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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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2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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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亲……”

    郗璇反手环抱娘亲的腰,将小脸蛋紧紧的贴着娘亲的柔软而温暖的胸膛,眸子一眨一眨,亦不知想到甚,竟然渐呈痴惘。

    姚氏伸手刮了下女儿的瑶鼻,紧了紧揽在女儿肩头的手,想起昔年与郗鉴之旧事,脸上也微微红了,叹道:“世间女子有几人可称心如意?璇儿与为娘同也,皆乃有福之人。莫论何如,但取心中所向。唉,只是可惜那刘郎君……”

    “娘亲!”郗璇一声娇嗔,双手将娘亲抱得更紧。

    “好,好好,不提,不提也罢。”

    姚氏无奈,再与女儿温存片刻,又命婢女们奉上鲜汤,看着女儿食了足足小半盅,方才满意的一笑,嘱咐女儿早些歇着,莫要伤神、伤眼,而后估磨着郗鉴赴宴将归,便领着婢女们款款离去。

    待娘亲走了,郗璇本已歇下,却又辗转难眠,便又爬起了床,在婢女的帮衬下,穿好了绛红抹胸襦裙,未着履,雪色萝袜踩着苇席来到矮案边,提笔蘸墨,信笔落纸。

    而后,歪着脑袋一瞧,眸子蓦然一愣。只见左伯纸上,复落一行小诗,依旧是那《伯舟》。面上一红,秀眉却颦,提起笔来,在纸上交叉一撩。做完这一切,心中顿觉舒畅,恬静一笑。

    “呜呜……”

    恰于此时,一缕埙声幽幽而传,随着月光,荡入室中。郗璇提着笔,寻声而望,那埙声却又弱了,几不可闻。

    正欲搁笔不管,埙声又起,拔弄着人的心炫,好生讨厌。情不自禁掌案起身,提着裙摆,捉着笔,迈出室,漫步于月光下。

    “小娘子,尚未着履!”一婢轻呼,另一婢手里提着墨蓝丝履。

    “嘘!”

    郗璇伸指靠了靠唇,又提着裙摆看了看,正欲着履,焉知那埙声又来,顿时恼了,再也不顾了,提着裙摆,捉笔追声。

    “呜呜呜……”

    埙声似路引,郗璇穿月而行,迈过院墙,墙边的甲士见自家小娘子未着履,垂首不敢看。慢走小巷道,巷中执戈巡逻的军卒避在两旁,待小娘子与两婢走远了,调转队首,默然随护。

    将至小巷口,埙声渐烈,巷外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有阿父,有大弟,尚有何人?捉着笔,歪头一想,埙声猛然一裂,小女郎脚步不由得再迈,靠着巷墙,探首悄望。

    月光洒水,宽阔的中营,火把成阵,四下里一片通明。在火光正中,有两人执剑对舞,一者顶盔贯甲,身姿若娇龙,一者大袖宽袍,纵剑如舞笔。而在那灯火阑珊处,不知何时,摆了一张雪白苇席,中有一人挺身跪坐,月袍青冠,腰悬长剑,手捧一埙。埙声,便来至于此。

    “呀,刘郎君……”身后一婢轻呼。

    “嘘!”

    郗璇秀眉一颦,反过身子,顺手执笔交叉一撩,在出声的婢女脸上划了一个叉,将将好,封住了嘴。而后,提笔便归,行出三步,又捉着裙摆返身而回,微微倾身,俏俏探目,窥视。

    两婢眨着眼睛,面面相窥,掩着嘴,忍着笑。最是那被封嘴的一婢,眸子滚动,可怜兮兮。

    月夜凉秋,祖逖与郗鉴到底年事已高,舞得一阵,两剑“锵”的一声相交,齐齐顿止。而后,喘着粗气,仰天长笑。

    埙声随即而止。

    刘浓把埙揣入怀中,面红如坨玉,久已不鸣埙,今夜闻舞而随。埙声苍古,剑舞雄健,两厢恰至妙处,不仅舞者酣畅,鸣者也为之而神游。徐徐起身,荡了荡袖,快步走向祖逖与郗鉴。

    祖逖抹了一把脸,甩却满手汗,看着神态静雅的郗鉴,叹道:“道徽兄之剑术,似笔游锋,实乃游刃而有余也,祖逖力雄而难收,故有不如。与君对舞,方知何为儒雅!”

    郗鉴把剑递给郗愔,指着刘浓,笑道:“若言儒雅及身随心,当今之士,尚有何人可与此子比肩?”

    祖逖回头看向刘浓,但见其人宽袍大袖,却按剑徐行,虽是踩着木屐,却不起糜糜之音,反增几许锵锵。眼光越来越亮,掂着腰腹,捋须笑道:“然也,刚柔并济,水火共存,天下之子,余余茫茫,有此胆色,居此雅瞻者,概莫可比!”

    “郗伯父,过赞也!”

    “将军,过赞矣!”

    刘浓面上微微一红,朝着郗鉴一揖,面向祖逖一揖。今夜赴宴,宾主尽欢,但经他细观,祖逖与郗鉴俩人,字字句句,皆有所指。宴毕时,刘浓趁势向郗鉴请辞,郗鉴不允,言三日后,一并离开雍丘。他已拒郗鉴南邀之情,便不好再拒其相聚之意,只得再留三日。

    宴已毕,舞已尽。

    当下,祖逖与郗鉴作别,刘浓也告辞离去。既要再留三日,刘浓便未与祖逖言及鲖阳之事,正欲转入营中,身后却传来马蹄声与一声唤:“刘殄虏!”

    来者又是骆隆,骑马于月下。

    刘浓心生愠怒,挑眉看向骆隆。

    骆隆驱马近前,看着刘浓腰间剑,抛着胡桃,戏道:“此乃军营,此乃雍丘,刘殄虏纵使欲取骆隆项上人头,也需谨慎。”说着,撩了撩冠带,又道:“刘殄虏可知,谋之与敌,千里杀将。”

    刘浓冷声道:“骆长史可知,擅谋者,必亡之于末道。”言罢,甩袖欲走。

    两人,一者正中有奇,一者奇朔于正,各走各锋,所言所指却殊途同归。

    “刘郎君,何急也!”

    骆隆哈哈一笑,纵马而前,拦住刘浓,懒懒一揖:“将军有请,欲邀刘郎君,共驰月下。”

    “稍待。”

    刘浓剑眉一拔,当即入营,牵出飞雪,与骆隆并肩驰出军营。徐乂跟在身后,手提剑槊,引着五十白袍。

    骆隆瞥了一眼顶盔贯甲的徐乂,冷冷笑道:“刘殄虏当真谨慎也,莫论身行何地,皆有武勇护身。莫非,意惧骆隆埋戈阴弑乎?”

    刘浓道:“事不豫则废,欺身者,人恒欺之。”

    骆隆一愣,少倾,捉起腰间酒壶,灌了一口,笑道:“好个事不豫则废,诚如所言,刘郎君可知,而今之豫州,又作何象?”

    刘浓不答,纵马慢跑。

    骆隆看了看四周,漫不经心的顺手指东,低声笑道:“祖约,束军八千,踞守雄关。”再一指北:“祖纳,领军五千,虎目雍丘。”反手指西:“祖涣,据杞国,傍军窥视。”朝着南面,晃了晃手指:“尚有一群弱夫,却狼心叵测。”

    刘浓道:“此乃将军布局,岂可妄议?”

    “哈,哈哈……”

    骆隆压着嗓子低笑,勒马靠近刘浓:“若骆隆言,将军已有心而无力,故而,唯有奋力死战,以震诸方。刘郎君,信乎?”

    刘浓剑眉一簇,默不作声。

    骆隆再近三分,歪着脖子,附耳道:“将军昨日昏厥于帐,足足两个时辰方醒。刘郎君且度之,若将军一亡,豫州将以何如?”

    将以何如,大乱即起,王敦即反,胡骑趁势而入,击溃祖约,席卷千里,吞没豫州、徐州、兖州。

    刘浓沉声道:“将军今日舞剑三刻,足见身姿健雄,骆郎君做杞人之忧也。此言,刘浓仅闻而不知,与刘浓无干。”言罢,抖缰欲速。

    “刘郎君,事不豫则废也!”(未完待续。)

第两百七十七章 雄狮虎踞

    月冷长街,祖逖勒马于长街尽头,一身戎甲,满把花发。

    健马驮老将,轻轻漫蹄。水月映影,将人与马拖得斜长。

    “蹄它,蹄它……”

    白袍随月而流,渐行渐近。

    刘浓驱马从速,来至近前,朝着祖逖一揖。

    “且随我来。”

    尚未出言,祖逖已拔转马首,一夹马腹,奔向城外。

    铁骑如龙,从随若浪。

    出北门,四野寥阔,满眼所见皆乃月白世界。祖逖并未回头,马速却渐减,待刘浓奔至身侧,勒马并骑,信马由缰。

    犹未作声,唯余马蹄暗响。

    刘浓不知祖逖意欲领向何方,也不知他为何邀自己夜驰,但随着飞雪慢慢轻跑,眼观漫漫月色,心怀畅开,嘴角渐裂。

    待至一处山坡,祖逖右手高举,身后骑军顿时一止。祖逖勒马回首,看了看刘浓,继而,转身纵向山颠。刘浓抖缰摧马,紧随而去。

    山乃土坡,无甚出奇之处,唯余一株巨大无比的老树孤立于其中,祖逖翻身下马,走到树下,抬头打量。刘浓随其而望,但见此树粗有丈许,高有五丈,具枝无叶,枝条似剑若蛇,乱插冥空。主杆却尽作焦黑,隐有孔洞,显然曾遭雷击。

    “锵锵锵……”

    身侧甲叶抖响,刘浓侧首一看,险些忍俊不住而笑出声来。

    月光下,祖逖废力的解开裙甲,对着老树干枯的虬根撒了一泡尿,抖动着余意,笑道:“十余载前,此树冠盖华美,为杞人世代守护。忽一日,天降玄雷,中劈此树,得一巨蛇。杞人惊惧,以为不降,欲截之附炬,焉知,次日再逢一雷,劈焦三人,故而,无人敢截……”

    抖尽最后一滴,复笼甲叶:“三载前,祖逖战石勒于此,两军疲祚,互呈焦势。恰于此时,天雷再降,剑劈石勒中军大氅。石勒万军恐慌惊惧,而我军士气大震,当即掩杀三十里,斩首五千!暨此,每逢大战前后,祖逖皆会率军于此,灌而溉之!”言罢,理好甲叶,慢悠悠度向北面边缘,忽地回头,看着树下的刘浓,裂嘴笑道:“刘殄虏,不妨也随境从俗,灌而溉之。”

    灌而溉之……刘浓神情一愣,摸了摸鼻子,原有的些许紧意被他一提,反而环荡于无。

    祖逖熟悉的走到一块石头边,蹲坐于石,拍了拍身侧,示意刘浓也坐。

    刘浓方一落座,便听他道:“美郎君,汝且实言,汝至豫州,所为何来?”

    刘浓心中一惊,面却不改,徐徐侧首看向祖逖,却见祖逖并未看他,而是眯着眼睛看向了茫茫苍野,月光拂着他皱纹交错的脸,辉着那深邃而锋利的眼。

    祖逖身量不高,未及七尺。而此时,双肘靠膝,俩手握在腿前,身子微微前倾,状若雄狮虎踞,欲扑北而噬。

    稍徐,祖逖见刘浓未答,又道:“郭默已亡,未能南逃。吾心甚喜,汝可知,喜在何矣?”

    刘浓冷声道:“郭默其人,疯劣赫闻,若其南下,南境必糜。理当斩首,以儆效尤!”

    “妙哉!!”

    祖逖拍腿而赞,右手屈于腿上,右手支颔,好整以暇的看着右面的刘浓,再道:“汝可知,为何吾不亲取其首,亦未令汝取之,而令赵固截之?”

    刘浓稍作沉吟,答道:“将军不取,刘浓未知。然,将军令赵固攻伐,可掩诸坞之眼。而赵固其人,胆小谨慎,必联刘浓。如此,可借名诛之!”

    “妙哉,剔透矣!”

    祖逖面色极喜,笑道:“昔日,吾曾问汝,方寸之间,取舍乃何,而今,汝已尽知。汝阵斩郭默,护民于野,甚好,极好!”顿了一顿,慎色道:“鲖阳之事,汝可自主。汝南之事,汝可自主!然,汝需谨记,刚柔并济,方可事出有序。亦需谨记,唯养民存息,聚心共往,方可复北!”目光如炯,逼人神魂。

    呼……刘浓长长吐出一口气,迎着祖逖的目光,沉沉一揖:“刘浓,谢过将军教诲!将军之言,刘浓毕生不忘!”

    “哈,哈哈……”

    祖逖放身大笑,蓦地,笑声嘎然而止,雄背猛然一颤,脸上渗出些许冷汗,看了看刘浓。

    刘浓视若未见,揖道:“将军,时已不早……”

    “月色中起,尚未晚矣!”祖逖强撑着不适,挥了挥手,而后,慢慢吐气,维持声音平稳:“自汝南来……”

    “将军,何不仰观月色?”刘浓剑眉一扬,好似觉得有些疲倦,慢慢的躺下身子,以手枕头,尚翘了个二郎腿,星目映月,璀璨无比。

    “月色,月色需仰观……”

    祖逖神情一愣,随后洒然一笑,双手反掌,借势躺在柔软的草地中,仰观青苍冷月,暗嗅泥土与草木的清香,顿觉神清气爽,满身疲乏也竟却不少,笑道:“天下,何其大也。故土共计九州,豫州不过其一,汝南不过豫州之一。汝安民于上蔡,吾从不加忌,汝可知为何?”

    刘浓咬着青草,答道:“将军,仁厚也!”

    “非也,因汝乃真士也……”

    祖逖笑道:“人存于世,浮名争利,乃青名之所图也!然,尚有一情,却终难避也!祖逖北渡已近八载,浴血厮杀,收复豫州。而此,窃不为功。唯以祖逖居功者,乃淮南诸郡也!你我身为士子,牧民于野,便若民之播粟,春耕深种,秋荣方收。淮南诸郡,祖逖种于此,生不可弃,死不容弃。故而,吾知,莫论汝所为何来,皆会种于上蔡,而问情难归矣!”

    “将军!!”

    刘浓唰地翻起身来,深深的看着淡定从容的祖逖,而后,沉沉一揖。

    “华亭美鹤,江东之虎,人杰英豪尔,岂会与秀鸟同笼!”祖逖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躺地复道:“吾自知,命不久矣!若是容祖逖再活五载,当使汝经世于内,而祖逖伐操表于外也!届时,北地必安,而江东秀子定然纷踏至北,牧民于野,安养置息。不出十载,故土九州,定可尽复也!”说着,说着,他的眼睛愈来愈亮,好似看见江东诸子抛冠前来,而豫州诸郡一片峥嵘之象,笑容,渐起,渐浓。

    “将军!!”刘浓唯有长揖。

    少倾,祖逖神色渐黯,叹道:“命也可奈何,长戚自令鄙!吾等皆英豪,当不习此!明知不可为,而为,乃勇!祖逖岁已无多,唯有振戈血战!以图,再复洛阳!”

    刘浓正了正冠,扫了扫袍,正色道:“洛阳,刘浓之意,便在洛阳。然,刘浓之洛阳,并非如今数百里外之洛阳。刘浓心中之洛阳,当比建康,犹胜建康!将军之勇,勇冠天下!然,将军何不惜身?勒马于此,养生就息,以待时日?”

    言罢,也不管祖逖的眼光,径自拔出楚殇,借着月光,在草地中一阵乱划,而后,指着南面一线:“此乃大江。”再指北面一线:“此乃淮水!”又指更北一线:“此乃大河!”

    祖逖翻身而起,蹲于草丛中,俯视地形图。

    刘浓提着楚殇,在江东位置划了一个圈,沉声道:“守江必据淮,据淮战大河。诸如此战,必依存于江!欲复九州,必赖于英杰层出也!然,而今之象,北地十室九空,英杰皆存于江东。”

    一顿,高声再道:“而大江被禁,南士难以北来,北地穷出无补。长久以往,即便再夺洛阳,以何为守?与胡骑争锋,刘浓不惧!然则,仅豫州之士与势,此地,必为刀兵互绞也,民心何聚?民何以向?再论十年,恐豫州已不存,而江东诸士安糜于南,无心往北矣!”

    “王、敦。”

    祖逖虎目半眯,盯着被圈起来的江东,颔纹深森。

    刘浓深深看着祖逖,心中潮涌翻滚,索性不再顾忌,沉声道:“然也,将军且恕刘浓放肆!大将军之心,已然路人皆知!依刘浓度之,其人年事已高,三两年内,必有异动!届时,何不南下,击之半道,令其勿伤社稷根本!继而,南北贯通,共襄盛举!”

    “瞻箦……”

    祖逖慢慢支起身,拍了拍刘浓的肩,怅然道:“天下之事,擅变而殊易。王阿黑已老,祖逖已复老,时,难以久待矣!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言罢,默然走向山下,身形略显佝偻。

    刘浓星目渐黯,默默的将楚殇归鞘,走到老树下……

    ……

    竖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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