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苍越发现了,却没有戳破,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低头,洁白贝齿轻轻咬着柔软如花瓣般的嘴唇。
“正好我身上带着有药,要不我们找个地方为你家雪团儿包扎一下吧。”他主动提议道。
沈晏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她在楚苍越的带领下来,绕过这一片荒凉草地,来到了一个破败的草亭。
真的很破败,若是下雨天,这亭子的屋顶指不定还会漏雨,亭子里面摆着的石桌石凳也很小很粗糙,表面甚至打磨得并不光滑,更不要说有什么样式花纹,好似就从山里面随意捡来的几块石头拼在一起的。
而楚苍越说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
“这个亭子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家里面的人很少来后山,所以这个地方就成了我的游乐之地。”他低声说着,以一种十分平淡的语气述说着过去的悲伤,“这石桌石凳也是我从山里面寻的大石头放在这里的,那时候我才七岁,怎么样,很不可思议吧?”
他说着,转头冲沈晏咧嘴露出一个笑容。
“的确很不可思议。”沈晏喃喃道,“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毅力,坚持。我每天将石头挪动一段距离,一尺两尺,终有一天会推着他它们到达我想要到的地方。也是那个时候我发现,只要我愿意付出,能够坚持,有毅力,我就能够得到我想要的结果。”他的话到此戛然而止,后面更多的没有说出来了。
前面半句还好,但后面半句话,脱口之后连他自己都有些心惊。
这话本来是他隐藏在心里深处,不应该宣之于口的,偏偏他说了出来,告诉了这个今天与他不过第三次见面的女孩儿。
他自己都觉得意外,随后却无声无息地眯了眯眼睛,更深沉的东西,如同一滴墨汁落入水中,忽的涌现,如莲花绽放,浓郁幽黑,却又很快淡去,悄无声息。
可这话落在沈晏耳中,并没有让她联想太多,她只当是一个少年人的肺腑之言,并不知道这背后隐藏着有多深的东西。
直到很多年后,在这看似淡然的一句话后面,那浓郁黑暗的野心勃勃张牙舞爪而出,气势汹汹地覆盖了整片天空,搅乱了天下,覆灭了国朝,她才知道,原来决心与毅力,真的可以逆转乾坤,改变天地。
这一切,仅仅取决与手握力量的那人。
但这时,他们没有那么多的繁闹忧愁,眼前清越一片,不见十丈软红,乱世硝烟,也许只有这个年月才是最单纯的,没有掺杂任何东西的干净。直到许久以后,沈晏仍然能够记起这会儿的点点滴滴,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到蔚蓝纯净的天空,已经夹杂着一丝暖意的威风拂过山岗,穿过草亭落在他们身上有些微微的凉意,她盯着楚苍越的手轻松地为雪团儿包扎好了所有的伤口,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么一双修长漂亮、骨节分明的手,也可以这么灵活,纱布在他手中如同活了一般,可以保护住任何他想要保护的地方。
然后,楚苍越又掏出一方锦帕,细心地为雪团儿擦拭起身上的脏污。他的眼神很专注,动作很细致,柔和周到到雪团儿都忍不住拜服,趴在楚苍越的怀中差点儿呼呼大睡起来,最后还是沈晏觉得不好意思了,将它揪回了自己怀中。
还别说,活了两辈子她也没有学会往身上揣帕子的习惯,这本来应该是一位贵族,尤其是一位名门淑媛必备的技能,却偏偏被她忘了,如今看到楚苍越才想起来,不免有些窘迫尴尬。
但是她抱住雪团儿的动作还是掩饰了她的羞愧,至少楚苍越没有注意到,他满意地看着恢复了干净漂亮的雪团儿,忽略它身上的那些纱布,雪团儿看起来一如往常精神奕奕。
“谢谢。”沈晏小声说了一句。
楚苍越眼睛微弯:“不必,是我应该的。”
沈晏低下头,摸了摸雪团儿的脑袋,发现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了下去,窜到楚苍越旁边去蹭他的腿,看样子对他很有好感,很喜欢他。
沈晏也不由得多看了楚苍越几眼。
“雪团儿很喜欢你呢!”她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欣喜,“雪团儿很少对别人示好的,没有想到今日这般黏你。你一定是一个心灵干净善良的人,动物的感觉最敏锐最直接了。”
想到这茬,连带着沈晏对楚苍越都越发地有好感,抬头冲他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但是楚苍越却没有抬眼看她,他低着下巴,额前细碎的头发覆盖住眼睛,遮住他眼底起伏不定的阴沉。
他嘴角微弯,扯出来的笑容却是讽刺的。
心灵干净?善良?多么遥远的词。
但是他瞥了瞥明显对自己亲近了几分的沈晏,突然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一时之间心情大好。
许是因为有了雪团儿这么一个连接在中间,沈晏和楚苍越不知不觉就聊了起来。
一开始只是关于养宠物的,沈晏说起雪团儿这个挑剔又好吃的吃货,爱好各种肉类美食,而楚苍越则说起小黑很好养,总是它自己出去找吃,他自己倒是甚少担心。
沈晏对此很是嫉妒,一只好养的宠物是多么美妙的事情,想想随便丢点东西到雪团儿面前它都能够吃得开开心心的,不会整天弄得小院儿厨房为了它的吃食而人仰马翻,可偏偏自己就是没有小黑那么好的宠物。
更何况她的身边还不仅仅只有雪团儿,还有一只雪云雀,那家伙更加挑剔,非朝露不饮,非嫩竹不食,就跟上古传说中的凤凰一般挑剔,就差非千年梧桐不栖了。如果再加上后面这一条,沈晏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偷一棵千年梧桐来让它睡觉。
但是雀儿睡觉的地方同样很挑剔,沈晏寻来了号称天下最柔软轻薄的云蚕冰丝织就的软帕来为它铺窝,这种云蚕冰丝,巴掌那么一小块就价值千金,沈晏却给了它用了一块足够做衣服,若是落在燕京别的贵妇小姐眼中,指不定眼红成什么样儿,在她们那里,有一方云蚕冰丝的手帕都很了不得了,沈晏居然用一尺云蚕冰丝来给鸟做窝,简直是糟践东西!
亏得沈家家大业大,容得沈晏败家,就这样一匹珍贵的云蚕冰丝做了鸟窝都还不够,顺便问了沈晏要不要把家中宝库那个有了上千年历史的玉盆一起做窝算了。
还好沈晏有些理智,拒绝了娘亲的提议,而是把那个玉盆用来栽花了,对此穆海柔笑眼眯眯的没有一点儿不高兴,恨不得宝宝把家里面的宝库全部物尽其用算了。反正那些东西不过身外之物,东西就应该有使用的价值,整天丢在那里积灰还跟对待祖宗似的保护着,像个什么样儿?
沈家的人一直很豁达,虽然这种豁达落在别人家眼中就是欠扁,但沈家人仍然我行我素,他们看中的从来都不是这些金钱身外之物,在所有沈家人看来,一个家族真正的财富,永远都是人。
……
就在沈晏想要提议用雪团儿跟楚苍越换来小黑的时候,雪团儿终于感受到了危机感,不再一个劲儿地赖在楚苍越身边,滴溜溜地窜回沈晏眼前,冲她又是卖萌又是扮可怜的,很快弄得沈晏心软,抱着它又是亲了好几口。
楚苍越的小黑盘在他的肩头,懵懵懂懂地看着沈晏与雪团儿的互动,依旧保持沉默。
它大概有些不理解沈晏与雪团儿这种相处方式,至少它与主人之间,从未有过这般亲密的时候。
楚苍越侧头看了看小黑,伸出手指摸了摸小黑冰冷的脑袋,小黑虽然没从楚苍越的身上感受到什么温度,但它仍然很高兴地晃了晃脑袋。
有了宠物这个话题打开闸门,接下来沈晏与楚苍越的高谈阔论就顺理成章了。
沈晏很惊讶这个总是跟在楚苍睿身后,似乎除了漂亮精致的长相就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的少年,原来也是很有自己想法的,比如说他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在沈晏所知的历史中,就成为了事实。
一阵见血到可怕,这个少年有一双毒辣到恐怖的眼睛,如同一眼便可看破世间万物的破绽。
很难想象,这样的少年竟然在燕京名声不显,沈晏从别人那里听说楚苍越,他的名字前面永远会冠上一个“楚苍睿的弟弟”,仿佛那才是他的生命意义所在,仿佛那才是他存在的价值。
在这个时代,长得好看并不代表一切,像是沈晏这样的颜控很少,更多的都更加倾慕有德能的才子。同样是两个人上青楼,一个虽然长得好看但胸无点墨,一个面容猥琐却腹有乾坤,毫无疑问后者更受那些妓子们的欢迎,在她们看来,能够与这般才子共度春宵是自己的荣幸,不要钱都可以,她们甚至愿意倒贴钱在这些才子身上。
比如说前朝有一位很出名的才子,据说他长相平平,却才华惊世,因为郁郁不得志而常年身处青楼,作诗吟曲,与一群妓子呆在一起也能够酝酿出惊世之作,被一群才子捧为高人。听闻这位上青楼,就是从不会花钱的主儿,甚至会在一番狂醉之后留宿青楼,第二天离开,便发现自己兜里面又多了几个碎银子。
这些故事,落在读书人的耳中,便是如同红袖添香一般的美妙事儿。
楚苍越同样觉得不可思议。
虽说如今女子倡导要有才华,他曾经遇到过不少奇女子,不乏才能见识堪比同辈文人学子的女子,她们照样能够谈天说地,笑论乾坤。
但也没有一个如同沈晏一般,想法独特,而且每每无意之中流露出来的看法,都跟自己心里面的许多想法,以及对未来的走向一致。
兴致勃勃之下,楚苍越更有与沈晏谈论的兴趣了。许是下意识对沈晏亲近到毫无防备,一贯低调不与人多谈的楚苍越,今天却难得的话多。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沈晏才发现,原来楚苍越真的是一个学识丰厚的人,与他谈论的时候,若不是沈晏闲来无聊是也看了许多杂书,对不少东西都能够扯上一点儿,不然还真的跟不上楚苍越的思维。
可这样一个人,为何一直默默无闻,从未听过他的才名?
------题外话------
好吧,我也不啰嗦了,正如章节名,盛宠的男主就是楚苍越了,这是一开始的决定。
楚苍越当然不会如同表面上的那么简单,随着剧情的推动,他会越来越符合我在简介中描述他的一样。
☆、章099 苍越病情
沈晏与楚苍越说着说着,便忍不住思索起前世的记忆。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还是一个整天除了玩儿就不知道其他的纨绔少女,对周围一切的认知仅仅包括自己想要知道的,什么朝堂之争,大晋局势,根本不知道。而楚家本来就十分低调,楚苍越鲜少出现在人前,沈晏更是不清楚有关他的事情。
突然,一段记忆,仅仅是一句话,如同惊雷划过她的脑海——
“楚公子的弟弟去了,楚公子也是因为这个才离开燕京的,大概是因为太伤心,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叹息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关于这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沈晏已经不记得了,她唯一记得的就是,这句话中提到的楚公子,不是别人,正是楚苍睿!而那位“去了”的楚公子弟弟,毫无疑问……
沈晏微微怔愣,她无法想象,现在还坐在自己身边好好的,如此鲜活生动的一个人,或许在几年后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去,埋入黄土之中,而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关于他的踪迹,在以后的人生中,也会永远缺失他。
沈晏说不出伤心,只是觉得遗憾,以及淡淡的怅然。
大抵是所谓悲伤的死亡还没有真正的到临,就算你知道他会死去,就在未来的不久,但那未来与现在还是存在着一层薄膜,不戳破,感觉也是隔得远远的,根本就没有真实感。
“你的身体很不好吗?”沈晏突然问道,但话出口,她才发现自己或许说得有些唐突了,“我的意思是,嗯,你的脸色看起来挺不好的,我也从,也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一些……”
“听别人说我是一个病秧子吧。”楚苍越倒是说得坦然。
沈晏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辞,话到了嘴边便又咽下去了。
楚苍越瞥了她一眼:“其实这话我从小到大都听习惯了,家中那些奴仆躲在背后也说,看,我还不是健健康康地长到这么大!”
他说着张开双臂,似乎要用力拥抱着山上的清风,就算他怀抱的最后只是空气,什么也没有,他仍然笑得开心,笑容如同孩子般单纯,这样的笑容太干净纯粹,太漂亮太灿烂了,他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沈晏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用这样的残忍的方式对待一个天真善良的孩子。
“嗯,你以后一定会好好的。”她低声说了一句,或许可以看做是一种祝福。
“什么?”楚苍越看向她,风太快地带走了她的声音,他根本没有听清楚。
沈晏一脸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明媚笑容:“没事,我就是说,我家中有一位十分有名的大夫,你要不要去看看?”
她也算是想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能帮帮楚苍越到底也是好了,就算是为了自己心底的那点儿小怅然。再说了,既然半夏不好出府,那就带着楚苍越过去不就好了?
真是一个完美的办法,她果然是聪明的天才!
……
片刻之后,楚苍越站在沈家大厅前,接受着来自三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的打量,饶是他,也忍不住冒了点点冷汗,觉得压力逼面,险些让他后退了。
“咳咳。”沈千祺轻咳了一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沈千易则是张嘴嚷嚷道:“喂!你是什么人!怎么和我们家宝宝一起回来的?我告诉你,我是不会接纳你这么脸色苍白,瘦鸡似的……唔唔唔!”
沈千祺死死捂住沈千易的嘴,面无表情地冲着楚苍越点点头,说了一声“抱歉”,仿佛那个用力塞着沈千易嘴巴和鼻子的人不是他。
沈千易眼看着涨红了脸,挣扎不已的就快要窒息了。
沈千祺终于放开了他,而这个时候沈千易也是咳了好半天,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千祺对于这个结果满意极了,悄悄地将沈千易一脚踹到旁边,往前面站了一步,与楚苍越行了一礼,百般客气,只是语气态度中的那份疏冷怎么也掩饰不了:“在下乃是沈晏的兄长沈千祺,不知道阁下是……”
“哦,我是楚苍越。”他没有说其他的,仅仅说了自己的名字。
或许在他的潜意识中,他不是楚家二公子,也不是楚苍睿的弟弟,就只是楚苍越,只是楚苍越而已。
倒是坐在后面一言不发的穆海柔微微皱眉,突然想到:“楚苍越?你也是木琴姐姐的儿子吧,我之前拜访的时候,听她说过,只是没能够与你见面。”
知道是闺中密友的儿子,又是楚苍睿的弟弟,穆海柔对楚苍越的态度一下子就来了个大转变。
她倒是不忌讳女儿与其他男子来往,只要保持距离,适当的来往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感情是需要培养的,总不能真的等到女儿及笄的时候再来挑选满意的女婿吧,还不如早早就开始观察,比如说这个楚苍越就很不错,长相很是讨喜,浅浅的笑容她看着最顺眼了。
但是在沈千祺眼中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他看着楚苍越的眼神很警惕:“楚苍睿那家伙的弟弟?”他对楚苍睿的印象就不好,大概是他总觉得楚苍睿在觊觎自家妹妹。
而楚苍越成为了一个无辜被牵连的,顺带就被沈千祺看不惯了。
“楚苍睿正是家兄。”楚苍越笑着说完之后,看了看三人的态度,心中明了也许是有一些误会,便笑道,“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