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雪糕。同您二位吃的一样,啊,真的一样,炒面和雪糕都一样。”
老板娘笑了。
“两人说了些什么?”
“他们小声交谈,还有别的客人,我没听清。”
“他们说从这儿到哪儿去了吗?”
“没说,不过,好像是从东京来的,大概去多摩川了吧,顺便乘乘凉,夜晚在
御岳一带谈情说爱的情侣很多,那一带还有专为那些人开的情人旅馆。”
塌鼻梁上积起难看的皱纹。
“真不得了。”
“那对顾客,女士年龄很大嘛。”
竟然认得这么清楚,显然不会有错。
“是啊,他们俩有关系。”
幸子始终保持朋友的身份。
“是吗?这阵子那样的情侣多了起来。”
鼻子上的皱纹又聚了起来。
“货车司机发脾气也是因为车上坐的是一对情侣吧?”
鼻子上的皱纹又聚了起来。
“可能是吧,听说黑子被女人甩了,正窝火呢。”
“黑子?”
“就是黑原三郎,他皮肤也黑,大家都叫他黑子。”
“是这附近的人?”
“在青梅车站后面的青梅林业公司工作。”
青梅林业公司的黑原三郎。幸子想,必须把这个记住。
“那对情侣回去时没路过这儿?”
“没有,可能回去时天太晚,在那儿住下了。我9点钟就打烊了。”
老板娘好像没有把当时那位女客同御岳山林里的自杀者联系起来。她话里没提
到此事,说明这里没听到传说。这件事证明侦查股长认为雅子是只身来御岳的看法
不正确。警方没让这位老板娘辨认自杀者的照片。
“谢谢,太好吃了。”
幸子又给她一点小费。
找到雅子胃内食物的餐馆是很幸运,幸子自己也没料到会这么顺利。
“到青梅车站去。”她对司机说。
“知道了,到青梅林业公司?”
中年司机也听到了刚才的谈话。
幸子坐上出租汽车,瞅了瞅驾驶席。公司叫“北多摩运输公司”,司机叫铃木
金次。这个人也能作“和来轩”老板娘的“证人。
上了车,来到车站广场。在广场上往右拐,后面是货车装卸场和堆木场。
“青梅林业公司”的事务所位于堆木场附近,是一幢涂着蓝色涂料水质结构的
两层建筑,旁边的广场上露天停放着三台空货车。
“到这儿就行了,回去时坐电车。”
幸子也给中年司机一笔小费。
“谢谢,您招待了一顿饭,还给小费。”
司机不住地点头。
“刚才中国菜馆老板娘的那些话,听到了吗?”
“听到了,很有意思。您是来这儿打听那个货车司机的吗?”
“因为某些原因,我想调查我朋友的一些情况,刚才那些话,你也好好记着。”
“知道了,只要您需要,随时愿为您效劳。”
“谢谢!”
司机不明底里,却好像饶有兴趣。
同样的事,又同“青海林业公司”的货车司机黑原三郎说了一遍。
通过事务所的人叫出黑原三郎。黑原是个二十二三岁的青年,皮肤黝黑,那副
长相难怪被女人甩了。
“在和来轩门前是有那么回事,下行线上的车硬要右转弯,挡住了我的车,我
火上心来,忍不住训了那个带女人的男人几句,于是和来轩的老板娘出来劝解……”
黑原三郎回想往事,嗤嗤地笑了。
“那辆车是什么车型?”
“最新的T型,T型豪华轿车,车身是灰色的。”
正是道夫的车。司机对车记得最准确。
“里面坐着一个女人?”
“对,坐在后排座席上,可能是因为那女人太胖,才没坐在前面助手席上,身
子那样肥胖,坐在助手席上多难受呀。”
这一点倒不一定。波多野雅子不坐在助手席上是怕显眼,坐在后面不易被人看
见。这是道夫的主意吧。
“那是什么时候?还记得吗?”
“半个月前吧。”
“应该是6月10日的傍晚。”
听了幸子的话,黑原拍了一下手。
“等等,当时我是去深川,正急着赶路,我来看看行车日记。”
黑原往事务所里跑去。
“证据”就要出现。幸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司机黑原一只手拿着“行车日记”回来了。
“果然是你说的那样。”
黑原将6月份的日记册打开到中间。 在“2月10日”那一页记着:“下午5点10
分由冰川难木场出发,晚上9点15分到达深川木材店,门点20分回到公司。”
“就是6月10日。 5点10分离开冰川,到和来轩门口是6点半左右,上行线上正
好是高峰时间,我当然着急步。”黑原强调说。
“说的对。”
道夫下午4点左右离开自由之丘,正好在那个时候经过青梅,一切都吻合。
“我正为工作奔忙,而他却带着女人兜风,忍不住气上心来。”
“我能理解。”
“哦,那对情人,胖女人好像比男人年龄大,那男人皮肤白皙,举止文雅,是
有闲太太的年轻宠儿吧,那家伙柔弱得像个女人。”
幸子觉得道夫的生命就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第二十二节 脖子上的绳索
幸子去青梅、御岳三天之后的夜晚9时许,往山道夫来到她的房间。
道夫脸上不大高兴,从开门的幸子面前走过,一屁股坐在里面的沙发上。
幸子关上房门,木然望着道夫。道夫并不看她,只顾拿出香烟点上火。幸子望
着他那讨厌的样子,视线落到他裤子上时,眼睛里闪现出一丝光辉。
上身不一样,下身穿的是藏青色葛巴了长裤。
(佐山是一身外出时的装束,没穿西装,上穿一件薄毛衣,下身穿藏青色葛巴
了长裤。)
这是冈野正一来替道夫捎话时说的道夫6月10日的穿着。 现在他下身穿的就是
那条裤子。
幸子心中油然产生一种胜利感,仿佛抓住了猎物的腿。当然,这些不能露在脸
上。
“到哪儿去了?”幸子故意坐在离他远一点的椅子上问,嘴边浮现出带有讽刺
意味的微笑。
“在青山的工地。”道夫望着别处答道。
“穿这身衣服?”
“就是到工地才穿这身衣服的。工程渐渐走入正轨,我一直在那看着。”
“那种事让设计师或现场指挥干不就行了?”
“噢,那不行,青山的店铺可是我的命根子,不亲自看着不行。”
“真操心响,什么事都操心。”
弦外之音道夫心里明白,并不作声,只是皱着眉头,默默地抽着烟。少时,抬
眼望着车子,漫不经心地问:“找我有什么事?”
“你啊,我不三番五次打电话,你就不来,是吗?”幸子不满地说。
“哪里,不过有工作在身就没办法。”
“以前你可不是这样。”
“有空的时候我不来了吗?现在忙,店里要看,工地上也看要,几乎没有自由
时间。”
“以前再忙也会抽时间来的。”
“现在抽不出时间。”
“你是大忙人啊?”
“哼?”道夫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是什么意思广
“什么意思?你自己明白!”
“我不明白。”
“别装蒜?”
“你想说什么?”
“你最近又有请人了吧?”
道夫眨了眨眼睛,但并没住别处嘛。在凝视幸子的当儿,他暗自在心中猜测。
车子是胡乱瞎猜,还是已有所闻?——如果是听别人说的,那就是最近她利用的冈
野告诉她的。这是真的?冈野把他同竹椅弓子的约会告诉幸子了吗?
“又听谁造谣的?”
大脑转了几圈之后,道夫的表情恢复了刚才的平静。
“造谣?”
“这是中伤!有人觉得给徐吹那样的事有意思!是谁说的?”
“谁也没说,风声自然传到耳朵里的。”
道夫差一点说出冈野的名字,却欲言又止。现在说出来不适合,应该装作不知
道的样子,更有效的时机还在后头。
“传说可信吗?”
“碑,没火的地方不起烟!”
“可是,我没有那种火种阿。”
幸子从椅子上站起身,坐到道夫身旁。
“那么,只是我自己?”
“那当然,我现在忙于工作,没心思想别的。”
“真的?”
幸子表情、声音都变了,一下握住道夫的手。
“真是实话。”
“当然!”道夫不耐烦地说。
“那”她搂着道夫的脖子,嘴贴在他的嘴唇上。
“哼,怎么没反应?”她挪开嘴唇,靠在男人的脸庞上发牢骚,“哎,精神点
儿,如果你说的不是假话……”
“哎,今晚能在这儿过夜吗?”少时,幸子问。
“我想尽量赶回去。”
“这阵子你光想回去,好像有人在家等着你似的。”
“胡说,哪有人等我,妇女杂志约我就最近的流行发式写一篇东西,我要回去
写稿。”
“你也了不起了!”
“托你的福,终于有了今天,以后的路更艰难。”说到这里,道夫像才想起似
地盯着幸子的脸,“你的工作怎么样了?顺利吗?”
“我?嗯,顺利。”幸子爽快地说。
“哦,那好啊,这么说,你也忙得很吧?”
“许多杂志纷纷向我约稿,现在正慎重选择。不过,开始给三流杂志写稿,我
是吃亏的。”
“一流杂志没找你约稿?”
“市倒是也有…”幸子略显慌乱地说,“主要是题材上的问题,对方约我写的
不是我喜欢的,我又不愿写我不喜欢的东西。其实,要说编辑的感觉,还是我好一
些。如今那些年轻编辑的想法怎么那样不成熟呢?”
道夫一声不响地听着。他是个门外汉,对杂志编辑工作一窃不通,不过,他并
不认为幸子的工作像她说的那样顺利。起码,她根本没接到过什么稿约。
道夫了解幸子的性格,并没提出使她露馅的质问,凭直感觉得她的话华而不实。
道夫在心中暗想,同幸子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他从幸子身上已感觉不到女人
的扭力,愿意同她再周旋一段时间,是因为她还有些利用价值。
(单干以后,可以随便给各家杂志写稿,到时候就写写你。)
对她的话所抱的期望好像也成了泡影。
必须巧妙地同她分手。
平常看不出,幸子性格异常。如果分手方法不当,她那异常的性格就会发作,
说不定会凶相毕露,她不是用金钱能解决问题的女人。
如果她期待的工作以失望告终,她就会比以往更加依赖自己。她越是失望,感
情就越深厚,同时也意味着要对她给予金钱方面的援助。失业的她没有收入。
道夫想,必须在决定性的局面出现之前离开她,必须不激怒她,巧妙、圆满地
摆脱她那肉体的枷锁。
如果专一地负担幸子,她的不利条件就太多了。他是单身汉,在任何时候都有
可能被女人强求结婚。正因为如此,女人不愿弃他而去,不光是幸子,现在接近他
的所有女子都对这一点着迷。
没有必要为了幸子这样的女人毁掉自己最有利的条件,世上没有这样的傻瓜。
只是分手的手段比较麻烦。女人没什么可以失去,她性格暴躁,不惜一切,而
自己不能失去的东西太多了。好容易混到今天,这便是道夫回顾过去对照现实的满
足感。好容易混到今天,不能因为幸子闹出事而毁了自己。
幸子是个潜在着异常性格的女人,她若冲动起来,什么事都敢于,即使动起刀
来也在所不惜。她舍得一身剐,心中无所畏惧——
“你在想什么?”
这个可怕的女人眼睛里现出几分慵态。
“没想什么,只是在发愣。”
“在想别的女人吧?”
“哪里?”
“林刚才说只有我一个女人。”
“所以不是在想别的女人。”
“就是想别的女人,我也批准。”幸子吻着道夫的面颊,“哟,你的脸上好咸
呐,到浴室洗洗澡;出出汗吧,怎么样?”
“洗澡?”
死神会令你洗过澡就留你在这儿过夜的,你想回去我就让你走。”
幸子的话通情达理。
公寓的浴缸小巧舒适,两个人就挤得满满的,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浴缸不是
瓷砖砌成的,是粉红色塑料的,真好像是进入赛础路的玩具容器中一样。
道夫先一个人进去洗。幸子说等会儿进去,看了看洗澡水后就待在屋子里。看
样在收拾他脱下的衣服。
同女人分手有两种办法,那就是和平散伙和反目为仇。和平散伙是两人都想分
手,而现在的幸子用这一条行不通,给钱她也不会答应的。如果给她一笔巨资则另
当别论,不过拿不出那样大一笔钱,何况,她也不值得那样做。
如果自己强行同她分手,那就反目成仇,这一条要避免,不能招惹麻烦。如果
幸子一时冲动, 做出什么莽撞的事来, 闹到警察署,那就会成新闻人物,好容易
“混到今天的自己”便前功尽弃。即使不是那样,自己过去深受同业嫉妒,这下他
们就解恨了。不能让人家说,那家伙到底在女人身上栽了跟头。
既然不能和平散伙,又不愿出钱;剩下的就是在女人不能抗议的情况下同她分
手。那只有一个,就是女人有过失的时候。
—想到这里,道夫的嘴角自然地浮现出微笑,头脑里又想起冈野那张黝黑的脸
孔。
似乎人在浴缸里就能想出好主意。对,再好好考虑如何利用冈野,说不定这一
条会格外顺利——
幸子迟迟没进浴室。平常她是不多会儿就赤裸着身子跑进浴室,现在却半天不
见人影,收拾东西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房间里寂然沉静。
—道夫在浴室里对幸子的活动一无所知。
幸子本打算进浴室洗澡,上衣都脱了。
她光着上身,从手提包里取出包在白纸里的草籽,在道夫的裤折里藏了三粒,
剩下的仍包在白纸里装进了手提包。
她打算把裤子挂在衣橱里,又改变了主意。考虑到演出效果,裤子仍放在原地
没动,自己则在椅子上抽烟,身上只穿着衬裙。
道夫从浴室出来了。
“怎么还不去洗?”道夫望着坐在椅子上的幸子,感到意外地说。
幸子并不回答,不悦地吐着烟雾。系着长树裙细带子的肩膀露着锁骨,凹处能
看到阴影。裙子的下摆打着卷儿盖在叉着的脚上,腿上的肌肉显得松弛。她是个瘦
女人,那到身材缺乏成熟的感觉。
“快去洗吧!”
道夫坐在椅子上,嘴里也叼着一支烟劝道。他一点儿也不明白幸子为什么突然
不高兴。他也看到了扔在那儿的那条裤子,虽猜到那可能是她突然不高兴的原因,
却得不出确切的判断。
“你想坐到什么时候?”
语调轻柔。实际上他也想试揉不高兴的原因。
“你最近穿这条裤子到乡下去了吧?”幸子将烟头按在烟灰缸上,瞪着他严厉
地说。
裤子?——裤子上有什么?道夫下意识地瞅了一眼扔在那儿的裤子。并无异常。
“没有,没去哪儿。”话刚出口,他便想起冈野到加油站的事。难道被她猜中
了?
“你撒谎,别瞒我了,既然去爬山,就说去爬山好了。”
“爬山?”心里墓地一惊。
“还装蒜?这是什么?”
幸子抓起裤子,当着他的面翻开裤折。里面藏着三颗猪殃殃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