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兴冷声道:“若是如此,前军必溃中军!”
万骑长驱马靠近,红着眼,咬着牙,低声道:“世子殿下,相距二十余里,前军难见中军大纛动摇,唯今之计,当不令而退!”
“嘶……”闻言,石兴眼底蓦然一缩,情不自禁的暗抽一口冷气。
“非也!”徐光猛地一挥袖,冷然道:“若不令而撤,前军必亡!世子殿下,前军,前军乃数万大匈奴之儿郎也,岂可自断臂膀!”说着,挽起袖子,沉沉一揖:“世子殿下,切莫自乱自误也!敌军仅两万余,岂可合围我六万大军!如今之势,敌方中军定然难堪强击,如若全军压上,定可一举破敌,胜负即在此击!”
“呼,呼呼……”石兴重重的吐着气,中目吐赤,腮邦战栗,暗觉胸口极其憋闷,手脚也不住颤抖,眼神闪来闪去,委实难决。
“报……”恰于此时,一名传令兵艰难的挤入中军,背上令旗歪斜,胳膊插了两箭,耳朵缺了一口,脸上满布血迹,两眼充血若赤球,嘶声叫道:“回禀世子殿下,我军已接敌军中军,不时即破!”
闻听此言,石兴神情大振,强行摒除不安,挥起金玉宝刀,吼道:“全军砥锋而前,捉擒刘浓,标首插旗!”言罢,猛地一挥刀,纵马扬缰,引领中军全速前进。
胡人将士挥着刀,蜂涌卷浪:“唷嗬,唷嗬……”
“轰……”便在此时,后军乍爆,五千压后骑军疯狂向前挤,石兴回头一看,只见巨枪若林层层剖来,调头已然来不及,唯有向前抵,当机立断,高声叫道:“后军,拒击!全军,从速!!”
徐光回头瞥了一眼衔尾的巨枪白骑,眉头紧皱,暗道:‘刘豫州,胜负,即在此一线之间尔……’
擒贼当擒王,石兴欲擒王,斩蛇当斩七寸,江东之虎却意在全歼!
二十里外。
胡人步军辗破层层盾墙,冒着戟锋寒刃喋血逼进,每进一步,必然头颅乱飞,血柱喷洒。幸而,一直在前进,即将逼临中军,一旦抵锋中军,便可将薄弱的中军撕作碎片。
中军为何薄弱?陷入疯狂嗜血的胡人步将难以分辩,嗓子里冒着野兽般的嘶吼,猛力的挥着重斧,将一名磐石卫连人带盾劈作两半,继而,反手削飞一头,血水四下飞溅,尚有些许溅入眼中,但却来不及抹,因右面风声急响,赶紧反斧斜挡。
“唰!”光寒暴闪,天地乾坤皆在旋转,胡人步将眨了眨眼,继而,铺天盖地的刺痛传来,渐而,空寂归无。闭眼之时,突见一只若山大手斜斜盖来。
“三段斩!!”
北宫将胡人步将头颅提在手中,猛地一扬,血颅飞天之际,狂喝爆响。璇即,磐石卫两人一组,拔起巨盾,往后疾退。全身重甲的虎噬卫放弃了防御,齐踏三步,挥起五尺横刀,狂力一斩!汹涌人海,唰地矮了一茬,再踏三步,复斩!诸此三斩,硬生生将胡人步军斩空十步!
头颅,满地滚着头颅,抽搐的四肢,乱溅的血潮。经此三斩,千余虎噬卫喘着粗气疾速后退,在他们的身后,两千磐石卫已然重筑盾城,一人抵盾,一人持刀,牢牢护着三里外的中军。
“喀滋滋!”
横刀斩断长枪,将一名胡人步卒从中一剖,血水肝肠落了满地,尚有一截尾肠挂上了北宫的头盔,懒得扯了,匆匆一看,但见狭谷越来越窄,胡人步军头挤头,脚抵脚,后推前,前抵盾,拥挤不堪,状若泼水难进。
磐石卫不住后退,虎噬卫人人带伤。
北宫心想:‘时候将至!’
“蹄它,蹄它……”
人马俱甲的徐乂打马奔向中军,待至中军大纛下,瞥了一眼雄踞于马背上的将军,复看了看三里外黑压压的敌军,心中愈发不安,捧着剑槊,沉声道:“敌军已然全军压上,三军主帅不容有失,将军速速后撤!”
“三军主帅并非刘浓。”
刘浓摇头了摇头,确然如此,此番大战主帅乃是荀灌娘,而他不过是一介诱饵,作为诱饵,当有诱饵之觉悟,于是乎,诱饵看了看头顶日头,夕阳如血,洒下血泪万千,在谷顶之上,血日之下,竖着一面大纛,正迎风飘扬,成都侯恍然得见,荀娘子紧抿着嘴,眉宇冷然。
回风谷,纵深五十余里,胡人大军已陷入谷中,荀灌娘秀眉微颦,脑后红绸飘然若绫,按着腰刀的手背,细细的青筋微微跳动。
稍徐,一骑飞奔而来,高声叫道:“回禀荀帅,王平都尉已溃敌后军,正掩溃军,卷敌中军。”
荀娘子点了点头,未作一言。
俄而,复来一骑,纵声道:“回禀荀帅,将军复退,距谷尾十里!敌军前后拖曳十五里,徐都尉勒三千具装骑于谷尾待命!”言罢,瞅了瞅主帅,欲言又止。
荀娘子秀眉一拔,嘴角动了动,终是忍住,未言。她在等待,等待敌军挤得更盛,等待李矩的到来。
少倾,再来一骑,高高勒起马首,叫道:“回禀荀帅,诸部已抵,射声卫据中军谷翼两侧,正行杀敌!”
“嗯。”荀娘子好似喘了口气,按剑的手松了一松,心中则默然盘算:‘中军将退至谷尾,谷中狭窄不足里,射声卫居高临下,已可缓解中军危势,成都侯,成都侯,君畏死乎?’想着,想着,竟然莞尔一笑,璇即,斜眼看了看天上落日,轻轻一挥手,娇声道:“传令诸将,突击!”
话将落地,东天奔来一骑,边奔边叫:“回禀荀帅,李司州已抵,李司州已抵……”
“甚好!全军出击,具装出击!”荀灌娘子轻然一笑,理了理嘴角乱发,秀足踏蹬,猛然拉起马首,长剑斜斜一指,继而,马蹄落下,大红飞扬,身后则跟着千余骑,沿着斜坡泄下。
“呜,呜呜……”
号角啼血,令旗翻摇,诸将得令。
东向,冉良静待已久,当即一挥八面剑槊,领着三千巨枪白骑卷向谷底。“轰隆隆,轰隆隆……”马蹄如雷爆,枪尖映着落日,排山倒海……
“大戟士!!”西向,两千大戟士层层架戟,沿着斜坡徐徐下沉,将沿途所遇一切物什,削首,挑飞,剖烂……
“轻骑,突袭!!”一声娇咤盘荡,孔蓁引两千轻骑漫坡卷野,朝着谷中密密麻麻的人头,泼下满天箭雨。
“白袍,有我无敌!!”刘胤振臂狂呼,呼声尚未落地,人与马已然纵向谷中长龙。
“具装,强击!!”徐乂拉下观甲,猛然扬槊,蓄势已久的具装骑脱笼而出,状若一柄重锤,狠狠砸向疲惫不堪的胡人前军。浪花,纸片,碎裂……
由上往下视,此幕极其壮观,但见十五里长龙,被八柄长剑硬生生切作四断,胡人前胸贴后背,马首挤马臀,引弦难见敌,扬刀不知旗,四面八方唯传惨叫声。
“杀,杀无赦!!”杀红了眼的徐乂领着具装骑,撞碎了蛇首,挑飞了前锋大旗,犹不罢休,丈二剑槊东探西扫,人头滚落如雨。
“嗷嗷,逃啊……”惊破了胆的胡人中后军,眼见杀戮四起,亦不知是谁,率先扔下武器调头便跑,焉知,尾部却传来震天金鼓声,李矩率两万大军从后挤来。
杀戮,无尽的杀戮!被分割、团围的胡人大军恰若肉脯,被一层又一层的削薄……(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九章 灌娘心思
竖日。
太阳照常升起,挂在东颠,冷冷的注视着血色的大地。晨间有微风,轻轻的拂过回风谷上空,极其罕见的未闻呜咽回旋声,无它,皆因回风谷已化作人间炼狱,往昔的凹地已被尸山血海填满。
老树下,小山坡上。
喋血的长剑竖插于草地中,华丽无比的剑锷染满了干涸的血迹,血块凝结成的紫斑,遮掩了翡翠芳华。精致的铠甲上斑痕累累,有箭簇划过的轨迹,亦有刀剑斩击的凹痕,左护肩的凤兽缺了半边,挡胸板甲略显纹裂,裙甲一半斜于腰,一半拖于地,唯余那修长笔直的腿上胫甲依旧完好,正于朝阳下泛着暗红的光。
此间澜静,风声悠悠。
一长一短的两缕红绸飘飞于风中,几许青丝伴绸起舞,更有少许缠绕着脸颊、嘴边,状若温柔的手,正抚平着哀伤。荀灌娘斜坐在草地上,双手反撑,破烂的大红披风拖曳于地,一腿曲于怀前,一腿直伸,眸子看着东天红日,黑白相间的瞳孔映着一轮血红。山下,百余亲卫骑马肃杀于风中,尽皆注视着山坡上孤零的身影,无一人出声,呼息亦轻微,目中深藏着冷凛的敬意,此敬意犹胜昨日疯狂的嗜血。那是为他们的统帅,带来辉煌战果的主帅。
“蹄它,蹄它……”
天之南滚来一团红云,越滚越大,愈来愈清晰,内中一点黑白犹其惊心,五百炎凤卫簇拥着镇西将军打马而来。待至山下,成都侯凝望着山坡上的人,半晌无言,遂后,挥手制住火骑,翻身下马,抚了抚飞雪的脖子,摘下牛角盔抱于怀中,按着楚殇一步步走向山颠。铁履踩烂了碎石,雪中透红的大氅拂弯了青草,人渐去氅已远,草丛里却涂染点点樱红血痕。
山不高,仅十余丈,刘浓走得极慢,若非满野杂草眷袍,断难听见他的脚步声。“哗啦啦……”高达十丈的中军大纛滚浪裂响,成都侯走到大纛下,抬头看了看殷红的天空,抹了一把汗水、血水混杂的脸,拔出楚殇狠狠的插在草丛中,继而,一屁股坐在地上,把牛角盔置于放于身侧,双手反撑,双腿竭力前伸,舒适的喘出一口气,歪过脑袋,笑道:“大战已毕,依君之见,洛阳可取否?”
楚殇与华剑并列,牛角盔伴着凤翼盔,两人挨得极近,肩与肩之间相距不过一尺,腿与腿之间更近,近得几乎胫甲碰胫甲。刘浓的声音不低,葛灌娘却仿佛并未听见他的话,眸子犹望天上日,身子一动未动,若非那轻微扑扇的睫毛,即乃玉石静雕,此雕绝美妖治,粉嫩的脸蛋上染着丝缕紫红,额心尚存一点血痕,恰若一枚桃纹,令人观之心悸。
一战屠尽六万人,倒底乃是女子,她吓坏了罢……刘浓心情复杂,眼神却愈发柔和,裂着嘴角露齿一笑,轻声道:“烽烟兵戈,即乃如此,今日我不杀敌,他朝敌覆我土,定然杀戮我母,噬我妻女!此战乃不得不为,此屠亦乃不得不为,概因,自古战者,血肉之事矣!概因,此乃存亡之战,非存即亡矣!此亡,乃华夏族人之尽亡!”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六万人填谷泄河,便连他看了也毛骨悚然,何况身为女子的荀灌娘。
风卷草海低,在回谷风两侧,数万士卒正拿着各色物什掀土填谷,此事不难,仅需将谷内的尸山血海浅浅一埋,勿使瘟疫横行便可。盛夏方过,疫虫易起,切切不可大意。想来,待掩埋完毕,世间再无回风谷。
一时无言,稍徐,荀灌娘眸子缓缓一敛,瞥了瞥身侧的成都侯,眸中神色复杂万分,继而,幽幽一叹,解开脑后红绸,顿时,满把青丝飞瀑如雪,她却将绸布横握于两手心,以拇指夹住轻轻向左右一捺,便已将绸布捺平,璇即,将绸布比作对折,喃道:“战前,灌娘未觉何如,战后,忽而气泄,竟显惶恐。”说着,脸颊红了,也不敢看刘浓,挽住胸前、脑后乱飘的头发,系着绸布。两端齐整,已非方才一长一短。
刘浓拔了根青草,衔于嘴中,扭头看了一眼远方忙碌的回风谷,情不自禁的眯了眯眼,沉声道:“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矣!荀帅应知,从战之前,刘浓亦曾惶恐,而此,并不为耻!若可使九州**尽如江南,纵使刘浓惶恐不知生,此又何如!”
“女子与男儿同乎?”荀灌娘系住脑后红绸,打了个结,轻轻一扯,蓦然问道。
刘浓怔了一怔,继而,定定的看着她,答道:“同,亦不同尔!”
“狡诈!同即乃同,不同即不同,为何尚有将同而不同?”荀灌娘白了他一眼,将嘴边乱发别于耳后,眸子渐显灵动,嘴角带着不屑的微翘。半晌,盯着自己长长的腿,皱眉道:“经此一战,尚有何人敢娶荀灌娘!”
刘浓剑眉抖了抖,嚼着草根,注目远方红日滚青苍,裂嘴道:“如今荀氏安居于颍川,灌娘若已厌倦征伐,莫若卸却寒甲……”
“哼!”
闻言,荀娘子柳眉倒竖,猛地侧首,怒视成都侯,冷声道:“女子与男儿同矣!经此一战,天下间,尚有何人不知荀灌娘!”说着,银牙暗咬,撕下披风一角,将两半裙甲窜起来,眸子瞪着刘浓,狠狠的用力一扯。
“嘶……”
她这一扯,扯得成都侯暗觉胸子微痒,眉角随即一跳。而她却拍了拍裙甲,捶了捶长腿,双手用力一撑,簌地起身,看着红日,眯着眼睛,懒懒地道:“纵然无人敢娶荀灌娘,又有何妨?终将一日,灌娘若遇心喜之人,当行男儿事,六礼娶之!”
“啊……”刘浓怔住,青草歪在嘴边,一时回不过神来,愣愣的看着沐浴于红日中的女将军,但见她英姿飒爽,举手投足间恍然带着一种不可一世的气度,暗觉上古女战神妇好复生亦不过如此。
荀灌娘不屑的挑了挑眉,弯腰捧起凤翼盔,叩于其首,复拔起带血长剑,在右腿胫甲上擦了擦,伴随着‘滋滋’的磨擦声,“锵”的一声归鞘,抖了抖肩上披风,俯视着地上呆怔的成都侯,数息后,莞尔一笑:“君且宽心,吾不喜汝,定非娶汝!”说着,拍了拍手,嫣然道:“走吧,李司州,想必已然久候!”
“然,然也。”
刘浓唯唯,默然着盔,拔起楚殇。二人并肩向山下行去,一者纤细华丽,一者雄阔威武。乌黑甲伴着烂银甲,红披风缠着大雪氅,俩人虽非情中儿女,却极其惬合。
待至山下,两人并骑向南疾驰,在南向轩辕关尚有一人心急火燎,正在等待他们的归来,那人便是荥阳李矩。
荀灌娘将马打得疯快,风声裂响于耳,将脑后红绸扯得冽冽,眸子开阖时,突地想起一事,横眸道:“灌娘始今方知,君为何难舍上蔡。无它,身为侍甲之辈,岂忍见此惨景复现人间!驾,驾驾!”影虹拉起残虹飙向南天一线。
刘浓怔了半晌,铁盔下裂起一丝笑容,纵马追上。当是时,红云翻滚,尸山层掩,血河蜿蜒,突见苍鹰乍起,斩翅掠过长空,翻过高耸的轩辕关,遥遥插向天边……
……
天边,暖暖秋阳,一寸一寸漫遍华亭刘氏庄园。
光桔的楠木廊上,大白猫领着猫子猫孙们,迈着优雅而慵懒的步伐,眯着蓝宝石般的眼睛,正行巡示它的庄园。一切安好,昨**率军与白将军、白牡丹战于池塘边,一战而功成,并趁着白鹅大军铩羽溃败之际,追杀于柳道中。当是时,鹅毛满天飞,嘎嘎惨叫声,盘荡四野。
“喵,喵喵……”思及此处,大白猫兴致浓烈,叫声欢快。继而,嗖的一声,窜到抚栏上,慢悠悠的扫过院内,但见婢女往来,井然有序,而院中再无鹅群身影,裂开了嘴巴,抖着长长的胡须,状若傲然大笑,好不得意。
“仙儿,仙儿……”忽然,楠角传来脆嫩的呼唤声,乍闻此声,大白猫蓦然受惊,匆匆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胖乎乎,白嫩如玉的小人儿正扬着手,朝它奔来,在小人儿的身后,尚且跟着两个正掌着抚拦、蹒跚学步的小家伙,在此三人身侧,萝裙粉黛一窜窜。
“喵!!”大白猫见势不妙,疾疾窜下抚拦,并且于半空中猛然一个翻身,拉起一道优美的弧线,跃向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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