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剑获得了自由。
由弯折回复平直,所释放的力量,都落在了讲经首座的身上,那具瘦弱的身躯,终于离开了地面!
至此刻,首座终于不能再安坐如大地。
他依然金刚不坏,沉稳不动如山。
但青山哪怕再雄壮,又如何能与大地相提并论?
君陌的铁剑,何时曾对青山低首过?
铁剑再起。首座离地已有一尺。
白塔表面被震的不停碎裂。石砾四处迸射,他的两道白眉在寒风里飘舞不停,偶有枯叶落下,触着白眉便碎成齑粉。
他静静看着君陌,忽然闭上了双眼,开始念颂佛经——他感受到了危险,因为胸前这柄铁剑,也因为远处那道铁箭。
般若峰前的天穹里,忽然响起一道极凄厉的鸣啸,和先前君陌三声清啸相比。这道鸣啸的声音要大上无数倍,也恐怖无数倍。没有任何情绪,漠然冷酷之极。或者是因为,发出这道鸣啸的事物,本身就是冰冷的钢铁,不像人类一般拥有情绪,它存在的目的就是杀人。
崖坪上的那棵梨树如今种在书院里,靠着山崖那面还有很多青藤和菩提树之类的的植株。此时无论是细叶还是阔叶,在听着那道凄厉鸣啸之后,都开始脱离枝茎,落向地面——无边落木萧萧下。
此时是寒冬,萧瑟的不是秋风,是箭意。
崖坪后方那座半成废墟的旧庙,轰然倒塌,变成满地碎石和无数根梁木的胡乱搭砌,露出后方山崖间的洞口。
一道铁箭出现在讲经首座的左胸上。
那道铁箭浑体黝黑。笔直的仿佛完美的直线,没有一丝偏差,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给人一种噬魂的感觉,而上面用无限繁复笔触刻成的符纹,更是让这种感觉被放大了无数倍。
铁箭就这样出现了,出现的毫无道理,莫名其妙,没有人能说明白其中的道理,没有人能够形容其神妙。前一刻,它还在万里之外,下一刻,便出现在般若峰间,与那道凄厉的鸣啸没有任何关系。
这道铁箭仿佛根本没有飞过万里江山,也不像无距那样穿越天地元气的夹层,而更像是本来就在讲经首座的左胸间停留了很多年时间,只是有人想了想,于它就显现出了恐怖身影。
首座低头望向胸口那道铁箭。
铁箭未能射入他的血肉,锋利的箭簇仿佛静止,但他知道下一刹那开始,铁箭便会动起来。
铁箭开始动了,冷酷而专注地向里面行走。
刹那后,数万次颤抖,降临在讲经首座瘦弱的身躯上,锋利的箭簇,不停地向里陷落。
如果有人仔细去看,甚至能看到箭簇最前端,有很多铁屑般的事物,正在不停洒落!
首座身躯金刚不坏,果然强大的难以想象,居然连书院用秘种合金集体打种的元十三箭,也都磨损成这种模样!
就在此时,凄厉的鸣啸再次响起!
第二道铁箭再次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讲经首座右胸前!
铁箭挟着万里之外的力量,轰然而至!
一道铁箭便是一座长安城,两道铁箭便是两座长安城!
首座与大地断开联系,再如何金刚不坏,我用两座长安城轰你,你又如何承受得住!
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被君陌铁剑挑至半空中的身躯不停颤抖,枯瘦的双手在风中拈花。
风是崖坪上的寒风,也是万里外长安来的箭风,首座的手指正在回弯,拇指尚未触到,便被箭风吹散,拈花之意顿时不再存在。
然后他欲道佛言,箭风狂啸灌入,亦是无法出声,即便有偈道出,被吹成含混字眼,又有什么用处?
两座长安城附在两道铁箭上,狂肆地压碎任何抵抗,没有一点偏离地落在首座瘦弱的身躯上。
轰的一声,首座的身体楔入白塔,本就破旧的白塔,顿时解体碎裂,从中间断成两截!
在铁箭的威力下,首座的身躯继续向后倒掠,越过已成废墟的破庙,直接进入幽深的崖洞,君陌依然不离,铁剑继续上挑。
轰隆声中,烟尘大作,崖洞里传来无数震动,过了很长时间,震动和声音才变得稍微小了些。
谁都不知道,首座被那两道铁箭射进般若峰里何处,烟尘弥漫间,崖壁不停震动,仿佛便要垮塌。
般若峰间。有无数悬空寺僧人正在向崖坪方向赶来。他们在山道上听着凄厉啸鸣,看着崖坪处升腾的烟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觉得极度不安,很是慌张。紧接着,他们便听到了第二道啸鸣,此时依然不知道那是来自万里之外长安城的铁箭,因为看不到箭……僧众们只能看到漫天烟尘里隐隐可见的一条虚无的空道。
般若峰极其巨大,乃是佛祖涅槃后留下的遗蜕所化,讲经首座静修的那道崖坪。便是佛祖的左手,过往无数年间。佛祖始终摊着手,指间拈着一朵花,便是那棵梨树。数年前,那棵梨树被书院挖走,佛祖的指间便不再有花,自然也没有了拈花的意味,向着天穹摊开的手掌。隐隐对着胸口处,就是那片长满蔓藤和菩提树的山崖。
当僧众们终于赶到崖坪上,看到的是一片惨不忍睹的画面,曾经郁郁葱葱的蔓藤,很凄凉的到处断着,在白塔与旧庙的废墟里,像死蛇般毫无生气,而那些菩提树更是连痕迹都找不到丝毫,大概是混进了石砾中。变成了粉末。
崖坪上的裂缝极深,仿佛要透出山体,直至山涧,山壁上那条幽深的洞,更是让人产生一种极度恐惧的感觉,没有人知道那洞究竟多深,有没有深到佛祖身躯的心脏处,还是已经过去了,首座在里面?
在般若峰极深处,距离山崖表面十余里的地方,还残留着轰隆如雷的声音,无数石砾正在到处飞舞,击打的洞壁上到处都是噗噗的闷声。
石砾与石壁的撞击,之所以会发出沉闷的声音,是因为这道山洞,是讲经首座的身躯前一刻才生生撞击出来的,洞壁上最表面那层,都被摩擦的极热,甚至隐隐发红,快要变成流动的岩浆,所以有些发软。
崖洞最深处,除了洞壁上隐隐的红光,没有任何光线,但这里的两个人都不是普通人,他们能够看的很清楚。
烟尘渐敛,雷声渐止。
君陌握着铁剑的手,有些微微颤抖,无数鲜血,正从他的伤口里流出,落在滚烫的地面上,发出嗤嗤的声音。
首座依然被他用铁剑挑在半空里,袈裟早已被摩擦的变成了碎缕,锡杖也不知去了何处,枯瘦苍老的身躯上满是尘土,看上去格外可怜。
两道铁箭贯穿了首座的左右胸口,锋利的箭簇应该刺进了首座身后的崖壁,留了一半箭杆在外,还有箭尾轻摆。
自修成金刚不坏以来,这大概是讲经首座第一次被人间的武器伤到,如果让悬空寺诸僧看到这个画面,定骇然无语。
但首座没有流血,他纵使被宁缺从万里外用两道铁箭贯穿,依然没有流血,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胸口也没有血水。
被铁箭破开的身躯上,伤口很明显,但从伤口处看不到血肉与骨头,感觉如金如玉,仿佛不是凡人。
首座看着君陌,艰难说道:“我说过,你们射不死我。”
君陌没有说话,调集全身境界修为,挥动铁剑,面无表情向着那两根铁箭砸了下去!
砰砰响声在幽寂的崖洞深处不停响起。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声音终于停了。
君陌用铁剑撑着自己疲惫的身体,调息片刻后,重新挺直身躯,望向崖壁上,满意地点点头。
坚硬的铁箭,竟是被他用铁剑生生打弯,铁箭变成铁镣,从首座瘦弱的身躯穿过去,让他再难脱离。
首座脚不能沾地,后背不能触着崖壁,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那两根已经弯曲的铁箭。
他与大地的联系,被完全切断。
君陌自然很满意,然后才回答首座先前那句话。
“射不死你,但可以钉死你。”
说话时,他神情平静却豪情丛生,师兄弟携手击败人间佛,并且将其困死在山峰里,如何能不心生壮阔之意。
……
……
第四卷 垂幕之年 为什么我一旦壮阔,总显得那么无耻……
首先,今天的章节已经更新了,写的很多,有一万字,一年来最多的,之所以如此,当然是因为写爽了,药不能停,手也没法停。
其次,今天这章我很满意,写的时候,感觉很壮阔。
再次,有读者在问月票榜目标,真的不想大家辛苦,我也不想辛苦,反正就是努力认真写,但要说真心话,不要虚道道地扯蛋谦逊,当然是越高越好,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客气的,反正就这个月了,但莫要换票什么的,搞那么累做啥?开开心心闹着要着就好了,这样才**啊。
最后,本来真不想开单章,但这章写完觉得不开太可惜,而且觉得那样想太多,实在显得太不壮阔,那样的我,和将夜的结尾的伟大气质是不搭的,好吧,我就是想开单章了,因为我想要月票了。
嗯,都要我卖萌,用手指戳着圆乎乎的脸蛋儿,蹙着眉尖思忖着,究竟什么什么样子才是才是卖萌哩?
请投月票,谢谢。
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六卷 忽然之间第六十五章 无数双手
这里是般若峰的最深处,无论到峰顶,到崖坪,还是到天坑地底,距离都是十余里,没有区别。
山峰表面的声音传不到这里,地下河水的声音传不到这里,这里不会有任何声音,死寂如同坟墓。
首座看着自己胸前的那两道铁箭,感受着那道清晰的痛楚,想起自己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有些新鲜、有些生动,苍老的脸上流露出自嘲的情绪。
他修佛无数年方修至巅峰,晋身金刚不坏,本以为夫子登天之后,便再没有谁能够威胁到自己,谁能想到,数年前数年后,连续两次他被书院两名弟子联手惨败。
“你觉得这样就能囚住我?”
“你将不饮不食,听不见声音,看不到光线,你将衰弱而老,或饥饿而死,或绝望而疯,你或者能够活下来,甚至挣脱这两根铁箭,以无上毅力走出幽暗的山洞……但到那时,你一力维护的佛国,必将已经被我的铁剑毁灭。”
君陌的这段话不是威胁,更不是恐吓——威胁和恐吓从来都不是他的战斗方式——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唯因为是事实,陈述的如此平静,于是才真正恐怖。不饮不食,无声无光,孤单寂寞,与世隔绝……那是何等样的折磨,除了莲生没有人经历过,即便是莲生,也被折磨的险些发疯,讲经首座最后会落个如何下场?
首座艰难合什,看着君陌悲悯说道:“我佛慈悲。”
他本应悲悯自己的悲惨遭遇。为此后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地狱生涯而悲伤,他却悲悯着对方。悲悯着书院的选择。
如果换成旁人,面对着首座此时依然平和悲悯的目光,或者会自省,甚至有可能会觉得惭愧,但君陌不。
“你佛慈悲,书院不慈悲?自大狂妄而令人作呕。”
君陌面无表情说道:“无数年来,这佛国化无数生人为白骨,役无数灵魂为奴隶。人骨砌成的山峰,人血涂成的金顶,美妙的极乐世界?这里是幽冥,毁掉这一切,杀死你和这些秃驴,那才是真正的慈悲。”
说完这段话,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向着崖洞外走去,随意拂袖,铁剑破空再起,切削落无数崖石,将这条通道堵的死死的,风和雨、光线与空气都不能进。
……
……
宁缺在城墙上等了三天三夜。整个人间也等了三天三夜,无论是小镇上的屠夫,还是清河郡的横木,都沉默了三天三夜,等着他的箭究竟会射向哪里。
以往或者还有可能。他不会射出铁箭——所谓的大杀器,在没有施出的时候才最有威慑力。而且这样的手段一旦使用,便会打破双方之间的平衡,宁缺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现在不同。观主飘然下桃山,就此失踪不见,酒徒不再盯着书院,修行界的平衡已经被打破,更重要的是,人间感觉到了宁缺的焦虑,那么他今日必然会射。
长安城外出现了两道洞,不是空间撕扯形成的通道,也不是真实的箭洞,只是铁箭形成的冷凝云。
两道冷凝云,向着西方的天边延伸,过了数十里后消失不见,已经足够看清楚方向指着何处。
湛蓝的天空里出现两道笔直的云线,就像当年的天空里出现一道由地面生出的彩虹,都是极罕见的奇观。
很多长安百姓携老扶幼到街上来看,兴高采烈地议论着,推算着十三先生又把哪位敌方强者射杀了。茶馆里的争论更是激烈至极,有人说是金帐王庭的单于,有人说是昊天留给人间的礼物,那个叫阿打的小奴隶……
战争开始,唐国举世为敌,边疆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民众的情绪难免有些压抑和晦暗,今日这两道箭云终于成功地令精神抖擞起来,甚至有了狂欢的感觉。
宁缺也在看着天空里的那两道冷凝云,天光落在脸上,让脸色显得更加苍白,他的眼中亦是喜色难禁,两道铁箭让他损耗了无数精神,也让他收获了很多。
修行器有些传说极别的武器:比如佛祖留下的棋盘,比如盂兰铃,比如道门教典里记载的某些圣器,再比如现在才刚开始在人间展露恐怖神威的几卷天书,当然更不能忘了夫子留下的那座长安城,但那些武器大多数来自天赐,或者是像夫佛祖这样人物的遗存。
由修行者自行打造,却能表现出传说级别威力的武器,非常稀少。如今还存在的,除了书院前贤和墨池苑曾经的大师联手制作的河山盘,便只有元十三箭。
时至今日,宁缺的铁箭已然声震天下,所有修行者都知道那是恐怖的大杀器,但真正明白其中原理,明白那道铁箭为什么拥有如此难以想象的威力的,只有书院后山众人。
元十三箭的强大在于宁缺最初异想天开的设想,以及书院诸人匪夷所思的实践能力,强在它是一种符箭。
所有人都以为元十三箭是箭,但其实并不是。
符箭,不是箭,而是符。
或者,应该把元十三箭看作一种箭符。
每次铁箭射人间,便是宁缺在人间写了个符。
当铁箭离开弓弦的那瞬间,箭杆上的符纹被刻满,并不代表那个符已经写完,相反,那才是真正的符的第一道笔画。只有当铁箭出现在目标之前,最后一道笔画才会落在彼处,至此才能说宁缺把那个符写完了。
符是整体,缺少任何笔画,都不算完成,宁缺射箭的过程,自然也是整体,从铁箭离弦到命中目标,这个过程无法切割,所以铁箭一旦射发。便强大不可摧。
铁箭写出的大符自成一体,自然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需要。所以表现的甚至比无距更难以想象。同时因为符从最开始到最后都是相互联系的,宁缺不需要看,只需要知道最后一笔应该落在何处,那么他便能让铁箭落在何处。
在他的识海里,在他写符的时候,长安城与遥远的西荒,本质是联系在一起的,箭最后落在崖坪上。出现在讲经首座的身前,这道符才写完。空间都无法切割开这道符,无法阻止那道铁箭,再加上长安城的力量,金刚不坏的佛身又如何?
最初书院研发出元十三箭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真正的完全明了其中的原理,君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