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大手一挥,长刀横打,将宋侯退路封死。
宋侯高声叫道:“刘殄虏,宋侯,宋侯可将功抵罪!”
闻言,刘浓按剑回身,眯着眼睛,淡声道:“已诛其首恶,余人酌情再论!”
“诺!”
“多谢,刘殄不杀之恩!”
宋侯沉沉一揖,身子伏得更低,挪步至刘浓身前,恭谨道:“刘殄虏,坞中有暗库,仅宋侯与郭匪几人知晓,且容宋侯领殄虏前往,以赎从匪之罪!”最后几字,落得极重。
刘浓剑眉微扬,宋侯神情恭敬,可抬头的一瞬间,那眼底却藏着得意,而此,并未逃过他的捕捉,当即冷然一笑,命宋侯且领。
当下,宋侯引领于前,将众人带至坞中深处,直入郭默之室,穿室而出,踏过滩滩血迹,指着一面山墙,沉声道:“此乃木墙,并非石心,推墙而入,有暗道!”
刘浓朝唐利潇示意,唐利潇当即命青袍奋力推墙,伴随着一阵嘎吱声响,长宽各有两丈的墙面反转,眼前凸现一条向下探伸的密道。
“且容宋侯前领!”
宋侯看了一眼刘浓,甩着宽袖窜入密道中,点燃两壁上挂着的火束。众人鱼贯而入,下行数十步,沉势顿减,道路也渐显平整,再前行片刻,便见阳光斜探作束,已可一眼尽收。
坞堡靠山,此乃山中坑洞,高低不齐,至高十丈,低处丈许,长宽足有三十丈,阳光由斜上方的孔洞贯入,抬头一看,并非人为,乃是自然形成,伸手一探,竟有些许微风拂背。
干燥的坑中打扫得极是干净,中腹堆放着无数的苇草袋,以及一排巨大的木箱。在洞的一侧,尚有几间简易洞窟,乃看守此间的士卒所居,地上渗着几滩血迹。
北宫一入此地,便命青袍上前将洞门砸开,内中空空无也,显然宋侯已将此地士卒尽诛。而此间士卒,必乃郭默亲信。
宋侯道:“刘殄虏,此地存粮万余石,乃是郭默为南逃所备。有此万石粟粮,鲖阳余民便可杂草于裹,安渡秋冬矣!”又指着坑中极远之处,笑道:“此山中空,南北作贯,郭匪遣人凿通两侧,由密室而入,可至南面之野。”
荀娘子嘴角微微一翘,冷声道:“果乃郭窜之是也,逃窜之精,胜过布兵!”
刘浓走到木箱前,但见锁已不具,箱顶落满灰尘。
“刘殄虏,且待宋侯为君开之!”
宋侯小眼睛一转,殷勤的凑过来,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把一张黄皮脸涨得通红,方才将箱子打开,捡起内中一枚珠光煜宝的步摇,笑道:“箱中之物,皆乃珍品,乃是郭默为南逃而备,意欲赠于世家大族……”
“八面剑槊!!”
“丈八重戟!!”
北宫与曲平齐呼,二人的目光投入其中,直欲辉吐。
刘胤一言不发,却一步窜至木箱旁,拿起一柄丈二剑槊,撕开桐油烂布,用手轻轻一抹槊锋,锋利的刃当即破指溢血,嘴角一裂,笑道:“小郎君,此乃百锻八面剑槊,槊锋若剑,长两尺有半,浑身以精麻裹木反复粘磨,极适马军作战!奈何,制作极繁且耗时数年方得,非千斤之力不可御使!”
“然也!”
曲平也捧起一柄,面上笑容极盛:“华亭长刃易于布军,然,骑将当用剑槊!”说着,用手掂了掂,连槊带身,足有三十斤,轻重正合,便扭头问宋侯:“此槊何来,共计几何?”
北宫却对那丈八重戟颇是在意,当即斩开木箱,但见其中,十之**乃是重戟。
宋侯把珠宝步摇放入箱中,挑了挑眉,挽袖于眉,朝着刘浓一揖,道:“刘殄虏,剑槊仅有五柄,大戟却有三百,乃是郭匪为颖川太守时获之。郭匪本欲以大戟成军,奈何部曲力弱,使舞者百不存一;且,郭匪喜逃,戟士岂有刀枪从易,故而封锁于此。”一顿,小眼睛一眨,又指着箱中珠玉:“尚有价值万金之物……”
“三百,足可建大戟士矣!”
北宫抓起一柄十字重戟,快步走到刘浓身前,捧戟道:“小郎君,我等身居北地,终有一日,将对阵胡人!胡人军阵,十之其五乃是骑军!骑军又有弓骑、枪骑、具装骑。若言以骑制骑,鹰扬卫装具精良,足可胜任。然,马匹难获,而此大戟士,可制枪骑与具装骑,不可不建!北宫曾习戟阵之法,愿为小郎君,再添一卫!”
刘浓心神一震,细细一阵盘算,笑道:“便如此,待回上蔡,筛选万民与青壮以及俘虏,择壮士而入,建大戟士!”又对刘胤等人扬了扬眉:“八面剑槊极其难得,若喜,可每人一柄!嗯,尚需替薄盛与徐乂留下一柄!”一顿,再道:“南北道已然贯通,日后,可再为鹰扬卫添加一柄长枪,固于马翼,仅作冲锋!待横刀至,朔风与磐石,可各扩一百!雷隼,再扩三十!”
“诺!”
众将神情大喜,荀娘子眉梢一扬,正欲作言,却听刘浓又道:“兵贵精,而不在多!然,此番获马已过五百之数,百花精骑乃全军精锐,理当再扩。可先行酌选,静待南北铸甲!”
“便如此!”
荀娘子嘴角一歪,轻轻浅笑。刘浓冷冷撇了一眼宋侯,一甩白袍,返身而回。
宋侯听得两腿发颤,低垂着首,小眼睛乱转,心道:此人与郭瘸子大异,郭瘸子爱财而胆细,而此人擅武,弄武且莽乎?非也,乱世之下,久谋于外而固已,酌思深远,难敌……
当下,诸军就食于堡,于坞中稍歇。
刘浓匆匆食毕,怀剑跪坐于草席,手中多了一物,乃是自郭默案下无意得之,细细一瞅,乃是一枚银铃,内中烙有一枚暗字:琰。
“叮铃铃……”
轻轻一摇,铃声清脆。把银铃放入案中暗盒,从怀中掏出一枚小金铃,置于阳光下细细打量,嘴角渐渐翘起,情不自禁的把小金铃置于鼻下,深深一嗅,似有柔柔暗香袭来,再缓缓一摇。
“叮,铃铃……”
舒窈……
铃声便若舒窈的笑声,柔软而独特,将铃合于手中,金色的铃铛衬着手甲上的血渍,极是夺目,却令人格外温馨,掏出胸甲中藏着的香囊,抚摸着那凸起的纹路,再把金铃与香囊并作一处,以一条丝巾小心翼翼的缠裹,放入胸怀,拍了拍。心想:待事一了,需致信回江南,报平安,匆匆半载有余,亦不知江南安否,娘亲身子可好,游思安否,阿姐,荟蔚……尚有她,皆需珍重……
“小郎君,那宋侯在外求见。”刘浓就室于外,刘胤习惯性的按着剑,与红筱一左一右,挺立于室口,一者壮若铁塔,一者娇俏多姿。
“且允!”
刘浓收了笑容,注视着宋侯躬着身子,慢慢迈进。
宋侯身材瘦小,却穿着不合身的宽袍,动静之时,仿若草人披衣,极是滑稽。待行至刘浓案前丈外,跪坐于地,深深一揖:“扶柳宋氏,宋侯,见过刘郎君!”
士族之礼!
刘浓剑眉一挑,冷声道:“扶柳,汝来自冀州?”
宋侯徐徐抬首,正了正顶上之冠,答道:“然也!冀州陆沉于北胡,为生计,宋侯从匪,尚请刘郎君核之,宽之!”言罢,又是重重一揖。
刘浓眯眼道:“何为士也?”
宋侯道:“怀圣人之教,驰君王之土,兴大德于世,从牧民于安,当为士!”
刘浓道:“汝为何来?”
宋侯道:“为殄虏献计而来!”
……
一个时辰后。
刘浓按剑而起,迈动着沉重的铁甲,抖得甲叶嘶拉作响,经过匍匐于地的宋侯身前时,看了看宋侯,但见其脖心聚汗,滚流如溪。
冷冷一笑,按剑出室,将至室口,冷声道:“吾所求者,乃此地安矣!汝所言者,非吾之道!然,汝之所言,尚有可取,汝命且保!”言罢,转过头,沉声道:“宋侯……”
“宋侯在!”宋侯匍匐未起,头埋得更低,几同投地,声音极嗡。
“汝需记得何为士也!命汝暂为鲖阳内吏,代掌此间安民之事!数日后,吾帐将有人率军前来,代为同戌!汝好自为之,切莫有负“士”名,若敢行乱举,定斩不饶!”
“诺!”(未完待续。)
第两百七十一章 智风贞惠
秋色微凉,七月七。
漫漫秋风拂过柳梢,翻过山岗,泄入一望无际的田原,将澄黄色的粟海卷起层层波浪,荡散如纹。在此田间,辛勤的乡民们挥舞着镰刀,收割着喜悦与将来。
小黑丫的歌声,飘满了四野。
“载芟载柞,其耕泽泽;千耦其耘,徂隰徂畛……思媚其妇,有依其士;有略其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宁,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滋。”
《周颂,载芟》,便如此诗,男子挥刀护镰,女子采芷桑麻,儿郎勒马倚树,女儿抚额娇媚,两眼相顾时,轻轻笑、浅浅语,宁静至斯,安庶至斯……
“呀,好大一只绣蛛!”
小黑丫扔掉镰刀,挥舞着双手,轻盈的扑向田垅,奈何那挂于丛中的绣蛛极是灵敏,胡乱一阵窜,便躲过了她的小手。在她的腰间挂着一只小木盒,其中已藏蛛三只,但皆不如这只大,瞧其模样便是能织擅绣的,岂容它逃,小手叉腰,呼道:“刘府君何在,且与我捉住它!”
“嗖!”
话将落地,灰影一闪,小伊威从她的肩头飞速跃下,窜入草丛中,一阵扑腾,少倾,草丛里探出一个小鼠头,眨着麻豆大小的眼睛,双爪捧着一物,仔细一瞅,正是那只大绣蛛。
“哇,刘府君捉住了!”
小黑丫拍掌欢呼,却一眼看见娘亲皱着眉头看过来,神情一怔,嘟了嘟嘴,弯身万福,柔声道:“娘亲,黑丫再也不敢了!”
薛氏摘却女儿头上一枚草絮,轻声叹道:“黑丫,切莫胡言!刘府君乃上蔡之福,乃万民之幸,乃江东之虎,乃……唉,若教汝父得知,定将责罚……”
“娘亲……”
小黑丫端着双手,不安的扭来扭去,而后,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转,笑道:“娘亲,今日乃是乞巧节,此蛛乃黑丫代织素阿姐捉的,现下,便给她送去。”
言罢,伸手捞起名唤“刘府君”的小伊威,把拇指大小的绣蛛放入盒中,捧着盒子走到柳树下,翻上了小红马,随风而飞。
待至峰下时,恰见刘胤提着丈八剑槊,引着朔风卫漫甲而下,更为奇特的是,雪女亦在其中,小黑丫眉头一皱一舒,拍马迎上,叫道:“刘胤阿兄,雪女阿姐,意欲何往?”
雪女笑道:“往鲖阳!”
小黑丫脑袋一歪,捧着木盒,格格笑道:“雪女阿姐,几时与刘胤阿兄成亲?”
“噗嗤,若问何时,雪女不知,尚需问,问……”雪女看着刘胤,掩嘴俏俏而笑,便连身后的六百朔风卫亦一个个忍俊不住,无声哑笑。
小黑丫眨着眼睛,似懂非懂,问道:“哦,刘胤阿兄意欲几时呢?”
“黑丫,休得胡言。”
刘胤轻声喝斥,浓眉拧成了一团,瞅了瞅混杂在甲士中的雪女,满脸的莫可奈何,他奉命前往鲖阳,雪女死活要同去,他自然不允,焉知,雪女竟寻上了小郎君,求了整夜,小郎君只得允她同往。
对于雪女,刘胤难以道清自己心中所想,他自问挂怀着巧思,却终是不忍舍弃雪女。而刘浓也于无意中得知此事,并未干涉,任其自行做择。
“驾!”
刘胤一夹马腹,拖槊而走,神情慌乱,好似落荒而逃。
“雪女阿姐,莫使其逃!”
“这便往追!”
雪女嫣然一笑,提着裙摆,扬着手,追向夕阳。脚小,跑不快,被草一绊,“唉呀”一声,摔倒在地。“蹄它,蹄它……”马蹄回转,刘胤大手一伸,将雪女拉上马背,朝着小黑丫扬了扬手,而后,纵马疾去。
“格格……”
雪女欢快的笑声,如铃巧转。
小黑丫勒马小土坡上,看着刘胤与雪女越行越远,甜甜的笑起来,她虽不懂,却觉得刘胤阿兄与雪女阿姐,极其契合。待再也看不见了,拔过马首,轻快的飞向峰下。
翻身下马,牵着渐渐长高的小红马,美丽的小女郎融身于落日中,抹了抹额角的细汗,迈动着小巧的步伐。
忽然,脚步一滞,歪着头向林中看去,林中有一人,正跪坐于草丛中,也不知在做甚。小黑丫稍稍一想,把小红马栓在树下,捧着小木盒,轻手轻脚的靠近,脚下落叶极厚,柔软细绵,似踩在云端一般。
“嘿……”小黑丫轻唤。
“何人?薛小娘子……”
树下之人匆匆回首,见是小黑丫,柔柔一笑,继而又回过头,把草丛中的物事放入木盒中。
小黑丫扑扇着睫毛,笑道:“孔蓁阿姐捉绣蛛,莫非,亦是要向七姐乞巧么?”在她的心中,孔蓁会骑马使枪,那是与荀娘子、红筱一般的人物,和她不一样的,她很羡慕。
孔蓁道:“存希冀于心,求诸于神,方可为人也!不然,便为神弃之野民,而野民者,终日存于梦魇也!”说着,把木盒挂在腰上,轻轻拍了拍。
小黑丫稍稍一想,轻声道:“黑丫不懂。但昔日,娘亲时常中梦忽起,惊惧满脸。待至上蔡后,娘亲再不梦起。这,便是存希冀于心乎?若是如此,多赖他呢。”说着,把肩头上的小伊威捉在手中,点了点小伊威的头,认真地道:“孔蓁阿姐,它叫刘府君。”再指指肩上的另一只伊威:“它叫,郭内吏。”
“噗嗤……”
孔蓁神情一怔,秀眉飞扬,好半晌,方才娇声放笑,笑得水柳般的身姿一阵乱颤,一把揽住小黑丫,叮嘱道:“可莫教人得知。”
“知道呢。”
小黑丫仰起头:“孔蓁阿姐,刘府君过燕子岭时,阿父杀母麝、捉幼崽,薄军主杀陈午阿叔。黑丫极其难过,阿父便言,此非战之罪,实乃不得不为,刘府君终会还予一片生息之地,可容欢笑与歌声。”说着,牵着孔蓁的手走到林外,指着峰下漫漫田野,笑道:“阿姐快看,诺,在眼前!”
诺,在眼前……
孔蓁身子一阵轻轻颤抖,眼睛却越来越红,泪水欲出未出。
稍徐。
孔蓁凝视着小黑丫,心潮起伏制无可制,眼睛一闭,泪水终于滚落。
英姿飒爽的小女郎内心复杂无比,刘浓昔日曾杀其叔孔卫,而孔卫对孔蓁极其疼爱。现今,孔氏已融于上蔡,有从军者,亦有持镰者,其父孔炜更被刘浓任为内吏,可孔蓁却总忘不了,阿叔那血淋淋的人头。
良久,小黑丫晃了晃孔蓁的手:“孔蓁阿姐,咱们进城吧,稍后,日落月起,黑丫要对月穿针,向七姐乞巧。”
孔蓁睁开眼睛,抹去脸颊的泪水,点了下小黑丫的额头,爱怜道:“薛小娘子,智风贞惠,尽在小娘子也。”
“黑丫不懂。”小黑丫眨着漂亮的眼睛。
“调皮!”
“格格……”
日渐落,城中井然有序,一大一小两个女郎并肩行于干净的街道,两人身后跟着小红马,来往行人匆匆,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容。
眼见将至县公署,小黑丫的脚步越来越轻快:“孔蓁阿姐,刘,刘府君言,此乃秩序。存秩便安,有序便荣!而秩序,当以力维持,以德经世!”府君二字,极是囫囵。
“秩序!”孔蓁紧了紧腰上的木盒。
小黑丫又道:“现下,阿姐欲许何愿?”
“从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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