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众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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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众神-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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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赶紧回房间睡觉,否则就要倒在甜品派里呼呼大睡了。然后,她和他们每个人道了晚安。 

影子帮着卓娅·维切恩亚亚把用过的盘子碟子收到狭小的厨房里。他出乎意料地发现洗碗槽下面居然还有一台老式洗碗机,于是把盘碟都放了进去。卓娅·维切恩亚亚越过他肩膀看见了,发出不满的嘘声,把木头做的罗宋汤碗拿了出来。“这些,在洗碗槽里洗。”她吩咐他。 

“抱歉。” 

“别介意。好了,来吧,我们还做了派,饭后甜品。”她说。 

那个派——苹果派——是在商店里买来的,刚刚在烤炉里加热过,非常非常好吃。他们四个人就着冰淇淋吃完苹果派。然后,卓娅·维切恩亚亚叫大家离开客厅,在沙发上为影子铺了一张看起来很舒服的床。 

他们站在走廊里时,星期三和影子小声交谈着。 

“你在这里干的事,下棋的事。”他说。 

“怎么了?” 

“干得真棒。那么做实在太愚蠢了,不过真的很棒。好了,好好睡吧。” 

影子在小卫生间里用冷水刷牙洗脸,穿过走廊回到客厅,关上灯。脑袋刚沾上枕头,他就睡着了。 

影子的梦中有无数爆炸:他驾驶一辆卡车冲过雷区,炸弹在车子两旁炸开。挡风玻璃碎了,他感到温热的血从脸上淌下来。 

有人正向他射击。 

一颗子弹穿透他的肺,一颗子弹打碎他的脊椎骨,还有一颗子弹射中他的肩膀。他感觉到了每颗子弹射中他的痛楚,他倒在失控的方向盘上。 

最后一声爆炸后,一切都陷入黑暗。 

我一定是在做梦,影子在一片黑暗中想,我好像死掉了。他记起当他还是个孩子时曾经听人说过、而且自己也相信的一件事,那就是当你在梦中死掉时,你在现实中也会死掉。但他并没有感到自己死了,于是极力睁开双眼。 

狭小的客厅里有一个女人,她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他的心脏停顿了一拍。“劳拉?” 

她转过身来,身影沐浴在月光下,勾勒出身体轮廓。“很抱歉,”她轻声说,“我不是有意要吵醒你的。”她的语音轻柔,带着东欧口音,“我这就走。” 

“不,没关系。”影子说,“吵醒我的不是你,我刚做了个噩梦。” 

“我知道,”她说,“你在叫喊,还在呻吟。我内心的一部分想叫醒你,但后来又想,不,我还是别打扰他的好。” 

在淡淡的月光下,她的头发是白色的。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棉布长睡袍,高高的领子上镶嵌着蕾丝花边,下摆缀着摺边。影子站起来,完全清醒了。“你是卓娅·波鲁……”他迟疑片刻,“就是那个一直在睡觉的妹妹。” 

“你说得对,我是卓娅·波鲁诺什娜亚。你叫影子,是不是?卓娅·维切恩亚亚在我醒来后告诉我了。” 

“对。你在这里看什么呢?” 

她看他一眼,然后伸手招呼他过去,和她一起站在窗边。他起身穿裤子时,她转过身。他走过去,尽管房间很小,但仿佛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她身边。 

他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她的肌肤上没有一丝皱纹,眼睛黑亮,长长的睫毛,一头长及腰部的头发竟然是银白色的。月光冲淡了所有的颜色,让他们两个人都像幽灵一般。她的个子比她的两个姐姐都要高。 

她伸手指向夜空。“我正在看那个。”她说着,手指北斗七星中的大熊星座,“看见了吗?” 

“大熊星座。”他回答说。 

“在这里看,它像大熊。”她说,“但在我来的地方,它的形状有些不同。我要坐到屋顶上看它,愿意跟我一起来吗?” 

她打开窗户,光着脚爬出去,站在外面的消防逃生梯上。一阵冷风穿过窗户吹进来。有什么事情让影子感到很不安,但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他犹豫一下,然后穿上毛衣、袜子和鞋,跟着她来到外面生锈的消防逃生梯。她站在那里等着他。他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片白雾,他看着她赤裸的双脚踏着冰冷的铁阶梯,然后,他跟着她一起往屋顶上爬。 

一阵冷风吹来,将她的睡袍吹得贴在身体上。影子不太自在地意识到,卓娅·波鲁诺什娜亚在睡袍下面什么都没穿。 

“你不怕冷吗?”他问。这时候他们正好爬到消防楼梯顶,但一阵风把他的话吹走了。 

“你说什么?” 

她弯下腰,脸凑近他。她的呼吸带着一丝甜味。 

“我说,难道你不怕冷吗?” 

作为回答,她举起一根手指:等等。她轻巧地迈过楼顶边缘,走到平坦的屋顶上。影子有些笨拙地跟着迈过去,跟着她走过楼顶,走进水塔的阴影里。那里有一张木头长椅。她坐下来,他也坐在她身边。水塔成了挡风的盾牌,让影子觉得很高兴。 

“不,”这时她才回答,“我不怕冷。这个时间是属于我的时间:我在夜晚不会觉得有一丝不安,如同鱼儿不会在水中感到不快一样。” 

“你一定很喜欢晚上。”影子说,真希望自己能说出更聪明、更深沉一点的话来。 

“我的姐姐们各有她们的时间。卓娅·乌特恩亚亚是黎明。在我们老家的时候,她总是第一个起床,打开大门,让我们的父亲驾着他的——哦,我忘记那个词怎么说了。一部车子,用马来拉的。” 

“马车?” 

“他的马车。我们的父亲会驾车出去。然后,卓娅·维切恩亚亚会在黄昏为他打开大门,迎接他回到我们身边。” 

“那你呢?” 

她停了下来。她的嘴唇很丰满,但很苍白,毫无血色。“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父亲。我一直在睡觉。” 

“你生病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难以察觉地微微耸了耸肩。“刚才,你想知道我到底在看什么。” 

“大熊星座。” 

她伸臂指向它。寒风再一次把她的睡袍刮得贴到皮肤上。那一瞬间,她的乳房,还有乳晕周围小小的鸡皮疙瘩,全都贴在白色棉布上,清晰可见。影子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 

“奥丁的马车,有人这样称呼它,也叫它大熊星座。在我的家乡,我们相信,那上面有一个魔怪,它不是神,但是有点像神,是一个邪恶的怪物,被锁链捆绑着,禁锢在那个星座中。如果它挣脱锁链逃跑了,就会吞噬世上的一切。负责看守天空的是三姐妹,她们整日整夜地看守着。一旦那个囚禁在星星上的怪物逃脱了,整个世界就要被毁灭。‘噗’地一声,完蛋了。 ” 

“人们竟然相信这种传说?” 

“他们相信。很久很久以前,他们相信。” 

“你是不是一直在看,想看你能看到星星上的怪物?” 

“差不多是吧。你说对了。” 

他笑起来。如果不是天气太冷,他一定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周围发生的一切,感觉就像一场梦。 

“我能问你多大年纪了吗?你的姐姐们看上去都很老了。” 

她点点头。“我是最年轻的一个。卓娅·乌特恩亚亚在早晨出生,卓娅·维切恩亚亚在傍晚出生,而我,我是在午夜出生的。我是姐妹中的午夜:卓娅·波鲁诺什娜亚。你结婚没有?” 

“我妻子去世了。上周出车祸死了,昨天是她的葬礼。” 

“我很遗憾。” 

“昨天晚上她来看望我了。”说出这个秘密并不困难。在黑暗的夜晚和柔和的月光下,白天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现在说出来却是如此自然。 

“你问她想要什么了吗?” 

“没有。我没有问。” 

“或许你应该问问她。向死人提问是最明智的选择。有时候他们会告诉你真相。卓娅·维切恩亚亚告诉我,你和岑诺伯格下棋了?” 

“是的,他赢得了用锤子敲碎我脑袋的权利。” 

“过去的日子里,他们总是把人带到山顶最高的地方,到高地上。他们用石头敲碎活人祭的牺牲者的后脑,向岑诺伯格献祭 。” [·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影子忍不住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屋顶上就他们两人。 

卓娅·波鲁诺什娜亚大笑起来。“傻瓜,他当然不在这里。不过你也赢了一盘棋。这一切过去之前,他不会敲碎你脑袋的。他保证过。他要杀你的时候,你会看出来的。就像他杀掉的那些牛一样,它们总是马上明白死亡即将来临。否则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对吗?” 

“我感到,”影子对她说出真心话,“我好像到了一个拥有自己的一套逻辑的世界,这个世界有自己的一套规则。这就好像做梦的时候。就算在梦里,你还是知道梦也有你不能破坏的规则,尽管你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规则。我正在顺应这个世界的规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她说着,用冰冷的手握住他的手。“有人曾经承诺保护你,甚至连太阳都给了你。但你丢掉了那种保护。你把它放弃了。我能给予你的保护虚弱得多。它来自女儿,而非父亲。但有点保护总比没有强,对吗?”她的白发被寒风吹起,飘拂在脸上。 

“为了得到这种保护,我必须和你打一架吗?要不还是比赛下棋?”他问。 

“你甚至用不着吻我就能得到。”她告诉他,“把月亮从我这里拿走就行。” 

“什么?” 

“拿走月亮。” 

“我不明白。” 

“看着。” 卓娅·波鲁诺什娜亚说。她举起左手,放在月亮前,拇指和食指好像正捏住月亮的边缘。然后,手指轻柔地一动,仿佛扯了扯高挂天空的月亮。就在那一刻,她似乎真的把月亮从夜空中摘了下来。可紧接着,影子就看到月亮依然在天空发出光芒。〃奇〃书〃网…Q'i's'u'u'。'C'o'm〃卓娅·波鲁诺什娜亚张开手掌给他看,食指和拇指间捏着一枚纯银的印有自由女神头像的一美元硬币。 

“干得真漂亮。”影子说,“我没看到你是怎么把硬币藏在手里的,最后那一下也没看明白。” 

“我没有把它藏在手里,”她说,“我摘下了它。现在,我把它送给你,让你平安。接着,这次不要再送给别人了。” 

她把银币放在他右手掌心里,合上他的手指,让他握住它。银币在手中感觉冷冷的。卓娅·波鲁诺什娜亚俯过身来,手指轻轻合上他的眼睛,然后吻了他,在他双眼的眼皮上各吻了一下。 

影子在沙发上醒来,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穿戴整齐。一道狭长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灰尘在阳光中飞舞。 

他起身下床,走到窗户前。白天日光照射下,房间显得更加小了。 

从昨晚到现在,有个东西一直困扰着他。向外张望外面的街道时,这个东西突然清晰起来:窗户外面根本没有消防逃生梯。没有阳台,也没有生锈的金属梯子。 

可是,依然被他牢牢抓在手心里、在白天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正是那枚1922年制造的有自由女神头像的一美元银币。 

“哦,你起床了。”星期三从房门口探进头,“太好了。想喝咖啡吗?我们这就去抢一家银行。” 

来到美国 

1721年 

艾比斯先生在他的皮面日记本上写道,要了解美国的历史,你必须知道一件最重要的大事:美国历史是虚构的,是给孩子们看的用碳笔画出来的简笔画,是极其简单无聊的玩意儿。这一历史的绝大部分从来没有好好整理检查过。它没有想象力,没有脑子,只是把某个东西表示出来,而不是这某个东西本身。作为虚构,它是很不错的,他继续写道,停了一下,把笔尖伸进墨水瓶,蘸了蘸墨水,顺便理理自己的思路。这个虚构的东西——美国历史——说,美国是被朝圣者们建造的,他们希望并且相信,在这里可以找到自由。他们来到美国,迁移到各地,生下后代,填满空旷的土地。 

事实上,美国殖民地是一块逃犯投奔的土地,同时也是倾倒社会渣滓的所在,是一块被遗忘的土地。在那个年代,在伦敦,你可能因为只偷了十二便士,就被吊死在泰伯恩行刑场。在这种情况下,美国这块流放地代表着仁慈和第二次机会。但对有些人来说,与其被流放,还不如在绞架上往下一蹦,在空中双腿乱蹬,直到蹬不动为止。所谓流放,可能是五年,十年,一辈子。全由判决决定。 

你被卖给一个船长,搭乘他的船(挤得像贩奴船),就这样来到美国殖民地,或者西印度群岛。下了船,船长会把你当作契约仆人卖掉,你将用劳动偿付买主付出的价格,直到契约期满。但这样,你至少不用在某个英国的监狱里等着被吊死(在那个时代,监狱只是个中间站,不是服刑的地方。你在监狱里蹲着,直到获释、被流放,或者被吊死)。契约期满以后,你可以重新获得自由,开始新的生活。你还可以贿赂一个船长,在你流放期满之前把你偷偷运回英国。有人这样做过。但是,只要有人发现你私自从流放地返回,比如说一个旧日的敌人,或者有宿怨的老朋友,看见了你并且告发你,那么,法官眼皮都不眨一下,马上就会绞死你。 

有人给我讲了个故事,艾茜·特瑞格温的一生。他停顿片刻,从壁橱里拿出一个红褐色的大墨水瓶,把墨水灌进桌子上的小墨水瓶里,笔尖蘸蘸墨水,继续写下去。她来自英国西南部康沃尔郡寒风呼啸的悬崖边上的一个小村庄,她的家族在那里生活了不知道有多久。她父亲是个渔民。可笑的是,他同时还是个打劫船难的家伙。每当风暴即将来临,他们把灯高高挂在危险的悬崖暗礁上,引诱船只撞上暗礁,然后夺取船上载运的货物。艾茜的妈妈则在当地乡绅家做厨娘。十二岁的时候,艾茜也开始在那儿干活,在洗碗间工作。她是一个瘦弱的小丫头,长着大大的棕色眼睛和棕黑色的头发。她干活并不积极,总是偷偷溜出来,缠着别人讲故事和传说给她听:比奇斯小精灵和保护者的故事、荒野上的黑狗,还有在河边徘徊的穿海豹皮的女人。每天晚上,厨房的人总是不顾乡绅的嘲笑,把一瓷碟最香滑的牛奶放在厨房门外,给比奇斯小精灵喝。 

几年过去了,艾茜不再是那个瘦弱的小丫头。现在的她曲线玲珑,仿佛蓝色大海上的波涛一样起伏有致,一双棕色的大眼睛总是含着微笑,栗色的秀发卷曲着披在肩头。看到乡绅十八岁的儿子巴瑟罗曼时,艾茜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时他刚从拉格比市回到家中。那天晚上,她来到耸立在树林边的大石头旁,把巴瑟罗曼吃剩下的面包放在石头上面,面包外面还缠绕着她自己的一束头发。第二天,巴瑟罗曼开始借故找她说话,眼睛满意地打量欣赏着她。当时,她正在他的房间里清理壁炉,外面的天空是暴风雨来临前那种充满危险韵味的蓝色。 

艾茜·特瑞格温后来对人说,他有一双如此迷人而危险的眼睛。 

没过多久,巴瑟罗曼去剑桥大学上学了。当艾茜的肚子越来越大时,她被开除了。但孩子仍旧被生了下来。艾茜的妈妈是一位相当优秀的厨娘,为了给她一个面子,乡绅的妻子说服丈夫,让艾茜这个前女仆回到她原来在洗碗间的位置上。 

但是,艾茜对巴瑟罗曼的爱情已经转变为对他全家人的仇恨。很快,她找了邻村的一个男人做她的新情人,那家伙名叫乔西亚,名声很差。一天晚上,乡绅全家人都睡着了,艾茜在半夜起来,打开侧门的门栓,让她的情人进来。趁着这家人睡觉,他把家里的财物洗劫一空。 

嫌疑很快落到在宅子里干活的某个人身上。很显然,这是有内贼打开了门(乡绅的妻子坚持说她亲自锁上了门闩)。肯定有人知道哪里是乡绅放银器的地方,还有他放钱币、期票的抽屉。艾茜坚决否认任何怀疑,直到乔西亚·霍尼尔被捕。他当时正在埃克塞特市的一个杂货店里,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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