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
唐人杀了他们的人,他们就要杀唐人。
当阿打来到两军对峙的前线时,看到的是满天风雪,看到的是紧缩防线的唐**营,他的眼中露出轻蔑的神情。
(居然能写五千多字了,半年了,感慨啊。)
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六卷 忽然之间第三十一章 和这个世界谈话的方式(下)
片草场在渭城西南七十里,和向晚原相比明明在南方却更低,水草谈不上肥沃,唐军却愿意付出极大代价,顶着风雪驻营于此,保持着随时出击的态势。
为什么?因为唐军现在快要没有战马了,他们必须在明年春天之前,把那片草场抢回来,那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风雪那面,唐营里到处都是火堆,厚厚的褥子盖在战马的背上,唐军对这些仅剩的战马看的要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这只能让阿打觉得更加轻蔑,他永远不会同情弱者。
就像他不会同情那位曾经的手下败将一样。
没有战马的唐军还是曾经凭铁骑横行世间的唐军吗?被杀死的男人还是那个曾经强大的名将吗?
华颖正在唐营饮酒,打着赤膊的中年悍将,浑身滚满了黄豆大小的汗珠,苍白的脸上满是痛苦的神情。
夏天的时候,他在战场上败给那名少年蛮子,其后伤便一直未曾好过,他违背军令也要饮酒,是因为只有酒精—只有九江双蒸里浓郁的酒精,才能让他压制住体内的伤,让他能够清醒并且强势地继续统领这两千多名骑兵。
上次战争,唐国与西陵神殿缔结和约,付出的最惨重的代价便是把向晚原割让给了金帐王庭,为此公主殿下李渔向唐国臣民颁文谢罪,亲王李沛言更是自系而死。
失去向晚原,唐国便失去了战马最主要的来源,随后数年,边境的小规模战斗却始终没有停止过。
单于的手段异常毒辣狠厉,他就是要消耗唐军的战马,为此,他不惜让麾下的骑兵付出两倍甚至三倍的代价,因为
王庭的战马可以补充,唐军的战马又到哪里补充去?
镇北军的战马数量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未曾停止过的战斗·急剧变少,到现在已经进入了绝境。
身为唐军名将,华颖一身武道修为强悍异常,在镇北军里无论资历还是能力都只在徐迟大将军之下·当年他麾下的铁骑便超过万数,恐怖的重骑兵亦有三千之数,然而现在……
两千四百三十二人,配两千四百三十二匹战马,便是两千四百三十二名骑兵,是他麾下所有的骑兵。
也可以说是镇北军最后的骑兵。
华颖接受军令,把所有骑兵带到这里·与金帐骑兵大队从夏天对峙到此时,等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砸了进来,因为唐军需要那片草场·他们要找到希望。
唐国自然不可能只剩下这些战马,然而从南方调马来没有意义,因为数量并不足以改变当前的局势,更令镇北军感到不安甚至愤怒的是,朝廷似乎根本没有这种想法。
华颖看着酒碗,两眼里仿佛有幽火在燃烧,当初是书院决定把向晚原割让给金帐王庭,也是宁缺承诺由他负责解决战马的问题,然而数年时间过去了·唐军在这片草原上流血牺牲,他和他的将士们被煎熬的有如厉鬼,马在哪里?
“如果你是在骗我们·那么就算我死在雪地里,也会回到长安城里找你问个明白。”
他端起酒碗,看着南方某处·对宁缺说道。
就在这时,营外传来警讯,同时传来一道厉狠的叫阵声。风雪之中,那道声音清晰的狠,荡向四野。
华颖收回目光,望向酒碗里那张脸,那张有些憔悴·不复当年英锐的面容,忽然笑了笑。
他在亲兵服侍下·仔细地穿戴好盔甲,向帐外走去。
走出帐外,还在营中,他再向营外走去,雪花落在盔甲上,没有融化,很快便填满了缝隙。
唐军站在各自帐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主将。
来到营外,隔着风雪,看着远处那个蛮族的少年,华颖微涩说道:“将军肯定会批我一顿。”
他当然记得那名蛮族少年是谁,夏天时就在这片草场上,他败在这名不起眼的少年手里,伤势绵延至今。
没有人知道金帐王庭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名强者,如果是败在凶名昭著的勒布大将手中,华颖大概能够想通,但他想不通这名少年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这样强。
直到传闻渐渐在草原上流传开来,人们才知道,原来这名叫阿打的少年奴隶,就像西陵神殿的横木立人一样,都是昊天留给这个人间的礼物,是天赐的强者。
现在横木立人在昊天信徒心中,拥有难以想象的地位,而阿打如果不是偏居荒原,名声想必也不会稍弱。
知道事实真相后,华颖才明白自己输的不冤——昊天真的抛弃了唐国,就像千年之前抛弃了荒人那样——他不会因此心生怯意,但心境终究还是受到了影响。
他望向远处风雪深处,在看不到的天边,那里有道雄奇的山脉把整片大陆分成两个部分,那里是岷山,也是天弃山。
“被昊天遗弃……很可怕?”
华颖微微一笑,仲手到空中,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朴刀,手掌里传来的微凉触感,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那名蛮族少年很强,很可怕,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如果出战,或者只有死路一条,他没有出战的道理。
两军对峙,没有主将单挑的道理,战场之上,也从来不相信勇者胜这种说法,他若避战,没有人能说什么。
但先前出营的路上,他看到了将士们的神情和目光,看到了无尽的疲惫以及最可怕的疲倦,他看到了那些裹着毯子、像病人一样的老马,他知道镇北军的士气已经低落到难以复加的程度。
他若出战,即便败了死了,也有好处…···哀兵不见得必胜,但想来能够多撑些时间,一直撑到战局变化的那刻来临。
所以他握住朴刀,向风雪那头走去。
“我要拿你的人头,替我的部落殉葬。”
阿打看着华颖,面无表情说道:“而总有一天,我会带着王庭的勇士杀到你们的长安城里·把那个人杀死。”
华颖把盔甲上的雪线拍散,说道:“你或者能杀死我,但我也不准备让你活着回去,长安城你是看不到了。”
说这话的时候·这位镇北军第二狒者的神情很平静,他没有信心战胜昊天留给人间的礼物,但有信心换命。
一个人不怕死的时候,自然不会畏惧天命。
握在刀柄上的手指缓缓依次合拢,如铁铸一般,雪花飘落在上面,没有融化的迹象·因为他的手就是那样冷。
从他的身体,到细长的的刀柄,再到沉重的黝黑刀身·一道极为冷厉的气息缓缓释出,然后陡然提升。
飘舞在空中的雪花,受到这道气息的干扰,向着四周激射而去,发出嗤嗤的破空之声,有如利箭一般。
阿打面无表情抽出腰畔的弯刀,这刀是单于赐给他的宝刀,锋利至极,就像他此时的眼睛一般明亮。
就像每场重要的战斗之前那样·少年开始默默地祷告,请求长生天赐予自己力量,帮助他战胜所有的敌人。
空中激散的雪花·仿佛听到他的祷告声,畏怯地减缓了速度,颓然的无力飘着·原野上的残雪渐渐融化,露出下面的残草。
雪消草现,却不是生机勃勃,相反却给人极阴森的感觉。
阿打看着对面的华颖,明亮如宝石、如刀锋的眼眸里,流露出轻蔑而怜悯的神情,然后向前踏了一步。
他只向前踏出了一步·便停了下来。
他觉得有些事情似乎不对。
他抬头望向落雪的天穹,胸臆里忽然生出无尽悲伤·有些发青的嘴唇微微翕动,如呻吟一般:“长生天啊…···”
部落当初失败的时候,他还小,不懂得悲伤,后来给王庭贵人做牛做马的时候,来不及悲伤,拾干粪的时候,没有力气悲伤,再之后他变成了不起的少年强者,便远离了悲伤。
但此时此刻,那股悲伤的情绪是如此的浓郁,瞬间占据了他的身心,他仿佛看到了下一刻自己的死亡。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再望天,望向南方遥远某处,觉得有人正在看着自己。
虽然远隔万里,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个人正在对自己说话,只要自己踏前一步,便会死去。
阿打犹有稚气的黝黑脸庞上满是不甘与愤怒不解,如果那个人真能隔着万里射死自己,夏天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最令他感到愤怒的是,他感受到了对方毫不掩饰的倨傲,而在这份倨傲之前,长生天都保持着沉默!
而他开始恐惧!
风雪里传来一声嘶鸣,不知是哪边的战马,傲意十足。
阿打望向唐营,握着弯刀,不知是否会踏出那一步。
南方万里之外。
城墙上落雪纷纷,宁缺站在城头,背倚整座长安,看着遥远的荒原方向,看着看不到的那片疆场。
黝黑沉重的铁弓,搁在他身前的城砖上,惊神阵的阵眼杵,被他紧紧握在手中,他的识感随之而向四野散去。
镇北军杀死金帐王庭所有的战俘,这是他的命令,他知道这会给镇北军带去很大的压力,但他不在乎,因为他和这个世界说话的方式,除了秋雨里落下的人头,还有身后这匣铁箭。
令人不解的是,即便借助长安城的帮助,他能看的再远,也不足以看到整个世界,万里外的荒原,在他的识海里只是一片灰暗模糊的画面,只要金帐王庭的强者不愚蠢到把自己点亮,便没有意义。
但他依然看着北方,仿佛随时可以看到那些灯,然后一道铁箭把对方送进冥界或者神国,或者,点灯的火一直在书院手中?
(祝大家周末快乐,我现在忽然觉得,劳动,真的是件很快乐的事。)
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六卷 忽然之间第三十二章 书院的幽灵
弓在宁缺身前,弦是松的,天下这把巨弓的弦却已经!绷的极紧,如风雪原野里发生的那幕画面一样,处处都在对峙,战斗随时可能发生,谁也不知道世界开始毁灭的那一刻何时到来。
阿打是桑桑选择的虔诚信徒,是金帐王庭最杰出的少年强者,所以他能感觉到万里之外长安城墙上宁缺的目光,横木立人和他的境遇相似甚至犹有过之,却感受不到,或者是因为宁缺此时没有看他,又或者是因为此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太多。
神辇在阳州城的大街上缓慢地移动,雍美的神圣乐声不停响起,清河郡的百姓们跪在街道两旁,看着神辇的目光格外炽热,神情格外谦卑——这些炽热和谦卑或者来自虔诚,或者来自畏惧,无论哪种,都是横木愿意看到的,他也只想看到这些。
隔着神辇的幔纱,看着跪在后方的那七名清河郡诸阀家主,想着先前召见那些人时的谈话,横木的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冷冽的笑容,默然想着对待蝼蚁,哪里需要太过操心?
不管你们在想什么,都不用再想,因为神殿会帮助你们思考,你们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执行昊天的意志。
这是先前横木立人对诸位家主说的唯一的话,然后他漠然地挥挥手,就像驱赶真的蝼蚁一般把这些人赶走,在数十名神官和更多西陵护教骑兵的拱卫下,向阳关城外走去。
他带着浩浩荡荡的南晋水师和强大无匹的神殿骑兵,自南而来,有些不稳的清河郡,在他毫不掩饰的轻蔑态度和杀意下,很快便重新稳定下来,那些隐藏在黑暗里,准备配合唐人行动的年轻人,也在神殿执事们的搜捕下纷纷死去·或者逃亡。
现在他的神辇离开阳州城,自然是向北方而去。
长安城就在那个方向。
崇明也在看着长安城,只不过是不同的方向,从成京城望过去′长安在西方,在太阳落下的地方。
如今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为质长安十载的崇明太子,而是燕国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但对那座城的感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没有怀念,没有感慨,只有无比的厌憎以及······畏惧。
在他身后,数年前被唐军毁掉的燕国皇宫正在重建·依靠从唐国拿到的战争赔款,美仑美奂的宫殿群不停从废墟里新生——此时的燕国都城,热火朝天·欣欣向荣,从官员到民众都很骄傲。
他却还在畏惧。
他在长安城里生活了很多年,他知道唐国是多么的强大,他知道唐人从来不会忘记仇恨,他知道李渔在想什么。
他更知道,如果唐国真的缓过劲来,那么燕国根本无法抵挡对方的铁骑,身后这片刚刚重建好的宫殿,会在很短的时间内·重新变成一片废墟,而李渔绝对会给他难以忘记的报复。
三年前,唐国重新组建了东北边军·将军府依然设在土阳城,和过去相比,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崇明却明白,这支新建的东北边军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毁掉燕国。
崇明不敢奢望凭借燕国孱弱的国力便能抵抗唐军,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西陵神殿的身上,寄托在自己兄弟的身上。
正因为如此,他不顾国内臣民的反对,坚定地执行着西陵神殿的命令·从自己子民家里搜刮出最后的粮食,不停输送到荒原上·送到那些世代为仇的左帐王庭贵族手里。
只有左帐王庭的骑兵越来越来强大,才能抵抗住更北处的荒人部落,大战暴发之时,才能援燕抗唐。
崇明本来以为,自己和自己的国家付出了如此多,东帐王庭即便不能在短时间内对唐国形成威胁,至少可以保证燕国摆脱荒人的阴影,然而谁能想到,局势的发展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为什么?为什么数年前荒人部落已经被神殿联军打残了,还能苟延残喘到现在?甚至还似乎开始慢慢恢复强大?
这个困扰着燕国君臣,也令神殿感到极度警惕的问题,随着荒原上更多信息的回流,得到了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有个幽灵。
有个幽灵在荒原上飘荡,身影很娇小,却像魔王一般恐怖,无论是漫天的风雪还是噬人的黄沙,都无法阻止那个幽灵。
左帐王庭法力最强横的大祭司,两年前惨死在月牙海畔,紧接着又有数名祭司莫名暴毙,到了现在,根本没有祭司敢走出王庭范围。
每隔一段时间,草原深处便会传来骑兵小队覆灭,或是某位军中强者变成血肉堆的恐怖消息。
草原上不断有人死去,包括西陵神殿前去救援的强者,隆庆带到王庭的那些堕落统领,也无法摆脱那只幽灵妁●;。!
到了现在,依然没有活人看到过那只幽灵的真实面目,但西陵神殿和各国早已确认那个幽灵是谁。
那个幽灵是个魔头。
虽然她生的像娇小的少女,但她毫无疑问是世间最恐怖、手段最冷酷的大魔头,她不惮于杀人,她杀人如割草。
她叫余帘,或者叫林雾。
她是书院三先生,还有一个更著名、更令人闻风丧胆的身份——她便是当代魔宗宗主,修行界最神秘的二十三年蝉。
即便在春风化雨之后,修行界强者迭出,但依然没有人相信,一名修行者,便能改变一场战争的结局。
直到余帘在荒原上开始杀人,直到她用了数年时间杀死了数百名道门强者,人们才渐渐相信,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