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雪山母亲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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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雪山母亲的河-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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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说:“就是怪你!”
  父亲说:“好好好,怪我怪我……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以为我不心疼雪儿?可是,我们宁愿让咱们的雪儿受点委屈,也不能委屈了果儿啊……人哪,总得守信用,讲良心啊……”
  母亲叹息一声:“唉,我可怜的雪儿……”
  我的眼泪刷地涌了出来。那一刻,我似乎理解了父母。
  夜里躺在床上,我很寂寞。妹妹走了,屋子一下子空旷了许多。妹妹在的时候,经常会在睡梦中霸道地把腿搭在我的身上,有时她夜里做梦,还使劲抱住我又笑又说梦话,经常把我从梦中弄醒。我轻轻把她的腿放进被窝里,重新给她掖好被子,她又沉沉地睡去。早上起来,我告诉她夜里的事情,她不信,说我瞎说。我很羡慕妹妹没心没肺的样子,她很霸道,很快乐,很少看见她有失落的时候。我很疼爱她。疼爱她成了我的一个习惯。可是现在我怎么了?
  妹妹临走的头天晚上,我穿着她的军装一夜没合眼。她幸福的呼吸伴着我的泪水一直到天亮。第二天起来,我红肿着眼睛,用笑脸送走了妹妹。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可是现在我怎么变得这么小气?
  妹妹在的时候,晚上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都是些姐妹间的私房话。我们有时会因为一些事情争论不休,但那也是一种快乐和幸福。有时我正说着话,妹妹就睡着了。她就是这样没心没肺,上半句还支应着,下半句就已经睡着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七(2)
说她没心没肺,可她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敏感。我知道格桑并不喜欢妹妹,格桑他喜欢我。江果早就看出格桑喜欢我,所以心里很不好受。她无法接受别人不喜欢她。她什么都要最好的,什么都要比我强。我知道其实她并不在乎格桑,可她就是忍受不了别人不在乎她。为了让格桑注意她,喜欢她,她不断跟格桑找茬儿。这样一来,格桑更害怕她了,离她就越来越远了。
  有天下午,格桑带着他的藏獒来找我,约我去草原上撵野兔。我们刚走出镇子,江果就追了上来。
  “格桑,你给我站住!”
  我们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格桑问:“什么事?”
  江果说:“你过来!”
  格桑笑着说:“你跟我们一起去撵野兔吧。”
  我说:“江果快来,我们一起去!”
  江果固执地站在那里说:“格桑,你过来不过来?”
  我发现江果的情绪不对,知道她是嫌我们走时没叫她。我和格桑相互看了一眼,会心一笑。没想到我们的笑更加激怒了江果。
  “格桑,你这个王八蛋,你给我过来!”
  江果脸涨得通红。格桑害怕了,赶紧走了过去。
  江果说:“你陪我去湖边打野鸭。”
  格桑嬉笑着说:“野鸭下午不好打,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它们就会飞到湖心岛去了。现在撵野兔正是时候,野兔吃了一天的草,肚子圆鼓鼓的,跑都跑不动,我们一起去撵野兔吧……”
  江果蛮横地说:“我不想撵野兔,我就要去打野鸭!”
  格桑很为难,挠了挠头说:“野鸭不好打嘛……”
  我说:“我们今天先去撵野兔,明天再去打野鸭。”
  江果不看我,她盯着格桑说:“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去不去?”
  格桑说:“明天,明天我一定陪你去打野鸭!”
  “好!”江果用手指着格桑说,“你可别后悔!”
  江果说完,转身走了。格桑看着我,意思是怎么办。我说:“没事,她就是这脾气,等我们撵了野兔回来,炖了给她吃她就高兴了。”
  我们带着藏獒继续去撵野兔。
  天黑的时候,我们提着三只野兔兴冲冲地回到家,却不见江果的影子。我知道坏事了,急忙拉着格桑跑出去寻找。
  格桑说:“天黑了,我们上哪儿去找?”
  我说:“她一定去湖边了。”
  我们奔向湖边。天越来越黑。藏獒狂叫着在前面奔跑,远处不时传来野狼的号叫。我害怕极了,一边奔跑,一边呼喊江果。如果江果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向父母交代?
  我们找了很久,最后才在一处草甸上找到了江果。我跑过去抱住她说:“你怎么这么傻啊,万一遇到野狼怎么办?”
  江果的身子在发抖,但她没有哭,一把把我推开说:“让野狼吃了才好呢,不要你们管我!”
  我重新抱住她说:“都是姐姐不好,原谅姐姐!”
  江果指着格桑:“还有你!你说,你喜欢不喜欢我?”
  格桑不知如何是好。
  我赶紧说:“当然喜欢,我们都喜欢你!”
  “我让他说!”
  格桑说:“我……我……”
  我说:“你快说呀。”
  格桑说:“喜欢!喜欢!”
  江果这才从草地上站起来,威胁我们说:“你们以后要是再欺负我,我就把自己喂狼吃!”
  那时我们十二岁,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后来我们长大了,说起这事,江果很不好意思,对我说:“格桑我不要了,给你了。”
  好像格桑原本是她的,现在她施舍给了我。
  她还说:“我怎么能喜欢格桑呢?我终究是要离开河源的人,将来怎么可能嫁给格桑这样一个人呢?” 。 想看书来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七(3)
现在江果走了,我还真想她。格桑走了,江果走了,平时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我不想跟父母说话,弟弟江河正是贪玩的时候,整天不着家,我也无法跟他说些什么。所以我很想念格桑,想念江果。尤其是夜里。江果走了,没有人再把腿压在我的身上了,没有人说梦话影响我睡觉了,让我感觉到了夜的漫长。
  直到清明节那天,我才跟父亲说了第一句话。早饭后,母亲和弟弟江河去了学校。父亲对我说,雪儿,等会儿跟爸爸去上坟。我没有吭声。父亲习惯了我的沉默,没说什么,独自去了马棚里。
  往年清明节,父亲总喜欢带江果去祭奠他的战友,我和弟弟去也行,不去也行,父亲并不在乎。我曾经为此而失落。但是现在我不想跟他去。你不是喜欢带江果吗?现在她走了才想起我?
  父亲牵来了两匹马,又从柴房取出马鞍,搭在马背上,然后开始仔细检查马鞍下是否有东西。父亲每次骑马出行前,都要认真检查一番,哪怕马鞍下有一根不起眼的草棍也要取掉。父亲说,一根草棍也会把马背磨出血。
  父亲做好一切准备后,朝屋里喊:“雪儿,走啊!”
  我磨蹭了半天才从屋里走出来,耷拉着头,老大不高兴,跟在父亲后面走出院子。我们一人骑着一匹马,朝雪山走去。父亲并不在意我的不快,一路上跟我说东道西,我却一声不吭。
  我们祭奠完掩埋在草地上的那两个战士,又祭奠了雪崩掩埋的那三个藏族同胞和阿尼玛卿雪山上父亲那个叫章明的战友。以前祭奠章明烈士时,父亲总是让江果朝着那里磕头,可是那天父亲没有让我磕头。也许父亲看见我不高兴,不想招惹我。
  祭奠完毕,父亲盘腿坐在草地上。我扭头望着草原和远处的雪山。草原已经有了淡淡的绿意,低头细看却寻找不到绿的踪迹。雪山如同一个个偌大的白馒头。到了六月,积雪才会慢慢融化。那时雪线渐渐上移,退到山腰时冬天又来了,一夜之间雪又盖住了山脚。就像一个调皮的少女,轻轻掀起自己的白裙,又害羞地赶紧放下来。
  父亲说:“雪儿,你坐过来,跟爸爸说会儿话。”
  我坐过去,却不说话,摆弄着地上枯黄的野草。
  父亲说:“雪儿,我知道你一直在生爸爸的气,今天这里就咱父女俩,你心里有啥委屈就说出来。”
  我不说话,从地上拔起一根野草,一截一截地掐断。
  “其实没让你去,爸爸也很内疚。但是让你去了,把妹妹留下来,爸爸也会内疚。”父亲抬头望着阿尼玛卿雪山,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你知道爸爸为什么每年都要来祭奠这些战友吗?因为过去打仗的时候,他们选择了死,而把活下来的希望让给了爸爸。选择是最难的一件事情。那时选择的不是工作,而是生死。人哪,总得守信用,讲良心啊。雪儿,你能理解爸爸吗?”
  父亲的话我似懂非懂。我不明白他说的“讲信用”“讲良心”是什么意思。直到许多年后,我知道了妹妹江果的身世,才明白了父亲那天话里的全部含意。
  父亲说:“爸爸知道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爸爸让你受委屈了。你有什么要求就告诉爸爸,爸爸一定答应你。”
  我说:“我想去上班。”
  父亲高兴地笑了起来:“我女儿终于说话了。上班好啊,爸爸马上给你找个工作,人总是要工作的嘛。”
  不久,我就到邮电局上班了。
  上班以后我的心情好多了。那段日子,我最大的快乐就是等待和阅读妹妹和格桑的来信。妹妹多么幸运啊!一当兵就上了军医学校,毕业后又分配到了青海的第二大城市格尔木。看着妹妹的一封封来信,我既高兴,又伤感。我幻想着有一天,我也要像妹妹一样离开河源。我不能像父母一样,一辈子待在这个偏僻的小县城。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八(1)
毛主席逝世那年,格桑复员回到了河源。
  听说他回来了,但我一直没有看见他人影。他在部队的时候每个月都要给我写好几封信,可是现在回来了,却躲着不见我。
  听父亲说格桑分配到了县公安局工作。父亲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回来了好啊,我们河源正缺人手呢。
  一个月后,我才见到格桑。一大早,他穿着一身上白下蓝的公安服,低头走在大街上。我正在打开邮电局的门,看见了他。
  我朝他喊:“格桑!”
  他抬头看见了我,愣了一下,脸腾地就红了。他不得不向我走过来,那架势,有点不大情愿似的。我很生气。
  “我得罪你了吗?”
  “没有啊。”他尴尬地朝我笑。
  “你当了公安,眼里没我们这些老百姓了?”
  “怎么会呢。”
  “那你干吗不理我?”
  他用脚蹭着门前的石阶:“这不是刚回来嘛,还没顾上……”
  “算了吧你,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当兵复员回来的又不是你一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看见街上有人朝这边看,转身往邮局里面走。格桑跟了进来。邮电局连我一共三个人,另外两个都是男的,骑马去牧区送信了,一个来回要好几天。所以邮电局大部分时间就我一个人守着。格桑跟进来也不说话,嘿嘿笑着,傻傻地站在那里。
  我说:“你进来干吗?要寄信吗?”
  他说:“我已经复员了,没信可寄了。”
  我埋头整理昨天刚来的信件,显得很忙的样子,看也不看他说:“你还有事吗?”
  他不说话,嘿嘿地笑。
  我板着脸说:“要是没事你赶紧走吧,我还忙着呢。”
  他站了一会儿,见我真的不理睬他,就要往外走。
  我叫住了他:“让你走你就走啊?”
  他又折回来,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我说:“回来就回来了,别那么没出息!哪里不活人?以后有空就过来陪我说说话,我一个人待在这里挺没劲的。”
  他高兴地说:“好,我有空就来。”
  我没好气地说:“没空也要来!”
  “好好,只要你不烦,我天天来。”他看着我,笑着说,“几年不见,你变了。”
  我说:“变丑了,变老了。”
  他赶忙解释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变得跟江果一样,说话可厉害了。”说完转身就走了,转眼就消失在大街上。
  一个人待在邮电局,真是寂寞。寂寞的时候我就盼着格桑来。可是格桑真的来了我又心烦。他要是留在部队,能提干,能穿上四个兜多好。那样他就可以带我离开河源。可是他又复员回来了。
  夜里,我经常能听到格桑的歌声。那歌声从河边传来。我的窗户正对着河岸。我知道,他是唱给我一个人听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喜怒无常,对格桑时好时坏,搞得他莫名其妙。我不是有意要折磨他,但是看着他怕我的样子,心里还真有一种满足感。有时又心疼他,觉着自己有点过分。是不是女孩子到了这种年龄都这么任性,这么不讲理啊。
  窗外飘来格桑的歌声——
  千百匹马里边,
  惟独不见我心爱的马,
  我心爱的马来了我不会弄错,
  因为它的步子不一般;
  千百个姑娘里边,
  惟独不见我心爱的姑娘,
  我心爱的姑娘来了我不会弄错,
  因为她的眼神不一般……
  格桑经常来我家跟父亲喝酒。说是跟父亲喝酒,他的眼睛却总是黏在我的身上。父亲的酒量很大,格桑根本不是对手,所以经常喝醉。喝醉了,就向父亲吹嘘他在部队当兵的那些事。父亲喜欢听部队的事,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给格桑讲起从前打仗的事。格桑听过好几遍了,但他每次都好像第一次听一样,露出一副无比崇拜的表情,这就更加刺激了父亲讲述的欲望。两人越说越投机,酒也越喝越多,直到母亲夺了酒杯,他们才不得不散场。 txt小说上传分享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八(2)
父亲不止一次地对我说:“格桑这孩子不错,忠厚老实!”
  “能听你没完没了的唠叨,当然不错!” 母亲说,“你心里想的什么,我很清楚。可是我告诉你,你别打我女儿的主意!我不会让我的女儿也跟我一样,在这里待一辈子!”
  父亲说:“看看,你又来了。这话你都说了一辈子了,累不累?”
  “不累!我就是要说!”母亲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咋就不想着往上走呢?”
  父亲说:“这里海拔四千五百米,还不够高啊?”
  母亲说:“你别胡搅蛮缠,我说的不是海拔!你看看人家老营长,一步一个脚印,现在都走到了省里……”
  “谁不是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俩脚印,那是牦牛。”
  “你严肃点!别的不说,你看看你培养出来的丹增、央金他们,一个个都离开了河源,现在官都比你大……”
  一个月前,县里领导班子做了调整,丹增叔叔调到州里当了副州长,央金调到州里当了妇联主任,父亲接替丹增叔叔当了县长,格桑的父亲扎桑接替父亲当了副县长,最近到省委党校学习去了。
  父亲说:“我一个穷孩子,能有今天已经很知足了。要不是党我不会有今天,还抱怨个啥?想想牺牲了的老连长,想想埋在草原上的那两个年轻战士,想想至今还掩埋在冰雪下面的那三个藏族同胞,我们还说啥?你也是一个老战士老党员了,就这点觉悟?”
  母亲说:“我就是不甘心,我不想让孩子们永远待在这里。”
  格桑除了陪父亲喝酒,空闲的时候,还经常带弟弟江河去草原上打野兔。卓玛总要跟着他们去,弟弟说她是“跟屁虫”。
  十六岁的卓玛,越长越漂亮了。一说话就笑,一笑就脸红。我很喜欢卓玛,有时开玩笑说:“卓玛,将来给江河做媳妇吧。”
  卓玛羞红了脸,小声说:“我们还在上学,不能谈恋爱……”
  我说:“等你将来长大了,就嫁给我们家江河。”
  卓玛叹息一声,说:“下学期他就要到州里上高中去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喜欢上别的女孩子……”
  我说:“你把他盯紧点就是了。”
  卓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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