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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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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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不是天才。”王贤摇头苦笑,他自家事自家知,自己念书时十分用功,却依然无法名列前茅,不得不承认资质有差别。

    “骐骥一跃,不能千里,驽马十驾、功在不舍。”林清儿似乎很高兴见他上进,为他打气道:“就是三十岁考上秀才,也是不晚的!”

    “……”王贤这个汗啊,“要是三十岁考不上呢?”

    “那就比较惨了……”林清儿小声道:“不过到时候,至少可以给人写写字、算算账,也能养活自己。”

    王贤不跟她搭腔了。

    林清儿想说点什么,但实在羞于开口,只能也闷头坐着。

    “还有没有别的路?”王贤问道。

    “也有的。”林清儿如今也算见多识广,为他出谋划策道:“国朝选官三途并举,正途之外,还有荐举和吏员两途。遇到皇帝下旨地方贡举人才时,咱们县便会有个名额,推荐到京里考试合格,就可以授予官职了。不过当今永乐皇帝登极九年,统共下旨令地方州府举荐过两次,远不如洪武年间多。”

    “再就是吏员升迁了,吏员三年一考,三考满后,即可获得出身,有资格参加吏部铨选了。”

    “哦……”听了林清儿讲解,王贤才知道,原来明朝在这个时代,选官任官还是三途并举的,虽然已经有重科举的苗头,但贡举和吏员出身的官员,仍能获得正常升迁。

    这让他松了口气,问道:“举荐很难么?”

    “但凡被贡举者,无不是才学兼优之辈,因为是要天子亲试的。如今永乐皇帝英明神武,没个十年寒窗苦读,你是过不了关的。”林清儿看看他道:“有这功夫去考科举多好,何必要担个侥幸之名?”

    “……”想想前世的保送生,王贤对举荐也没了指望,叹口气道:“看来我只有吏员一途可走了。”

    “你怎么会瞧不起吏员呢?”林清儿不解的望着王贤道:“王大叔就是吏员啊?”

    “没瞧不起,只是老听人家说,小吏小吏的……”王贤是受前世影响,总觉着当小吏不太体面。

    “只有当官的才会这样称呼,真不知你为何也这样想。”林清儿却觉着不可思议道:“吏,百姓在官者也。元朝和国初时,朝中大员大都出身吏员,哪怕如今不复当初盛况,但任侍郎、布政使的仍比比皆是!”

    说着她看看王贤,轻咬下唇道:“况且你想当还当不了呢……”

    也不知是幻听还是怎着,王贤感觉她像在撒娇似的,不禁一阵恶寒,老子也太自作多情了,人家怎么会对个无赖撒娇呢?

    他有些不服气的问道:“怎么当不了?”

    “凡佥充吏役,例于农民身家清白无过,年三十以下,能书者选用。”林清儿看看他道:“前两条不说,单说这第三条……”

    王贤这个汗啊,第一他写不了毛笔字,第二他写不了繁体字……不禁老脸通红道:“我练字就是了!”

    “嗯,要练字的。不管吏员、贡举、还是正途,都得会写字才行。”林清儿说着,螓首渐渐低垂,声音渐小道:“其实,我可以教你的……”

    “是该练练字了。”王贤点点头。连个字都不会写,说啥都白搭,“回头买点纸买只笔,先把字练出来,再说别的。”

    “你不用去买……”林清儿看着他,柔声道:“我家里有好些存货,用不了也浪费,明日给你送些过来。”

    “那就多谢了。”王贤笑道:“其实我也没钱。”

    “……”林清儿对王贤的无赖已经麻木了,刚要再说什么,突然听到外面门响,原来是王贤老娘回来了。

    林清儿登时坐不住了,局促不安的起身出门,向王贤老娘问好。

    老娘心情不错,看看她,笑道:“林姑娘来看我儿啦?”

    林清儿一张粉脸登时成了红布,小声道:“不是,侄女来给大娘送重阳糕。”

    “是么?”王贤老娘是过来人,看林清儿脸红成这样,登时暧昧的笑道:“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接着聊……”

    “侄女先走了,改天再来看大娘。”林清儿的脸红到耳根,也不跟王贤打招呼,落荒而逃了。

    待林清儿走了,老娘对王贤笑道:“这闺女不错,关口是你落难时,人家都没嫌弃。”

    “娘……”王贤干咳两声。换个话题道:“我爹是怎么一步步当上刑房司吏的?”

    “这个么……”老娘想想道:“你爹年轻时,也是读过书的,只是家境不好,没念两年就下来干活、在家当铺干了几年伙计,又学会了算账。后来机缘巧合,认识了县府医馆典训,也就是吴大夫。吴大夫借着身份便利,帮他介绍了一份衙门的差事。”

    “你爹从替人写状纸的代书干起,一步步进了刑房当贴书,后来终于熬到转正,成了在朝廷有告身的刑房书吏,又干了几年,才当上那个司吏……”

    “一共用了多少年?”王贤记忆里,老爹似乎一直挺厉害的。

    “二十年吧……”老娘想了想道:“不过你爹在衙门才干了几年,家里就宽裕了,我倒宁肯他不当这个司吏。”

    “……”王贤无语了,看来自己真得重新认识,这所谓的‘小吏’了。

    其实只要代入后世,就一点不难理解了。六房相当于各县局,有谁能一步登天当上局长?还不都得奋斗十几二十年?

    看来老爹,还真挺了不起的……

第一卷富春山居图 第二十四章 尘埃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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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细的笔管悬在纸上,握笔的人只觉轻若无物,感觉不到笔尖压在纸上的力度,完全有劲没处使。

    他硬着头皮写了个‘永’字,可写出来的字像被大风吹过,或是用鸡爪刨出来的一样,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一旁的林清儿却称赞道:“至少笔画没有错,写出来别人也认识……”今天她如约送来了文房四宝,开始教他写毛笔字。

    王贤老脸一红道:“感觉这毛笔轻若无物,又重逾泰山……”

    “那是难免的,因为你以前没写过毛笔字。”林清儿的笑容,能让人感到宁静:“我们先从握笔练起吧。”说着从笔筒中,抽出另一支毛笔,握在手中为王贤讲解道:“初学者练正楷,执笔应该低一些,手指离笔尖一寸,这样笔画稳健些。执笔高了,变化大,写楷书就不容易掌握。”

    王贤点点头,自己刚才握了两寸,赶紧减一寸。

    “还有执笔的松紧。太紧手会发颤,太松无法发力。你握笔太紧,应该放松些。”林清儿道:“但也不是不用力。有道是‘力在笔尖’,但用的是巧力而不是死力,要把力量传到笔尖上,你才能运笔自如。”

    这个好理解,硬笔字比软笔字好写,就在这个地方。王贤点点头,问道:“如何力在笔尖?”

    “虽叫巧力,却最无法取巧,只能来自久练。勤练不辍,时日一久,你就会运笔自如,也就过了执笔关了。”林清儿看一眼王贤的手道:“再就是指法。诀窍在于用‘按、押、钩、顶、抵’的方法把笔执稳,使五指各司其职……”

    林清儿便具体演示起,每一根手指该如何发力、如何配合出正确的握笔姿势。

    王贤照着她所说,很认真的学习,无奈实在生疏的紧,总是不得要领。

    见他握来握去也握不好,林清儿只好强忍着羞意,手把手帮他调整,尽管她已经很小心了,但细若葱管的手指,还是难免和王贤的手指相触。

    每一次轻触,林清儿的心尖都一颤,一张玉面被羞意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弄得火烧火燎,倒叫进来送水的银铃好生奇怪:“林姐姐,你很热么?”

    “啊,是,是有点热……”林清儿做贼似的缩回手,竟口吃道:“我是急、急得……”

    “唉,喝口茶降降火,”银铃同情的望着她道:“我哥从小学啥都特别笨。”

    “你哥已经很聪明了……”林清儿接过茶杯,小声道:“就是早年耽误了而已。”说着问银铃道:“家里有鸡蛋么?”

    “怎么,你饿了?”银铃问道:“我给你煮俩去。”

    “不是吃,给你哥练字用。”林清儿哭笑不得道。

    “哦。”银铃赶紧去取了一个过来,林清儿让王贤握在手里道:“这样练一段时间,直到领悟到指实掌虚为止。”

    “嗯。”王贤点点头,照着林清儿的指示,一板一眼的练习起来。

    ~~~~~~~~~~~~~~~

    从这天起,王贤便勤练不辍起来。他不是天才,起步又晚,只能付出加倍的汗水。林清儿拿来的纸哪里够用?王贤本打算学习范仲淹,蘸着水在石板上练字,但被大哥看到后,却埋怨他不早说。

    有道是‘京都状元富阳纸,十件元书考进士’,富阳是赫赫有名的造纸之乡,王贵更是在造纸作坊干活,每天回家,都会给他带一些作坊不要的纸。这些纸的品质其实不错,只不过是有残有皱,或者没切整齐,但用来练字一点问题都没有。

    就这样日复一日,看到自己的字在一点一滴的进步,王贤甚至有些喜欢上了练习写字,不禁暗骂自己变态。

    其间,林清儿隔三差五便会来看看,点评一下他的习作,再手把手教他进一步的笔法……虽然每次都会红脸,但不影响她再次教学。

    这天她一早过来,王贤正摹完一幅字,拿起来对她笑道:“今天感觉又有些进步。”

    “今天不写了,”林清儿小手捂着胸口,喘匀气道:“快去县衙,冷面铁寒来了!”

    “好。”王贤搁下笔,胡乱套个衫子,和林清儿出了门。他已经可以不用拐走路了,只是不能太快。

    “我也去,我也去。”银铃丢下手里的活计,跟着两人一起上了街。

    大街上,老百姓也听到消息,争先恐后朝一个方向涌去看热闹。等三人来到县衙前,发现栅门外早就堵得水泄不通。

    好在不少人认识王贤和林清儿,纷纷道:“让一让,苦主来了!”众人才闪出一条道来,让他们仨挤到栅门前。

    隔着栅门,王贤看见站在衙门前的已经不是皂隶,而是两排手持长枪、头戴红毡笠、身穿青直身、白袜黑鞋的按察司兵丁。院子里还有两列身穿飞鱼服、腰挂绣春刀的锦衣卫官兵!

    再往里看,只见大堂上竟坐着个三个绯色官服的高官,竟不知哪个是冷面铁寒?

    不过周新确实在三人之中。将案情上报后,周新没有坐等朝廷回话,而是将此案打开始的档案调出来,从头仔细审阅,很快就发现几处漏洞。

    首先是那作为物证的血衣。从实物看,血衣经纬完整,没有任何沤坏的迹象。但从案卷看,到发现时已经在地下埋藏了将近一年,江南多雨潮湿,血衣埋藏的又很浅,一年时间竟没有一点沤坏,岂非咄咄怪事?

    而且,如果按照案卷,死者是因头部受伤而死,那血衣上的血迹,应该是从上到下,而周新看到的却是从下到上,这让他相信林清儿所说的,证据是迫不得已伪造的……

    这时,周新派出去的捕快,也将一个叫陈三的人贩子,从嘉定逮了回来。那人供述出,三年前曾将一个拐来的女子卖给了何常。周新按人贩子所供,行文到扬州府,果然有三年前的人口失踪案对上号,失踪的女子正叫张菱花!

    周新把这些实实在在的证据,拼进魏知县的报告里,终于将所有案情敲定。这时,朝廷重审此案的谕令下来了。永乐皇帝对此案十分震怒,派了刑部侍郎高铎和一名锦衣卫千户前来审理。

    待朝廷来人,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案情,已经清晰完整、证据确凿,不需要再去费时侦破了……这让高侍郎和那位千户十分高兴,于是拍板决定,起驾到富阳会审此案!

    升堂之后,高侍郎依次传唤了所有人犯、证人和当事人。外面百姓隔着栅栏听不真切,只看到大堂上不时传来惊堂木响,听到主审官严厉的斥责不绝于耳!

    过堂从卯时起,到了辰时便宣告结束。正午时分,数名按察使兵丁,护着个七品经历出来,将一份盖着钦差关防的审判文告贴出来。有本县刑房司吏李观大声为百姓念道:

    “审得富阳县林荣兴杀妻一案实属诬陷。林生被诬下狱、历尽苦刑、无辜蒙冤,着即刻释放归家!原知县陈如柏执法公正、清正廉明,贪赃受贿实属误判;原刑房司吏王兴业奉公守法、实为良吏,惨遭苦刑、蒙冤数年,着即刻释放回家;原仵作周喜勇虽有误勘、并未包庇、受刑而死、实属冤枉,着本县厚葬优抚。以上人员待奏明朝廷后,另有抚恤优容!”

    “审得富阳县民赵彦、赵大有通伙作弊、诬告良民、诬陷县官、按律拟判斩决,秋后执行。审得富阳县民何常,掠卖民女、强暴杀人、沉尸灭迹!为掩罪行、教唆诬陷、铸成冤狱,罪大恶极,虽死莫赎,拟处凌迟之刑!赵氏私逃、与人通奸、致坏风纪、拟发往教坊为奴!生员胡三才贪图钱财、受贿伪证、品行恶劣,着提学道除名后,拟杖责四十充军!何福知情不报,为虎作伥,拟杖责四十充军!赵柱等一干恶奴,充当爪牙、谋杀未遂,着判绞监候!县吏徐山、赵二贪赃枉法、通风报信,拟杖一百流放两千里!”

    听到判决,百姓齐声叫好,为这个拖了多年的奇案,能得到公正的审判而喝彩。赵清儿用罗帕捂着嘴,强忍着泪水。王贤却在一旁好死不死道:“冤狱平矣,但是谁也回不到过去了……”

    其实王贤是在感叹自己的际遇,他已经完全是现在的自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赵清儿却想到自己家破人亡,就算平反了冤狱,也换不回含恨而死的老爹了。终于忍不住靠在栅门上,泪水决堤而下。

    一旁的银铃狠狠拧一把王贤,瞪眼道:“还不快哄哄?”

    王贤也意识到自己误伤了,只好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拍下赵清儿的肩膀,低声道:“子云,吾不是故意的……”

    ‘噗……’赵清儿本来哭得伤心,又被他这一逗,登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时气不过,竟朝王贤捶了两拳。

    王贤装作受伤的样子,退了两步,朝赵清儿笑道:“我要回去练字了,赵姑娘也早点回家,把这好消息告诉你娘吧。”

    望着兄妹俩离去的身影,赵清儿的一双眸子晦明晦暗,最后闪过一丝坚定,快步追上去道:“王二……弟,我有话要对你说。”

    王贤回过头来,笑道:“什么事,林姐姐?”

    “我……”赵清儿却又面红耳赤,羞赧的说不出话来。

    …

第一卷富春山居图 第二十五章 老王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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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姐姐,你到底想说什么啊?”银铃凑过来,好奇的问道。

    “……”林清儿的脸涨得更红了,低头一下下揪着罗帕。等抬起头来,肚里的话却变成了:“你可以不用握鸡蛋了……”

    “那太好了,”王贤大喜道:“省得老娘整天怀疑我偷吃!”

    “呵呵……”林清儿撩下额发,轻咬着嘴唇道:“你,有没有话,想对我说?”

    “没有。”王贤摇摇头。

    “是么?”林清儿眯起了眼睛,声如蚊鸣道:“再好好想想……”

    其实从三山镇回来,她便有一种作茧自缚的困扰……八个月前,王贤向她求婚时,她为了免受骚扰,说自己曾发誓,谁能为她家的冤案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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