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迅现在,连县试都没参加,也谈不上考虑这些。
他探头探脑地走进后院,然后回身一看,没人注意到他。
“后院里没人,正好这次进去看看。平常老爹都不肯让我进宗祠,。这次我偏要去看看。”
千层底的棉布鞋,踩在石子路上也没有多少声音,一路小跑着,周迅溜进了后院。
后院是不住人的,这里平时会有人打扫、看护,摆放着祖宗神主位,整整齐齐的,不多,就七八个,周家这几代人丁不旺,都是一脉单传,所以供奉的神主牌位也很少。
事实上,有来历的家族,都是从创业先祖开始供奉。周家之所以制供奉上溯三代人,没有直接供奉的先祖,就是因为前朝战乱时,家族四散,现在的玉处庄周家一脉,从此就是单独分出来了。
周迅轻车熟路地在宗祠里走着,这里也不大,也就一个僻静的院子,平时逢年过节祭祀先人时,周迅都有跟着进来看过。
先是给祖宗牌位拱手作揖,周迅大抵还是不敢在这儿放肆的,他的爷爷奶奶、祖爷爷祖奶奶,乃至先祖都在这里,木制的牌位上书写着名讳,大都是名姓之类,很寒酸。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大夏开国至今不过六十年,地方上还是偶有动荡,更别提先祖那会儿了,哪有余钱理会这个,也只是简单的木牌应付了事。
周迅在宗祠里转了一会儿,没什么新奇的。
“和上次来时简直一模一样”
地面上也很干净,每天都有专人负责打扫、清理这块,是以完全不会存在什么“惊喜”。
“不是说,宗祠里面会有宝物的嘛!宁哥儿就是大骗子,回头看我修理他!”
周迅恨恨地挥舞着小拳头。
宁哥儿是他在私塾的同窗,和他家还有点亲,姓宁叫宁瑞,是他的表弟,和他娘亲是同族,平时也有些来往,都在这附近一家老夫子的启蒙私塾读书。
这次周迅跑过来翻找祠堂,就是听了宁哥儿的“蛊惑”,觉得自家肯定隐藏着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谁知道这里干净得跟什么似的。
“没理由啊,家里我都找遍了,按说没有遗漏的地方”
“当年老爹可是去过龙宫的,怎么也得带点什么回来,究竟藏在哪儿?”
周迅是相信自己家里藏着什么的,他老爹的故事从小听到大。
清河龙王设宴款待人间才子,他老爹就是那七百多人里头的一个。
虽然老爹一直宣称是坐的末席,只是去凑个数的,旁人也大多以为是这样清河龙王一次下帖,几乎将稍微有些名声的文人士子都请过去了,当时周桂不过是个生员,侥幸有几篇诗文被龙宫之人听闻,索性大笔一挥,就添了上去,这也是极为可能的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这样。
虽然按照常理来说是这样,可是周迅总觉得自家老爹有所隐瞒。
“老爹他不是真的带回来龙女吧?这些年都不见踪影莫非养在井里头?”
周迅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就是宗祠这边似乎有口井,而且平时没人在这里打水。
周迅不禁有些怀疑。
“老爹真的对不起娘?不能吧?可这井怎么看都有些多余啊?”
一般人家一口井就足够了,不过这宅子占地十几亩,在这小地方算是了不起的大宅子,自然有备用的,加上这个,就是三口井。
“其他两口井可都是有用的,偏偏这里没有,而且还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打井”
越想越觉得可疑,周迅慢慢挪到这口井边上,扒着砖石砌成的井沿,往下一看。
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弯下腰,在附近随手捡个小石子,丢进去。
听到一点点的声响,像是落在泥地上一样,没有听到水声。
“枯井?”
周迅这次真的惊讶了!
这是什么地界?
玉处庄,江南,清河附近!气候湿润、雨量充足!
这里怎么可能存在枯井?
这里梅雨季节,井水上涨,距离地面不足一丈!
“看来老爹没有带回龙女”
周迅有些失望。
枯井自然是不能住龙的,即便只是龙女也是这样。
龙,能大能小,能兴风雨,所在之地,必定有水。
即便原来没有,渐渐地也会有,自然而然地形成湖泊、河流。
换句话说,没有水,自然不会是龙的住宅。
枯井似乎不太深,至少丢下去小石子还能听到回声。
周迅跑回宗祠,找出火折子,熟练地一擦,点燃了火苗。
接着,他在旁边的库房翻找出一个就灯笼,点上。
“我要看看,这井到底为什么没水?”
一种强烈的探寻的**,鼓动着他。
“没准老爹真的从龙宫中带出了什么好东西,就藏在这井里头。”
井壁上其实有软梯,每一节都紧紧地扣着井壁上的钉子,顺着这个就能轻易下去。
方才周迅居然没有看到这个软梯,或许是没注意?
“奇怪,刚才明明没有这个软梯的,怎么才离了这一小会儿,就多出来一条软梯?”
“或许是老爹藏东西时用的障眼法?”
周迅很兴奋,九岁的孩子发现大人的秘密时,有一种自豪感。
第四章夫子
于是周迅一手持着灯笼,一手抓着软梯,双脚踩着绳结编织的梯子,慢慢下去。
这灯笼是黄色的,不过时间放久了,颜色已经褪去,现在有点发白,淡黄色的光照着井壁上。
井壁没有苔藓和水草,显然以前也是口枯井,一点水也没有,干燥的井壁摸上去很粗糙。
“奇怪,这井里头,就算是枯井,也不该这么干燥?太干净了,一点水汽都没有!按理来说,这样比较阴暗的地方一般都会有些湿润,汇聚一点水汽的,怎么这么干燥?”
周迅有点心里打鼓了,各种不可描述的故事在他的脑海里回想着。
然而已经下到一半了,他踌躇着,看了眼下面,还是继续往下爬。
井底到了,不算太深,就像方才他推测的那样。
这个时候,灯笼的光也照在井底。
脚下踩着的,这种质感,是沙子?
低头一看,都是黄沙。
再看看周围,什么也没有,除了一条所在井壁上的铁索。
周迅走上前去一看。
一条银白色的小鱼,奄奄一息地趴在沙土上,细而长的铁索,刺透它的鱼鳃,将它穿着,锁死在井底。
将灯笼贴近了这条银白色的鱼,周迅仔细地瞧着。
这条鱼通体银白色,有很短的胡须,不过巴掌大,比了比,恰好比周迅的右手掌长一点。
这可能是条特殊的泥鳅也说不定。
奇怪的是,这里一点水也没有,这条鱼就是微微起伏着,也没有渴死的样子。
“这不会是老爹从龙宫带回来的吧?一条小鱼?”
周迅在心里暗暗想着。
他不打算把手伸过去,谁知道这条鱼是不是已经成了僵尸鱼?
看了一会儿,这鱼也没什么变化,依然是张开嘴唇微微开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这鱼很古怪,我还是回去问问我老爹怎么说。这可就在宗祠边上,这次他再不能推脱说不知道了。”
灯笼里的蜡烛本身也只是一小节,现在已经融化了一半。
看着时间不短了,周迅赶紧抓着软梯,顺着爬上去。
再过一会儿,就会有人发现他不在的事情,到时候就不太好解释了。
他提着灯笼慢慢爬上去,一不小心掉落了火折子,落在井底,发出一点响声。
背后,那条蔫吧的银色小鱼,悄悄睁开了眼睛
上来后,灯笼里的蜡烛正好融尽,原本就是用过丢掉的一小节蜡烛,终于寿终正寝了。
周迅翻出井眼,落在地上,拍了拍身上,转头拍拍背后。
“可不能弄脏这件衣服,哎,我的火折子呢?”
他的火折子里面有绒毛、沾着特制的油脂,轻轻一擦就会点燃,完了还能放回去,设计得很巧妙,本身是不容易毁坏的。
周迅挺喜欢这个小玩意儿的,平时,几个小子在外面自己堆着火,烧烤番薯、土豆,用弹弓打下鸟雀烤着吃,别提多好吃了。
“糟了,这是落下了,肯定在井里面,回头还要下去一趟。”
这时,周迅也来不及再下去一趟,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唤他。
赶紧跑进库房,把灯笼还放回原处,又跑到宗祠里面,乖乖地拿出一支香,就着这宗祠正屋里面的烛火,点燃。
随后,为了逼真,周迅又凑过去,鼓起腮帮子,狠狠地吹,吹得香烟袅袅,弥漫在宗祠附近。
“咳咳,这样就差不多了!”
冷不防给这烟气呛了两下,周迅满意地看到香头燃烧了一截,看起来已经烧了好一阵子的样子。
然后,在大香炉上,插上去,做成一副参拜先人的模样。
不久,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小厮跑过来了,见着周迅,就是大喜。
“少爷,快快,夫子来了,在等你呢?”
周迅见到来人,松了一口气。
这人是他平时使唤的下人,跟在身边的小厮,叫做刘三,家里三代人都在周家,是典型的家生子,祖父开始就是签下卖身契的奴仆。
“哪个夫子?”
那刘三回答着。
“是教经义的荀或荀夫子啊!”
周家文风很盛,祖上也有人科举,考过功名,到周桂就更是文名不浅,早已被视为当地的书香之家,加上周桂历来交游广阔,给自己家儿子找了好些个夫子。
有教授诗词的,有教授琴棋书画的,有传授四书五经的
反正文人的东西,只要沾点边的,基本上都让周迅学了。
按照周桂的话说,就是“不求你样样精通,至少别人在谈论这个,你不能一无所知,丢了我周家的脸面!”。
不过那些夫子教授的都是一些基础的东西,毕竟九岁的孩子还在培养兴趣,不能当真的玩这个,科举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练武这个是周迅自己缠着周桂要去入山修道,苦求不果之下,周桂不得已请的教师。
原本是军中的老兵,当过伍长,练武也有成就,能双手举起千斤重的石磨,当成是武器挥舞半柱香时间。
当然他教授周迅练武,不过是个副职,主职还是训练家丁、护院。
这年头可还不安稳,家里没有三五十个能打的家丁根本不能睡觉。
教授经义的荀或荀夫子是不同的,他对经义研究很深,本人也是举人,要不是因为周桂的交情,根本不可能劳动他屈尊给一个半大小子讲课。
荀夫子年纪大了,也有五十了,平生最擅长的就是钻研经义,算是老学究吧,平时就喜欢板着脸,周迅最怕他动怒。
当下听着荀夫子来了,周迅赶紧一溜小跑,过去正厅那边。
“少爷你当心啊,夫子要提问了!”
当周迅赶到会客的正厅时,周桂已经和荀或在喝茶了,两人谈天说地,不时还会吟咏两句歪诗
周迅气喘吁吁地来到门外,先整理整理仪容,免得对师长不敬,这可是了不得的罪名。
随后,昂首挺胸,大踏步迈入厅堂。
“弟子周迅拜见夫子!”
当头就是深深作揖行礼,这经义老师不同其他,不属于杂学,是正经的科举科目,自然这位荀夫子的地位在其余夫子之上,仅次于启蒙恩师,当得这个大礼。
第五章不罚
荀夫子满意地看着进来的周迅,点点头。
荀或本人穿着青色儒衫,整洁干净,头发用儒冠束着,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
“起身吧,这么多礼数做什么?”
这个弟子,他本人是很满意的,一点就通,一通就透,经义上稍加点拨就能举一反三,是出色的读书种子,未来解元有望。
“几日不见,可曾读书?《大学》读了多少?”
荀或关心的是周迅的书读得如何,进度怎样,时不时就要抽查。
果然,这才见面就要抽背了。
周迅早有准备,将大学倒背如流。
“回老师的话,弟子已经读完大学。”
“好,好!果然是我的好学生。”
荀或没有半点怀疑,而是开怀地笑着。
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遇到这么一个入室弟子,简直不能更贴心了。
他不能做到的事情,他的弟子必定能做到!替他这个老师去看看那京城的风月,也是一桩美事。
“既然你读了大学,可能背诵否?”
“能!”
荀或更满意了,九岁就能背诵《大学》,这个进度不算慢了,比他当年要早好几年。
“既然这样,那我就考考你!”
“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前面一句是什么?出自哪一篇?”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出自第七篇,释诚意章。”
“那么,这一句讲的是什么意思,你可知道?读书,可不能不求甚解。”
“弟子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所谓让自己的心意诚实,就是不要自己欺骗自己。比如讨厌污秽的气息,比如喜欢美丽的的女子,只有这样才能算得上是诚实自己的心意。所以君子必须要谨慎地对待独处的时候。”
旁边周桂捧着小小的茶蛊,慢慢地吹着热气,不时轻轻抿一口,淡淡的清香,使人精神为之一振。
他就见着这边荀或考教他的儿子,微笑着,毫不在意。
“荀或这是真的把迅儿当成传人了,一月来回跑四趟,大老远也不容易,回头还得多给写束,多少也是点心意。”
原本他让迅儿拜入荀或门下,看中的就是他本人在经义上的学问,其次则是他的一些人脉,给迅儿请那么多杂学老师,也是出于人脉的方面。有着一份授课之情,以后也好打交道。
结交人脉,互相吹捧,是此时文人的常态。
只因为没有人宣传,谁知道你是谁?自然要互相捧场,多多宣扬,要是有几篇上佳文章,那就更妙,没准能得学政官青眼,额外加分。
当然,这文名也得看是什么方面的,什么程度的,普通士子的名声就是恰到好处,写几首过得去的诗文和一两篇有亮点的文章就够了。
但是真的名动一州,而本人器量不足,那就是过犹不及,难免受累,仕途不顺。
说不定还有眼红的,大家本来互相吹捧,你好我也好的,你偏偏每次都压得所有人黯然失色,诗文全给你当陪衬了
你让我们怎么玩?这其实就是在不经意间,破坏了规矩,自然所有人抵制你,排挤你。
再加上这些人身后的同窗、同年、老师、家族,等等等等,也不需要如何,只要隐隐约约的打压,就足够普通寒门才子蹉跎一世了。
周桂其实就是属于这类寒门才子,年少成名,却不是世家子弟,自然撑不住这明里暗里的打压,不得不放弃仕途。
“当年还是年轻气盛,要是不去那龙宫宴,也不会惹出那些是非。”
想到另一件事,他就看向站在堂中的儿子。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就在这三两年内。要是那事能成,我周家会有百二十年大运,能出三代封疆大吏,跻身郡望世家。”
他的目光已经不在这里,而是看向了宗祠方向。
“龙宫”
“一朝天旨,星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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