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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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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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未落便听院门口一声笑道:“好香啊……”

    兄妹俩回头一看,只见个头戴栗色绢巾,身穿绿褶子,面容清秀狡黠的年轻人,伸进头来,朝王贤笑眯眯道:“哥,你好了?”

    王贤还没说话,银铃登时变了脸色,拿起竖在屋角的笤帚,朝那年轻人喝道:“帅蚱蜢,你还敢来!”说完便挥舞笤帚要打。

    帅蚂蚱自然是诨号,这小子姓帅名辉,动作很是敏捷,像个蚱蜢似的躲开银铃的笤帚,闪身到王贤身边,腆着脸笑道:“来者是客,妹子你不上茶,却请我吃笤帚,这不合适吧?”

    “滚出我家去!”银铃却瞪大眼睛,怒气冲冲道。

    “哥,你得管管你妹子啊。”帅辉嬉皮笑脸的对王贤。

    “我要是手脚利索,早把你揍一顿了!”王贤冷哼一声道:“还有脸来见我!”这帅辉原先是王二的狐朋狗友,当日他和王贤一起从赌坊出来,但王贤被套了麻袋后,这小子便逃之夭夭,一点义气都不讲。

    “哥,你是知道我的。”帅辉不好意思的笑道:“他们五六个人,都是彪形大汉,我这细胳膊细腿的,就是留下,也陪你一起挨揍。本着最小损失的章程,我才当机立断,去叫人来帮忙……”

    “二哥,你不是说,以后要改过自新么。”见两人磨叽上了,银铃又急又气道:“不要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了!”

    “妹子,你先进去,我跟他说几句话。”王贤朝妹妹笑笑道,“就一会儿。”

    “哼!”银铃狠狠瞪王贤一眼,气鼓鼓的回房去了。

    “不愧是王大娘的闺女,烈性!”银铃一走,帅辉在王贤身边坐下道:“哥,我听说你好了,赶紧来瞧瞧,这半年可想死我了!”

    “你想的是白吃白喝吧。”王贤冷笑道。

    “哥,瞧你说的,咱们还是有感情的。”

    “少来。”王贤一抬手道:“我有个事儿,你给我办一下。”

    “哥,你说。”帅辉见王贤似乎真生气,忙正经了点。

    “打我的那帮人,你还记得长什么样?”

    “记得。”帅辉想一想道:“一共六个,各个膀大腰圆,面生的很。反正不是咱们县城的,不然小弟不可能一个都不认得。”说着望向王贤道:“哥,你不会想找他们报仇吧?”

    “他们差点杀了我,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王贤恨声道,“你去赵家庄给我盯紧了,看到他们赶紧来报信!”

    “嗯,没问题,这可是咱的强项,”帅辉说着却又挠着腮帮笑道:“不过本着量力而为的章程,咱们还是把他们当个屁,放了吧…”

    王贤不愿跟他废话,抬手打住道:“事成之后,我给你两贯钞!”

    “几成新的?”帅辉马上不劝了,不过他也不猴急。因为大明宝钞如今贬值严重,旧钞的价值,甚至不足面值的一成,不过越新的钞票越值钱,全新的宝钞一贯能值铜钱四百文。

    王贤也不废话,从怀里摸出一摞崭新的宝钞,点出五百文,递给他道:“这是预付你的工食钱。”林姑娘今天走前,给了王贤五贯钱,作为盯梢的经费。干这种这盯梢望风的勾当,王二的狐朋狗友,比林家的长工不知专业多少倍。

    这就是铜钱二百文啊,帅辉口水都下来了。忙不迭抢过来,看了又看,然后小心收到怀里,咽着口水问道:“另外一贯五百文,也是这样的成色?”

    王贤点点头。

    “你瞧好吧。”帅辉擦干口水,再不废话,一溜烟冲了出去!

    ~~~~~~~~~~~~~~~~~~~~

    接下来两天,银铃都气鼓鼓的不理王贤,一家人看他的目光,也变成老样子。王贤情知是自己病还没好,又和狐朋狗友接触,还大手送钱,让家里彻底失望了。但他不想解释什么,一是徒惹家里人担心,二是怕老娘不放他出门,还是让时间来说明一切吧。

    好在他越是这样,老娘就越对他和林姑娘的事情大开方便之门,恨不得两人明天就成亲,让他媳妇头疼这死不悔改的混账去!

    就这样被家人鄙视了两天,终于捱到第三日,一早便有人敲门道:“这是王小哥家么?”

    老娘一开门,见是两个轿夫,抬着个空滑竿,说是来接王小哥去码头的。所谓滑竿,就是两根竹竿上绑了把椅子,乃轿子的最简易版本。

    老娘二话不说,便和王贵一边一个,架起王贤往外走。

    “娘,你有啥话要带给老爹?”王贤问道。

    “让他早点死,别耽误老娘改嫁!”提起老爹,老娘气呼呼道。吓得两个轿夫赶紧抬着王贤,一溜烟跑出了巷子。

    街坊们纷纷探出头来,目送着王贤坐滑竿离去后,张婶大声道:“这是林家姑娘接小二去泛舟呢,据说明天才回来!”

    ‘啧啧……’邻居们纷纷惊叹,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王贤没听到那些闲言碎语,他已经坐在滑竿上,置身于富阳县的大街上。

    这还是他醒来后,第一次上街呢。虽然市肆店铺都是记忆中的样子,但只有亲眼看到街两侧的檐廊上,那些店铺的招牌幌子,街上那些往来行走的人群,还有挑着担子叫卖的各种南北货物……才能对自己生活的大明朝,有生动鲜活的感知。

    轿夫们不解风情,转眼就将他送到了码头上,便见七叔早就等在那里。

    七叔付了钱,把轿夫打发走,便背着王贤往一艘乌篷船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小声警告道:“小子,你敢负了我家姑娘,我田七就宰了你!”

    王贤心说这哪跟哪啊,但这种事情如何解释?估计自己说一句‘你误会了’,就会被他直接丢到河里。

    闷不作声的上了船,把王贤丢进舱,田七便化身船夫,摇船离开了码头。

    田七以为他俩早就那啥了,所以只顾着解气,把王贤扔进去了事。谁料林清儿听到动静,正要掀帘子相迎,便见一个黑影摔了进来。

    一声娇呼,她就被王贤扑倒在地,再一声闷哼,又被王贤结结实实压在底下。

    林清儿登时就懵了,她冰清玉洁的身子,哪曾跟男人这样亲密接触过?

    王贤倒是清醒着,有林姑娘柔软的娇躯作垫子,他一点没摔着。他也意识到,两人目前的姿态,对姑娘家的太不礼貌,想赶紧直起身子来。

    可是双手那点力气,还不足以支撑他的身体,王贤的身子起来了三寸,便重又落了下去。

    ‘哦……’林清儿刚松口气,又被结结实实压上,眼泪登时就下来了,也不知道是羞恼,还是被压的。

    “你帮我一把。”王贤虽然觉着她的身子柔若无骨,压着舒服,但不想被田七扔到江里喂王八,还得赶紧起来。

    林清儿玉面霞烧,泪珠滚滚,一边咬着嫣红的下唇抽泣,一边用力推他,王贤再自己使劲,终于一翻身,落在她身边。

    这时,田七掀开帘子,道:“姑娘……”却见两人并肩躺在舱里,他赶紧捂眼退了出去。

    舱内的空气尴尬极了,林姑娘抱着双臂,转向舱壁,肩头一抽一抽哭起来。

    王贤费老大劲坐起来,看一眼难过的林姑娘,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便从褡裢里摸出本书看起来,看到专注处,还呜啊呜啊的发出声。

    林姑娘等不来他道歉,自然更加郁闷,但转念一想,还能指望个无赖赔不是?便擦擦泪,委委屈屈的坐起来。又没脸出去见大叔,只好双手抱膝,和王贤对坐着。

    这时她定睛一看他手里的书,不禁愣住了。本以为是什么艳情传奇之类,谁知竟是本《洪武正韵》。

    王贤家里书不多,除了几本律法书,就是这本被他爹当字典使的《洪武正韵》。他看这个一是学一些繁体字,二是想学学官话。将来不管做什么,必须要会说官话。

    王贤似乎在很认真的学习发音,嘴巴像鱼一样一张一合,却显得很滑稽。林清儿绷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王贤茫然抬头问道:“怎么,我发音不对么?”

    “当然不对。”林清儿这阵子总被这家伙教训,整的自己像个白痴。这下可逮着机会,便板着小脸教训起来,“《洪武正韵》的作者太多,结果编了个乱七八糟的四不像,用这本书学不成官话,只能学一嘴怪话。你得读《韵会定正》,而不是《洪武正韵》。”

    “啊?”王贤惊得张大嘴,感情自己白看了。

    “嗯,白看了。”林清儿点点头,很是快意道。

    !

第一卷富春山居图 第十一章 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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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让林清儿意外的是,王贤很快便收起沮丧,认真的向她请教正确的音韵。

    林清儿对能有强过他的地方很是高兴。大明官话也叫江淮官话,没有吴语那么软,没有粤语那么硬,也没有北方话那么粗糙简陋,作为大明的官方语言,中正大气,又比被蒙元胡化过的中原官话雅致。

    这个年代的读书人和商人,都要学习官话的,因为各地方言不同,尤其是南方,甚至一府之内都会有数种方言,在外地人听来如同鸟语。只有会说官话,才能跟当地的士绅官吏交流。

    说白了,官话就是上流社会的语言,不会说官话,根本无法挤进上一阶层去。

    林家家学渊源,林姑娘会一口标准的江淮官话,又好为人师,王贤悟性很高、学得又极认真,让林老师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一路上就这样一个学、一个教,不知不觉一天过去了。下午时分,乌篷船抵达了位于绍兴西北二十里的钱清镇。

    在码头泊下船,田七便去镇上的盐课司办探视的票照,盐场虽不是牢房,出入之禁也不差太多,擅入者以盗窃官盐论罪。

    等到天擦黑,田七才办好了票照,但今日已经无法探视,三人只好在镇上歇着。

    这么晚,码头也没有滑竿可雇了,田七只好对林清儿道:“姑娘帮我把他驾到岸上,然后咱们去客店投宿。”

    林清儿小脸腾地红了,心里暗暗埋怨七叔不懂事,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能让我个大姑娘扶他呢?但这话没法说出口,只好忍着羞,和田七一边一个,架起了王贤。

    王贤比林清儿高出半头,站起来,手臂正好搭在她肩上,就像搂着她一样。

    林清儿小脸滚烫,心快跳出嗓子眼了,脚像踩在棉花上,自个都不知道怎么把他扶上岸的。

    好在上了岸,七叔便把王贤背起来,不用林清儿再搭手。到了镇上的客店,要了两间客房,七叔小声问道:“姑娘,还是我跟王小哥睡一间吧。”

    林清儿气的直哆嗦,难不成我跟他睡一间?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七叔对林清儿道:“小姐在客店等消息吧,我和王小哥去,傍晌就能回来。”

    林清儿才知道,能让盐场放两人进去,已经是极限了,心中苦笑道,那我这趟是来干什么?

    ~~~~~~~~~~~~~~~~~~~~~~~~~~~~

    田七背着王贤来到镇外盐场门口。先在攒典处验了票牌、路引。其实王贤没有路引,但田七使了钱也一样。放行之后,两人在一个场丁的带领下,进入了一望无际的钱清盐场。

    打眼看上去,这里开阔平坦、阡陌纵横,切割出一方方盐田,人在田间劳作,在田垅行走,很像江南的水田。

    看着一具具水车,远处的芦苇荡,嗅着空气中腥咸的味道,王贤感到很是惬意。让人背着,不用走,当然惬意了……

    场丁带着田七穿过数片盐田,把七叔累得汗流浃背喘粗气,才来到一片晒盐场前。场丁对忙碌的役丁道:“王头呢?”

    “芦苇荡里歇着呢。”役丁赤着脚、光着背、手持大耙,浑身晒得黝黑。说完朝荡子里高声道:“王头,钱爷来了!”

    “钱爷稀客啊……”芦苇荡里站起几个男子,其中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长着跟王贵一样的圆脸厚嘴唇,一副忠厚老实像,正是哥俩的老爹王兴业。只见他未曾开口先堆笑,话里透着亲热,“快进来歇歇,走这一趟可真够远的。”

    那老钱对他的态度,明显跟对一般人不同,笑道:“你儿子来给你送冬衣了。”

    “呃……”王头看到田七,还有他手里的包袱,愣了一下,边上人起哄道:“王头,你还有这么大的儿子?”

    “别瞎说!”王头瞪他们一眼,朝田七抱歉道:“老七别在意,一帮子贼配军,说话跟放屁一样,臭不可闻。”同样是见到仇家,老爹的表现可比老娘强多了。

    田七笑笑侧过头,便露出王贤的脸,“爹,是我……”

    ~~~~~~~~

    三人进了芦苇荡,才见里面别有洞天。盐丁们将荡子里砍出一片空地来,铺上厚厚的芦苇,再搭起棚子,就是可遮风避雨的休息处。

    王贤看见位置最好的个棚子里,摆着一张矮桌,上面几个瓷碗,碗里有茴香豆、拌海带、醉虾、腌鱼,还有一坛黄酒。看四周的筷子酒盅,骨牌鱼刺,显然老爹方才在跟人吃酒耍牌……

    王贤当时就无语了,来之前,他设想过老爹各种悲惨状况,已经做好了惨不忍睹的准备。还在为到底要不要掉泪,是无声饮泣还是放声大哭而纠结,此刻却张大了嘴合不上,请问,你这是在劳改,还是在度假?

    王老爹有些尴尬,儿子拖着病体来看自己,自己却在这里喝着小酒玩着牌,确实不太像话,只好呵呵笑道:“苦中作乐、苦中作乐嘛。”

    说着背起儿子,对一个手下道:“赶紧弄两个热菜,陪钱爷和田兄弟喝几盅。”他进来的时候身上带着钱,又有个当刑书时卖过人情的朋友,在这里当司吏,是以一来就当上这一片的灶长,基本没下田晒过盐。

    不过他会做人,上下逢源,倒也没人特别不爽。

    众人知道,王头的儿子让人背着来找他,肯定不是为了送冬衣,必然有什么事要说,便只管喝酒,让他父子俩到远处说话。

    王老爹背着王贤往海边无人处走,半晌才低声问道:“你咋弄成这样了?”

    王老爹每月都会收到报平安的家信,竟对儿子差点被打死,家里债台高筑,儿媳跑回娘家这些事儿一无所知。

    王贤讲完这半年来发生的事儿,低声道:“娘可能是觉着,爹在这里服劳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白担心,所以没说。”

    “唉……”王老爹叹口气,他知道儿子方才,为何是那副表情了。

    一路沉默的背着王贤,来到海边,找了块大石头让他坐下。王老爹缓缓站直了腰,又叹一口气道:“你娘看着精明,实际是个笨蛋。她要是告诉我,老子总能给她弄到钱。”说着看王贤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道:“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动我的儿子?”

    王贤眼泪差点涌出来,心说,怪不得王二那样的家伙,做梦都想让老爹回家。有爹的感觉,实在太是太好了……

    “说话!”老爹催促道。

    “不知道,是六个膀大腰圆的外县人,”王贤轻声道:“但应该和赵家有关系。”

    “……”听到‘赵家’两个字,王老爹眼里的寒芒盛了十倍,双拳攥得咯咯直响,良久才长吁口气,问道:“赵家为何要置你于死地?”

    “因为……”王贤低头道:“孩儿找人写状子,想为老爹伸冤……哎呦!”话音未落,脑袋上便挨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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