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陛下需要他,召他回京他必须回来!”杨荣断然道:“一道旨意召不回来,就两道、三道,连发十二道金牌,就不信他能顶得住!”
“你这是要把他往火坑里推啊!”杨溥皱眉道。
“陛下封他为镇国公,不就是让他镇国的吗?”杨荣沉声道:“到底是他个人的利害重要,还是社稷的安危重要?!”
“有道理,王贤明知道皇上要上刀山下火海,他这个太保却躲去山东,这本来就说不过去。”金幼孜也来了劲儿:“他但凡对陛下还有一点忠心,就一定会回来的!”
“王贤不回来有他不回来的道理,”黄淮反驳道:“你们把他逼回来,他心不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人回来了就有用!”金幼孜高声道。
“荒谬!”杨溥气愤的拂袖道:“这是要把他往对面逼!”
看着往日里一团和气的内阁大臣,争论不休的样子,朱高炽心中暗暗冷笑,他很清楚这些人的小九九。杨荣杨士奇三人,素来视王贤为眼中钉、肉中刺,当初王贤离京,三人曾经劝他不要阻拦。如今却一反常态,力主他回京,除了篓子捅大了,需要个高的顶着,还有让王贤回来和将门斗个你死我活的算计在里头。
但朱高炽也清楚,自己因为行事太过急迫,导致情势急转直下,确实只有王贤能为自己保驾护航,指望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士,是斗不过那些如狼似虎的勋贵的。
“好了,都别吵了。”朱高炽拿定主意,这才开口。
大学士们马上安静下来,等待皇帝陛下的旨意。
朱高炽看看众人,叹口气道:“眼看就过年了,朕准备了一些赏赐给仲德,还得劳烦哪位代表朕去一趟济南,一来表示慰问,二来……也跟他提一提回京的事情。”
大学士们心念电转,金幼孜抢先开口:“臣愿走这一趟。”他担心杨溥黄淮到了济南,不肯对王贤说重话,杨荣杨士奇又要坐镇京城,确实只有自己最合适。
其余大学士也没什么意见,杨溥和黄淮真不知该怎么面对王贤,杨荣杨士奇也是一样的顾虑,金幼孜愿意顶上去,他们自然求之不得。
“好,那就麻烦金学士去一趟。”朱高炽点点头,又有些不放心的强调道:“但要记住,朕没有逼他的意思,一切让他自己拿主意,如果他觉着目前还不能回来……那就由着他吧。”
“臣谨记。”金幼孜口上答应,心中却不甚在意,对召回王贤这事,皇帝甚至没有明旨,嘴巴长在自己身上,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好了,朕让人抓紧备齐赏赐,你三日后出发。”朱高炽恹恹的挥挥手,示意大学士们退下。
“臣等告退,皇上保重龙体。”大学士们齐齐施礼……
离开乾清宫,二杨拉着金幼孜,叮嘱他到济南的注意事项,金幼孜都有些不耐烦了,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二位兄长至于如此事无巨细吗?”
“小心无大错。”杨荣笑着打住话头,放金幼孜先行离去。
看着金学士的背影,杨士奇淡淡道:“你说他这趟,能把王贤请回来吗?”
“悬。”杨荣笑着摇摇头:“让他探探路吧,说不得,最后还得士奇兄走一趟。”
“……”杨士奇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突然有些挫败的叹口气道:“没了王屠户,还真吃不了带毛的猪吗?”
“这个……”杨荣一愣,旋即笑道:“勋贵掌权多少年了?咱们这才刚刚翻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士奇兄!”
“也是,我着想了。”杨士奇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第1152章 唯有王贤
济南城乃北中国之风水宝地,小山把这座城市围了一圈,只有北边留了个缺口,为整座城挡住了冬日的寒风。置身济南城中,就像婴儿躺在摇篮里,不见外界的风雪,只有和煦的暖阳,实在是北方猫冬的绝佳之地。
前一日,又下了一点雪,让千佛山上的矮松愈发的青黑,却更加显得山尖白皑,让人仿佛置身于一副水粉画中,也无风雨也无晴,享受的一根指头都不想动。
当金幼孜顶风冒雪八百里,穿过崎岖的山路,看到远处仿佛摇篮中的济南城,不禁骂了一声:“这王仲德,还真会找地方猫冬!”
边上的随从却愤愤道:“姓王的也太不把咱们当回事儿了,都到了济南城根儿,也没个人出来迎一迎!”他们都是金幼孜的亲近下属,新皇登基后,一人得道自然鸡犬升天,一路上地方官员高接远送,程仪不断,让他们早就膨胀的忘了自己是谁。
对于王贤置若罔闻的怠慢,这些随从跟班,自然十分的不爽。
金幼孜其实比他们还不爽,他如今是人人争相巴结的天子近臣、宰辅之望,地方官员们掇臀捧屁,犹云手有馀香;随口蹋痰,惟恐人先着脚。哪能受得了这种怠慢?不过幸好,他还保持着一丝理智,知道济南城里的那位,不能以等闲视之。
“都闭嘴。”金幼孜狠狠吐一口闷气,瞪着身周的随从道:“到了济南城都放老实一点,别坏了本官的大事。”
“嘿……”众随从还想再非议,见金幼孜脸色不善,这才赶忙改口赔笑道:“学士放心,咱们知道轻重。”
“哼……”金幼孜冷哼了一声,这才坐上马车,队伍继续向济南城开进。
顿饭功夫后,一行人到了济南城下,但见城内城外人烟如织,商旅繁茂,车马不绝,已经看不到丝毫兵灾的创痕。事实上,在去年的那场浩劫中,济南城作为首府,并没有遭受刀兵。局势稍一平定,官府又采取多种措施,大力削减税赋、劝工劝农、鼓励工商,以济南为龙头,带动山东一省的民生恢复。
是以短短不到一年时间,济南城已经繁华若兮,甚至生机和活力比起永乐年间犹有过之。
“看来姓王的不止有阴谋刀兵之能,”坐在穿城而过的马车上,金幼孜冷眼看着街上,心中也忍不住暗叹:“在民生治理上也有一套。”
但他对王贤恶感颇重,眼睛自然不会只盯着好的方面看,很快便在鸡蛋里挑出了骨头……只见街上,随处可见头裹白巾的白莲教徒,这些教徒公然穿行于市,和寻常百姓交谈买卖,没有丝毫水火不容的意思。官府的差役更对他们视而不见,甚至还和他们言谈笑闹,就像一家人一样。
‘荒谬!’看到这一幕,金幼孜又是气愤又是舒坦,他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的鄙薄王贤一番了:‘居然对白莲邪教放纵到这种程度,他王仲德想要干什么?这里还是王化之地吗?’
‘莫非传言是真的,他真是白莲教的高层?要把山东变成真空家乡?’
一路上,金幼孜不断腹诽,对王贤的怒气不断攀升,但这一切,都在车驾抵达山东总督府门前时,一下子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总督衙门外的大坪,足足有四亩见方,大坪正中高矗着一根三丈长的带斗旗杆,上书‘大明镇国公’五个夺目的大字,遥对着大门上‘山东总督衙门’的牌匾,和石阶两边那对狰狞的巨大石狮。
视线所及,除了一排挎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在全神警戒,再没有一个活人。空阔的广场上一片凝重静谧,只有风吹那杆斗上的旗子,在猎猎作响,却更显出这总督衙门的空阔威严!
感受着这无言的无边威严,金幼孜这才猛然醒悟,自己来到了谁的地盘,将要面对一个怎样的人物?!
那是当今天下最威名赫赫,最权势滔天,最手段无边,最凶神恶煞的一尊神祗啊!
怎么才短短半年,自己对他的恐惧就模糊到接近淡忘?是距离让人陌生?还是自己太过膨胀,自以为已经不在王贤之下了?
来不及深究此中情由,金幼孜狠狠掐一下大腿根,让自己清醒过来,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对马车外因为被锦衣卫阻拦,忍不住大呼小叫的长随道:“不得造次。”
长随这才愤愤的低下头,不知金学士身为天使,为何还要如此伏低做小。
“这位军爷有礼了。”金幼孜从车窗向那名拦路盘问的锦衣卫百户拱拱手,和颜悦色道:“本官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金幼孜,奉钦差前来济南慰问镇国公,之前应该有廷寄文书知会总督府吧?”
“那咱不晓得。”那锦衣卫百户对金幼孜刻意提及的两个身份无动于衷,依然面无表情的公事公办道:“不过既然是朝廷来人,请在门房稍后,待俺禀报一声。”
“这……好吧。”金幼孜没想到,自己亮明身份、道明来意,还没有得到打开中门,接入府中的待遇,但也只能忍着不满,下得轿来,跟锦衣卫到门房中等候。他还能在生着炉子的门房中待着,下头一众跟班就没那么好命了,在门房外冻得哆哆嗦嗦,却一声也不敢抱怨。
那些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实在太有震慑力了……
在门房中枯等了许久,金幼孜终于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赶忙站起来,摆出一副谦和的笑容。谁知进来的却不是镇国公,而是山东布政使储延。“原来真是金学士!我还当他们胡说八道呢!”
看着那张堆满笑容和皱纹的老脸,金幼孜一阵郁闷,草草拱拳道:“藩台大人,有礼了。”
“哎呀呀,我说怎么这一大早,喜鹊儿叫个不停呢,原来是有贵人临门!”储延仿佛没看到金幼孜神情的变化,依旧满面堆笑道:“金学士莅临济南,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藩台大人说笑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储延还是山东的民政长官,能在极度凶险的永乐末年山东大变中生存下来,继续担任山东布政使,足以说明他亦非常人。金幼孜收起不快,与储延笑谈道:“下官不过是皇上的书记之臣,打杂跑腿的小吏,当不得,当不得!”
“哎,大学士太过自谦了,谁不知道当今皇上最为倚重几位大学士,朝野都以宰辅相称啊!”储延依旧满脸谦卑的笑着,伸手恭请金幼孜入内到后堂吃茶。
“私底下开开玩笑还好,这些话要是拿出来公开说,我们几个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金幼孜一面跟储延自谦,一面忍不住微微自得。
说话间,两人到了总督府的花厅,储延先请金幼孜到客房净面更衣,待金幼孜收拾停当,焕然一新出来,有锦衣卫奉上香茗、茶点,储延笑眯眯请他入座道:“学士这一路上辛苦了,快吃点茶水解解乏。”
金幼孜微笑着就坐,喝了几盏清茶,吃了几块点心,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还不见公爷?莫非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嘿嘿……”储延嘴角现出一抹苦笑,点点头道:“我家公爷确实有事脱不开身,”说着给金幼孜斟一杯茶道:“学士稍安勿躁,待我家公爷忙完了,自会回来相见。”
“哎,正事要紧,我这边不急的……”金幼孜除了无奈接受,还能有什么办法?。
万竹园中,王贤满脸紧张,额头汗水隐现,口中焦急道:“花花,一定要挺住!”
他的身旁,三岁的王佑紧紧地抓着父亲的手,小脸同样满是紧张,额头同样汗水隐现,泪水在眼珠子里打转,声音稚嫩中透着真情道:“花花,一定要挺住!”
两人身后,玉麝和一众丫鬟却满脸的忍俊不禁,看着蹲在狗窝旁的这父子俩,得强忍着才能不笑出声来……她们万万想不到,杀伐果断,在山东能止小儿夜啼的镇国公王贤,在陪儿子玩的时候,居然是这个样子!
这话还要从王贤回到济南说起。与金幼孜想像的不同,王贤对治理这一省之地根本没有兴趣。他把全省的军政刑名都交给了储延、二黑、魏源等人,事实上,这些能人聚集在这一省之地,本来就是严重的浪费,根本不需要他指手画脚,就能把山东治理的蒸蒸日上。
王贤自然也乐得偷懒,对身遭的政务充耳不闻,每日只蜷在万竹园中陪伴妻子,逗弄儿子。鉴于王佑对他陌生又疏离的现象,王贤采取了多重对策,来增加和儿子的感情。除了带儿子逛街、划船、骑马、爬山、给儿子买玩具、买好吃的这些常规武器之外,他还弄了一条小狗,爷俩每日里花费大量的时间照料那小东西,共处的时间一多,爷俩的感情自然也急剧升温。
王佑哪能抵挡得住他老子狡猾多端的攻势,半年下来,已经把这老爹看成世上最亲的人,甚至连娘亲和一手拉扯他长大的玉姨娘都比不了了。
这会儿,爷俩养的小狗‘花花’怀胎两月,正在艰苦的临盆……
第1153章 树欲静
“花花,你要挺住!”
估计是小狗第一次生产,过程颇为艰难,狗脸上痛苦的表情人能看的清清楚楚。王佑觉也不睡、饭也不吃,焦急地守在狗窝旁,时不时抬头问一直陪在一旁的王贤道:“爹爹,花花不会有事吧?”
“放心,济南城最好的兽医给它接生,花花不会有事的。”王贤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小脑袋,这让王佑感到十分的安心,又能耐着性子等下去了。
就在这爷俩焦急候产的当空,戴华快步走到王贤身边,禀报道:“公爷,金幼孜到了!”
“花花,再加把劲!”王贤却仿佛没听见,只顾着给临盆的小母狗打气。
“公爷,金幼孜到总督衙门了。”戴华只好提高嗓门,希望能将王贤的注意力从狗身上转移过来。
谁知却招来小王佑愤怒的目光:“坏人!你吵着花花生孩子了!”
“小公爷,我错了……”戴华哭笑不得,只好跟王佑道歉。
“你跟我道歉干嘛?跟花花道歉。”王佑认真的看着戴华。
“唉,我……”戴华嘴角抽动,他还没试过跟一只狗赔不是。
“行了,你还跟他当真了。”王贤这才给戴华解了围,轻轻弹一下王佑的脑门,笑道:“要对你戴叔保持尊敬。”
王佑揉着脑门,气呼呼的转过头去,专心看花花生孩子。
“公爷……”戴华又想再提。
“行了,金幼孜是你爹呀?一遍一遍不住口……”王贤白他一眼,满脸无所谓的摆摆手道:“让他等着吧,我这有要紧的事呢……”
“哎,要紧的事……”戴华差点没背过气去,家里小狗下崽,居然比迎接钦差还要重要?这是什么道理?
不过,他也清楚,王贤不肯马上见金幼孜,必然有全盘考虑在里头,便不再啰嗦,应声出去了……
那厢间,储延陪着金幼孜吃茶聊天,已经到了说无可说的地步……金幼孜旁敲侧击,想多了解一些山东的内幕,储延这样的老狐狸,又岂会透露半点不该泄露的消息?两人一来二去周旋多了,谈话也就彻底没有营养。
但是王贤一时不出现,两人就只能这样煎熬下去。毕竟金幼孜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储延心里再是不耐烦,也不能随随便便把人家晾在那里……
就在金幼孜憋不住,想要借撒尿出去透透气时,戴华神情严肃的进来了。看到戴华脸上凝重的表情,金幼孜一下子尿意全无,坐直身子神情紧张的看着戴华伏在储延耳边低语。
听完戴华的耳语,储延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低声道:“知道了,你让公爷别着急,他那边的事情要紧。”
戴华嘴角抽动一下,点点头,退出去了。
戴华一走,金幼孜便忍不住发问开了:“储大人,公爷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跟我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储延心里直抽道:‘你又不是兽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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