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绿萝见他系来系去也系不好,媚然一笑,慢慢蹲下身子,跪在草丛中,替小郎君细细整理巴掌宽的腰带,抚平每一个褶皱。
“咦,华亭刘郎君!”
便在此时,道旁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随后便见道旁一车匆匆停下,边帘尽挑,一个小婢正瞪圆了眼睛看着刘浓,满脸的好奇,而绣帘中,一身花萝裙的袁女皇眼睛直直的,惊呆了。由她的眼睛看去,此景委实令人羞于出口。但见得,刘浓正掌着一株垂柳,微微垂首,他眼睛所及之处,正是下半身某处,而绿萝正在那处地方挪动螓首。
“这,这……”
袁女皇似知而非,不太懂,可她知道,这,这太荒唐了……
刘浓仓促的抬头,正欲向袁女皇揖手作礼,不想与袁女皇的目光一对,再把仍不知究理的绿萝一瞅,顿时回过神来:“绿萝,绿萝……”
“小郎君,尚未好呢,稍待……”绿萝贴着刘浓的腰下,双手环围,在系他背后。
“快,快,快走!”袁女皇抬起衣袖将脸一掩,暗觉耳根烫得厉害,命小婢放帘,催促车夫,落荒而逃。待逃得老远了,小婢奇道:“小娘子,刘郎君适才在做甚呢?”
袁女皇将袖一放,啐道:“真,真真有辱斯文也……”
“唉!”
刘浓追至道中,遥望着仓皇逃离的车尾,怅然一叹。
“小郎君,怎地了?”绿萝轻移莲步走过来,嘴角有一丝乱发,被樱唇衔着,极是缭人。
刘浓微微一愣,摇了摇头,钻入车中。
至城门口,无心景色与行人,驱车直入丹阳刘氏酒肆。门口的白袍见得小郎君来了,纷纷迎上前。两厢一汇,下车,边行边打量酒肆,不大,前后仅有两进,但在城外丹阳山上,刘氏建有酒庄一栋。随着刘訚将商事由吴郡逐渐转向建康,丹阳酒庄因水陆地利渐渐取代了华亭,而华亭酒庄已仅售吴郡。
李催从内院迎出来,神色欣喜,步伐轻阔,因时常与各大世家商事往来,神情更多几分稳重与从容,待行至刘浓身前时,欲行大礼见过,刘浓挽扶,李催仍是沉沉的半跪于地。
刘浓道:“勿需如此!”
李催道:“小郎君,礼不可废!”礼罢,又道:“小郎君,内院有客……”
“瞻箦!!!”
话尚未落地,院内传来高声朗唤,一听这声音,刘浓剑眉簌地一扬,脸上洋满笑意,挥着衣袖快步走向内院,边走边道:“彦道,彦道何在?”
“瞻箦,别来无恙乎?”袁耽抱着双臂斜依于月洞口,右脚的木屐一翘一翘,眉梢一扬、一扬。
“彦道,君怎在此?”
刘浓大喜,上前三步,深深一揖,而后负手打量袁耽,半载多不见,此君面色已改,不复昔日粉白,多了些冷暗,面部轮廓尽显坚硬棱角,而那双眼睛则渗着浓浓的开怀。
“袁耽为何不能在此?莫非瞻箦已忘昔日旧友?”
袁耽眉梢一拔,看着刘浓,刘浓也看着他。
“哈,哈哈……”两人同时伸手,把臂,放笑。
“褚裒,见过华亭美鹤、醉月玉仙,刘瞻箦。”恰于此时,一个悠悠的声音响在月洞口,而后锦衫一晃,闪出了揖手弯身的褚裒。
“季野!!”
刘浓剑眉飞扬,一把拉住褚裒。三位好友,互执手臂,歪首看,而后纵声朗笑。
“哈,哈哈……”
“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院中。
袁耽笑道:“若是瞻箦再不至,袁耽恐将离开丹阳。不想,这最后一日,终是等到了美鹤。”
闻言,刘浓一愣,问道:“彦道怎地不在建康大司徒府?莫非有变?”
褚裒笑道:“确乃有变,瞻箦快快恭喜彦道,大司徒已任彦道为历阳郡典臣,彦道与褚裒在此已盘桓三日也。若再苦等不至,彦道便将离开。”
好友情深义厚,刘浓胸中激荡,徐徐揽手至眉,揖手道:“恭喜彦道,脱翅而飞。”
“嘿……”袁耽满不在乎的一挥手,撇了一眼褚裒,笑道:“小小郡典尔,何足道哉。倒是季野正值得意之时,瞻箦需得将美酒备够,今夜,你我不醉不归。”继尔,又挑着眉问:“瞻箦,汝可知季野乃何喜?”
何喜?
刘浓瞅了瞅褚裒,只见他搓着双手,面呈坨红,眼角喜意尽露,美郎君心中一转,已知乃何事,朝着褚裒一揖:“恭喜季野。”
褚裒面浅,竟胡乱摆手道:“不喜,不喜……”
“哦?”
袁耽眉头一挑,故意皱眉道:“不喜,莫非季野真不喜真石?唉……”言至此处,长长一叹,而后正色道:“袁氏与谢氏相交百年,若是季野真不喜,袁耽拼着被责罚,亦当致信于世叔……”
“彦道,莫再取笑!”褚裒架不住戏谑,揽着双手,朝着袁耽沉沉一揖。
年初,武昌太守褚洽拜访谢裒,谢裒以礼相待,褚洽再星夜赶至豫章造访谢鲲,一番长谈之后,两家已约定只待来年谢真石及笄,谢鲲便将女儿谢真石下嫁褚氏。而此事被司马睿闻知,立即捕捉时机,暗命大宗师司马漾辟褚裒为掾,任褚裒为吴王文学。
因此,褚裒已无须再来丹阳,但褚裒自有简贵傲风,被会稽中正评为上佳后,仍是来到丹阳应品。其一,以学识而博,其二,便是为见刘浓。在褚裒的心中,此事多赖刘浓,若非刘浓一席言,谢真石这般的女郎,岂是他褚裒所能眷之且有果。
当下,三位半载不见的好友,对促于席。
酒满盏,情满怀,推心置腹把臂欢。
“瞻箦,瞒得袁耽好苦,听闻君与陆氏骄傲……”
“瞻箦,褚裒之弟妹何等模样,君擅画,可曾画之……”
“季野,刘浓有一画,乃谢氏……”(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夜鱼龙
夏月风高,乌墨缀星。
凉风斜斜。
时值盛夏又饮了酒,袁耽敞胸露腹、前襟尽开,提着一柄芭蕉扇慢摇慢摇;褚裒神态懒懒,以肘支首,打斜仰望星月;刘浓背靠矮案,一腿斜伸,一腿曲膝,眺望顶上苍穹。
倏尔,褚裒看着满天星河,中有几颗星辰最是明耀,细细一阵辩,指着其中一颗,笑道:“彦道、瞻箦,此星辰若历阳乎?”
闻言,袁耽与刘浓聚目相注,凝视一阵,袁耽一拍大腿,喜道:“然也,此星河之状,恰若尔今之南北。季野所指,正如历阳,瞻箦以为然否。”
“然……”
刘浓微笑着回应,心中也是大奇,连日风雨后,星空格外明亮,星河明暗时,便若一座座城池沿江错布,南面有一颗星辰最是辉眼,辩其位置竟于建康相差无几。而襦裒所指之星居北,紧临如纱大江,再往内探,南豫州、北豫州历历在目,越往里探,星光愈黯,心中越沉,洛阳,洛阳。
看见了,洛阳、长安……
两颗黯淡无光的星辰,许久许久也不曾眨眼,但只要它们一闪烁,无星敢于其争辉。
“历阳,比邻大江,份属南豫州。六载前,祖豫州率三千儿郎北上,以淮阴为基自造兵甲,战胡于野,历时四载,荡清南豫州,继尔挥军往北,浴血厮杀,光复北豫州。两载前,豪匪张平、樊雅据谯作乱南豫州。其时,祖豫州正与北胡血战于前,遭逢后方糜乱,粮草不继,兵败八百里。瞻箦、季野,汝等可知,此时大将军在做甚?”袁耽摇着芭蕉扇,仰望着星河,目光沉沉,声音冰冷。
此事,江东尽知,褚裒性敛,扼腕叹息不言。
袁耽歪头看向刘浓,沉声再问:“瞻箦,汝可知?”
唉……
刘浓长长暗叹,指着星河豫章的位置,斜斜往下一拉。
袁耽大声道:“然也,大将军竟顺水而下,切断祖豫州归路,并沿江布营,名曰:防北胡南下!”言至此处一顿,手中芭蕉扇朝着天空挥洒不休,裂嘴喝道:“防北胡南下?欺天下英士为三岁螟童乎?祖豫州六载砥血,多少儿郎为此断颈舍颅,非为其他,皆为此道也!然,就此横刀一切,北路经此断绝!祖豫州南归不得,只得回身再战,幸而将军神勇,东奔西击死护我土;厮杀经年,逼退北胡三百里,挥军斜插南豫州,以雷霆之势扫平豪匪,未得片刻喘息之机,北方又燃烽火,只得返身北上,再战胡人铁骑。”
褚裒怅然叹道:“将军神勇,连番血战,南豫州再入晋土。而今,大将军族兄王处弘遥领历阳郡守,居豫章而不临历阳,彦道此时入历阳,无人制肘之下,正是一展其芒之时。想必,勿需三两年,彦道便可名至而实临,晋位历阳郡守。”
袁耽慢慢走到案后坐下,用芭蕉扇挥了挥袍摆,淡然道:“实不相瞒,此番袁耽前往江北历阳,历阳虽未经历战乱,然亦……亦等同!故而,袁耽欲调两千部曲同往,造甲练兵,若‘扫匪’得平,便与祖豫州合军,血战北胡于野,定将北胡逐之豫州外!届时,瞻箦、季野可来豫州游玩。”
说着,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朝着天空星河,斜斜往北一挑。而他所挑的路线,正是与祖逖会军之线。其言下之意,是想再次打开北路。至于扫匪,历阳佐近哪来的匪?既无匪便造匪,顺着匪路往北,看来袁耽作此绸缪已非一朝一夕。
“不可!”一直默而无声的刘浓突然按膝而起。
“不可?”
袁耽投目刘浓,继尔好似想起甚,笑道:“常闻瞻箦得思远公称赞有将兵之才,愿闻君言,有何不妥?”稍稍一顿,又补道:“瞻箦勿需为袁耽粮草忧心,历阳紧临大江,对望丹阳,袁耽以家族为名调兵遣粮,阖族之人为兴家族计,已容袁耽。待入历阳后,何人再可控得袁耽?哈,哈哈……”言罢,放笑,笑声中却带着说不出落寞,身为家族子,此举等同已然置身于家族外了。
褚裒听出其中意味,惊道:“彦道三思,倘若无家族支持,大将军若再顺水而下……”挥着手掌朝着天空一切,言犹未尽,意却已明。
袁耽狠狠的咬牙道:“若断我路,我必击其巢!”
“不可!!”褚裒与刘浓齐呼。
刘浓走出树影,置身于浩浩月光下,回首看向袁耽,只见袁耽面色如铁,眼睛却明亮如星,知晓他正是意气风发时,但这等设想太过稚嫩,且不言与祖豫州合军,便是他在历阳稍有异动,多疑的王敦岂会容他,不过是为王敦刀下再添一鬼尔,况乎此举说不定正中王敦之意,令其拿住言由,早早行反。豫章军势已若危卵,任何一点火星,都可使这卵中之兽破蚕而出,疯狂噬人。
这时,褚裒思虑再三,终是为好友担心,劝道:“彦道,此举不可……”
袁耽沉声道:“季野勿需再劝,我意已决!祖豫州已老,身体日不如前,若是祖豫州一亡,其人无所顾忌之下,何人可制?袁耽若此时与祖豫州合帐,亦或尚有可为。”
刘浓道:“然也,祖豫州若亡,何人可制?敢问彦道,依君之测,大乱将于何时?”
袁耽皱眉道:“或将两年,亦或三年,不出三载。”
“然也,三年之期!”刘浓指着天上星河,朗声道:“彦道且观之,若逢其乱,君也与祖豫州合帐,君应在何也?应在此也!”手指,指向豫州最北,回过头,直视袁耽:“此地,犹若犬牙,胡人重兵列布于此,两厢厮杀不绝。君若退,胡人必进,铁骑顺锋直指历阳。估且不言胡人得进,若其人见君挥军而下,敢问彦道,若汝乃其人,将以何如?”
将以何如……
一句话问得袁耽与褚裒尽皆沉思,愈思愈深,愈深愈惊,渐尔汗浸满背,被风一吹,冰冷。
袁耽闭了眼睛,握着芭蕉扇连挥不休。
褚裒叹道:“其人势大却坐镇险境,若其欲乱,必携荆州而下,仅依荆州之力便可横扫江东诸郡。若是强军挥军北下,将其兵势涸滞,其人或将弃豫章而不顾,若,若如此……江东,江东危矣!”
“便是如此!”
刘浓沉声一喝,便是如此,王敦军控豫章,江东因此而安,江东因此而困,此时的王敦弑兄弑弟已若疯狂,若是遇事不顺遂,谁敢言他仍将为江东守门抵胡?王敦两度行反,首次势如破竹,郡军望风而降,未尝不是有所顾忌。而第二次行反未遂,乃江东已有诸多制肘,且王敦老矣……
美郎君回首再顾,见袁耽与褚裒面呈颓然,气可鼓不可灭,当即斜踏一步,再指星河,扬声道:“彦道、季野且再观之。”
一声沉喝,将二人目光复聚,刘浓笑道:“浩瀚星河,变化莫穷,你我正当其时,常胜将军不言勇,吴王伏薪足可期。若逢时,有军制北,控胡人南下;若逢地,有军存历阳,有军扼丹阳,两军互为倚角,衔其首,不令其进;再有一军北来,一军南插,共刺其背。其时,诸君再观,将以何如?”
星光,尽落入眼。此时的美郎君湖目绽星,神彩难言。
“啪!”
褚裒猛然一击掌,大喜道:“若于其时,江东士族承危而盼安,左右权衡之下,私军、郡军必如蜂涌,食其肉,啃其骨,斩此长虫!”
“然也!”
刘浓望着星河,目光掠过历阳与丹阳的位置,凝于某处,嘴角愈裂愈开,慢慢伸出手,似想攀登,仿若欲摘,继尔五指尽张,倏尔猛地一收,似将满把星辰尽落于拳。而后,美郎君深吸一口气,于胸中徐徐一荡,将满腹激潮平复,缓缓走到案前,一撩袍摆,落座,顺手一揖:“刘浓,戏言尔!”
“瞻箦!”
“瞻箦,其势也,势不可挡也……”
褚裒与袁耽神情难以述之于言,朝着刘浓深深一揖,刘浓再次还礼:“莫再言,且行且为且看!”
袁耽道:“然也,竭力而为也!”
言至于此,各自相知,彼此心照而不宣。虽然刘浓仅是诸多假设,但便如他所言,时事,变幻莫穷,有心而为之下,安知不可意遂人愿?!
当下,三人再不谈时局,论雅行咏。
咏得一阵,褚裒想起了身在剡县任府君的谢奕,慨然道:“惜无奕不在,如若不然,你我定将多欢。”
“无奕,哈,哈哈……”
一提到谢奕,袁耽顿时笑得前俯后仰,见褚裒与刘浓面呈不解,新任历阳典臣将芭蕉扇一挥,笑道:“瞻箦、季野,有一事汝等不知,无奕……”
听他说完,刘浓与褚裒都是不禁莞尔。
原来,谢奕初至剡县任府君,小谢安跑到剡县去探望,恰逢有老翁触犯刑典,谢奕本就无心府君之职,故而荒谬断案,命老翁饮酒,若饮三坛便可得抵刑罚。老翁大醉,谢奕危坐而不顾,小谢安在一旁道:“阿兄,已所不欲勿施于人,阿兄为逞而私念而怒老翁,老翁何其无辜,此非君子所为也,吾不耻也!”谢奕听后羞惭,当即将老翁释放。于是乎,世人皆传:谢家大郎无意酒,麒麟小儿当为君。
小谢安年仅四岁出头,传言传至建康,王导闻之甚奇,当即与江左八达桓彝千里命驾共赴山阴,二人见了小谢安甚喜,赞小谢安:‘心秀明达,将越王东海。’而王东海便是王承,自卫叔宝亡后,为东晋第一名士,可想而知王导与桓彝赞誉之高。谁知,小谢安竟不屑地道:“王东海名士尔,然,谢安不与为之,谢安欲与美鹤比美也……”
一言既出,大司徒与桓尚书面面相窥。继尔,大司徒与谢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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