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众僧人又宣一声佛号,王贤却老是感觉,能从他们脸上看到幸灾乐祸的表情。
老和尚说了,让他闭嘴,还不许问,这事儿自然没法再商量。王贤还不死心,刚想开口,就听道衍淡淡道:“你要是觉着难以坚持,就回去吧,为师不怪你……”
王贤作势要转身,就听老和尚幽幽道:“只是我师徒,也就此缘尽了。”
‘这也叫不怪我?’王贤心里那个苦笑,但他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已经把自己弄成和尚了,要是不把老和尚拉下水,自个真要沦为笑柄了。
这时候,小和尚呈上一块木牌,老和尚拿起来,递给王贤道:“老衲赐你法号心病,来这块戒牌你拿着……”
“心、心…病?”王贤一阵狂晕,老师傅,至于这么把我玩了又玩么?咱俩到底多大仇啊!
“阿弥陀佛。”一直没说话的心严这时候开口道:“恭喜师弟,师傅所赐法号大有禅意。是教导师弟斩断贪欲、瞋恚、愚痴三毒,即可修成正果,这是让师弟时时自省、方成大道啊!”
“好吧……”王贤这个无奈,反正人家一扯佛法,自己就有口莫辩,就算觉着这名字不好,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也只能乖乖受着了。他看看自己手里的木牌,发现上头并不是如所料一般,写着‘心病’,而是‘不语’两个字。“这,这是什么情况?”
“这块戒牌你要时刻随身携带,遇有人欲与你言谈时,则出示该牌。对方自然知道你在修闭口禅,就不会烦言了。”心严告诉他。
“那我要主动跟别人说话呢?”王贤问道。
“那便是破法。”心严道。
“破法便是修行失败,”老和尚垂下双目,分明是在掩藏笑意道:“则你我师徒缘尽,你立即离开庆寿寺,永远不能再踏足一步。”
“啊!”王贤张大嘴巴,心里大骂,你这老和尚好狠毒,竟用这种法子堵老子的嘴。
老和尚目光扫过僧众道:“你们都要监督心病,若谁敢包庇,和他一起开除门墙。”
“是,师傅。”众僧人一起应声。
“等等,我……”王贤忙着急道。
“禁语从此刻开始,”老和尚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缓缓起身道:“再说一个字就算你违禁。”
“唔……”王贤只好硬生生打住话头,一脸便秘状。
老和尚走到王贤身边,凑在他耳旁小声道:“小子,终究还是当了和尚了吧?”
王贤才想起最初拜老和尚为师的时候,他想让自己剃度为僧的那茬。没想到几年过去,这老东西还没忘了这事儿。
“跟我斗还嫩了点。”小声说了最后一句,又坏坏的瞥他一眼,老和尚便飘然离去,众僧人也散了,留下垂头丧气的王贤。
过一会儿,心慈回来,见王贤还在那里发呆,笑着安慰道:“其实一切无妄皆从口出,能理直气壮的不跟人说话,也不是什么坏事。”
王贤白他一眼,意思是,你觉着好,你也修这屁‘闭口禅’啊!
“哎,习惯就好、习惯就好了。”心慈笑着领他出去道:“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我领你过去。”
王贤点点头,跟着心慈出去大殿,来到东院的一间禅房外,心慈笑道:“咱们庙里人少,住的地方宽满,便给你安排个单间,这样也省得有人打扰你清修。”
王贤心说打扰我个屁,不想让我跟别的僧人接触太多就直说。进去那间屋,陈设果然比所料想的还简单,一张床,一个蒲团,一摞经书,除此之外,四壁空空,再无它物。
“条件是简单了一点,不过咱们出家人么,东西多了有碍修行。”心慈有些歉意的笑道:“有需要跟我说,我尽量帮你解决……”说着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自己的光头道:“哦,忘了你不能言语了……”
对这种幸灾乐祸的家伙,王贤只有一脚把他踢出去。心慈捂着屁股蹦出去,郁闷道:“我不也是整天不见外人,才憋出这么多话么?”
‘砰’,回答他的是响亮的关门声。
“哎,好大的火气啊。”看着紧闭的房门,心慈摸摸鼻子,苦笑道:“果然需要好好修行一下了。”说完便笑嘻嘻的走了。
屋里头,王贤把自己扔在床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扯过被子便呼呼大睡。他从昨天早晨到现在,整整一天没合眼,可是折腾坏了,头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午饭都没起来吃,等睁眼时发现外头已经黑了天。也不知道是早晨还是傍晚,又没法找人问问,索性管他什么时辰了……
躺在床上,望着黑乎乎的屋顶,王贤嘴角却现出一丝笑意。他知道老和尚这是有意在难为自己,但这其实是件大好事,因为老和尚这样做,至少说明两点,第一,他很清楚自己的来意,第二,他没有立即拒绝。这样折腾自己,恐怕是怪自己给他找麻烦多一些。
‘我忍了。’王贤暗暗咬牙道:“倒要看看谁能耗过谁了?!”想到这,他从床上弹起身子,准备出去找点吃的。话说也是一天没吃饭了,还真有点饿得两腿发软呢。
开门出去看了看天色,西方还有一片红晕,应该是傍晚无疑,也不知道过了饭点没有。正准备走出院子,他突然看到隔壁的门也开了,一个鼻青脸肿的小和尚走出来,不是也先是哪个。
看到个面生的和尚,也先也是一愣,然后迈步准备越过他。然而下一刻,那小子突然站住脚,转身死死盯着王贤的脸,露出吃惊的神情,用生硬的语调道:“你是王贤?”
王贤点点头,只见也先脸上的吃惊之色,登时化为狰狞,张牙舞爪扑了上来,低声咆哮道:“我杀了你!”
可能因为身上有伤,也先的脚步有些踉跄,动作也慢了许多。王贤忙侧身躲开,拍他脑壳一下,意思是,你神经了?!
也先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有意羞辱自己,愈加恼火,转过身来继续追打他,一边追还一边詈骂道:“都是你,都是你把我全家害的这么惨!”
王贤忙错身避开他的攻击,几下之后,见他死缠烂打不放过自己,只好立定身形,拿出武功和他对打起来。王贤虽然是半道出家,但好歹也有名师指点,而且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防身之术,在个废了一半的野小子面前,还是可以占上风的。
不过看也先全身衣服都撕破了,脸上也全是伤,王贤也不忍心把他往死里打,只想把他制服拉到。却忘了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犯罪,不留神,鼻梁挨了也先重重一拳,登时鼻血长流,王贤不禁大怒,夹住也先的胳膊,一个‘倒拔垂杨柳’,把他放倒在地,然后左右开弓一阵王八拳。也先口中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嗬嗬声,根本不挡不避,只一个劲儿的用拳头回击,双脚也使劲上蹬,膝盖砸在王贤背上,疼得他眼泪都快下来了。还使劲张着嘴,想要咬他。
面对这个浑身是刺的家伙,素来动脑动嘴不动手的王贤,还真是有些难以招架,就在他骑虎难下,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其他和尚终于听到动静赶过来,把两个人拉开。这空当,也先还从地上弹起来,朝王贤的软肋狠狠就是一脚,登时把他踹倒在地,抱着肚子蜷起身子,眼泪鼻涕淌了一大把。
和尚们赶忙找了根绳子,把也先捆成了粽子,又用布头把他嘴堵上,这才制住了这个小疯子。
这时候,心严也赶来了,让人把也先送去戒律堂关起来,看着一身灰土、狼狈不堪的王贤,心严叹口气道:“见识到了吧,你送来接师傅衣钵的,就是个佛祖也度化不了的小疯子。”
第725章 师徒
王贤捂着流血的鼻子,揉着隐隐作痛的肋部和背部,一脸无语的看着心严,心严又想要教训他,道:“不过师弟,佛门之内,斗殴是绝对不允许的,不管你有没有理,都是犯戒的。”
王贤只好亮出了那面写着‘不语’的木牌。
心严一看那俩字,死板的脸上竟也浮现出一丝笑意,“算了,念你初来,这次就不作惩罚了,不过下不为例。晚膳的时间到了,快去吃饭吧。”
王贤点点头,一瘸一拐的跟着心严去斋堂,这时候僧人们已经到齐,都看向捂着鼻子的王贤,王贤这些年哪这么狼狈过,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不过当看到和他一起进来的心严,僧人们一下都老实了,眼观鼻鼻观心的装起了木头。
心严冷哼一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定,王贤四下看看,见心慈招呼自己,忙走到他身边做好。僧人们便开始念诵经文,王贤也不知道他们在念什么,好在他修的是闭口禅,也不用装模作样的跟着瞎哼哼,只直勾勾的看着桌上的食物暗暗咽口水。
好容易捱到念完了经,和尚们开吃,王贤也赶紧抓起筷子,风卷残云起来。看的心慈一阵心酸,暗道,这么大的人物,放着好日子不过,何苦来遭这份罪呢?
和尚们是不能浪费一粒米的,因此桌上的饭菜刚刚够吃,王贤吃到一半,却搁下筷子了,不动声色的把两个馍馍揣在袖子了。心慈虽然看见了,却只当他是贵人,少吃多餐,想留着当宵夜,也就笑笑没说话。
吃完晚饭,和尚们是要做晚课的,王贤修闭口禅的好处,就是不用念经,所以只管回屋呆着就是。他在院子里踱了会儿步,见僧人们都集合到前殿,诵经声响起来,便抬腿往戒律堂走去。
戒律堂的门虚掩着,王贤轻轻推开门,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到了被堵住嘴,捆在柱子上的也先。他走过去,站在鼻青脸肿的也先对面,也先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两眼却恨恨的盯着他。用那句老套的台词说,就是‘如果眼神能杀人,他已经被也先杀了一百次啊一百次。’
王贤叹口气,从怀中摸出一摞草纸,一支毛笔,用口水浸湿了笔尖,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送到也先面前。也先这样的蒙古贵族子弟,自幼是学汉文的,至少是识字的。
看了纸上的字,也先就像被施了定身法,再不那么狂躁,而是两眼发直,过一会儿,竟眼圈通红,泪水滴滴淌下来……
王贤写的那几个字是,‘若我不把你带回来,你今日何在?’
答案也很简单,不是跟他爷爷一样被阿鲁台杀了,就是跟他父亲一样,被阿鲁台俘虏,成为阿鲁台父子随意凌辱的奴隶……五月里,王贤去河套时,就得知了瓦剌部被鞑靼部消灭,大汗答理巴和太师马哈木战死,脱欢下落不明的消息。后来离开草原前,又得知原来脱欢已经被俘虏,按照蒙古人的规矩,全家成为了鞑靼人的奴隶。
如今几个月过去了,这消息早传到京城,现在看来,也先也听说了,估计这就是他性情大变的原因……不过冤有头、债有主,王贤可不想替阿鲁台当这个债主。
见一语惊醒梦中人,王贤又写下几个字,送到也先面前:‘你饿不饿?’
也先抽抽鼻子,点点头。
‘我给你松口,不许喊。’王贤写道。
也先又点点头。
王贤给他拔下堵嘴的布头,不留神又差点被也先咬到。王贤重重拍他的光头一下,写道:‘你属疯狗的呀!’
“你这个骗子,你根本不是什么明朝太子!”也先低声狠狠道,蒙古人恩怨分明。虽然家破人亡的债不能算在王贤头上,但当初这家伙蒙骗他爹他爷爷的账,也一样要算。
‘你现在只能指望我,真打算把我当仇人?’王贤写满一张纸,换一张继续写道。
也先眼前一亮,急切道:“你能帮我报仇么?”
‘你想太多了……’王贤写完,往也先嘴上塞了个馒头,也先便大口咬起来,结果一口咬得太大,噎得直翻白眼,王贤只好继续写道:‘饭要一口一口吃!’
这话其实挺没营养的,在王贤来说,纯属废话一句。但在也先这种快溺死的人眼中,就抓到根救命稻草一样……他认为这是王贤给出的承诺,在将来时机合适时,会帮自己报仇一样。忙使劲点头,看王贤的眼神都变了……
王贤一看他那小眼神,就发现自己写的话有歧义了,但也懒得提醒他,横竖错有错着,能先让这小子乖乖听话就好。至于将来,他就呵呵了……放虎归山这种蠢事,他是不会干的。
也先狼吞虎咽吃完两个馒头,身上有了些力气,对王贤道:“我恩将仇报了,我不是人,随你处罚,让我当牛做马都成。”
‘用不着,谁摊上这样的事儿,都会失去理智的。’王贤叹口气,写道。这也先他实在有些妙用,把自己打得鼻子喷血那茬,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也先流露出感动的神情,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怎么哑巴了?”
王贤翻翻白眼,把自己的小木牌给他看。
也先怎么也在庙里修行这么长时间了,自然知道这木牌是啥意思,露出同情的神情道:“老和尚太王八蛋了,故意整你呢。”
王贤深表赞同的点头。
“你不会真那么听话吧?”也先小声问道。
‘只要说一句话,我就得走。’王贤无奈的写道:‘这寺里所有人都盯着我呢。’
“你可以跟我说啊,我发誓不会出卖你的。”也先忙表态道。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王贤心说,又写道:‘人多眼杂,小心为妙。’
也先点点头,表示理解。
‘我去给你求求情,让你早点回去。’王贤写完想一想,又添上几个字。‘对了,我是你师傅来着。’写完这句话,把笔和纸往怀里一揣,朝也先呲牙笑笑,重新堵上他的嘴,出了戒律堂。
王贤之所以走得那么急,皆因为不知道和尚们晚课要上多久,所以担心被撞见。但事实上他多虑了,直到戌正时分,僧人们才结束晚课,从大殿中出来。
心严离开大殿,走到自己所住的戒律堂,刚要进门,就看一个黑影从廊下出来,心严定睛一看,是王贤,便道:“师弟有事么?”
王贤点点头,指指里头,朝心严合十作揖,一副请求状。
心严猜测道:“你是给一念求情?”
王贤愣了一下,方想起也先好像就叫这个法号,忙点头连连。
“师弟不要多事……”心严眉头一皱道。
王贤却拉着他不放,指指北面,又指指自己,总之是一通乱比划,连自个都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心严也只能猜测道:“你是说是你把他从草原领回来的?你也算是他师傅,要对他负责?”
王贤点头连连,这才发现不说话有不说话的好处,对方自行脑补出来的话,总比自个说出来的,更入他自己的心。忙又比划一通。
“这……”心严这下也看不懂他这鸡爪疯是几个意思了,苦笑道:“你是想自己管教他?”
王贤恨不得亲他一口,想不到这张黑脸下面,还藏着这么个善解人意的心呢。
“那……好吧。”心严也是让也先折腾的头疼,那小子就是块滚刀肉,什么体罚紧闭不让吃饭,都不能让他低头,每次一放出去,就该怎样还怎样,见有接盘的出现,自然求之不得。他想一想,道:“就给师弟这个面子,不过我可有言在先,往后他要是再犯事,可都是你的责任。”
王贤使劲点头,拍着胸脯保证。心里却暗暗鄙视这和尚的花花肠子……
“跟我进来吧。”心严带着王贤进了房中,对绑在柱子上的也先道:“你师傅以德报怨,给你说情,你要是保证以后都听他的话,我这次可以把你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