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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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 第6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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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城中一片兵荒马乱,东厂锦衣卫的官兵,从东厂胡同中潮水般涌出,奔赴京城的各个方向。很快,厂卫官兵特有的钉靴跺地声,铁链的摩擦声,还有穷凶极恶的呵斥声,便响彻北京城的大街小巷。

    京城的百姓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这种恐怖的气氛,店铺赶忙停业上门板,百姓也各自回家,关门闭户,却仍改不了好看热闹的天性,偷偷从门缝中看着呼啸而过的长长队伍,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这次看上去非同寻常。”经验丰富的明眼人,很快察觉出了不同。“往常抓人,不会有这么大阵势……”

    “是啊,咋跟要打仗似的?”旁边人深以为然。

    “啥?打仗?!”这下可把不少人吓坏了:“那这日子可咋过啊!”

    这时候的成年人,都是经过靖难之役的,知道一打仗,老百姓便猪狗不如,哪里还有什么日子可言?

    “自即日起全城戒严!城门关闭,不许任何人出入!”这时,一声声粗暴洪亮的号令声,从大街上传到老百姓耳中。“自即日起严格宵禁,白日亦无故不得外出,有天黑出门或白日无故外出者,一律收监!”

    “还好,只是戒严……”不少人松了口气。

    “没见识了吧,”有老成之人忧心不已道:“每逢大事,才会戒严,如此戒严,必有天大的事情发生!”

    “吓!什么大事!不会是皇上驾崩了吧?”旁人颤声问道。

    “别瞎说,当心把你抓到诏狱去!”老成之人声色俱厉。

    “成成,不瞎说,”旁人吓得缩缩脖子,看着一队东厂番子进了前头的槐树胡同。不由瞪大眼道:“他们去杨学士府上了!”。

    杨士奇的学士府乃皇帝所赐,前后三进的院子,东西没有跨院,算不上多大。但他的家眷大都在江西老家,跟随在他北京的只有次子杨道,以及一名老仆,两个丫鬟。且杨士奇很少回府,整座宅子平日里总显得空荡荡。

    但今日,学士府恶客盈门,数不清的东厂番子从洞开的府门蜂拥而入,小小的院落被踏的地面都颤动起来。

    “分头搜查!一个都不许放走!”东厂的二号人物马德亲自带队,一进来就呼喝着下令。

    东厂番子马上分做数路,涌入每一重院落,每一个房间,开始揭地三尺的搜查。马德则领着一群手下,直奔中院正屋。

    正屋里,杨士奇对侍立在一旁的儿子道:“不要怕,不要给祖宗丢脸。”

    杨道面色发白的点点头,紧抿着嘴唇看着一拥而入的东厂众人。

    马德等人冲入屋中,一下就愣住了,只见杨士奇端坐在官帽椅上,他的儿子侍立一旁。但吸引马德等人目光的,却是杨士奇身前一口黑亮的棺材。

    这分明是没打算活着从诏狱出来。

    “杨士奇!”马德定了定神,摆出一副凶狠的面容道:“你涉嫌谋害王贵妃,偷窃皇上印玺,跟我们走一趟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杨士奇从容的一笑,好像对方只是来请自己去做客一般。

    “锁了!”马德最看不惯文官这副‘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臭架子,咬牙切齿的一挥手。

    马上有四个番子提着锁链上前,杨士奇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两个番子将铁链套住他的脖子,给他戴上手铐脚镣,然后将铁索穿过镣铐,再加上一把大铜锁。

第1111章 窃国者诸侯

    这是用来对付江洋大盗的虎狼套,但凡被锁住了,任你武功高强也逃脱不得。但给杨士奇戴上,却是为了羞辱于他。因为从头到脚都是锁链,每走一步都会锒铛作响,而且人犯受锁链限制,只能弓腰碎步行走,就像裹脚的老太太一样,所以又有个名字叫‘金步摇’。

    杨道也同样戴上了金步摇,东厂番子重重一推父子俩的后背道:“出去吧!”

    杨士奇父子便踉踉跄跄向前几步,噗通一下双双趴在地上。毫不意外,引来了东厂番子们的哄堂大笑。这些日子,东厂番子们频繁爆发出这样的笑声,让他们觉着这段可以肆意羞辱达官显贵的人生,实在是快意至极。

    杨士奇却神情平静,有些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再伸手掸一掸衣袍上的尘土,然后从容的向外走去。他的儿子杨道也爬起来,跟着父亲往门口走去。

    看这父子俩宠辱不惊的做派,马德等人心中一阵腻味,但看到面前高高的门槛,又幸灾乐祸起来,一个个抄手立在那里,想看看这父子二人爬过门槛的窘态。

    果然,杨士奇走到门槛前,愣了一下。

    “想过去吗,很简单,像狗一样趴下,然后就能爬过去了!”一名东厂执事怪笑道。

    谁知杨士奇不慌不忙,背对着门槛缓缓坐下,用手将两条腿依次抬过了门槛,然后便缓缓站了起来。

    杨道自然有样学样,让想看他们父子笑话的东厂太监们好生失望。

    “搜!”马德恶狠狠的啐一口,让人重点搜查这间正屋。正屋里最显眼的,自然便是那口棺材,可几个番子合力将棺材盖掀开,却发现里头只有杨士奇的官服和官帽,其余什么也没有。

    这时候,别处搜查的番子也纷纷过来禀报,说宅子里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值钱的东西,更别提要找的印玺了。

    马德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死死盯着站在院中的杨士奇,阴声问道:“人都去哪儿了,东西呢?”

    “朝廷已经半年用宝钞发俸禄,哪还养得起家人,早就都遣散了。”杨士奇淡淡道:“至于东西,值点钱的都卖了换粮食,不值钱的想必你们也看不上眼。”

    “我问的是印玺!”马德咬牙切齿道。“你们从寝宫里偷走的那枚!”不少厂卫官兵这才知道,原来皇上的印玺丢了。

    “一派胡言!”杨士奇把脸一沉,虽然锁链加身,却不改忠臣气度道:“本官乃圣人门徒,渴不饮盗泉之水,热不息恶木之阴!更不要说偷窃皇上的印玺了?!”

    “这么说,你是不承认了!”马德转动着脖颈,将指关节捏的叭叭作响,阴森森道:“那就到诏狱试一试,看看你能熬多久?”

    就在杨道以为,自己的父亲要做那受尽酷刑,仍铁骨铮铮,死不开口的大丈夫时,却听杨士奇幽幽说道:“印玺确实是经我之手带出宫的。”

    “哦?”不光杨道愣在那里,就连马德等人也愣住了,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用上十八般酷刑,才能撬开杨士奇的嘴呢。没想到他稍一吓唬就招了,跟那些脓包懦夫别无二致。

    “哈哈哈哈!”马德等人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夺眶而出的大笑道:“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杨学士,如此识时务,当真是人中俊杰!”

    ‘还有脸叮嘱我不要给祖宗丢脸,祖宗的脸让你一个人丢光了。’杨道面色灰败,生出偶像幻灭的锥心之苦,恨不得立即断绝了父子关系。

    杨士奇却神情自若,仿佛一切都跟他无关。

    “这么说,你承认是你盗走了御印?”马德轻蔑的看着杨士奇。

    “你耳背吗,本官只是说,金印是我带出宫的,”杨士奇却淡淡道:“但不是偷的。”

    “什么意思?”马德被搞糊涂了,一众手下也面面相觑,不知姓杨的在说什么。

    “不告而取谓之偷,但御印是皇上所赐,命本官送给太子殿下,怎么会跟偷扯上关系?”

    “什么?!”马德等人倒吸一口冷气,险些被活活吓死。还是马德脑袋转得快,定定神,厉声喝道:“一派胡言!皇上至今仍昏迷不醒,怎么可能赐印给你?!”

    “皇上自然曾清醒过。”杨士奇缓缓说道:“当时在场的还有郑公公,你们不信可以去查证。”

    “呃……”听到杨士奇这样说,马德等人一时间竟不敢胡乱开口。郑和乃********,手握重兵,要是真给杨士奇背书的话,可不是他们这些喽啰敢随便质疑的。

    又听杨士奇满面正气道:“还有,本官乃内阁大学士,没有皇上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拘传,你们的旨意何来?给本官看看吧!”

    “这……”马德等人这些更是无言以对。朱棣虽然有玉玺、金印,以及各种私章。但了解宫中制度的人都知道,通过朝廷正式颁布的诏书、圣旨,用的是皇帝玉玺。不通过朝廷,由皇帝下达的谕旨,也叫中旨,则加盖金印。至于其他私章都是皇帝私下里题诗作赋,赏玩字画时使用,并没有印玺的作用。

    朱棣的金印失却后,朱高燧手中虽然有玉玺和各种私章,却没法在谕旨上使用。所以此刻马德怀里的‘旨意’,不过是赵王手书,加盖了赵王的王印而已。真要较真起来,非但不能作为捉人的依据,反而是藩王勾结厂卫的罪证。

    只是这种时候,没有人会跟你论这个,手无寸铁一方只能任由如狼似虎一方宰割……所以杨士奇一开始,什么都没说,而是任由他们把自己拿了。直到此刻,吓唬住了马德等人,才提出这一条作为震慑。

    当然也只是震慑而已,并改变不了什么……

    好一会儿,马德等人才回过神来,恼羞成怒的让人将杨士奇父子押上囚车,然后押送回诏狱去……杨道看向父亲的目光,却又恢复到无比崇敬的状态。他很清楚,纵使什么都改变不了,但自己父子可以少受皮肉之苦了。因为对方的焦点必定会转移到别处去……。

    西苑,夜色漆黑。

    寝宫外点起一盏盏红色的灯笼,远远望去,宫殿就像漂浮在红色的海洋上,阴森森,令人胆寒。

    赵王背着手在寝宫院中来回踱步,脸上满是焦灼之色。从下午时分,他便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两眼血红血红,就像高悬在梁柱上的灯笼。

    之前便有禀报,说京城城门关闭,厂卫和顺天府的官兵在大搜全城,掘地三尺也要将丢失的金印找回来。但赵王并不抱多大希望,那是一枚可以藏在身上任何地方的印章而已!比个火折子还小,上哪里去找?!

    赵王很清楚,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撬开三个大学士的嘴巴上!只有让他们招认出金印的下落,才能找回!

    ‘实在不行,只能伪造一枚了!’赵王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要谎称已经找回了金印,就可以糊弄过去!’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皇帝的金印如果那么好伪造,这大明的江山早就乱了套!

    虽然一般人可能分辨不出来,但只要有真的一比较,就能高下立判,根本不必多言。

    赵王正满心烦躁,看到赵赢从外头进来。赵王连忙去看赵赢的脸色,才想起来这老太监永远一张死人脸,根本看不出变化来。只好沉声问道:“怎么样,招了吗?”

    “招了……”赵赢点点头,神情却愈发阴沉道:“三人一口咬定,那金印是皇上所赐,让他们带出宫去,交给储君的!”

    “胡说八道!”赵王闻言勃然大怒道:“皇上一直昏迷在那里,怎么把金印赐给他们?”

    “他们说,当时有郑和在场,可以由他作证。”赵赢阴着脸道。

    “郑和!”赵王俊秀的脸上,写满狰狞之色,道:“他们果然勾结在一起了!”

    “是。”赵赢早就想清楚前因后果,沉声道:“郑和已经和我们撕破面皮,必然会替他们说话,横竖他手中有旨意护身,我们也拿他没办法!”在他看来,此情此景之下,连进去向郑和求证的必要都没有。

    “真的没有办法吗?!”赵王咬牙切齿。

    “是。”赵赢点点头,轻声道:“郑和手中有兵,又有旨意,名实皆备,正常情况下,谁也动不得他。”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赵王满面不甘,又重复一遍。他很清楚,虽然已经全城戒严,但对方一定有办法将金印送出京城,这样一来,太子也好,太孙也罢,全都可以摆脱束缚返京了!

    一旦让正牌子储君回到京城,他费尽心机才营造出的大好局面,一下子就会岌岌可危!功败垂成也毫不意外……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赵赢目光冷冽,狠声说道:“请王爷立即下定决心,在储君回京之前身登大宝!以皇帝之尊压制前代储君!”

    赵王的瞳孔猛地一缩。

第1112章 送信

    听了老太监的话,赵王平白出了一身冷汗,赵赢的意思很明白——要抢在太子或者太孙回京之前,用武力干掉郑和后弑君,再伪造遗诏登基!

    虽然早就知道,终究要免不了走这一步,但事到临头,赵王才知道,做此决定是何等的千难万难!

    且不说弑君之后,自己必定要被钉在弑父篡位的耻辱柱上,太子和太孙必定会大肆宣传此事,令天下人耻于与自己为伍。单说有郑和坐镇宫中,大军保护宫掖,凭赵王手中目前的兵力,恐怕没法速胜。一旦不能速胜,图谋曝光,自己将沦为千夫所指,遭遇全天下的围攻啊!

    见赵王脸色数变,满面纠结,就是无法下定决心。赵赢暗叹了一声,自觉有些徒劳的再劝道:“王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我知道,本王知道……”赵王点点头,满嘴苦涩道:“可此事一旦发动,必须速战速决,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造成既成事实!但我们筹备的时间太短,上直卫的军队还有大部分不在手中,西苑的宫门也依然在郑和的掌控之下……”

    “王爷!这种事不能等到把握十足才动手,时机就彻底错过了!”赵赢沉声道:“我们如今上十二卫已有其四,还有王爷本身的三卫兵马,加之郑和的军队要镇守各处,咱们真正需要面对的,最多不过一万多人!咱们可以在局部形成双倍于敌人的兵力!王爷,有五六分把握,就要放手一搏,如果天命在王爷,自然可以大功告成!”

    “如果……”赵王下意识想反问一句,‘如果天命不在本王,怎么办?’但这问题实在可笑,他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可这一刻的犹疑不定,已然分毫毕现的映在赵赢眼中。

    “老奴会在三天之内,拿下一处宫门。京中戒严也会再维持三天。”赵赢已经明白,指望赵王立即做出决断,是不可能了。只得叹了口气,退一步道:“王爷还可以再考虑考虑,如果三天后依然不能下定决心,那么王图霸业休要再提,老奴也得考虑退路了……”

    “好。”赵王点点头,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道:“本王不会让你失望的。”。

    全城戒严仍在持续,前门内郑家粮店,也与其他店铺一样店门紧闭,似乎是尽可能的减少麻烦。

    店铺内,几名店家、账房、伙计,还有一名坐在轮椅上的文士,状若百无聊赖的在打着牌九。这似乎一点也不稀奇,生意做不得,总要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但倘若仔细看桌上的骨牌,就会发现这几个人根本不是在打牌,他们将一张张骨牌摆在不同的位置,组成不同的形状,慎而重之的不断变化着局面,分明是在进行某种推演。

    这几个人里,为首的也不是店家打扮的男子,而是一名相貌极其普通的伙计,他抱着手臂,目光凝重的看着那名坐在轮椅上的文士。文士手中拿着几块骨牌,投入到代表囚牢的区域内,神情凝重的沉吟着。

    “严先生,现在是怎样的局面?”那名伙计一开口,是吴为的声音。

    “互相牵制,谁也奈何不得谁。”被称为严先生的文士,自然是严清,王贤的头号谋士。他指着分座一大一小两阵营的骨牌道:“虽然赵王这边势大,但三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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