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电话里说了,那是真的?”
在电话里互相看不见,现在面对面地说,倒觉得轻松些。
“是真的啊I”
她双眉微蹩,语调也不大自然,看来并不严重。现在听上去也不像是真话。
“噢,您到这儿来是找我要钱的?”
—也许她说的不是假话,可是或许她是以那些为借口,来这儿同他幽会的。于
是他便不当一回事,心中暗想:既然如此,那就巧妙地应付她吧!
“是啊。”雅子瞅了道夫一眼,挨到他的身边,“咱们走走吧?”
“去哪儿?”
“反正站在这儿是没法说的,周围的人都看着哪!”
“走走也行,您时间不多吧?”
这是个试探。她刚才说堂妹两小时后回到旅馆,如果是真话,雅子在时间上就
要受到限制;如果是说谎,她就会说三个小时也没关系,五个小时也不要紧,等等。
她是个为了欲望不顾其它的女人。
“现在几点?”
“快至12点了。”
“可以到两点。”
现在还说不准,说不定到了两点又会延长时间。
“哎,这一带哪里僻静些?”
“这儿是乡下,哪儿都僻静,到处都是庄稼地。”
“我不喜欢那些大煞风景的地方,没有景色好的地方吗?”
“是啊,在车站相反的方向有太军府天满宫,是一处名胜。”
“不行,那儿不行,堂妹现在就在那儿呢,那会碰上的。”
看来真有其事。
“攸,到那儿去怎么样?”雅子兴致勃勃地指着正面。
“那边吗?”
他不由得心虚起来。
“不好吗?我问过旅馆的女侍。”
“问,问什么?”
“去天拜山脚下呀,营原秘传修行鉴那出戏就出自那儿。我很喜欢那出戏,那
种拉车可漂亮了。好容易来一趟,去看看吧!”
“好吧。”
道夫毅然朝站前广场上的出租汽车走去,心里仿佛在向什么应战似的。
出租汽车在一条宽马路的尽头停了下来。这里是山间,住着许多农户,路边立
着公共汽车站的标志。
“叫出租汽车等着吗?”
“不用了,让车回去吧。有车等着就不能尽兴地玩儿,我想好好跟你聊聊。”
雅子付了车钱,又给了100日元小费。给出租汽车100日元小费是她的病好。
“这儿真幽静,全是山。”
雅子环顾四周。
“四面全是山,我们是在山里。”
道夫望着周围的景色。
他为自己投产生畏惧心理暗自感到高兴。山的斜面覆盖着绿葱葱的杂木,山洞
王映出黑鲢越的阴影。
“山上有寺院。”雅子望着掩在杉树林中的石径说。
“是的。”心中意外涌出的某种东西促使他开口说道,“去寺院看看吗?”
他愣愣地望着雅子的嘴,差一点想说,刚才的话不是我说的。
“好啊,去吧,我喜欢寺院。”
“这是座山寺。”
“好像是吧。哦,你很熟嘛,以前来过?”
“没来过,一看就知道了。”
道夫走在前面。大概是害怕了,雅子喊道:
“等等我,我怕。”
道夫回头看了看。
“我们一起走,这路上说不定有蛇。”
雅子抓住道夫的手腕。肥胖的脚上穿着一双中踢皮鞋,走在凸凹不平的石径上,
身体的重心倚在道夫身上。石缝里长着草。
因为是在杉树林里,枝叶茂密的地方,道路暗黑,空气也湿润润的。
(我不是重返故地,我是带着一个女人来玩的。)
现在正进入这座山的深处。
“哎?”
雅子用力拉了拉他的手腕。道夫刚停下,她便一下把嘴贴上来,喘着粗气,紧
搂着他的腰。阳光透过枝叶交叉的缝隙,映到山路上。
(同那时候一模一样啊。当时,她在这儿拼命地抱着我。她想摧毁我的梦想…
…我再看一看。)
雅子终于移开嘴唇。
“真想你。”说着,脸偎到道夫的肩上。
“给我说钱的事?”
“你真坏!”
“不是您说的吗?”
“这也是其中之一,可是……现在别说这些。”
雅子抓住他的手腕,拽着他往前走。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竟派人监视您。没发现我的事吧?”
“丈夫真的开始怀疑我了。”
“可是,您说要钱,是真的吗?”
“唉呀,又提出这个了!以后再说,现在什么也别想,只同你在一起,知道吗?’”
雅子摇着头,闭着眼睛。
“好。去看寺院吧!”
雅子抱着他的胳臂,弯着腰,叉开两腿,走不动了。
“哎,到寺院还远吗?我累了,坐下歇一会吧?”
雅子似乎全身都在诉苦。
道夫望了望四周。红土小道通到灌木丛中,消失在黑越魁树林里。
“走!到里面去吧!”
雅子毫不踌躇地点了点头。
(同那时一模一样,一点儿也不错!)
他拄着女人的手,走在草地上。
(同这个女人是头一次来,不是重返故地。谁会再回到跟以前的女人睡过觉的
地方呢!)
—罪犯是肯定要回到作案现场一次的。
雅子白皙的脸孔仰望着天空,白嫩的脖颈伸得长长的,在坚硬的矮竹和树叶丛
中,那是惟一放浪而柔弱的物体。道夫想扑上去扼住那白皙的脖颈。他在同这种诱
惑斗争。正因为那脖颈又白又粗,他那憎恶而冲动的诱惑便更加强烈。
第十一节 神秘的线
桑山信尔原打算同妻子到武藏温泉住两天,可是,第二天在
福冈会见以前的前辈和同事,耽误了时间,最后在市内西公园附近的旅馆住了
下来。法院和检察厅的办案人员出差到此地时,当地的业务部门都把他们安排在这
里,因此,出差人员便以为这是一家指定旅馆。
上午要去熊本县玉名市,10点以前就叫旅馆要来了出租汽车。
同旅馆有合同关系的出租汽车公司派来的司机是个30来岁的青年,皮肤浅黑,
眉毛浓重。司机麻利地将桑山夫妇的手提行李装进后部行李箱中。
桑山同妻子说话时司机一直听着,汽车行驶到天神叶十字路口等信号的当儿,
他开口了:
“先生是东京人吧?……在东京,草香田鹤子很有名气吧?”
“是啊,可出名了。”妻子微笑着替丈夫回答。
“是吧?果然名不虚传哪!”司机点着头,“昨天和前天,草香田鹤子在我们
这剧院办了两天独唱音乐会,场场爆满呐,我到了草香小姐的后台,站在跟前亲眼
看她化妆。不化妆就漂亮得很,一化妆,更是美极了,我都看愣了。”
司机向乘客吹嘘到后台看草香田鹤子的事,妻子便随声附和地奉承道:
“是吗?那不错啊,你是草香的歌迷吧?”
“是啊,昨天晚上连火场券也没要钱,我老婆和小姨子都去看了。”
“你认识草香的经理?”
“不是经理,给草香做发型的那个是我的朋友,哦,太太,知道有个叫住山道
夫的发型设计师吗?”
绿灯亮了,司机连忙发动车,一边开一边等着乘客的回答。
桑山的妻子瞟了丈夫一眼。
“唔,知道倒也知道,不过……”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素昧平生的司机,便含糊其辞地支吾过去。后面的话
使司机感觉到,他们同往山道夫并非私交,而是因为他的“有名”。
“是吗?佐山道夫很有名啊!”
“你怎么认识佐山的。”
“他是我的老朋友。”
确实听说过往山的老家是九州。妻子想起美容定老板村瀚以前曾经那样说过,
便对丈夫嘀咕了几句。
桑山看了看驾驶席上挂着的司机姓名,叫“江头善造”。桑山在福冈地方检察
厅工作期间处理过许多案件,知道任贺姓江头的很多。
“哦,是吗?这么说,你被请去看音乐会是因为佐山和草香都在这里,你是去
见他的,是吗?”
妻子在从东京来的飞机上,看到过往山道夫同那些衣着华丽的演员们在一起。
桑山也看过。
“不,不是我去见他,是宫饭君偶然乘上我的出租汽车。”
“宫饭?
“哦,是住山君以前的名字,我同他熟识的时候…”司机有些吞吞吐吐地说。
“佐山君在九州的时候叫它板?”桑山第一次开口问。
“啊,是啊,前天见到他的时候,他说佐山是他母亲家的姓,他喜欢这个姓,
就改了名。”
“唔,是这样。”
这样的事也并非没有先例。艺人和商人常做这样的事,大概是觉得发型设计师
也属于艺术家的范畴吧。
“你在这里是怎样同佐山熟识的?”
“嗯…我们在一起干过几天。”
为了赶上下一个吴服叮十字路口的绿灯,司机加大油门,缄口不语,好像不想
再说了。看上去他对旧友很有情意,不愿暴露在东京获得成功的朋友那些不大体面
的过去。
同乘客只是萍水相逢,司机不想深谈是很自然的,他们理解这一点,并不深问。
从吴服叮到博多站不一会儿就到了。
上了火车,桑山的妻子又提起了道夫。
“在飞机上见到过佐山,出租汽车司机又说他是佐山的旧友,这世界看起来很
大,实际上很小啊。”
桑山点了点头。她的话没错,自己也有同感。
“佐山在这儿子的什么工作?”
妻子依然兴趣十足。
“嗯。”
“说是同那个司机一起干过,莫非也是当司机?”
“谁知道呢,佐山也是靠自己的本事干到今天这样的,过去可能并不怎么样。
不过,过去是过去,他再成功一点,就可以成为事业家传记中的人物了。”
“是啊,可是,那个司机也许是为了佐山的面子,对过去的事说得含含糊糊。”
“他们有交情嘛。”
“可是,过去越穷,佐山的努力不就越会得到好评吗?”
“那倒也是,不过,位上君的名望还没到那种程度,还只是在发展中。那位姓
江头的司机大概是觉得现在让人知道那些对他不利。”
“你怎么知道他姓江头的。”
“驾驶席上挂著名牌。姓江头的人佐贺县很多,容易记住……”
佐山君要是名望再高一些,那么就像你说的那样,他的过去越可怜,就越能给
他的名字增辉。只是在他地位还未巩固的时候,那只会成为别人攻击诽谤的材料。
据听说,他们同行中互相拆台,竞争十分激烈。”
妻子对他的话表示赞许。
“看起来,那位司机倒是很关心他的朋友。”
“江头不一定能想到东京是一个激烈的竞争世界,但总要为老朋友着想吧,故
乡的朋友嘛!”
过了水城,左面是左野山,右面是天拜山。桑山隔着车窗朝右眺望,直到火车
驶过天拜山。
“哎,今天是几号广
“不吉利的日子,13号,4月13…”
那天是4月8日,已过去八年零五天。
桑山从皮包里拿出一本世界审判资料,打开昨晚看到的地方。
“在自供造成的错判案件中, 极为著名的案件是1819年9月在巴尔蒙特最高法
院判决的鲍伦案件。案情大致如下:
“鲍伦兄弟因杀害拉赛尔·科尔宾受到起诉。科尔宾是被告的表弟,体质虚弱,
精神不大正常,对他负有抚养责任的鲍伦兄弟嫌他是个累赘。据认为,鲍伦兄弟在
科尔宾失踪那天在远处的地里干活儿,科尔宾也在那里,先是同他们兄弟吵架,后
来二兄弟中有一人抡起木棒击中科尔宾的后脑部,把科尔宾打倒在地。有人曾怀疑
科尔宾当场就被打死了,及至两三个月后在现场的地里发现了科尔宾的帽子,这种
怀疑益发加重。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怀疑便渐渐淡化了。可是鲍伦家附近的一个人
几次做梦,都梦见科尔宾被杀死,梦中还详细出现了科尔宾被打死的情景和藏尸的
地点。于是鲍伦兄弟被告发,人们深信他们是杀死科尔宾的凶手。
“经过当局严密侦查,在现场地里的一个老地窖里发现了许多骨头,其中有人
骨,还有两只兽爪。被告鲍伦兄弟由于自供——被告人供述,他们杀死了科尔宾,
将尸体藏在现场的地窖和树洞里——和以上事实,被判处死刑。
“被告人鲍伦兄弟当天即上诉到立法部,要求将死刑减为无期徒刑。但结果获
准给被告中的一人减刑。
“于是被告人撤回自供,并对发现科尔宾者悬以重赏。后来,科尔宾在新泽西
被发现,并很快回到鲍伦兄弟家。这样,两兄弟的行刑在危急关头被撤销。
“科尔宾是害怕被一直虐待他的鲍伦兄弟害死才悄悄出走的,后来发现的尸骨
是别人的。
“被告人之所以作出虚假的自供,是因为当局劝告他们说,反正是要判决有罪
的,要想保住性命只有上诉请求减刑,要想减刑,惟有作出表示改悔的自供,才能
得到那种恩赐。
“在审判中,有无数超自然而不合理的自供,还有详细描述的千奇百怪而不可
相信的事实,证人的证言也是如此。这只能说明那个供述人是骗子,或者是精神错
乱者。”
—桑山检察官将书搁在膝盖上。
妻子说“世界看起来很大,实际上很小”,这是乘佐山道夫旧友驾驶的出租汽
车时得到的感受,是句常识性的俗语。这句俗语是偶然经验的积累,人们从其规律
性上得出常识,从而使之带有普遍性。也就是说,“常识”使偶然这种超自然性失
去了神秘性。在这种常识中,也包含着“因缘”。这种超自然的常识如果使证人的
供述心理产生奇妙的自信,那将会怎样呢?”
桑山使沉浸在天拜山残影中的自己清醒了一下头脑,发觉‘超自然”的幻觉潜
在自己的意识中,不由得摇了摇头。
前面就是烟雾弥漫的大丰田。熊本县境快到了。
同年11月中旬的一天,桑山信尔应邀出席一位先辈之子的婚宴,地点在市中心
的一家饭店,时间是下午3点。
桑山2点半左右到达饭店的宴会厅。 门口挂着宴会房间安排表,上面写着十组
宴会名单,宴会时间是错开的。今天是黄道吉日。
桑山看罢先辈预订的宴会告示后,又往旁边扫了一眼,只见黑板上用白胡粉写
着一行漂亮文字:
“波多野先生、久保先生,两家宴席在芙蓉厅。”
宽敞的大厅对面有三间宴会厅,桑山去的是里面的一间。大厅里有各家宴席的
接待处,其中“波多野家——”接待处人最多,最排场。接待处的白桌子上,放着
许多小木盒,木盒里装有送给来宾的小菊花,精致的小木盒上注有“波多野证券股
份公司”标记。
波多野证券股份公司——恍惚在哪儿听说过。桑山一边想一边走到自己要去的
接待处,签到后,顺着走廊往里走去。芙蓉厅就在前面,身着礼服的人们在门口走
来走去。宴会好像还没开始。
桑山进了门,来到宾客休息室。因为新郎父亲的关系,来宾多是法律事务方面
的,桑山也端着一杯鸡尾酒与人叙谈,消磨等待的时间。
同最高检察厅的老检察官交谈间,桑山猛然想起了刚才没明白的那件事。
妻子在以前常去的村濑美容室经常遇见一位“波多野太太”,波多野证券股份
公司就是那位“波多野太太”丈夫的公司。妻子说过波多野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