黑便这样晕厥过去。

    观主说道:“绝无此事。”

    桑桑说道:“你不承认曾经想杀死我?”

    观主说道:“我想杀死的是桑桑,并不是昊天。”

    桑桑说道:“我便是昊天。”

    观主说道:“我信仰的是昊天,并不是那名叫桑桑的女子。”

    桑桑说道:“若我不能在棋盘里醒来?”

    观主说道:“昊天无所不能,更何况,这本来便是您的意志,我只是在执行您的意志,相信您现在应该明白我的虔诚。”

    桑桑的声音很长时间都没有响起。

    春风轻拂山间的桃花,一片静寂,没有任何人敢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很久,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身为凡人,妄揣天心,便是罪。”

    观主平静说道:“如果这是罪,我情愿罪恶滔天。”

    “你既追随于我,便应听从我的意志。”

    “昊天的意志从未改变,那便是不惜一切代价守护这个世界的秩序。”

    “哪怕我改变想法?”

    “是的,因为世界之外是寒冷的冥界,您想法改变,便意味着人类的毁灭。”

    “有理。”

    这两个字之后,桑桑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过了很长时间,隆庆才敢把目光从被自己汗水打湿的地面移起,望向前方不远处的观主,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不解。

    昊天值得敬畏,在昊天问罪的情况下,依然能够如此平静对话。观主更值得敬畏。他甚至无法理解,观主的勇气是从哪里来的。

    观主艰难起身,看着遥远北方,看着长安城的方向,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让祭祀继续,昊天准备回神国了。”

    和隆庆的想象不同。与昊天进行对话,甚至辩论,并不让观主觉得恐惧,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昊天的人。

    昊天是必然要与人类讲道理的,因为她本来就是道理。

    ……

    ……

    长安城墙上,桑桑想着宁缺描述过的那个世界。确认陈某说的有道理,而且正如他所说,这本来就是她的意志。

    “有理?有个屁的道理!”

    宁缺说道:“如果这是罪,我不怕罪恶滔天?这种典型非主流的腔调,难道你不觉得恶心?居然还能听出道理?”

    桑桑说道:“如果没有道理,他已经死了。”

    宁缺说道:“虽然说道门没有做什么,但很明显,他事先就知道佛祖棋盘会给你带来危险。他什么都没说。这是什么道理?”

    桑桑忽然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是我自己想进佛祖棋盘?他所做的事情。只不过是在执行我的意志,那他有什么罪?”

    城墙上的春风忽然变得非常寒冷,宁缺转身过,想避过这场春风,想避开这个问题,因为他真的觉得很冷。

    桑桑静静看着他,说道:“你懂了。”

    宁缺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说道:“你病了。”

    桑桑微笑说道:“你有药吗?”

    宁缺正色说道:“十一师兄最擅长做药,我去给你讨些?”

    说的都是笑话,因为这时候他只敢说笑话,因为桑桑与观主的对话,让他的心脏变得越来越寒冷,哪怕她的微笑都无法带来暖意。

    她的微笑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冷漠。

    “我说过,你要我进长安城,是要我修惊神阵,你们要破天,助夫子胜我,我知道你想的所有事情,你无法骗我。”

    桑桑看着他平静说道:“如果说有罪,你该当何罪?”

    宁缺渐渐平静下来,看着她说道:“不要忘记,我也知道你想的所有事情,你是想用惊神阵重新打通昊天神国的大门,你也无法骗我。”

    桑桑说道:“终究都是在骗。”

    宁缺说道:“你骗我的事情,终究要比我骗你的事情更多,就像昨天在书院里说的那样,你骗了我的青春,就不要再骗我的感情了。”

    桑桑说道:“感情?我大概明白是什么,但我没有骗你。”

    宁缺面无表情说道:“你无法驱除老师在你身体里留下的红尘意,没有办法斩断人间以及傻逼我与你之间的情意,所以你回不去。你与我一道游历人间,始终寻找不到方法,直到去了烂柯寺,看到瓦山上的残破佛像,明白了佛祖为你设的局,所以你毅然赴局,让自己中贪嗔痴三毒……”

    “你找佛祖,说想要杀死佛祖,都是假的,我们去悬空寺,被困佛祖棋盘,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因为去掉贪嗔痴三毒,便是去了红尘意。”

    他声音微涩说道:“佛祖自以为算清因果,哪里想到,在你的眼里,他只是一把锋利的雕刀,你要借这把雕刀割掉自己的血肉,割掉身上的尘埃,从而回到神国。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对我意味着什么?”

    桑桑说道:“这是场战争,你怎么不明白呢?”

    “这些事情似乎与我没有关系,但在棋盘里共度漫漫时光,让你中贪嗔痴三毒的那个人……是我,最后拿起雕刀把你修成佛,帮你去除贪嗔痴三毒,同时去除红尘意的那个人……是我,是我是我,还是我。”

    宁缺看着她微笑说道:“棋盘里的一千年,便是我的感情。你利用我,便是欺骗我的感情。我说亲爱的,你怎么不明白呢?”

    他的笑容很淡,淡的像水,他的情绪很浓,浓的像血。

    至此,与棋盘相关的故事以及这场因果终于水落石出。

    ……

    ……

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五卷 神来之笔第一百六十二章 春风化雨,慈航普渡

    是的,这就是所有的真相。

    桑桑无法摆脱身体里的红尘意,于是她寻找佛祖,来到棋盘里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与宁缺情根深种,便有贪嗔痴三毒深种。

    宁缺要救她,便要去她体内的贪嗔痴三毒,贪嗔痴就是情感,就是红尘意,修佛便是袪毒,便是斩断她与人间的羁绊。

    书院没能算到这点,佛祖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无数轮回无数众生,没有人能够猜到她的做法,因为天意不可测。

    佛祖看到因果,她便是因果,她借佛祖的局破了书院的局,于不可能里见可能,这便是昊天的大智慧,也是宁缺的大沉痛。

    宁缺站在城上望春风,神情淡漠说道:“在朝阳城的小院里……看着我每天那么开心地买菜做饭,你是不是觉得很开心?我这辈子骂过很多人是白痴,我觉得他们真的很白痴,如今想来,我才是最蠢的那个白痴。”

    桑桑走到他身边,背着双手看着春风里的人间,说道:“没有骗字,因为我亦不曾知晓,只有因果落定时,才明白何为我的意志。”

    宁缺微嘲说道:“你觉得我能相信这句话?”

    桑桑说道:“你相信与否并不重要,就像昨天在书院里说的那样,没有人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神来之笔。”

    “果然是神来之笔……其实在棋盘里最后那些年,我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只是不想相信,所以我始终没有问你。那些年我在那座山上挥着铁刀修佛,虽然背着你,但始终都是一个人,我很孤单,孤单的恨不得去死……”

    宁缺看着城墙上行人如织的街巷,看着热闹的市井,说道:“每次你醒来却不肯与我多说几句话。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你很疲惫,后来才发现,那是因为你不想与我说话……我很失望,并且开始警惕,因为这证明你的情感在变淡,或者说证明你在害怕什么,你在害怕什么呢?”

    他转身看着桑桑。平静说道:“你害怕与我相处,便不忍斩断与人间的联系?如果是这种害怕,我会觉得有些欣慰。”

    桑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说道:“既然你已经隐约猜到,并且开始警惕,为什么你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天算能算一切事,确实很可怕,但我不怕,因为惊神阵还在我的手里,你不该对我说这些,我不确认你已经去除了体内的红尘意,书院真有可能用惊神阵轰天,那时候你便可以借势重归神国。而现在这已经不可能了。”

    宁缺面无表情说道:“你就算变回当初那个冷漠无情的昊天。只要你无法回到神国,那么最多便只能回到原先的状态。就像我们在光明神殿里度过的那些日子,我们必然会继续纠缠在一起,还是那对烧糊了的卷子。”

    桑桑说道:“既然我对你说这些,那么便说明,即便没有惊神阵开天,我也有别的方法离开人间,回到神国。”

    宁缺说道:“牛可以吹到天上,猪吹不上去。”

    桑桑说道:“是黑猪。”

    宁缺说道:“无论是什么颜色的猪,总之你回不去。”

    桑桑说道:“在棋盘的世界里,我体味红尘万劫,削肉刻骨袪毒,切断与人间的联系,我还看到了那只大船,神意通明。”

    宁缺想着极乐世界里那只恐怖的大船,觉得有些不安。

    “佛陀与你老师不同,你老师与人间融合,便是我都不能找到他,而佛陀则是集众生意相助,另辟世界瞒过我的眼睛。两种都是大神通,我不能与人间相融,便只能用佛陀的方法来获得开辟世界的力量。”

    桑桑说道:“众生意便是信仰,我是世界之主,拥有无数虔诚的信徒,然而无数万年来,我于神国冷漠俯瞰,力量来源于众生,却没有想过如何利用并且增强这种力量,在这方面,我从佛陀处学习到了很多。”

    宁缺说道:“就是那艘大船?”

    桑桑说道:“佛祖普度众生,众生便助他度过彼岸,我要让众生度我,便要先度众生,才能乘大船驶抵彼岸。”

    宁缺说道:“你的彼岸在哪里?”

    桑桑说道:“我出于神国,彼岸自然便在神国。”

    宁缺望向灰暗的天空,没有说话。

    桑桑向着南方某处伸手。

    城南数十里外是书院。

    被桑桑带出棋盘的青狮正在溪畔里与大白鹅对峙,鬓毛如剑竖起,不停低哮恐吓却不敢轻举妄动,不时望向远处的草甸。

    大白鹅就让它觉得有些棘手,而草甸上还有只老黄牛在打盹,它很清楚,如果老黄牛睁开眼,那它就惨了。

    青狮非常不理解,为什么一出棋盘便能遇到这么多可怕的同类,这和它在棋盘里获得的信息完全不同,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忽然间,一道无形的力量破云门阵落到崖坪上,抓住青狮消失无踪,大白鹅昂首向天,发现再也看不到那个可恶的新来者,有些无趣地摇摇头,下溪洗澡去了。

    青狮出现在城墙上,出现在桑桑的手中,颈间的鬃毛被揪的生痛,它很担心会不会真的变成秃驴,却不敢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桑桑对着城墙外挥了挥衣袖,便有清风降临人间。

    那年光明祭时,人间也曾经迎来这样一道清风,只是与当年相比,今日的清风更加清净,更加柔和,拥有更多的生命气息。

    清风首先来到西陵神殿,山坳间盛开的桃花迎风招展,瞬间变得更加美艳,跪倒在崖坪和前坪上的信徒们,被清风拂面,顿时精神一振。

    不安、惶恐、悲伤、绝望等所有负面情绪尽数被净化一空,盲者觉得眼前的世界渐渐亮起来,聋者隐约听到了一些声音。

    那声音起于无数信徒之唇,是吟诵教典的声音,在西陵神殿掌教的带领下,十余万神官执事和虔诚信徒。不停地高声诵读教典。

    这段教典文字优美。韵脚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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