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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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6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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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教典文字优美。韵脚相叠,形成格外神圣的感觉,大有离尘之意,正是西陵神殿的终篇《太上玉华洞章度世升仙妙经》

    春风满人间,吟诵之声随之流满人间所有地方,各国里的数万座道观,无数道人都开始诵读这段人人耳熟能详的教典。

    春风缭绕山林。轻拂垂云,最终化雨,向着人间淅淅沥沥落下,那些雨水泛着金色的光泽,落到地面却是无比清澈。

    春雨落在桃山,湿了树林。深了桃花的颜色,落在天谕院偏僻处,堆在墙角里的一堆干柴也被打湿了。

    一名瘦弱的小道僮正在避雨,他是神殿里最不起眼的杂役,即便是如此重要的祭祀仪式,也没有人通知他,他是被人遗忘的存在。

    看着柴堆被雨水打湿,小道僮有些着急。以袖遮脸跑了出去。想要把那堆木柴搬进灶房里,哪里顾得上自己被雨淋湿。

    清澈的雨水落在他身上。变成了无数斑驳的金色光点,然后渗过脏肮的道袍,开始缓慢地滋润他的身体与道心。

    宋燕交界的小镇上,酒徒扶门看着天空落下的雨水,握着酒壶的右手微微颤抖,任由那些雨水打湿他看不出来年龄的容颜。

    雨水落在肉铺失修的瓦檐上,顺着那些裂口流下,淌到案板上,淋湿白胖的猪蹄,然后带着血水,打湿屠夫的头脸。

    他们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压制在灵魂最深处的那些污浊,被这些自天而降的雨水一洗而清,腐朽的身体甚至出现一道清新的生机。

    酒徒离开茶铺,屠夫走出肉铺,两个人来到镇上唯一的直街上,分别站在街道两头,站在淅淅沥沥的春雨里,满脸动容,心意渐坚。

    春风满人间,春风化雨,自然也洒遍处处,无论西陵神国还是东海之滨,都被细雨笼罩,便是遥远北方的荒原深处,也落了一场雨。

    雨水落在金帐上,发出啪啪的声音,仿佛有人在随意敲击着破落的战鼓,原野是那样的安静,这声音便显得那样的清晰。

    神情肃穆的单于,带着所有的妻子和儿子还有数十名王庭大将,跪在雨中,不停祈祷长生天赐予他们勇气。

    国师带着十余名大祭司,跪在最高处的草甸上,伸出双手迎接自天而降的雨水与恩泽,国师苍老的容颜在雨水的冲洗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年轻起来,那些大祭司的身体也被淡淡的金光包裹。

    国师缓缓闭上眼睛,跪在雨中,静静体会着雨水里的生命气息和那道深不可测的神威,内心恬静而充满敬畏。

    悬空寺也在落雨,君陌看着被雨水打湿的铁剑,微微挑眉。

    铁剑被雨水浸湿,变得更加黝黑,又镀上了一层光泽,变得锋利了很多,他的衣衫被打湿,整个人也变得锋利了更多。

    君陌知道这是为什么,数年前,他当着她的面说过,不会接受昊天的馈赠,但她想做些什么,他不想接受也不行。

    坑外荒原上,大黑马低着头拖着沉重的车厢,在残乱的胡杨林里行走着,忽然一阵春雨落下,打湿它的身体,所有的疲惫与孤单尽数消失。

    它眯着眼睛看着春雨深处,忽然生出一些不舍。

    相似的画面,在人间各个地方发生。

    有修行者在雨中狂喜痛哭,苦修数十年都未能进入洞玄境的他,今天终于跨过了那道门槛,甚至有隐居深山的道门修行者一夕知命。

    重病的人得到救赎,悠悠醒来,将死的人得到救赎,不再痛苦,平静地回到神国,信昊天的,必有福报,因为这场春雨是她赠给人间的礼物。

    一场春风化雨,天谕院那位小道僮,必然不会再做杂役,他将成为修行界的天才,道门最器重的新一代强者。酒徒和屠夫不再苟延残喘,在被接引去神国之前,将在人间拥有一段鲜活的生命。金帐王庭国师和很多道门强者被雨水洗的道心通明,各有所得,更加强大。

    佛普渡众生渡的也只是信他的众生,昊天的礼物自然不是谁都能收到,悬空寺里的僧人便被这场春雨淋的极为狼狈,而西陵神殿崖坪石屋前,跪在雨中的观主也依然还是个废人,被寒雨冻的脸色苍白。

    道门所有信徒都得到了好处,只要他们是真心虔诚信仰昊天,观主是人间道门的领袖,却被排除在这个过程之外,他很清楚并不是自己对昊天的信仰不够虔诚坚定,而是因为昊天依然记得他曾经的那些不敬。

    看着春雨里的人间,观主微涩而笑,眼神却还是那样的坚定,只要人间还是这样的平静,就算自己被昊天抛弃又算什么呢?

    临康城里的陈皮皮与唐小棠,南晋皇宫前的数万新教信徒,宋国那座破落小道观里的叶苏,还有正在听他传道的十几个街坊,他们又在想什么呢?

    春雨也落在长安城里,那些清澈的雨水里有着无比浓郁的生命气息,那是对人间的仁慈,所以惊神阵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小草在红袖招里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时间,简大家把宫里的御医都请了过来,也没有瞧明白她究竟得了什么病春雨落下时,她醒了过来,走到窗边倚栏而立,看着檐上落下的水珠,在心里默默说了声谢谢。

    曾静夫妇也在春雨的嘀答声中醒来,夫妻二人携手走到园里的雨亭间,看着春雨,总觉得发生了些什么,伤感离绪无由而生。

    春雨降临人间,昊天赐福于亿万信徒,普度众生,众生信仰更为坚定,甚至狂热,无数道不可见的精神气息,自殿宇草屋间生出,从众生的灵魂里生出,向着雨中而去直上天穹,这便是众生对昊天的回报。

    亿万道纯粹的精神气息来到长安城南,不拘强弱,无比和谐的融在一起,扰的雨丝微乱,把黯淡的云照耀的光明一片

    城头上,宁缺站在桑桑身旁,首先闻到一丝极淡的香气,然后整个人间都闻到了这抹香气,紧接着又有高妙飘缈的乐声响起,

    异香神曲中,无数金色的花瓣飘落,无数道精神气息照亮的云层里,隐隐出现了一艘无比巨大的船,那船竟也是金色的。

    无数信徒,把自己的意念凝成了这条大船,准备恭送昊天回归神国。

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五卷 神来之笔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不想你走

    桑桑的脚离开城墙,向云里那艘大船飘去。

    宁缺抱住她的腿,不让她离开。

    就像很多年前在荒原上,云破光明现,昊天神国大门开启,她向天上飘去,他站在原野上,毫不犹豫抱住她的腿。

    那时候,桑桑带着他向天空飘去,最后是夫子抓住了他的脚,现在人间已无夫子,他再不想她离开,又如何敌得过整个人间?

    桑桑飘离城头,来到空中。

    宁缺没能留下她,只留下了她的鞋他给她买的布鞋。

    桑桑落在船首,将手里拎着的青狮扔进云中。

    青狮迎风而涨,变回数百丈高,颈间鬓毛乱晃,狂啸一声,云破青天现,它奋力拖动着大船,向青天而去。

    长安城做出了反应,惊神阵释放出一道凌厉至极、仿佛可以撕开天空的杀意,凝蕴在城中无数街巷建筑里,时刻可以击出。

    无数唐人走出屋门,涌到街巷上,看着南方光明的天空,看着天上那艘不可思议的巨船和船首那只大青狮,脸上写满了敬畏和恐惧。

    惊神阵没有向那艘巨船发起攻击,因为船在城外,街巷里的无数唐人虽然惊恐畏惧,但没有人放下手里的武器,甚至有人开始拣石头。

    桑桑站在船首,背着双手,无限的光明,把她高大的身影投影在地面上,让城头变得有些黯淡,便如宁缺此时的情绪。

    青狮拖着大船出云,向着高空而去,开始的速度很缓慢,但很明显正在逐渐加速,而天空遥远某处,隐隐出现了一道金线。

    那道金线不是昊天神国的大门,神国的门早已在数年前便被夫子毁了,那道金线是岸,是桑桑想要抵达的彼岸。

    有岸便不需要门,她若有无上的智慧。便能抵达彼岸。而她的智慧早已得到证明,无论夫子、佛祖还是宁缺,甚至是她自己,都在那份智慧里。

    “就这么走了?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宁缺站在城头,看着天上那艘巨船,面无表情问道:“我为你修了几十年的佛是假的?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也是假的?那场饥荒是假的?整座岷山都是假的?渭城是假的还是长安是假的?”

    桑桑站在船首,没有转身。沉默不语。

    “不说岷山,不说当年,只说你我在一起折腾了千年时光,你连杯茶都不给我喝,就想这么离开,你觉得合适吗?”

    宁缺看着越来越远的那艘船。艰难笑着说道。

    桑桑站在船首,依然不转身,依然沉默。

    宁缺缓缓握住铁刀的刀柄,盯着她的背影,声音微沉,一字一句说道:“我觉得不合适,所以你就别想走!”

    锃的一声,他抽出铁刀。向着天上那艘巨船斩去!

    在佛祖棋盘里修佛。是他和桑桑一起修佛,桑桑悟通了慈航普渡的方法。他又何尝没有收获,他同样学会了凝聚众生之意!

    无比磅礴的天地元气,被惊神阵召集,经由阵眼杵,源源不断地灌输进他的身体里,城里无数把刀离鞘而起,千万刀再现人间!

    两道极凌厉的刀痕,从长安城墙破空而起,须臾间来到天空里,组成一个清晰的人字,两道笔画交汇之处,正是船首!

    当年在长安城里,唐人众志成城,他借惊神阵之力,集百万人之念,在青天写出了一个人字,斩的观主生死不知。

    在佛祖棋盘里,他于峰顶修佛,夺来千万佛与菩萨的信仰,借桑桑之力,在黑暗天穹上写出一个人字,破了千年困局。

    这是他第三次写出这个字,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宁缺知道自己的这道刀符,不可能斩破桑桑脚下的巨舟,因为那是信仰之舟,所以他斩的是船首之前的那片空间。

    青狮踏云而行,与船首之间有根无形的绳索,便在那处。

    宁缺要把那根无形的绳索斩断。

    两道刀痕,出现在青天上,笼罩巨舟。

    桑桑终于转过身来,神情不变,伸出手指点向刀痕。

    她伸出一根手指,那根手指很纤细,指尖的面积很小。

    宁缺的两道刀痕,已经快要把整片天空切割开,相汇之处,足有数里方圆。

    但她的指尖,却把这数里方圆的空间笼罩。

    无数气流溅射,光明的云层被撕成无数碎絮。

    大船继续稳定前行。

    她一指便破了宁缺的人字符。

    两道笔画渐行渐远,最终在天空里分崩离析,散作无数符意,就像是无头绪的乱风,然后被光明净化成虚无。

    看着这幕画面,宁缺沉默无语。

    铁刀斩出的那瞬间,他便感觉到,这两道刀痕不够精纯,写出人字符显得非常勉强,只是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因为畏惧?是的,观主再如何像神仙,在意志强大的唐人眼里,依然是和自己一样的人,但昊天毕竟是昊天,他们怎能不畏惧?

    街巷里有数百万长安人,其中有很多人的手里拿着武器,他们都想保护自己的家国,但不是所有人都敢对昊天出手。

    意志不统一,便不能发挥出人字符的最大威力,众志不能成城,这城又如何挡得住天威一指?

    “在棋盘里,你能写出那个字,破开天穹,是因为我在你的身体里,那些佛拜的是你。你须知晓,即便在长安城里,众生依然是我的信徒,这众生如何会听从你的意志?我已不在,你又如何能够再写得出那字?”

    桑桑站在船首,看着他平静说道:“不过你能够领悟众生意,这让我很欣慰,仔细看着我身下的船,或者你会领悟更多。”

    宁缺沉默了会儿,说道:“欣慰个锤子,领悟个鬼。”

    桑桑说道:“想来再会之时,那便是生死之间,你若要战胜我,便要学会真正写出那个字来,到时你我再见。”

    宁缺面无表情说道:“到那时,我或者已经老死了。”

    桑桑静静看着他,不再说话,准备转身。

    便在这时,宁缺忽然说道:“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桑桑微微蹙眉。

    宁缺大笑起来,说道:“当年在岷山里没有屠夫,我也没让你吃过带毛的肉,我打不赢你,你也别想着能跑掉,不要忘记,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不断地败给你,但你什么时候真的能离开我?”

    说完这句话,他转腕回刀,插进自己的胸膛。

    他插的很用力,黝黑而锋利的刀身直接捅破他坚硬的血肉与骨头,深入胸腔内部,锋尖抵着正在不停跳动的心脏。

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五卷 神来之笔第一百六十四章 彼岸

    城上响起一阵大笑。

    真的很痛,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但他看着天上的大船,依然在笑,笑的很开心,笑的很惨淡,笑的很决然,笑的那般放肆,甚至有些疯癫。

    桑桑站在船首,看着下方城墙上的男子,神情平静,没有像从前那样,因为对方的不敬而愤怒,或者因为对方的存在而厌憎。

    她觉得这种平静的感觉非常好,非常强大,哪怕可能是自以为平静,但终究是平静,平静之后是静穆,静穆便是永恒。

    她以为自己能够保持平静,但看着宁缺苍白的脸色,看着他胸膛间不停流淌出的鲜血,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胸口也有些痛。

    这是错觉还是幻觉?桑桑以难以想象的意志,把这个问题从自己的心头抹掉,却无法阻止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她静静看着宁缺,忽然问道:“不痛吗?”

    宁缺看了眼胸口,看着深入骨肉的刀锋,挤出一道凄惨的笑容,说道:“男人,应该要对自己狠点儿。”

    桑桑喃喃说道:“但还是会痛啊。”

    宁缺手指用力,把铁刀向胸口里插的更深些,数十颗汗珠淌过苍白的脸颊,抬头看着她说道:“我是纯爷们儿。”

    桑桑看着他怜惜说道:“真的不痛吗?”

    宁缺握着刀柄的右手微微颤抖,刀锋在胸间拉出一条更长的口子,鲜血像瀑布般淌落,说道:“在西陵神殿,我全身的血肉被你割了无数刀,无数次,早就习惯了,没什么新鲜,现在想来应该要感谢你。”

    桑桑问了三句他痛吗,他始终没有回答,刀锋入心。怎能不痛。只是他的心本来就极痛,已经变得麻木了。

    “是啊,只要是人就会痛。”

    怜惜的神情瞬间消逝,桑桑面无表情说道:“你是人,体内天然有贪嗔痴三毒,棋盘千年,情根深种。我的毒没有了,你的毒呢?”

    宁缺看着她,再次笑起来,笑声愈发淡漠。

    “在人间游历,你一直想要我明白什么是情,什么是爱。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完全理解,但我至少清楚一点,情与爱有时候并不是接受,而是施予,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你对我付出的越多,便越不忍伤我。”

    桑桑看着他平静说道:“我要离开。你要阻止我便只有自尽一条道路。那样我便会死去,你真的忍心这样做?”

    宁缺大笑说道:“你说的不全面。情与爱不是单方面的接受也不是单方面的施予,而是共同度过,我确实不舍得让你去死,难道你就舍得看着我去死?如果你真是昊天无情,先前走了便是,何必与我说这么多?”

    他一面说话,一面咳血,牙齿与苍白的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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