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有寄希望于再重复一遍这个梦,醒来时记忆可以更加清晰一些。但是心里其实是很清楚的,这个希望微乎其微,人如何能选择今晚要做的梦?梦里的我又如何能控制自己?。
我平时常夸口自己的好处就是不失眠,天塌下来也照睡不误。这次倒真是得到了验证,一想到睡,倒头便睡,而且一觉到天明,毫无干扰。
自然什么梦也没做成。
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既然困在屋子里也想不出什么,索性就当免费来纽约旅游好了,我跟自己说,去中央公园、时代广场、大都会博物馆。。。。。。去这些你一直想去都没有机会去的地方。
没想到从地铁口出来,天气已经转坏,我坐在中央公园草莓地边的亭子里,看雨倾盘而下,冲洗着那个著名的用马塞克铺成的IMAGINE。还是有游客打着伞来 瞻仰这个约翰。列农的纪念碑。他们来了又走了。我盯着IMAGINE的图案看了太久,眼花、头晕、恶心,差不多都开始有幻觉了,觉得一粒粒的马塞克要飘起来,试 图自己拼出不同的单词来。
又想这样的日子再过几天,也不用别人对我动手,我自己倒真先疯了。再根据我那个谋杀的推论,一个疯子还怎么能解释清楚自己不是那个原先住在那个房间的人。心底的恐惧此时才真正慢慢地浮上来,原来要摧垮一个人的理智世界这样的容易。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寓,掏钥匙开门时,下意识地看了一下隔壁。有一个扁扁的盒子躺在他们家门口。这时候,我做出了一个再也想不到自己会做出的举动,我镇定又敏捷地两步过去就把盒子偷了过来。
冥世之果 (9)
九
盒子很轻,收件人写着Gwen Fang,应该是方太太的名字,看来她婚后改了夫姓。
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我象兔子那般竖着耳朵注意着电梯的动静。听到方先生回家的声音后,又坐立不安地多等了半个小时,免得人家起疑心。
然后我拿了盒子,去按门铃。这一次是方先生来开门,我面不改色地撒谎,说有人把这盒子送错了地址。他接过盒子,礼貌地说了道了声谢,随手便要关门。眼看那门又一次要在我眼前关上了,这一次可是偷来的机会,失去后可就再也没有借口来敲门了,我一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可以到你屋里看看吗?话说出口,就等着他出言拒绝我这么突兀而无礼的要求。没想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反倒将门打开,“请进来”。
再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地答应让我进去,太意外了,我来不及想什么,只知道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赶紧跟着进了屋。他竟然还很耐心地带我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看,我几乎要以为他是个房屋经纪,所以才会有这种下意识的行为。
这个公寓比我住的那套多了一个书房和客厅。书房其实是个画室,堆满了画具,方太太坐在一张摇椅上,全神贯注地在玩一种木制玩具,那只黑猫形影不离地俯在她的脚边。我要过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个玩具叫“九连环”,我在插图本的《红楼梦》中见过,真想不到现在竟然还有人玩这个。我的观察重点是客厅,四下打量,试图能找到一些和咖啡豆什么有关的东西,或者任何一点和我梦境有关连的东西。这是个简单不过的客厅,一览无余,只摆了一套沙发,木地板上连装饰性的地毯都没有。一面墙有壁炉,另一面墙上挂了薄薄的一个液晶电视,根本没什么可藏东西的地方。
方先生一直不做声,看着我观察房间,大概连我失望的神情也都尽收眼底了。这时他才开口说话,“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看看这屋子了吗?”。我没料到他会有如此一问,踌躇半响,支支唔唔说不出话来。然后又听见他说,“既然你不方便说,那你介意花点时间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这下我是惊讶地连话都不会说了,只是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以下就是方先生的故事。我保持第一人称来记述。
六年前我考到NYU物理系的奖学金来念博士。三年前认识了我太太。那时她在NYU念美术。她是ABC(America Born Chinese),出身富有,家里一开始就反对她和我这样一个穷学生来往。但是她毕业后就坚持和我结婚,与家里断了来往,一直到去年她父亲去世,她才第一次回去参加葬礼。就是那次葬礼之后,她的精神就慢慢出现了问题,记忆力越来越差,时常发呆,精神恍惚。当时我的毕业论文正处在关键时刻,没有太多精力照顾我太太,那时我总想熬过这一段就好了,也许她只是思念父亲过度,等我开始工作,我就有更多的时间来陪她,也会有足够的财力帮她找最好的心理医生。终于有一天夜里,有人发现她穿着睡衣在徘徊在这个楼里,警察让我来带她回去,她坚持说自己是从这间屋子里出来的。可是当时明明有一对夫妇还在里面熟睡,听到外面的声音才起来开门。那以后,她就变成这个样子。我去年底毕业,进了华尔街,一开始是做quant,很快就转成做经纪,也是运气好,来了两个大户头。我为太太找过很多名医,可是她的病毫无起色。最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买下这个公寓,也许有一天她能记起什么来。这也是我为什么会让你进来的原因,你显然是在找什么,也许我们找的是同一样东西。
方先生不愧是理科出身,叙述起这样一个本来可以讲上三天三夜的荡气回肠的故事来也是删繁就简,言简意赅。但是这里的内容足够让我仔细想上好几回了。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有个答案离我越来越近,只是隔了薄薄一层雾,只要我伸手拂掉这层雾,一切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我控制住自己的激动,起身告辞,诚恳地谢过他告诉我这么多,只是告诉他我需要回去好好地想一想。走到门口,我又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刚才说你太太出身富有,不知她娘家做什么生意?” 没想到他摇了摇头,说,“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们总公司的名字叫PG”。“那么她本来的姓是什么?” “林,双木林”。——也许答案就在这里了。
我回到房间后,急切地打开电脑,输入,出来的是宝洁公司的网站,这家公司太著名,显然不会是她家的公司,否则方先生没有理由不知道。我又试了、,终于在输入之后,我看到了那个logo,我一直在找的那个梦中见过的红色logo,其实是由pg连在一起,构成的一个类似苹果的抽象图案。
奇怪的是这家公司的业务跟咖啡什么的完全无关,经营的是古董、珠宝和首饰。我点开了他们的首饰设计,最著名的显然是就是这个类似苹果的抽象图案系列。翻过三页之后,我看到一个比较写实的设计,才恍然大悟,这个类似苹果的图案是——石榴,而pg,也就是Pomegranate,(Punica granatum)的简称。那种红色就是石榴红。
而石榴在希腊神话中又叫——冥世之果。
冥世之果 (10)
十
最后我记下了林家PG公司的地址,上YAHOO地图一查,离这幢楼只有三个街口。
这一夜,我依然安然入睡。醒过来后依晰记得梦里有无数纷扰,只是连个清晰的片段都没有,全是看不清的碎片。但此时梦境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我拿着昨夜抄下的地址出门,心里十分踏实。
正是上班的高峰时段,我随着衣冠整齐的人流走进这个高层写字楼。电梯里很拥挤,我要去的20楼正是顶楼。电梯一层一层地停,人越来越少,到了17楼,除我之外的最后两个人也出去了。我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继续上升,深吸了一口气,真相应该很快就要大白了。
我这一口气还没呼完就听到哐噹一声巨响,整个电梯随之猛地一震,不动了,接着,灯熄了,里面一片黑暗。我掏出手机,没有信号显示。我又靠手机显示屏的那点光亮找到紧急求助的红色键,使劲地按。可是没有人来,没有听到有任何声音。五分钟,十分钟。。。。。。我最后一次看手机上的时间是已经困在里面的第36分钟。然后我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窗外是个大园子,鸟语花香。我猜测着这大概已经不在市区了。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是我被关在电梯里的两个小时之后。
这次我有了经验,首先就去拉开房门,然后我发现自己进了一个大厅,装饰华丽,陈设别致,只是这些我都没来得及细看,因为我看到了一个活人。一个三十多年纪的混血女子,衣着考究,气质上佳。她开口,竟然是一口中文。
“嗨,你醒了”。
“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看她样子友好,我也就不客气了。
“我叫林丹,英文名Ellen。我是你姐姐。”
我张大嘴,又合上,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听得很清楚,这个混血女人说她是我姐姐。这比白日见鬼还荒谬。
她微微一笑,一副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的样子。“我们同父异母,我母亲是意大利人”。这个解释听上去合情合理。可是,怎么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么些年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过我。我的脑子陷入另外一种混乱。
“我知道你此时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不如你先听我说,听完了你再问。”
我点点头。这个变化太过突然,完全不在我的设想之中,太多问题,我真不知该从何问起。
她引我进了书房,指着墙上整排油画画像,一个个认给我看。
“曾祖父是上世纪初修建太平洋铁路时移民的劳工。一生未娶,年近五十才收养了祖父。祖父来历不详,是个放在唐人街洗衣店门口的弃婴。他和祖母共育有两个儿子。父亲是长子。祖父创建PG不久便过世了,此时两个儿子尚且年幼。此后PG在祖母主持下维持了数年,几次濒临破产。一直到父亲和叔父成年,才重拯家业。父亲和我母亲于我三岁时离异。不久后因为生意需父亲要常常往返于大陆,只至结识你母亲,那以后倒是基本在那里定居了。”
听她这么将家史娓娓道来,我疑心反倒越来越重,这么说来她们一直知道我的存在,为什么要挑在这个时候让我认祖归宗。
她象是听到了我的想法,接着就说,“原来PG的生意一直由叔父,堂弟和我打理,但是去年叔父和堂弟驾驶小飞机出事,机毁人亡,我独力难支,才寻你回来帮忙”。她顿了顿,又说,“我知道这些年来你没有我们也过得很好,这次是真心请你来帮我的。”语气却十分勉强,想是不习惯求人的缘故。
我摇摇头,看着她,“现代的企业管理还说什么家族生意,还要挑什么自家人,只要你出高薪,不愁没有MBA人材前来应聘。再说了,如果你只是想‘请’我来帮你,需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摆迷魂阵吗?”
“你说得不错”,她语气一变,十分冰冷,和刚开始的亲切判若两人。“这是我们家族的秘密。自祖父那辈起林家的人就赋有秉异,我们可以和冥界通商。”
“冥界?”我失声叫到,“你是说鬼?你是说这世上真的有鬼?”
“怎么,很难置信吗?”她语带嘲弄,“你不是一向很open mind的吗,外星人都信,怎么就不能相信冥界的存在?何况你在梦里都去过了。”
“梦里都去过了?不可能,那是我的梦,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梦到什么?”
“不错,那是你的梦,你又没告诉过我,我怎么会知道,除非那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她又说,“虽然这种你天生就有这种本事,但也需要某种方法刺激才行,否则你怎么会长这么大才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我已信了三四分,只是挣扎着不愿承认,“那梦中我明明见到有咖啡豆。。。。。。”。她打断我,“你没看错,那是我们在夏威夷KONA岛上特地按他们要求所制的咖啡豆,他们则用古董、珠宝来和我们做交换。”
原来PG就是这样起家的,难怪祖父过世后,PG在祖母手中就经营不善,因为祖母没有林家血统里的带的特异功能。这时我心下几乎全信了,因为一切都能解释了,象一张大拼图,一块块都慢慢拼了起来,包括Gwen Fang。她也是林家的人,据她先生说,她父亲去年去世后,她的精神才出问题,那是因为她的父亲就是Ellen说到的飞机失事的叔父!叔父和堂弟出事后,Ellen必定先想到的人选就是她。我再次看着Ellen,试图看到她的眼底去,“为什么Gwen的精神会出问题?到底发生了什么?”
Ellen牵了牵嘴角,“你都想到了,难怪才两天功夫你就找到了PG,你比Gwen可强多了。我带她梦中去冥界,结果她惊吓过度就变成这样。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我没有对你开门见山的原因。我需要先试试你的心理承受力。”
她语气中的那种根本不管他人死活的冷血态度激怒了我。“是你毁了她,毁了她的一生,你怎么还可以如此心安理得?”
“不需要说的这样戏剧化吧,谁也不想出这样的事,何况我已经尽量补偿她了,不然她先生的大客户从哪里来。”她丝毫不为我的话所动。我看出来了,这是个极度冷漠自私的女人。而我的身上竟然流着和她同样的二分之一的血液。
“既然你都想明白了,就做个决定吧,留下来帮我,还是回去继续你朝不保夕的失业生活。你有24个小时考虑。”她看看了表,起身离去。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叫住了她,“那个和我长得一样的女人是谁?”。
“什么和你长得一样的女人?”她的表情很惊讶,不象是装的,而且这时我也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不承认。
“就是门卫和钟点工都见过的‘林’小姐”。
她竟然笑了,“那是因为我告诉过他们,有个‘林’小姐会在我的公寓住两天”。
原来困扰了我那么久的问题的答案就这么简单。
书房的门在她身后关上了,留下我一个人,对着一墙的在今天之前和我毫无关系的亲人。
而次刻的我,并不知道24小时后,我所作出的决定会是怎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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