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名披着甲的郡军小校快步行至观演台下,朝着谢裒高声道:“请军令!”
“置马道!”
“诺!”
谢裒一声令下,负责秩序的郡军抬出一根根粗大的木桩,或竖于地,或置成栏,更在转急之处置下诸多草人,稍后的比试将以一炷香为时,斩草首众者胜出。
一炷香后。
飞雪与赤蛟被人牵出,打着响鼻刨着蹄。它们乃是战马,听见轻密鼓点,见得绰绰人影丝毫不惊,反而颇是兴奋。
“小郎君……”
来福将阔剑奉上,朝着小郎君眨了眨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怀中。
腰怀略鼓,中有一对可拆卸的便携马镫。此马镫非同其时之三角镫,而是更为便利的直柄马蹄型马镫。
刘浓遥望远方弯曲盘旋的马道,半眯着眼略作思索,随后摇了摇头,持着阔剑大步踏向场中。此时若换马镫恐将引人注目,若是因此惹人非议,得不偿失。
桓温提着一柄长刀,猛力的向下一劈,似乎嫌刀过轻,朝着身侧的郡军低语几句。郡军随即向小校禀报。小校略作犹豫便将自身腰刀奉上。桓温提刀一试,虽仍觉略薄,但勉强使得。倒提着刀,大步迎向赤蛟,经过刘浓身侧时,挺着肚子犹自朝前走,嘴上却轻笑道:“瞻箦,若是此时将马归还于我,你我不比也罢!”
刘浓剑眉微拧。懒得理他,阔步迈向飞雪。飞雪见了刘浓,眼帘扑簌簌急闪,‘希律律’一声长嘶,竟飞扬起前蹄一阵乱踢,惊得身侧的郡军四散,而它身侧的赤蛟随即也不甘示弱的拔蹄奋嘶。
鼓声更密,马同其人。
刘浓与桓温翻身上马。二人沿着全场并驰慢跑。骑在马上,桓温顿时意气风发。恍觉满场目光皆在已身,挥扬着长刀不时的发出声声尖啸,虽不若张迈之啸声滚云惊雷,但也豪放不羁,颇适现下场景。而刘浓则微伏着腰,感受身下飞雪的节奏。并不与他争风抢光。
如此作较,刘浓略逊一筹。
有郎君笑赞:“桓氏七星,雄哉,壮哉!当浮一大白!”
身侧的小女郎撇嘴道:“阿兄胡言呢,那个桓七星。叫声犹若公鹅,真难听……”
“呃!!!”
闻听此言,小女郎的阿兄神情蓦然一怔,一口烈酒呛在喉咙,挣得满脸通红,心道:美鹤之美,天下皆知!天下女儿,谁个不爱美鹤?唉,我怎可因此与小妹较劲呢……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
桓温与刘浓勒马于曲道前,等候鼓声与令箭,今日所行种种,皆是谢裒事前既定,一切按照军中操演而行。
谢裒振袍而起,抛出一枚尖竹令,肃道:“起!”
小校接令,朝着高台大声喝道:“起!”
“起!”百余郡军齐声作吼。
“起!”
四名击鼓手齐吸一口气,八支鼓捶同击,“咚!”地一声巨响,震得人耳鼓发麻。
“嗖!”
鼓声尚未尽落,一道赤影飞驰若虹。马上的桓温扬着长刀,如风般绕过栅栏,猛地一个斜身,一刀卷落柱后草人之首,哈哈大笑。
去势若电,眨眼之间便取一首!
满座皆惊!常闻人言,桓氏七星擅武,今日得见,果真所传非虚,即便与军中好手相较亦不弱了,谢裒赞许的点了点头,而后看向刘浓。
刘浓落后桓温三个马身,身下的飞雪兴奋致极,绕着栅栏狂奔,奈何背上的主人骑术不佳,死死勒着缰绳。
“希律律!”
当绕过转弯处木柱时,飞雪脖子上猛然一紧,身子打横向右一侧。马背上的刘浓紧盯着木柱后的草人,趁着飞雪调整方向越离越近之际,身子一探,“唰”的一剑挥出。
差半步!
一剑砍中木柱!剑身嵌入,而马还在奔!
“啊,小郎君……”
绿萝骇得花容失色,双手捂着眼睛,心中巨石一阵狂跳,随后疾疾的向下便沉。脚上一软,站不住身子,软绵绵的便倒,谁知却靠入另一个软软的身子,耳际传来淡淡的声音:“莫怕,刘郎君无事……”
是兰奴。
绿萝壮着胆子睁开眼,只见自家小郎君果真无事,正控着飞雪起伏于丛林般的马道中。
片刻前,刘浓被巨力仰拉着贴向马臀,间不容发之时,赶紧弃剑,死死的反抱着马腹,待飞雪稍稍稳定后,才敢调整坐姿。无剑如何取首?只得拔转马首取剑,但如此一来,落后桓温足有一箭之地,而桓温已取首有三。
“唰!”
长刀横拖而过,卷起草首飞滚落地,桓温斜眼一扫,见刘浓远远的落在后面,嘴角一裂,竟拔回马首朝着刘浓飞奔,沿途再取一首,奔至刘浓三十步外,勒住缰绳,笑道:“瞻箦,尚能战否?”
刘浓不与他言,目光凝聚柱后草人,感受飞雪的速度,愈来愈近,草人扎得结实,脖子勒得只有手臂粗。
近了!
再近!
近在眼前!
五步!
寒光一闪!
一剑快极,入眼却极慢。满场的目光皆随着这一剑而凝,剑光如面,拖过系着红绳的草人。
草人矮了一截!头掉了!
“妙哉!”
小谢安大喜若狂,腾地起身,叫道。
谢尚用三根手指慢悠悠地转着酒杯,淡声道:“桓温已取五首,美鹤,仅得一首……”
小谢安大怒,指着谢尚,气道:“大兄,我,我要挑……”他想挑战谢尚,但说不出口,涨得满脸通红。
谢真石皱眉道:“安弟,胜负乃兵家……”
“哼!”
小谢安悻悻地转过头,不理他们,在场中找寻刘浓。
刘浓正在转第三个弯道,呼吸沉绵似水,目光灼灼如日。桓温控制着马速,东取一首、西摘一头,每挥一刀必然大笑一声,极尽挑衅与不屑,而场外满座皆知,美鹤此局必败!
败?亦或胜?
刘浓心中眼中皆未存,只余那系着红绳的草人。
“唰!”
一剑光寒,疾切而过,草头飞扬。
“嘿嘿!”
桓温冷笑连连,眼瞅着刘浓奔向下一具草人,心中猛地一动,“驾”的一声轻喝,赤影斜插,欲夺草人。
草人,在三十步外。
一道雪龙,一缕赤虹,风驰电掣般纵掠。桓温马术强过刘浓甚多,一阵盘转腾挪便越过了刘浓,长刀斜探,取首大笑。
刘浓剑眉一皱,纵马突向百步外的草人。
“驾!”
桓温意在羞辱刘浓,岂肯放过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双腿一夹马腹,箭一般离弦而出,再度抢先取首。而后,指着千步外藏于林丛最密处的一具草人,笑道:“瞻箦,可敢取此首?”
“嗖!”
飞雪纵出!
“哈哈……”桓温放声大笑,衔尾追上。
马道中,一红一白两道游龙争相飞扑草人,满座哗然!此时,莫论是谁都已看出桓温何意!
绿萝拽着兰奴的手,眼泪汪汪;兰奴面色平淡,睫毛却在轻闪;来福咬着腮帮,按着剑,盯着那道红影眼露凶光,双肩微伏,犹若择人而噬的猛兽。
观演台上,众人神情各作不同,纪瞻眉心疑川,王侃好整以暇,周顗略带怅然,谢鲲摇头微怒,而谢裒却踏案而出,叫道:“鼓!”
鼓声顿时裂响,密集似暴雨。
“咚咚咚咚……”
闻鼓见景之人,皆为其声、其势所夺,一颗心随着马蹄与鼓声震荡,而场中二人,目光一致。
稍徐。
赤影超前三个马身,桓温挥着雪亮长刀,狂笑:“瞻箦,且看我夺首!”
“未必!”
不知何时,刘浓竟踩在了马背上,弯着身子,借着马力,猛地一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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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彼道复还
似鹞子翻身,若大鹏展翅,刘浓合身抱剑冲天而起,直跃桓温头顶,扑向木桩环围的草人。
桓温只觉脖子一凉,眼瞅刘浓即将掠过,浓眉倒竖,心下一狠,猛地死勒马缰。
“希律律!”
赤蛟马吃痛,人立而起,飞扬着前蹄一阵乱踢,而高耸的马头恰好挡住刘浓去路。
“技穷尔!”
刘浓一声轻啸,于千均一发之际,染满污泥的月色步履在桓温肩上一踩,顿时往上冲高三分,顺势再在马头上一踏,身子斜插,直取草人。
将近时,力却竭,不可落地,落地便输。
“噗、噗!”
眼见即将落地,月色步履打斜在木桩上猛力一踹,木桩摇晃不断,美郎君鹰拿雁捉般盘旋落下。
“唰!”
一剑光闪,草首乍飞。
草絮蓬飞时,刘浓擒剑孤立。待得尘埃落定,美郎君持剑于眼前,眼观鼻、鼻观心、心观剑,右手二指并剑,由剑尖缓缓下抹至剑柄,徐徐导气归海,精芒吐露的星目渐尔平静若湖。而后,将剑挽在背后,倒捉着剑柄,浅露剑尖于肩,徐步迈出木林之外。
满场鸦雀无声,呼呼秋风裂着美郎君袍角。
“咚咚咚……咚!”
四名雄壮的鼓手对视一眼,挥汗如雨捶出鼓点密集似滚豆,随后齐齐一声大喝,重鼓一通擂,骤然一收。而美郎君的步伐恰好踩着鼓点,鼓声止时脚步亦停,面若古井不波,单手一拂袍摆,而后倒持剑柄。朝着四野之人,缓缓向下一拉。
“美鹤,壮哉!”
“美鹤,斯美若何也……”
“美鹤,古之子路,当如是也……”
亦不知是谁率先纵声拍掌大赞。霎那间便惹得群情激涌,在座之人纷纷情不自禁地起身击掌,掌声、赞声雷涌不断。方才那一瞬间的陡然转拆,犹似一只手紧紧揪着所有人心弦,在每个人的脑海中深深烙下了美郎君兔起鹘落的身影。
这时,郡军小校大步行至观演台下,朝着谢裒高声道:“香已燃尽,皆未至终末,龙亢桓温斩首十一。华亭刘浓取首二。”
方才,桓温只顾与刘浓争抢草首,是以也并未至终点,这时便勒着马,微仰着头,皱眉看向谢裒,且看他如何评定。
谢裒看了一眼场中二人,再环眼四顾。朗声笑道:“虽然俩人皆未至终,然。此局以首而论……龙亢桓温,殊胜!”
嘿……
桓温将将松了一口气,便又听谢裒高声补道:“然,华亭刘浓,但败犹荣!”
等得便是此言,小谢安按膝而起。叫道:“美鹤,但败犹荣尔!”
谢奕振袖而起,大声道:“瞻箦,谢奕幸与君与为尔!”
谢真石幽然叹道:“刘美鹤,英杰也……”
绿萝紧张地问身侧的兰奴:“兰奴。何为但败犹荣?”
兰奴眼帘一浅,答道:“便是,便是……”
身侧的小女郎接口道:“便是美鹤虽败却胜!”
“哼!”
桓温一声冷哼,勒着马原地打了个转,雪亮长刀指向刘浓,脱口欲言却不知想到甚,神情稍怔,随后哈哈大笑:“瞻箦,且观君之箭术!”
“从君所愿尔!”
刘浓淡然而应,捉着剑行向靶场。御马输了,输得必然,自己才习练马术几天,怎可与自小便以驮马而习的桓温相比。而接下来的箭术与剑枪,他是志在必得,当仁则不让。经此一事,也再次证实桓温此人,表面粗豪爽真,实则一至关键时刻便丑态毕露而不自知。
桓温打马追上,二人至靶场前站定。靶场每隔十步便置着一具木人,眉眼手足俱全。两人面前各置长案,其间摆放着各石弯弓,每人将射十箭以定胜负。
刘浓拾起一张一石弓,提在手中掂量,此乃晋时制备弓,一石约为后世六十斤,若是汉时,一石便为一百二十斤。弓身曲线流转,在两端翘起处装饰有薄铜箍,这铜箍不仅仅作是装饰用途,若于战时拉动,阳光辉映其上,既可使人眼花缭乱,又可迷惑敌人,教人恍生置身于箭林弓丛之中。
战争利器,从未有浮华一说,唯余征伐杀敌!
“太轻!”
桓温拿起一张一石角端弓,虚虚一引,不屑地撇了撇嘴,笑道:“瞻箦,能开几石弓?”
刘浓淡然道:“君开几石,刘浓便开几石。”
“哦?”
桓温浓眉一挑,慢条斯理的将弓拉致极满,嘴角一裂,右手猛地加力,便听“噗”的一声响,角端弓应声断作两截,顺手又拿起一把两石虎贲强弓试弦。
刘浓微微一笑,左手握住弓把,右手板指扣弦,缓缓将弓引至满月,随后右肩向后回拖,眼见即将拉断,却将手轻轻一放。
“嗡!”弓弦龙吟不绝。
刘浓笑道:“如此好弓,若因此而折,岂不可惜!不过,确属略轻!”说着,拿起两石强弓,随后瞅着桓温手中的弓,挑了挑眉,示意桓温再拉。
桓温浓眉紧锁,暗忖若是要将手中的两石弓张满应是不难,但若要将它拉断便是休想!经得方才刘浓拉弓时的举重若轻,他对刘浓的轻视之心早去,虽然仍旧极度讨厌刘浓的淡然,但却不得不承认这厮臂力恐不在自己之下。遂捏起案上羽箭,搭箭扣弦,未眯眼,未瞄准,一箭放出。
“嗖!”羽箭疾射而出,一箭插入三十步外木人眉心。
“簌!”前箭刚中,后箭追至,正中同一木人之眼。
桓温眉头一簇,侧首瞅着刘浓,冷赞:“好箭法!”
“小试而已!”刘浓面色依旧云淡风轻,待震荡不已的弓弦平复下来,伸出手指弹了弹弦,好似正在夸赞弓佳。
哼……
桓温暗暗一声冷哼。搭箭张弓,瞄着五十步外的木人,一箭疾出。
“嗖!”射中木人左眼。
“簌!”刘浓一箭紧随其后,直插木人右眼。
“呼……”
桓温暗吸一口气,片刻未停的将强弓拉至满月,瞄准六十步外。只觉手臂微酸,双肩肌肉亦在轻轻颤抖,心想:‘两石强弓连张不断,且看你尚有几许臂力!’
“嗖!”、“簌!”
桓温箭插木人之眼,刘浓紧射木人眉心。
“嗖!”、“簌!”
连续六轮,二人你一箭、我一箭,箭箭直插木人,桓温拉弓越来越慢,眯眼瞄准的时间越来越久。刘浓依旧不徐不急的追着桓温而射。而此时,两人已将箭射到了九十步外的木人,若是百步外犹能再中,那便是神射手。
桓温缓缓放下虎贲强弓,借着下放之际舒松着酸痛的肩,气喘如牛,密汗似雨。刘浓也将弓放下,漫不经心的掠了一眼桓温。随后双手作拳对在胸前向左右缓阔、缓阔。连续九轮强射,任是铁铸般的人也扛不住。他才不会和桓温一样装雄,每放一箭他都会稍稍舒缓下双肩,心想:‘桓温这厮臂力极雄,奈何脑子却不太好使,经不得激……’
连续九箭,箭无虚发。满座皆惊。
谢裒笑道:“如此箭术,便是军中好手亦是难为!”
纪瞻看着舒展身子的美郎君,捋着长须,赞道:“华亭美鹤刘瞻箦,不仅擅诗赋。便是武事亦未曾落下啊,甚好,甚好!”
谢鲲点头赞成:“然也,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周顗亦道:“文武全才,当属此子!”
王侃心头一跳,听得几人对华亭刘氏子赞不绝口,却提也不提那龙亢桓温,心想:‘看来,这华亭刘氏子与他们交情甚厚。不过,华亭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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