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墨:从1991 年到现在,前前后后去过福建多少次?
管桂荣:我去得多,基本上每年都要去五六趟。
子 墨:怎么打听呢,一个一个村子地问?
管桂荣:有语言问题。好多人听不懂我们讲话,我们一天问不到几个人。我装成卖小孩的,问他们要出多少钱。他们讲,一般是4000 元一个,最多1 万元一个,要看那小孩长得好不好看。然后说哪个村庄买了几个孩子,我们就到那个村庄去看,每个小孩都看,希望能看到我们儿子。
子 墨:你说你是卖小孩的,人家相信你吗?
管桂荣:因为那个地方卖小孩的人比较多,好像不觉得稀奇,他们都不怀疑。
有的父母即便是问到了买小孩子的村庄,父母也很难看到那些被买来的孩子。
潘连太:有一次离一个买小孩的人家大概还有20多米远的路程。那家人从巷子里窜出来,拿着农村刨地的锄头,大骂我们,你们找死啊,敢在这里找小孩,儿子是我们花钱买来的,就是我们的儿子,哪是你们的儿子。有年轻人用普通话讲,你赶快走,再不走的话,等一下跑都跑不掉。他们一窝蜂地过来打我,拿扁担打到我的肩膀。我跑的时候,衣服带风。他们拿铁耙一挖,把衣服挂上了。我就赶快跪下来了,跑不了了,跪在了地上。 。 想看书来
十年寻子(3)
方式二:到乡村小学获取信息潘连太:我记得福建石狮那边有个小孩,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我的妈妈》。那个小孩读书非常好,每次作文都是100分,但是那天咬断了3根笔,写不出来。老师问,你为什么不写?他说,我写不来,因为我没有妈妈。老师问他,那个天天送你来的人不是你妈妈吗?他说,不是,不是我的亲生妈妈,我是他们花钱买来的,我很想我的妈妈……
后来这位老师竟然帮助这个孩子联系上了他的亲生父母,使他们骨肉团聚。这使得潘连太认为通过学校找到孩子的可能性更大。于是,他开始寻访福建农村的各个学校,通常的方式是给老师一些钱,让老师代为打听。
记 者:一般是怎么让老师去问的?
潘连太:老师问,谁是妈妈生的?底下的小孩就说,我是妈妈生的,他不是妈妈生的,他是拐来,买来的。买来的小孩就低着头,一个人在那儿流泪。
就用这样的方法来问。一般如果哪个学校有这样的孩子,我们就找个机会去辨认。有的一个班有三四个,有的有一两个,也有的班级一个都没有。
方式三:锁定人贩子进行追查在这些父母寻找自己失踪的孩子的同时,也在与当地身份隐蔽的人贩子进行着较量。
管桂荣:有一次我碰到一个人,他说他知道我小孩在什么地方,可以不通过派出所把小孩要回来。当时那个人住旅馆里,我们一查,他在旅馆登记的身份证是假的,没这个人。几个月之后,我在外面进货,在火车上碰到他。他看到我就跑,我跟踪他,火车站好多人认得他,说这人小偷小摸不做好事。我跟到他住的地方,后来通过鹰潭派出所抓了他。
彭月仙:我想要是把人贩子抓到了,可能就能把小孩找到了。
子 墨:人贩子那么多,你怎么知道是哪个拐走你的小孩?
彭月仙:我们那里都是一年丢一个小孩。人贩子毕竟不多,应该是往一个地方卖的吧。
然而,不管是哪种方式,这12 个家庭都没能找到自己的孩子,反而是在寻子的过程中屡屡遇到危险。潘连太就曾被人骗到山区里抢走了所有的钱。
潘连太:反正在一个山区里,路也讲不清楚。他骗我进去的时候,他的摩托车有灯。回来的时候,月亮也没有,星星也没有,什么都看不到,只听见小鸟在那儿叫。我怕得不得了,怕得实在没办法,只有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叫,超超,你在哪里,我找你好辛苦,当时我连自己是否活着出去也不知道……反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人理你。
潘连太在寻子过程中被骗抢,而周明生则因为找孩子曾被人绑架。
周明生: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你不要张扬出去,除了你老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你的儿子周建成就会完蛋……
周明生只身去见这几个号称找到他儿子的人。与此同时,他的妻子彭月仙却在家中接到了电话。
周明生:我按照他的指示到竹林去谈。他说他是公安卧底,人质在具体一个地方。我说,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在什么地方,我只要能看到人,马上给你钱。事实上我也看出他们是骗子。那两个人还说为了保险起见要把我铐起来绑到水泥墩子上……我回来的时候,老婆在哭,说有人打电话来,说我被绑架了,让我老婆拿钱去赎我。
周明生最后逃过了一劫,但是儿子还是没能找到。当时骗子手写的信件,他们已经影印下来交给了公安局,但是至今也没能找到这几个人。然而,即便如此,“寻子协会”的成员中却没有一个想到过要放弃。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十年寻子(4)
潘连太:本来我找到1994年就不想找了。刚好那次我到厦门看到一个小孩,他的脚瘦瘦、长长的。我观察了很长时间,后来知道他是被人拐卖去的。他的脚为什么那样瘦,没有肉?听说是一个老板给他打了什么肌肉收缩针,把他脚上的肌肉全部收缩掉,骨头会长,但是人没有力气。我当时心里想,儿子一定要找到,如果我儿子被搞成那个样子,真是可怜。所以我后来又继续找,到处找。
1995 年,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情让这些丢失儿童的家庭逐渐走到了一起,他们通过一张张寻人启事彼此联系上了。一有失踪儿童的消息,他们就通知给其他父母,一个“寻子协会”逐渐形成了。
子 墨:你怎么形容这些家庭之间的关系?
彭月仙:就像姐妹一样,同病相怜嘛,平时坐在一起谈事讲话,都会倾诉自己的心声,只有像我们丢失小孩的人才能体会到我们的心情,讲出来大家心里会舒畅一点。有时看到别的小孩被解救出来,我们讲起来就很激动,都说要是这个被救的小孩是自己的就好了,就算不是自己的,如我们当中有一个小孩被找到,大家就都很高兴。
十年寻子187 “寻子协会”成立以后,创办了一张他们自己所谓的报纸,把失踪儿童的信息印在一起。“协会成员”每到一个地方寻找孩子的时候,就会把这种报纸带到当地分发。通过这种方式,他们在第二年就找到了其中的一名儿童。
子 墨:最初13 个家庭当中有一个孩子被找回来了,他是怎么找回来的?
彭月仙:那个小孩的母亲是瘸了腿的,好可怜。后来把这个报纸散发到福建一带,有人打电话给她,她小孩就找回来了。
江西鹰潭的13 个失踪儿童就此也变成了12 个,这也让剩下的家庭看到了希望。近几年,他们还加入了全国范围内的“寻人扑克”的印制。这场由公益人士发起的寻子行动已经收集到了60 多名失踪儿童的信息,把他们的头像印在扑克牌上,在全国范围内分发。去年,扑克牌中的一名失踪儿童已经被成功寻回。
子 墨:一共印了多少扑克牌?
彭月仙:上回我们到福建印了20 多箱,这次在北京印了1 万份,又在南昌加印了1 万份,现在又到广东那边去散发了。我们一般在北京、湖南、福建、厦门、广州一带散发扑克牌。
子 墨: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孩子的样子已经变了很多,放当年照片上去有用吗?
彭月仙:没有用也尽到一份心吧。我们也没办法,只有靠照片,希望小孩还能认得我们。我小孩今年都19 岁了,基本懂事了,应该知道不是那边父母亲生的吧,他丢的时候是6 岁,这些事应该懂。要是他能自己找回来就好了。我们一趟一趟出去找也太难找了,不知道到哪里找。
2007 年年初,协会成员又联名给《江南都市报》寄去一封信,讲述他们的寻子经历,希望能寻求到帮助。记者杜金存将情况反映给领导后立刻受到了重视,从3 月28 日起,《江南都市报》共发布了2 万多字进行报道。
子 墨:报道会有帮助吗?
杜金存(《江南都市报》记者):我们联合了全国20多家媒体,发起一个寻人联盟。基本上,全国的主流媒体都跟我们联合起来,他们对这个事情非常热心,这种报道声势在新闻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报道发布后,没多久就出现了一个小插曲。报社接到了福建一个小伙子打来的电话,声称自己可能是这12 个家庭丢失的孩子之一,希望来江西认亲。“寻子协会”的父母们仿佛又看到了希望。
子 墨:见到这个孩子了吗?
彭月仙:见到了。那天看到小孩,真的好感动。众多媒体这样帮助我们。
他看了报纸,知道父母都在找他们。我们的小孩也可能会看到报纸,或者看到电视,也会像他一样回来找自己的父母,我期盼的就是这个。
子 墨:当那个孩子得知,你们这12个家庭其实都不是他自己的亲生父母的时候,他怎么说呢?
彭月仙:他也讲你们这样用心去找,儿子一定会找回来的。我也是这样想的。因为他当时才5岁,到现在23岁了,他想得起他的父母,他要找他自己的父母,我们的儿子也会像他一样,会找自己的父母。哪怕养父母养他带他,他可能还会想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就像那个福建找回来的孩子,实际上他在养父养母家生活得比较好,他还是会想自己的亲生父母,我们的小孩也会像他一样。
子 墨:你现在还抱有希望吗,认为孩子能回来吗?
彭月仙:现在我是抱了好大希望,网上、报纸、电视都在帮我们找。我天天在盼望着。因为我马上50 岁了,我希望儿子能在我50 岁生日的时候,回来认我这个妈妈。
张明,爸爸很想念你,如果你看到电视,你就跟我们联系。我们一直在找你,如果你看到这个电视的话,你跟这个电视台联系,我们很想念你……——爸爸乐乐,你今年已有19 岁了,我们全家人都好想你,如果你看到我们在这里找你,你就跟凤凰卫视联系,找我们吧。你走的时候才5 岁,走了10 多年,全家人想你,爸爸妈妈好想好想你……
——妈妈弟弟,你走的时候,那时候应该也是记得姐姐在旁边的,那时候我们是在一起玩的,那是姐姐不小心,姐姐不懂事,把你弄丢了,如果你看到我们,就跟我们联系……
——姐姐
子墨点评:
对于失踪儿童,丢失以后再去寻找和解救,都只是一种亡羊补牢的做法。目前世界上的许多国家都在努力建立一种有效的预防儿童失踪系统,其中最有名的是美国和加拿大的“安珀预警”系统。一旦警方确认发生儿童失踪案,将会立即发出各种各样的信息,从儿童的特征至绑架者的信息,通过各种方式传播出去,如通过电台、电视、广告牌及高速公路的标志、甚至是彩票销售点,以最大限度请求公众合作。我们对这些失踪儿童的父母给予同情的同时,更希望中国也能早日建立起这样的系统,避免悲剧一再重演。'EX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