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针!我咬紧了牙。肌肉,三针!筋膜层,三针!皮层,四针!
十二针缝过,痛入骨髓。我的头发都被冷汗湿透了,瘫倒在敏的怀里。华依姐姐也是,汗水顺着脸庞流下。敏抱着我,我感到她身体的战栗,想必也是泪如雨下。华依姐姐包扎好伤口,拿出一块纱布沾湿了擦了擦我的嘴角,看到纱布上的血迹,我才感觉到嘴里的咸腥。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咬破了嘴角。
这时,我才感到彻骨的寒冷,那种发自心底,来自骨髓的寒冷。我,田静文,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违背良心道德的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让我遇到这样不堪入目的场面,受到这样的奇耻大辱。什么一见钟情,什么信誓旦旦,什么一吻定终身,难道都抵不上一晌贪欢?
我心如灰,没有爱却也没有恨,只觉什么都是假的。对华依姐姐和敏的提问,我也沉默不语,敏看实在问不出什么来气的一转身出去了。华依姐姐握住我的手,心疼的说:“晓静,你现在什么也不想说,姐姐也不逼你。姐姐只想告诉你,姐姐以前也遇到过许多事,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什么办法都想过,就是没有想过死。所以,姐姐想对你说一句话: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想到死。答应姐姐,好吗?”
我看着华依姐姐,眼神空洞无物。不是不想答应姐姐,只是怕答应了做不到。华依姐姐叹口气,揽我入怀:“晓静,姐姐起初最担心的就是这些。你没有敏的豁达,没有灵儿的果断,单纯和善良是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后来,看沈青还是很好的一个人啊,怎么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呢?沈青应该不会伤害你的呀。”
伤害?我心里冷笑,岂止是简单的伤害。这件事让我对爱情这个东西有了全新的认识,爱情这个东西居然是世界上最不可靠,最不可信,最最可笑的东西!我岂止是单纯,简直就是无知,白痴!
不知什么时候,敏回来了,她看着我:“晓静,我要是你,那把刀不会扎进自己的手腕,我直接就扎进他们的身体了。你真是。。。。。。”
是啊,我怎么就扎进我自己的身体了呢?我眼睛里带着疑问望着敏。
“爱,因为你内心还是爱着沈青,你宁可伤害自己也不愿意去伤害沈青。”
从没有谈过恋爱的敏居然一针见血的指出了症结所在,我心悸动:是吗?在那样的情况下,我还是爱着沈青的吗?
我心惶惑,那么林佳呢,她是为什么呢?
“沈青没有解释什么。不过,我去的时候看到他还是满身的酒气,他不会是喝醉了吧。”
善良的敏,也许是为沈青解释。我心里冷笑一声:如果是这样,在喝酒之前,他就应该先弄清是和谁在一起,是林佳还是我田静文。喝醉了,不能说明什么。
我垂下头,不语。身体的疼和心灵的伤,哪个疼的最狠,只有我知道。
“沈青来了,就在杏园外面。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华依姐姐也说。
解释的机会?我愕然的看着华依姐姐和敏,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我还会相信他的解释吗?真是天方夜谭。
“不。”虽然我没有灵儿的果断和智慧,我也有我的自尊,我只要想到我看到的那一幕就痛彻肺腑。
沈青在杏园外站了几乎一夜,凌晨悄悄离开。
从杏园回到学校后,灵儿看到我的样子大吃一惊,接着听了敏的讲述,气疯了:“我们怎么这么倒霉,一个个被人欺负成这样。”
气急了的灵儿冲进了201,敏紧跟在后面。灵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把林佳从上铺揪了下来。随即跟进来的敏从身后一把抱住林佳的双臂,灵儿抬起手,从容不迫地一巴掌接一巴掌的扇着林佳的脸。林佳闭上眼睛,仰着脸,忍着疼,一声不吭。灵儿的力气太大了些,林佳的嘴角开始往下滴血丝。
201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灵儿和敏气急败坏的样子,一时间吓坏了,也没人敢拉。情急之下,何珍跑进201问我:“灵儿受了什么刺激,快去看看吧,要把林佳打死了。”
我小心的掩起左手的纱布,跟着珍走进201。林佳的两个嘴角都挂着血丝,脸已经肿的老高了,灵儿还没有停手的意思。我走过去,伏在灵儿耳边轻声说:“灵儿,想让全班同学都知道我的失败吗?”
接着,我拉开敏的手,也轻声说:“敏,我们的手是不碰脏东西的。”
声音虽然很轻,林佳也是能听到的,我看到一串泪珠从她的眼里流了出来。但是真的很奇怪,从昨天到现在,我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我只觉得嗓子里干涩裂疼。
痛苦是缓慢而持久的,当我回味这件事的始终,每一个情节都像一把刀刮过我的心,和沈青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时,心都在泣血。
初见时的钟情,画像时的盟誓,宛如梦境般的小木屋,童话似的初恋,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都是假的,我的初恋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心如刀绞,又岂是“刀绞”!
第二十七章 断桥新雪立斜阳
第二十七章 断桥新雪立斜阳
乍一听到小木屋被拆除的消息,我的心仿佛一下子悬空了,整个人也失去了支撑似的。那所小木屋见证了我的初恋,寄托了我的梦想,满载着我对未来的期盼。从春末到冬初,从初见到分离,和沈青的点点滴滴,酸甜往事,涌上心头。
沈青大我七岁,记忆中,他对我的宠溺和娇纵是无度的,他对我的爱恋也是真切的、深刻的。我喜欢看晚霞,他就陪我到落日余晖散尽;我喜欢吃甜食,他总是给我买各种小点心;我虽然留了长发,但往往理不顺它,沈青便拿了小红梳子细心地为我打理;我不喜欢过分的亲昵,他也总是持之以礼;我喜欢他作画时的专注和深情,喜欢他黑衬衣、牛仔裤的样子,最喜欢他看我时眼睛里的喜悦和眷恋。我一直以为我们能从相识、相恋、相知走到相伴、相守,也想过会有别的结局,唯一没有想过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束,尽管灵儿明里暗里多次提醒过我。
林佳。。。。。。
我心里像是长出两排小牙齿,在咬啮我内心的同时也在撕咬着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催生着我满身的戾气,使我的性格变得冷漠、孤傲,往日甜美柔和的形象荡然无存。在对待感情问题上,我始终是比不上灵儿的智慧和豁达啊。
护城河畔,栈桥宛如断桥。没有了小木屋的陪伴,栈桥孤独的似在寒风中颤抖,昔日爬满桥身的青藤也憔悴的只剩下昏黑的枯枝,河水依然清亮凛冽,河边的矮冬青散发着一丝冰冷的墨绿。
冬日没有灿烂的夕阳。我站在栈桥上,眺望无边的天际。铅云沉沉,偶尔飞过一只疲惫的黑鸟,像一片树叶摇摇坠落,我听到它无力的扇动翅膀的声音。。。。。。
风从河面飞快的掠过,夹着“嘘嘘——”的啸叫。天很冷,要下雪了,沈青,你今在何方。。。。。。
自那件事发生以来,我一直在排斥自己想那件事,想沈青。我天真的认为只要我不想,他就不再存在,然而小木屋的拆除让我明白这段恋情是那么的铭心刻骨。我又一次来到这里,第一次怀着幽怨的情愫想起沈青,想起他在栈桥头给我洗长发,想起金黄色的蔷薇花冠,想起我们倚窗看夕阳的温馨。爱,终究是忘不掉。沈青,栈桥依然,你在哪里?
我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任冷风将脸颊吹得麻木。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
“对不起,我没有想着伤害你。”
是林佳,林佳嗫嚅不清的声音。事情发生后,她没有找过我,我当然也没有找过她。我没有回头,因为不想看她。我也没有走开,这是我的栈桥。鲁迅先生说的多好,对一个人最大的藐视就是连眼角也不扫过去。林佳,你又何必解释,我亲眼目睹的还不够吗?
“你是知道我的,我的婚姻,我的家庭,你了解。我需要一个健康的孩子。”
林佳的声音暗哑低沉,宛如她吹的萧。我心里的小牙齿都发出冷笑。
“我嫉妒你,嫉妒你拥有的一切。我林佳比你差在哪里,为什么你有的我就不可以有?”
或许是我的冷漠激怒了林佳,林佳的情绪激动了。
“我爱他一点都不比你少,为什么他看不到。他每次看到你的画像就会微笑,却不知道我在一旁嫉妒的发狂。我主动提出给他做裸模,他却不屑一顾,说没兴趣。我羞愧的无地自容,他也视而不见。他越是想要避开我就越是要诱惑他。我知道他工作结束后就会离开,那样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带着酒去给他践行,他不领情,还说你一会儿要来,让我走。我说,你喝了这一杯我就走,不然的话,就别想我离开。他为了让我早点走,一饮而尽,可是,他不知道,我在酒里加了致幻剂。”
林佳的情绪接近疯狂。我在震惊之余努力保持着傲然挺立的姿态,我不能再输给林佳了。
“喝了酒的沈青认错了人,整个过程他都叫着你的名字。哼!他内心压抑的激情真的像火山一样啊。”
林佳冷笑着。我的胃里翻江倒海。
“我没有想到你会突然出现。我虽然嫉妒你,但真的不想伤害你,只想悄悄的结束这件事。那样的话,你和沈青还是让人羡慕的一对儿,我也得到我想要的。可是你来了,那么突然,就是这么巧。”
林佳苦笑着。
“你扎伤了自己,看着你流血的样子我也很震惊。那时我才知道,你确实比我更爱他。你走后,沈青整个人都傻了,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担心他出事,也不敢离开。后来,齐敏来了,看到齐敏,沈青仿佛才清醒了。齐敏多聪明啊,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齐敏简单说了你的情况,沈青听后,淡淡一笑,说:我陪她。就拿裁纸刀照着左手腕扎了下去,速度快的我和齐敏都没有拦住。我要给他包扎,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厌恶的挥手让我走开。”
林佳说道此时,已是声泪具下。我内心的震动也是可想而知的。原来那天,沈青也是扶着带伤的左手徘徊在杏园之外啊。林佳泣不成声,我以为我也会哭,可是没有,依然是没有眼泪,整个人冷的宛如鉄铸,心如坚冰。
“我不祈求你的原谅,因为我自己都不能原谅我自己。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伤害了你,伤害了他,我又得到了什么呢?你有灵儿和齐敏那么好的朋友陪着,我却要一个人孤独的忏悔,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
自始至终我都背对着林佳,没有看她一眼。不管是她激动的难以支持还是痛苦的泪如雨下,仿佛她在叙述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我的内心世界林佳是看不到的,那两排尖利的小牙齿已将我的心撕咬的粉碎。每一个碎片都在呼喊着同一个名字:沈青,你在哪里?
林佳走了,在得不到我的回应之后失望的走了。也许她的本意是想告诉我整个事件的经过,让她压抑的灵魂得到释放,只是没想到我的态度是如此的冷漠和决绝。
雪,终于落下。一片片,晶莹剔透,充满灵性的飘落在我的睫毛上、手心里。窸窸窣窣,不一会儿就铺满了栈桥,遮住了衰草的枯黄,洗去了冬青叶子上的沙尘。四周一片静寂,只有雪落的声音,目所及处,真是干净的透彻啊。。。。。。
远远地,河堤上走过来两个人,一样圣洁傲岸的身姿,一样青春靓丽的笑脸。我心底漾起一股暖流:灵儿,齐敏,我的朋友!
灵儿手里拿着我的长围巾,雪白的拉毛,茸茸的给人以暖意,灵儿微笑着给我围紧,我也回报以微笑。敏拍手笑道:“好了,晓静会笑了。刚才真是担心死我们了。”
灵儿嗔怪地看了敏一眼:“不许瞎说啊。”
我微笑地看着敏:“担心什么呢?是不是担心我会跳下去?”
敏调皮的眨眨眼,看着灵儿:“灵儿,我可没说啊,晓静自己说的。”
我站的久了,天又冷,腿有点僵硬。我想动一下,举步却打了个趔趄,灵儿和敏赶忙扶住我。我站稳了,自己向前走了几步,站在桥头:“曾经有过这个想法。不过,现在想明白了,要跳下去,总要给自己一个合适的理由吧,不然,真的对不起自己。为那件事吗?岂不是太窝囊了。为了爱情吗?倒是一个理由。只不过爱情既然已经死去,我又何必再去殉葬呢?所以,灵儿,还是让爱情死去吧,我们要活着。”
灵儿从身后抱住我的腰,把脸偎在我的背上:“静儿,你想通了,我真的就放心了。我们并没有失去什么,只是一段时间而已。”
我也在心里问自己:田静文,你真的释然了吗?为什么心底还是如此的悲凉?难道那个场景将永远定格在你灵魂深处,挥之不去吗?
“我们回去吧,晓静。”敏挽起我的手。
“回去?我们不要去看看华依姐姐吗?”我疑惑的问。
灵儿笑了:“华依姐姐在学校呢。我们这么久没有去杏园,华依姐姐放心不下,来学校看我们了。见不到你很担心,让我们出来找。现在,华依姐姐在和珍谈话呢。”
华依姐姐肯出面帮珍,珍的事情也许就有了转机。
我扭回头,再看看小木屋的遗迹,看看夜幕下的栈桥。。。。。。
转身离开,雪依然在下,这是一九八九年的第一场雪呢。三个人走过长长的栈桥,雪花很快将我们的脚印填满,仿佛我们不曾走过。。。。。。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一封信,是沈青写来的,信里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再一个星期后,我又接到一封信,还是沈青写来的,信里还是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又是一个星期后。。。。。。
沈青的信来自不同的地方,从荒凉的西部到繁华的南方,从遥远的北极村到东部海滨。每一个周日,我都接到写着同样内容的明信片:对不起!
直到我们毕业,在毕业典礼的那个晚上,我接到一个长途电话。电话那端是长久的沉默和熟悉的呼吸声,沉默之后,是沈青那磁性的嗓音:“对不起。。。。。。”
我轻轻的放下听筒。
灵儿曾经问过我,如果沈青回来,你会原谅他接受他吗?
我摇摇头:不会!
那天的记忆确实已经定格在我的内心,颠覆了我对爱情的看法。也许在我内心深处,我还想着他,还爱着他,但就是不能接受他。我几乎被这场失败的恋爱摧毁。当我好不容易收拾起残存的自尊之后,我没有勇气再回头看了。
二十年后,我去南方某市参加一个笔会,主办方组织我们参观了一个画展。展厅很阔大,画作的摆放不是很规则。画展的作者是一个并不出名的画家,作品也不是一流,但我看着,却有种熟悉的感觉。我遥遥望着画家的背影,背影很挺拔,但却是满头银丝。我摇头苦笑,将几乎涌上来的那个名字抛开了,怎么可能呢?
每一幅画都标有价格,我绕着展厅,细细观赏。在靠近西墙的地方,我停住了脚步,也停住了呼吸,心如擂鼓:一幅旧画。一个女孩儿懒散的斜倚在爬满青藤的西窗下,头戴金黄色的蔷薇花冠,穿一件藕色无袖鸡心领上衣,一条银色长裙。风从窗外吹过,撩动女孩儿的裙裾,女孩儿脸上带着恬静纯美的微笑,深情地凝视着窗外。。。。。。 一朵红玫瑰被撕开了,殷红如血的花瓣片片飘落。
红玫瑰和整幅画面并不是很协调,但却有种说不出的惊心动魄的凄美。
画框的标签上写着:非卖品!
为君绾青丝,长街执君手,两两无猜忌,相思到白头!
我回过身,望向作者站立的地方:银丝白发,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