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众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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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众神-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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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狂笑起来。“哦,太绝了!真是太棒了!有没有哪位总统是他们最想在上面撒尿的?”

影子耸耸肩,“他没说。”

无数英里的路程消失在车轮后面。影子开始幻想他一直停留在原地没动,而脚下的美国大地正在以时速60英里的固定速度向他们身后飞快移动。冬天的薄雾让周围物体的边缘显得有些模糊。

现在已是开车上路的第二天中午,几乎就要到达目的地了。一直在想心事的影子开口说话了。“上星期,湖畔镇的一个女孩失踪了,就在我们俩去旧金山的那天。”

“什么?”星期三的声音中毫无兴趣。

“那孩子叫艾丽森?麦克加文。她不是那镇子上失踪的第一个孩子,还有其他很多孩子。都是在冬天里失踪的。”

星期三皱起眉头。“真是悲剧啊。那么多贴在牛奶盒子上的失踪儿童的脸(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见到的?想不起来了),还有高速公路洗手间墙壁上的寻人照片。‘你见过我吗?’大多数情况下,这句话最多不过是个形式,纯粹的形式。‘你见过我吗?’下一个出口出去。”

影子觉得自己似乎听到头顶上有直升飞机的声音,可惜云层太低,看不清。

“为什么你会挑中湖畔镇?”影子问。

“我告诉过你。那是好地方,很安静,正好把你安安全全地藏起来。待在那儿,你就等于是离开赛场,脱离了对方的搜索范围。”

“为什么?”

“因为事实如此。好了,现在左转。”星期三命令说。

影子转向左边那条路。

“有什么事不太对劲。”星期三突然说,“该死!他妈的真见鬼!开慢点,但别停下。”

“你想跟我说清楚到底出什么事了吗?”

“我们有麻烦了。你知道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来南达科他州。”影子说,“再说我连我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在山的另一侧,有什么东西闪着红光。雾气太大,模模糊糊地看不太清楚。

“是路障。”星期三说。他把手伸进西装口袋里,然后又开始翻另一个口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我可以停车,调头回去。”

“不能转回去。后面肯定也被他们盯上了。”星期三说,“把车速降到时速10或15英里。”

影子瞄了一眼后视镜。后面一英里远的地方有汽车前灯的灯光。“你确定是他们吗?”他紧张地问。

星期三轻蔑地哼了一声。“确信无疑。”他说,“和养火鸡的人孵出第一只火鸡之后说的话一样:蛋就是蛋,准能孵出小鸡来!啊哈,找到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截白粉笔。

他用白粉笔在车子的仪表板上画起符号来,仿佛正在解一道代数难题。又或者,影子想,就象一个流浪汉正用流浪汉的暗号向其他流浪汉传达消息:小心恶狗,危险的城市,有漂亮女人,有可以过夜的舒服牢房,等等……

“好了。”星期三吩咐说,“现在加速到30英里,千万不要低于那个速度。”

跟在他们后面的一辆车子突然打开警灯,拉响警报器,朝他们急驰而来。“别减速,”星期三又叮嘱一遍,“他们只是想迫使我们在冲过路障前慢下来。”他继续书写着那些神秘的符号,不停地写呀写的。

他们已经到达山顶,距离路障只有不到四分之一英里。路边一排停着十二辆车,其中有警车,还有几辆大型黑色越野车。

“好了。”星期三抛下手中的粉笔。现在,车子的仪表板上涂满北欧古文字一样的神秘符号。

拉响警报器的警车紧跟在他们身后,它的车速比他们的慢,一个被喇叭放大的声音冲他们喊道:“靠边停车。”影子看一眼星期三,等他下令。

“转右。”星期三命令说,“只管从路边冲下去。”

“我不能开着这辆车冲下路面,会翻车的。”

“没事的。转右,快!”

影子的右手把方向盘往下猛地一拉,温尼贝戈的车身立刻猛烈摇晃起来。有一阵子,他以为自己刚才的判断是正确的,这辆车真的要翻车了。可是紧接着,透过车窗,他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正在慢慢消失,发出微弱的光,仿佛风吹过平静的湖面时湖上荡漾的倒影。

云层、薄雾、积雪,还有时间,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现在,他们头顶之上是一片星空,星光仿佛被冻结的光的长矛,刺穿夜空。

“停在这儿。”星期三说,“剩下的路我们可以走过去。”

影子关掉发动机。他钻进温尼贝戈车的后座,穿上外套、靴子和手套,这才从车子里爬出来,说:“好了,我们走。”

星期三有些好笑地打量他,脸上还混合着别的表情——也许是生气,也许是骄傲。“你怎么不和我争论了?”星期三问,“怎么不再宣称这一切是不可能发生的?真见鬼!你这次怎么这么老实,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而且还他妈的那么镇定?”

“因为你付钱给我不是让我问问题的。”影子说。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从自己嘴里说出的完全是事实:“反正,自从劳拉的事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真正让我震惊的事情了。”

“你是说自从她复活之后?”

“自从我得知她和罗比私通之后。对我来说,那是最沉重的一击。相比之下,其他一切不过是小事一桩。我们现在去哪儿?”

星期三指出方向,他们开始步行前进。脚下是某种岩石,光滑的火山岩,有时候竟然像镜子一样,光可鉴人。空气很寒冷,但不是冬天那种酷寒。他们蹒跚着并肩下山。山路很陡,两个人沿着道路小心翼翼地走着。影子向山下望去。

“那是什么鬼东西?”影子问。星期三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很快地摇摇头,让他别出声。

那东西像一只机器蜘蛛。蓝色的金属外壳,闪烁着荧光屏似的荧光,大小和拖拉机差不多。它蹲伏在山谷底,周围是一堆骨头,每根骨头旁边都有一点火星,比蜡烛光大不了多少,火光微微摇晃着。

星期三冲影子打个手势,叫他小心远离那些东西。影子往边上多踏出一步,结果证明走到滑溜溜的路边是个错误决定。他的膝盖摇晃了一下,接着便沿着斜坡翻滚下去。他一路翻滚,不时在石头上弹起来。他抓住身边的一块石头,这块黑曜石仅仅暂时挡了一下跌落的势头,同时划破了他的手套,轻而易举,像划破一张纸。

一直跌到谷底才停下,恰好落在机器蜘蛛和那堆骨头之间。

他用手支撑着站起来,发现手掌碰到了一根似乎是大腿骨的骨头,然后……

……他站在阳光下,抽着香烟,低头看表。身边全是汽车,有的车里有人,有的没有。他真希望自己刚才没喝最后那杯咖啡,因为他现在非常想上厕所,膀胱开始胀得不舒服起来。

一个当地的执法人员朝他走过来,是个留着有些斑白的海象式胡须的大个子。他已经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了。

“真不明白我们到底是怎么跟丢他们的。”当地执法人员向他道歉说,一脸困惑不解的表情。

“视觉错觉。”他解释说,“你在怪异的气象环境下追他们,迷雾让人产生错觉,有点像海市蜃楼。他们开车向下冲到别的路上了,而我们却误以为他们是在这条路上。”

当地执法人员看上去有点失望。“哦,我还以为可能遇到了类似《X档案》之类的神秘事件呢。”他说。

“恐怕没那么刺激。”他这会儿正忍受着偶发性痔疮的折磨,他的屁股在路上就痒得要死,从信号一闪的时候就开始了。他想回到环山公路上去。真希望这里有一棵树,可以让他躲在后面方便。想撒尿的感觉更强烈了。他丢掉烟头,一脚踩灭。

当地执法人员走到一辆警车旁,和司机说了些什么,司机摇摇头。

他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菜单,一页页翻下去,找到那个名字标着“洗衣店”的号码——当初输入这个名字时,他就忍不住想发笑。这个名字来自一部电视剧,《大叔家来的人》。但这会儿看着这个名字时,他忽然想到,其实它来自另外一部喜剧,最初看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孩子呢……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哪位?”

“我是城先生,我要找世界先生。”

“请不要挂断,我看他是否能接电话。”

对方没有声音。城先生交叉双腿,把肚子上的腰带费力地往上提了提——真应该减掉那十磅重量——免得压到膀胱。紧接着,一个文雅的声音对他说话:“你好,城先生。”

“我们把他们跟丢了。”城先生报告说。他感到一股强烈的挫败感:那些混蛋,那些肮脏的婊子养的家伙!是他们杀害了木头和石头。他们都是好人,好人。他很想干木太太,想得要命。但木头刚死就行动,未免太快了些。所以,他准备每个周末带她出去吃顿晚饭,也算为未来投资。对他的关心,她会感激不尽的……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们设了路障,他们本来无路可逃的,可还是跑掉了。”

“生活充满了小小的意外和小小的奇迹,这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别担心。你有没有稳定当地警察的情绪?”

“我告诉他们是视觉错觉。”

“他们相信了?”

“有可能。”

世界先生的声音中有某种东西,听上去非常耳熟——这个想法很古怪,他直接为世界先生工作已经两年了,每天都和他通话。当然会觉得他的声音耳熟。

“他们已经走远了。”

“我们要不要到保留地去截击他们?”

“用不着采取那么激烈的手段,涉及太多司法管辖权的问题,一上午我也处理不了那么多麻烦。我们的时间还富余,你回来吧。我这边正在筹备策略会议的事,忙得要命。”

“有麻烦吗?”

“意气之争罢了。我提出就在这里把事情解决掉,而技术派想在奥斯汀或者圣何塞 解决,演员们想的是好莱坞,看不见的手 中意华尔街。每个人都想选择自己的势力范围,没有人肯让步。”

“需要我做什么吗?”

“暂时还不需要。我会冲他们中的几个咆哮一通,吓唬吓唬其他人。你知道那套老把戏。”

“是,先生。”

“继续你的工作吧,城。”

通话挂断了。

城先生想,他真应该带一支特警队来截住那辆该死的温尼贝戈车,或者在路上埋地雷,或者使用战术性核武器。这样才能让那些混蛋知道他们是来真格的。世界先生有一次对他说,我们将用火焰书写未来。城先生想,老天,如果再不去小便的话,恐怕他就要失去一个肾了,它憋得快爆炸了。这就像过去他爸爸在漫长的旅途中说的话,那时城还是个孩子。当时他们在州际公路上开车,他的爸爸说他“憋得后槽牙都浮起来了”。城先生似乎又听到了那个浓重的纽约腔:“我非马上撒泡尿不可,我憋得后槽牙都浮起来了。”……

……就在这时,影子感到一只手掰开他自己的手,一根手指接一根手指,把他的手从紧抓不放的大腿骨上掰开。他不再需要去小便了,那是其他人的需要。此刻,他本人正站在星空下,站在玻璃般光滑的岩石平台上。

星期三再次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然后转身走开,影子紧跟在后。

机器蜘蛛发出一阵吱吱声,星期三立刻站住不动。影子也停下脚步,和他一起等待。绿色的光闪烁起来,沿着蜘蛛体侧,绿光一串串上下流动着。影子极力别呼吸得太响。

他想,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仿佛透过一扇窗户,看进其他人的思想里。然后他想到一件事:世界先生,当时觉得他的声音很耳熟的人是我,那是我自己的想法,不是城的。他试图在脑中辨别那个声音,把它和相应的人配对,可怎么都做不到。

我会想起来的,影子想,迟早会想起来的。

绿色的光转为蓝色,然后是红色,最后变成暗淡的红光。金属蜘蛛趴了下去。星期三继续向前走,在星光下,他仿佛一个孤独的影子,戴着一顶宽边帽,磨损的黑色斗篷在不知何方刮来的风中飘动着,拐杖在玻璃般的岩石地面上敲击着。

金属蜘蛛变成星光下远处的一个小亮点,远远抛在他们身后。星期三说:“现在开口说话安全了。”

“我们在哪里?”

“在幕后。”星期三说。

“什么?”

“想象这里戏院的幕后之类地方。我把我们俩从观众席中拉了出来,现在正走在后台。这是一条捷径。”

“碰到那些骨头时,我出现在一个叫城的家伙的脑子里。他是那些特工中的一个。他恨我们。”

“没错。”

“他有一个老板,叫世界先生。他让我想起某个人,可我想不起到底是谁。我当时在窥视城的脑袋——也许我就在他脑子里。我也不太确定。”

“他们知道我们在往什么地方走吗?”

“我想他们现在停止搜索了,他们并不想跟踪我们到保留地。我们是不是要去一个印第安人保留地?”

“也许。”星期三靠在他的拐杖上休息一阵,然后继续往前走。

“那蜘蛛是什么东西?”

“是事物规律的实体化。一部搜索机器。”

“这种机器危险吗?”

“老是作出最坏的估计,你会变得和我一样老的。”

影子笑道:“那你到底有多老?”

“和我的舌头一样老。”星期三说,“比我的牙齿老几个月。”

“你那手牌在胸口贴得太紧了,”影子说,“我甚至连你拿的是不是真的扑克牌都不知道。” 

星期三只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接下来遇到的山坡更加难以攀爬。

影子开始感到头痛。星光中仿佛蕴涵着一种重击而下的力量,有什么东西和他的太阳穴的脉搏与胸膛里的心脏跳动产生了共鸣。在下一个山谷的谷底,他绊倒了。他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呕吐起来,事先没有半点征兆。

星期三从衣服贴身口袋里取出一个模样时尚的小长颈瓶。“嘬一小口这个。”他说,“一小口。”

液体的味道很刺激,尝起来一点酒精味道都没有,却在他口中像上等白兰地一样爆开。星期三拿走瓶子,装回口袋。“观众发现自己闯进了后台,感觉都不会很好。所以你才会觉得那么不舒服。得尽快把你带出这里。”

他们加快了速度。星期三稳稳当当地跋涉着,影子则时不时绊倒在地。但喝了饮料之后,他感觉好多了,嘴里还弥留着混合了橘子皮、迷迭香精油、薄荷油和丁香的味道。

星期三扶住他的胳膊。“瞧那儿。”他指指他们左边两块一模一样、仿佛冻结的玻璃的岩石小山丘。“从那两堆石头中间走过去,记住走在我身边。”

他们向前走着,突然,寒冷的空气和明亮的阳光同时扑到影子脸上。

下一瞬间,他们已经站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了。迷雾消失,阳光灿烂,空气寒冷,天空呈现出完美的蓝色。山下是一条沙砾山路,一辆红色货车在路面上颠簸开动,像孩子的玩具车。附近一栋建筑中飘来一股燃烧木头的青烟。那栋建筑像有人在30年前得到了一座移动拖车房子,又把它丢弃在这里一样。

走近以后,门开了。一个有着锐利的双眼和刀锋似的薄嘴唇的中年男子注视着他们。“哎呀,我听说有两个白人男子正在路上,准备过来看望我。两个开着温尼贝戈车的白人。我还听说他们迷路了。如果不沿途到处做记号,白人总是会迷路。看看门口这两个可怜虫吧,知道你们是站在拉寇塔 的土地上吗?”他的头发是灰色的,很长。

“你是什么时候变成拉寇塔族的?你这个老骗子。”星期三说。此时,他穿着一件厚外套,戴着遮住耳朵的帽子。影子这会儿已经不太相信自己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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