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闹的。”王贤叹口气,郁闷的背手转回,来到预备做阎罗殿的狱神庙前,看到忙忙碌碌在做最后准备的一众手下,他感觉实在无法启齿,但也只能开口道:“大伙儿停一下……”
从严清以下,所有人都停下手头的活计,眼里满是兴奋的盯着王贤,虽然他们办过的案子不计其数,但像这次这样新奇的,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这可是要扮演阎王小鬼、把阎罗殿搬到人间啊!
“出了点意外,说好的观众来不了了……”看着这些眼睛熬得通红的忠心手下,王贤有些艰难说道,谁知话才说了一半,便听一个急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说好的观众来不了了,但来了更大牌的观众!”
伴着这一声叫唤,满头大汗的张輗出现在王贤面前,一脸怪异道:“大伙儿加紧准备,这次只能成功,不能演砸!”
众人心说你谁啊,说话这么大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自然没人鸟张輗,都望向王贤。
“是这样的,临时来了贵客,所以大家千万不能出岔子。”王贤瞥一眼不靠谱的张輗,对众人一摆手道:“各就各位吧!”
“喏!”众人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先全身心的准备接下来的‘表演’再说。
王贤则和张輗走出狱神庙,叹气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唉,一言难尽,我也不知道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向来大言不惭的张二爷,竟然出奇的言语闪烁起来:“现在不是细说的时候,总之你赶紧让手下打起十二分精神,就当是皇上来视察吧,千万别出篓子!”
“你这比喻还真是……”王贤说到一半,咕咚咽口吐沫道:“难道真是皇上驾到?”
“是啊……”张輗哭丧着脸道:“刚才我管家来跟你说了吧,我去成国公家质问,他到底为什么放我鸽子,结果这家伙说,是皇上让他放的。还说是他在伴驾时,无意中对皇上提起这件事的,结果皇上来了兴趣,竟要微服来看戏。朱勇已经去接驾了,圣驾随时就到……”
话音未落,便听外面一阵嘈杂,帅辉一脸见鬼的跑过来,“大人,快,快接圣驾……”
“不要慌,一切如常即可。”王贤皱皱眉头,沉声吩咐道。
“是。”帅辉登时满心惭愧,心说我和大人的境界是越差越远。
张輗也直竖大拇指道:“有周亚夫的范儿!”
王贤只故作高深的一笑,其实他今天为了这出戏不出岔子,已经采取了最高等级的安保措施,既然已经没法再加强,那又何必再故作紧张?
说话间,狱神庙已经涌进来几十名身穿锦衣的汉子,二话不说,便以最快的速度扑向各个险要之地,这些人极其训练有素,动作迅捷无比。只是他们动作再快,也敌不过先来后到……他们所有人预备占据的位置,都已经有身穿黑衣的锦衣卫把守了。
情况不明,锦衣卫纷纷抽出兵刃,那些锦衣汉子只好颇为尴尬的站住脚,为首的一个从怀中摸出腰牌,亮给王贤道:“我们是大内侍卫!”
之前帅辉已经验过腰牌,王贤也没必要再做作了,便点点头,肃然道:“可是圣驾?”
“不错。”那锦衣首领点下头。
“下官全凭差遣。”王贤忙拱手道。
那锦衣首领环视一周,有些无语道:“防备已经很完善了,只要把那些位置让出来就好。”
“撤!”王贤一声吩咐,锦衣卫便让出了哨位,那些御前带刀的大内侍卫则取而代之,转眼便隐匿在黑暗中。
待王贤和张輗来到狱神庙门前恭候,却没有见到预想中的煌煌仪仗,只见数十名锦衣骑士从远处飞快而来,转眼便到眼前。待随扈的骑士分开,便现出被护在核心的两骑。只见为首的绿袍中年人身形壮硕、虬髯茂密,正是大明永乐皇帝!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王贤觉着朱棣虽然穿着便服,还是一身挡不住的王霸之气!
皇帝虽然不常见,但王贤和张輗还是能时不时见到的,赶忙率众跪了一地,高呼起来:
“臣等恭迎圣驾!”
“进去说话!”朱棣轻车简从而来,自然不欲引人注目,淡淡瞥一眼王贤,便纵马进了狱神庙。朱棣身旁跟着的那个年轻人,不过二十四五岁,生得面如重枣、状貌雄伟,卖相十足,便是成国公朱勇!
朱勇是靖难大功臣朱能之子,永乐四年,朱能担任征夷将军,征讨安南,不幸病死于军中,追封东平王,谥号武烈。皇帝痛失心腹爱将,转过年来,便让朱勇袭了他父亲的爵位。
当时朱勇不过才十五岁,便成了大明朝的国公爷。而且皇帝爱屋及乌,对酷肖其父的朱勇很是疼爱,时常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他兵法武艺,说视若己出也不为过。
这次正是朱勇陪皇帝射箭时,讲些好玩事儿给朱棣解闷,才不小心说漏嘴的……朱勇和张輗年龄相仿,那是光着屁股玩到大的铁哥们,见这次给兄弟惹了麻烦,他朝张輗挤挤眼,便不好意思的跟着皇帝进去了。
待朱勇进去,王贤和张輗便起身相视苦笑,事到如今,只能自求多福了……
两人默默跟了进去,便见朱棣立在院中,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彻底面目全非的狱神庙——最醒目的一处变化,便是原先的牌匾被撤掉了,换成一块蓝底红字鎏金的牌匾,上书三个令人触目惊心的篆书——阎罗殿!
“王贤,你搞什么名堂!”朱棣看向王贤时,面色却是不善的,竟像是在兴师问罪。
王贤忙跪地请罪道:“皇上,臣奉旨意重审水车巷杀人一案,然而此案经日久远,大部分人证物证据已湮灭,嫌犯又死不松口。臣也是实在没办法,只能出奇招了。”
“哼,我看你是瞎胡闹!”朱棣翻翻白眼道。
其实皇帝不是气王贤瞎胡闹,而是气他邀请一众公侯来观看,虽知道他是想请人作见证,以免再出变数,但这难免有胁迫圣意之嫌……这才是皇帝不快的原因。不过王贤一说是齐大柱的案子,朱棣也就释然了……那案子让多少官员丢了乌纱?刑部和都察院的堂官都牵连进去,到现在还揪扯不清。王贤实在是太想斩断这个牛皮案了,一时用力过猛,没考虑那么周全,倒也是情有可原的。
说起来,这真是王贤的疏忽了,他没想到这样会让皇帝不高兴,不过幸运的是他之前在英国公身上下的功夫没白费,张辅几句美言,让皇帝对王贤的好感大增。有道是****眼里出西施,虽然皇帝和王贤不是情侣关系,但因为对他印象很好,这才会凡事往好处去想……
可见做人还是要有贵人相助。
当然,本身的机敏也必不可少,王贤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忙一脸惶恐道:“是臣思虑不周,此事应先请示皇上的。”说着有些羞赧道:“臣当时觉着此举太过荒谬,担心会被皇上训斥……”
“你这样不是更得挨训?”朱棣哼一声。但这样说,就意味着王贤很幸运的过关了,果然,朱棣摆摆手道:“算了,你是主审官,请勋贵陪审也合情合理。”顿一下,便转了话题道:“你不是要演戏么,什么时候开演?朕特意从宫里出来看戏,你可别演砸了。”
王贤这才暗暗松口气,发现自己后背都湿透了,所谓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皇上请移步偏殿,那里是观众席。”定定神,他向朱棣请罪道:“事先不知皇上驾临,因此把坐席设在了东侧殿,实在是罪该万死。”
“朕没那么多讲究。”朱棣摆摆手,便龙行虎步的往侧殿走去,“就算宫里的戏班子演戏,也没说让朕坐在正中的台上,他们跑到台下演……”
皇帝说了笑话,够资格笑的人马上被逗笑起来,张輗没有王贤的演技,又不像朱勇是在皇帝身边长大的,所以难免笑得不自然,就像被人挠痒一样。
偏生朱棣眼尖无比,一眼就看到张輗的表情,但皇帝却想岔了,以为他还为之前的事情难释怀呢,便笑着替朱能解释道:“张輗,你别生朱能的气,是朕让他阻止那些客人前来的,不是你面子不够,也不是朱能不够兄弟,要怪就怪朕吧。”
“臣不敢,臣惶恐。”张輗前两句还算正常,随后就又腆着脸拍马屁道:“不过臣没生朱勇的气,他虽然替我辞了好几个客人,可他帮我请的客人,却比我请的人贵一万倍。所以臣非但没生他的气,感谢他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那就好。”朱棣被张輗的马屁拍得很受用,大笑着进了偏殿。
第604章 阎王殿
更鼓沉沉、万籁俱寂。
今夜星月无光,阴云密布,黑暗笼罩着北镇抚司诏狱,使这座京城百姓闻之变色的恐怖监狱,愈发显得阴森可怖。在这座两丈高、顶部布满荆棘的青砖深墙内外,流传着许多恐怖的传说,都说一天黑,墙角下便有许多冤鬼在游荡,若是走近了,还时常听到鬼哭声,还说那条通往诏狱入口的幽深甬道,是鬼门关的一条入口。因此天一黑,除了必须要巡逻的锦衣卫,就是北镇抚司内部的官兵,也不愿靠近诏狱一步……
不管那条甬道是不是通往地狱的黄泉路,诏狱内部确实是暗无天日的活地狱,潮湿幽暗的牢房中,不分昼夜都是一片黑暗,只有石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嵌着的风灯,放射出一点昏黄的光,弱弱的照射着那一间间粗铁栅栏围起来的牢房。
虽然外面已是阳春三月,但这诏狱地牢中仍是阴风飕飕、彻骨深寒,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臭气息,寻常人在里面待一会儿就要生病,牢中的犯人整天待在这种环境中,许多人支撑不住瘐死了,剩下的就算不死,也已经苟延残喘,人不人鬼不鬼了……他们已经彻底麻木了,恐惧、疼痛、羞耻……那些人类与生俱来的感觉,一样样的迟钝丧失,就连老鼠啃噬他们腐烂的肢体,都会无动于衷。
原北镇抚司副镇抚李春,就被关在这里头。王贤那日开堂审案,虽然李狗儿咬牙揽下了所有责任,但李春一个徇私庇护、诬害良民的罪名是跑不掉的,因此退堂之后,他便被投入了诏狱。至今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一个月来,李春整日蒙受狱卒的欺凌唾骂还在其次,更让他痛苦不堪的是饥饿和绝望。
按照规定,诏狱里每天开两次饭,卯时第一餐是清水样的稀饭和一个鸡蛋……大的黑面窝头,酉时第二餐则是沙子比米多的糙米饭,配上清水煮的白菜。这样的伙食,真是能活活饿死人的,为了减少消耗,囚犯们只能每天躺着一动不动,当然他们也没力气动弹……
狱卒们没有因为李春曾是他们的头头,而给他特别照顾。这三天来,更是像忘了他一样,不是不给他早餐,就是不给他晚餐,甚至今天一餐都不给,李春饿得两眼昏花,一动不动的躺在稻草上,连喘气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比饥饿更难捱的是绝望,那日过堂后,李春彻底失去了和外界的联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为何过了这么久,大都督还不来搭救自己?莫非是大都督已经放弃自己了?还是说大都督自己也遇到了什么麻烦?
不管哪一种可能,李春都知道随着被关押的时间越来越长,自己获救的希望就越渺茫,一想到为了不牵累纪纲,却赔上了自己叔侄的性命,纪纲却不肯拯救自己,李春就满腹怨气,他恨不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让纪纲也来陪自己一起坐牢。不过这也只是想象,他要是敢把纪纲供出来,全家老小几十口都得死光!
李春被饥饿和绝望彻底打倒了,他全身无力的躺在稻草上,任由牢房中瘦骨嶙峋的老鼠在身上蹿来蹿去,却一点也不想、也没法驱赶它们。他已经动不了了,脑海中不断浮现的各种幻觉,让他明白自己这是在等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彻底解脱了……
就这样昏昏沉沉的捱到二鼓之后,李春忽然听到一声恐怖的鬼叫,接着一阵阴风飒飒的吹到牢里面,一盏盏风灯接连熄灭,牢房中狱卒的赌钱声、囚犯的呻吟声转眼也听不到了,就连刚才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的老鼠,也倏然不见了……
整个牢房突然死寂一片,李春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这诡异的安静让李春害怕极了,忙用尽力气挣扎着坐起来,却看到了恐怖的一幕,只见两盏放着惨绿色光的灯笼,从牢房通道尽头缓缓飘了过来!那灯笼左右根本没有人,就这么孤零零的飘过来,悬停在他的牢房门口!
李春被这一幕骇得浑身体毛直竖,但更恐怖的还在后头,只见不知何时,又有两个人立在牢房门外,一个穿着黑色的长袍,带着黑色长帽,另一个穿着白色长袍,带着白色长帽,这两人都是面色惨白,双目血红,嘴里生着长长的舌头,悬空立在牢房外,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是的,这两位是悬空的,离地足足一尺!
“黑白无常!”李春失声叫起来,一颗心彻底冰凉,我果真大限已到了!
“你可是李春?”黑白无常同时鬼气森森的问道,也不见他们嘴巴动,便发出令人牙齿打颤的声音。
“是……”李春失神道。
“你的阳寿尽了,跟我们见阎王去吧!”黑白无常沉声说道,便见黑无常手中的哭丧棒一甩,那上锁的牢门自己就开了。哭丧棒又一点,牢房中火光一闪,倏然蹦出一个青面獠牙、通体黝黑的恶鬼,他两步来到李春面前,提起李春的头发,便将他抗在肩上!
李春早已经吓得屎尿横流,哪有一丝力气反抗,待被恶鬼抗在肩上,他只觉着那丈二恶鬼全身极冰极冷,喷出的鼻息恶臭无比,已然吓得魂魄出窍了,再一看自己刚才躺的地方,竟赫然还躺着个人,定睛一看,不是自己又是哪个?登时吓昏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也不知经过多少黑暗之处,过了多少道尸山血海、看到多少游荡的孤魂野鬼,他终于来到一处宏伟的殿阁外,只见许多青面獠牙的鬼卒站在阶下,这时那黑白无常已经不见,唯有那背着他的鬼卒,将李春一下丢在殿前,朝迎上来的鬼卒唱个喏,便转身消失了。
浑浑噩噩间,李春便被两个鬼卒用冰冷的铁链锁了,牵着他进了重重殿阁,李春早就魂不附体,身不由己的随着那鬼卒穿过一间间殿堂,但见那殿中毫无例外阴气森森,只有黯淡的绿色的光,照射在那些鬼卒身上分外可怖。更可怖的是那些在鬼卒手下受刑的人,有的被下在沸腾的油锅中挣扎,半边身子都只剩骨头,却仍然惨叫不已;有的被大锯锯成两段,上半身还茫然的爬着,寻找自己的下半身。还有那女犯,被鬼卒掰开嘴,用铁钳拔出舌头,那连根而出的舌头,带着血甩在李春眼前,纵然他曾以酷刑为乐,也再次被吓昏过去!
到了这会儿,李春已经对自己来到阴间深信不疑了,当他看到那些受刑的犯人,陡然想起了自己在阳间的罪行,真要是追究起来,可谓是罄竹难书啊!这要是判起刑来,还不得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待到李春再次转醒,便见自己跪在大堂上,堂上设了一张大大的公案,中间也无高照等物,唯有一对烛台上,点着绿豆大的绿蜡烛,光芒幽幽,隐隐能看清,公案后端坐个身穿龙袍,头戴帝王冕的黑面虬髯的帝王,显然是阎王爷无疑!
在阎王下首左侧,则立着个身穿大红蟒袍,头戴乌纱的官员,只见他左手持着一本案卷,右手执定一枝铁笔,只见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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