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鄂陵是“青蓝色的湖”。扎陵湖在上游,雪山上的雪水经过沙土层,把泥沙带进湖里,所以湖水的颜色是灰白色的;而鄂陵湖在下游,河水经过几十里的河谷草地,泥沙减少了,湖水越来越清,就变成了青蓝色的了。据说当年文成公主经过鄂陵湖舍不得离开,硬是要求藏王在湖边多逗留了一个多月。 。。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五(4)
那天,父亲和嘉措头人在湖边坐了很久,最后嘉措头人醉得脑袋都抬不起来了,才准许父亲离开。嘉措头人踉踉跄跄地将父亲送到路口,嘴里含混不清地说:
“解、解放军就、就是厉害,枪打得好,酒也喝得痛、痛快!”
嘉措头人的仆人扎桑跟随父亲回到了镇政府。父亲从头人上缴的七条枪里挑出一条最好的交给扎桑,让他当解放军的藏语翻译。
第二天,父亲带着扎桑去拜访工布头人。
工布头人的庄园在黄河下游的鄂陵湖畔。父亲他们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牧羊人。那人肩头上立着一只鹰,眼神冰冷,样子很怪。父亲向他打招呼,他谦卑地退到路边,取下头上的毡帽,哈了哈腰,一句话也不说。
扎桑说他是工布头人的家奴,是个哑巴,大家都叫他“鹰人”,因为他的肩膀上总是站着一只鹰。工布头人和嘉措头人往来的信息,就是靠这只鹰来传递的。“鹰人”在工布庄园的主要任务是养鹰放鹰,没事的时候也帮主人牧羊。
他们继续往前走,在鄂陵湖边遇到了一支牦牛驮队。牦牛在湖边饮水,背上驮着货物,却不见驮人。正当父亲四下里寻找牦牛的主人时,草丛里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歌声:
最黑最黑的夜晚
天亮也会有太阳
最冷最冷的冬天
春天也会暖洋洋……
父亲策马循声走过去,看见一个男人躺在草丛中,用毡帽盖住了脸膛。歌声就是从草帽下面传出来的。听到马蹄声,男人警觉地翻身坐起,看见一身军装的父亲,急忙站起来朝父亲鞠了一躬:
“解放军好!”
这是一个敦敦实实的红脸膛的汉子。
父亲跳下马,笑着问男人:“从哪里来呀,要到哪里去呀?”
男人说:“我从西宁驮盐回来,我家就在前面。”
扎桑走过来,对男人说:“看见湖边的驮队,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又扭头对父亲说:“他叫丹增,是工布头人家的驮人,我们这里方圆几百里,没有不认识他的人。”
男人问扎桑:“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呀?”
扎桑说:“我们要去拜访你们的头人!”
男人“噢”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朝湖边的牦牛走去。
告别丹增,父亲和扎桑继续赶路。一只鹰从头顶掠过,朝着同一个方向飞去。父亲认出是刚才见过的那只鹰。
扎桑说:“驮人丹增去过很多地方,他把我们的羊毛、雪莲和虫草驮出去,再把汉地的食盐、茶叶和布匹驮回来,走一趟至少要一两个月,要是去兰州、四川,那时间就长了,得两三个月呢。”
父亲说:“难怪他的汉话说得那么好。”
“丹增懂得可多啦,比头人都知道得多。兰州和西宁解放的消息,就是他从雪山外面带回来的。丹增人缘好,我们大家都喜欢他。因为他经常帮我们从雪山外面捎东西回来。” 扎桑突然叹口气说,“他也是个苦命人,三十多岁了还没有讨上老婆……”
说话间,工布庄园出现在眼前。工布头人好像早已得到了消息,恭候在庄园门口。但是他没有邀请父亲进庄园,而是将父亲请到了鄂陵湖边早已搭好的毡帐里。那里早已摆好了牛羊肉和酥油茶。工布头人说:“我要用热闹的赛马会,来迎接我们尊贵的客人。”
人们早在湖边的玛尼堆上挂起了经幡。工布头人开始 “娘桑”,这是赛马前的敬神祭祀仪式。身着古戎装的骑手们身背双叉长枪,手握弓箭,他们点燃桑堆后跃上马背,围绕桑堆跑了三圈,然后纵马奔驰在草原上。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五(5)
骑手们边跑边举弓射箭。箭镞像鸟一样飞向湖边的草靶,一头钻了进去,只留下一截尾巴在外面。与此同时,骑手们在马背上还作出许多逗趣的动作:有的探身捞起地上的哈达;有的反身骑马,仰躺在马背吸着鼻烟;有的倒立在马背上喝酸奶,骑术不好的弄得满脑袋满脖子上都是,引得大家捧腹大笑……
最后一项比赛是捡银元。头人让人在草地上挖了许多浅洞,每个洞里放置一枚银元,让骑手们争相捡拾,谁捡到就归谁。工布头人突然热情地邀请父亲。父亲不好驳头人的面子,更不愿意丢解放军的脸,只好跃上他的战马,加入到捡拾银元的行列中。父亲跑了一圈回来手里已经握了一大把银元。牧民们朝父亲欢呼。父亲一扬手,闪亮的银元落进了旁边围观的人群,引来一阵更强烈的欢呼。
工布头人用一场没完没了的赛马会,消磨了父亲一整天的时间,使得父亲没有机会跟他谈正事。更让父亲不放心的是,工布头人并没有像嘉措头人那样交出自己的枪。但这事又不能操之过急,让工布头人自愿把枪交出来效果最好。
父亲那天无功而返。他打算过两天再来工布庄园。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几天后工布头人就出事了。
消息是“鹰人”跑来告诉父亲的。“鹰人”气喘吁吁地跑来,哇里哇啦地朝父亲打着手势。父亲看不懂他的手势。扎桑搞了半天才弄明白,“鹰人” 是说工布庄园那边出事了。父亲带人飞马赶到那里,工布头人早已没了踪影。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昨天在湖边见到的那个名叫丹增的驮人木呆呆地站在那里。
丹增告诉父亲,他住在庄园西北角的马棚那边,昨天半夜他听到外面有一阵动静,但是赶了一个多月的路程,实在太困了,就没有爬起来看个究竟,等他早上醒来一看,庄园已经人去屋空了。
父亲从庄园外面草地上留下的马蹄印判断,工布头人进了雪山。可是前几天他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要不辞而别呢?父亲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头人,他不会也不辞而别吧?父亲急忙派人去打探,嘉措头人正在自己的城堡里与小老婆央宗饮酒。
工布头人的突然离去,给工布庄园刚刚获得解放的奴隶带来了恐慌和不安。他们几天前才分得头人的牛羊,害怕头人将来报复,连夜拆了帐房,悄悄离开了河源镇。父亲一边派人寻找逃走的牧民,一边加强了河源镇的安全防卫,以防不可预知的事情发生。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父亲渐渐放松了警惕,开始着手建造小镇。父亲将嘉措头人找来商议,嘉措头人答应捐献一批数量可观的木料。父亲又一次被嘉措头人的行为感动了。木料有了,修房子所需的石头可以发动大家用牦牛到附近山上去驮,这样,小镇很快就会建起来。
可是就在那天下午,镇子外面突然传来了零乱的枪声。枪声是从嘉措头人的城堡方向传来的。父亲带着扎桑和三个战士,急忙骑马赶往城堡。
城堡里一片混乱,地上满是血迹,嘉措头人的大老婆和三个仆人被打死,惟独不见小老婆央金。嘉措头人脸色煞白,满脸血迹,他满脸惊恐地说:“是工布干的,他们冲进城堡,见人就杀,劫走了央金,我躲进柴堆里才逃过一劫。工布临走时对我的仆人说,如果我再帮解放军的忙,他先杀死央金,然后再杀我个回马枪……” 。 想看书来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五(6)
父亲带着扎桑和三个战士追赶工布头人。他们在雪山沟口看见了工布头人的马队,一共七个人,其中一匹马的马背上驮着两个人,一个身着红袍的人被横放在马背上,像刚捞出来的鱼一样不停地挣扎。不用说,那是央金。工布发现父亲追来,边跑边朝后面开枪。父亲紧贴马背,拼命地追赶。距离越来越近。父亲从一个战士手里接过长枪,架在马头上,瞄准了驮着央金的那匹马的马腿。一声枪响,那马栽倒在地,马背上的两个人翻滚在草地上。父亲纵马跑过去。落马的土匪开枪击中了父亲的胳膊,跟在父亲后面的一个战士一枪结果了土匪。父亲探身用另一只手从草地上捞起央金,掉头往回撤退。工布看见央金落在了父亲手里,调转马头反扑回来。但是工布到底心虚,追了一段,没敢继续追赶,转身逃往雪山……
父亲带着央金走进城堡的时候,胳膊上还在滴滴答答地滴血。嘉措头人见状,“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谢谢恩人哪!你们仁义之师,可是我……我对不起你们啊!”
父亲被嘉措头人的话弄糊涂了。嘉措头人将父亲带到后院,启开一个暗室,从里面取出二十条快枪交给父亲,一脸羞愧地说:“我跟工布早就商量好了,他让我先交几支枪麻痹你们,等你们放松了警惕我们再联合消灭你们。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觉得你们解放军都有一颗菩萨心肠,所以我不忍心下手,惹怒了工布,所以今天就来教训我……你们为了救我的家人不顾自己的性命,让我更加羞愧,这是我所有的枪,现在都交给你们……”
六
那颗子弹只是穿过父亲胳膊上的皮肉,没有伤及骨头,所以父亲很快就痊愈了。嘉措头人经常来镇政府看望父亲,他带来虫草、雪鸡和酥油,让父亲补养。有时候,他还会带上年轻漂亮的央金。
嘉措头人说:“她总是唠叨着要来看救命恩人。”
央金飞快地瞥父亲一眼,羞红了脸,垂下头去。央金最近一直待在城堡不敢出门,皮肤越发白皙,显得更加年轻水灵,与干瘪驼背的嘉措站在一起,看上去不像是一对夫妻,倒像是一对父女。
后来,央金过几天就会一个人独自来看望父亲。父亲身边没有人的时候,央金就会用一双乌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父亲,看得父亲很不自在。父亲不敢看央金的脸,只让自己的目光停留在她藏袍水獭和虎豹皮的裙边上。
为了提防工布头人再次来袭,父亲成立了河源镇骑兵队。骑兵队一共二十三个人,除了三个解放军战士,其他队员都是刚刚获得自由的农奴。父亲给他们配发了嘉措头人上缴的快枪,同时任命嘉措头人以前的仆人扎桑当了骑兵队的队长。
父亲的信任出乎嘉措头人的意料。更让嘉措头人意想不到的是,父亲让他当了河源镇的副镇长。
工布逃走之后不久,驮人丹增来找父亲,要求为政府做事。当时修建镇子正缺人手,父亲就安排他的驮队驮运山石和木料。丹增性格开朗,人缘也好,很快有许多牧民加入到他的驮队,这样一来,建造镇子的速度比原计划快了许多。父亲看出了驮人丹增的组织能力,认定这人将来能成为一个好帮手。
在建造镇子的队伍中,父亲认出了哑巴“鹰人”。他从来不跟人嬉笑打闹,更多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地低头干活。“鹰人”干活很卖力,他肩膀上的鹰一会儿飞走了,一会儿又飞了回来,仍旧落在他的肩膀上。父亲觉得这个“鹰人”很有意思。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五(7)
嘉措当了副镇长以后,工作更加积极,只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就协助父亲在河源镇上建起了大片土木结构的藏式房屋。父亲站在仅有的一条街道上,看着从自己手里建起来的崭新的镇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自豪。“这可是黄河源头上的第一个镇子啊!”父亲豪情满怀地说,“将来,我们还要在这里建一个县城哩。”
父亲很高兴,跟嘉措、扎桑、“鹰人”坐在一起喝青稞酒。嘉措喝多了,将头埋在两腿间,发了一句感慨:“扎桑从前是我的仆人,从前他只能站着看我喝酒,现在他和我坐在一起喝酒了……”
父亲心里明白,嘉措这是在怀念当头人的日子。连嘉措这样支持政府的人心理都不平衡,就更别说逃进雪山的工布头人了。父亲知道工布头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迟早还会来。
父亲让骑兵队加紧练习骑射,随时准备战斗。可是夏天很快过去了,工布头人一直没有露面。
秋天来临的时候,父亲接到上级命令,让骑兵队前往两百里外的邻县去参加军事比赛。父亲让嘉措和两个战士留守镇子,自己亲自带领骑兵队去参加比赛。可是等他们赶到那里时,军事比赛取消了,他们只好原路返回。在离河源镇还有十几里的地方,父亲突然听到了激烈的枪声。父亲心里一惊,知道大事不好,急忙带领骑兵队往镇子方向狂奔。快进镇子的时候,看见十几个骑手从镇子里冲了出来,发现迎面而来的父亲,转身朝雪山逃去。
父亲大喊一声:“那是工布,快追!”
父亲他们追到一处草甸上,工布的马队突然不跑了,他们调转马头,举枪对着父亲他们,但是并没有马上射击。父亲勒住马头,看见工布的马头前面站着嘉措。两边人马在草甸上举枪对峙。
父亲朝工布喊话:“工布你别胡来!赶快放了嘉措!只要你们放下枪跟我回去,以后不再与人民政府为敌,我保证既往不咎!”
工布哈哈大笑,挥舞着手里的驳壳枪说:“算了吧,我是工布,不是嘉措,我是不会听你们汉人任意摆布的!嘉措是我们藏族人的叛徒,我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父亲说:“西藏已经和平解放了,你这样对抗下去没有好处!我们都把枪放下,你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你先放了嘉措,然后我们谈判!” 父亲说完,首先将自己的枪收了起来。
工布大声说:“除非你用自己来换嘉措。”
父亲想了想,然后说:“好,我来换嘉措。”
父亲将枪交给身边的战士,准备骑马过去。
扎桑拦住父亲的马头说:“工布喜怒无常,你不能去啊!”
父亲没有理会,一抖缰绳,向工布走去。
工布说:“你不准骑马,一个人走过来。”
父亲说:“好吧,我走过去,你放嘉措过来。”
父亲跳下马,迎着工布的枪口走过去。工布说话算数,放了嘉措。嘉措战战兢兢朝这边走来。父亲与嘉措走到了一起。
嘉措对父亲说:“跑吧,我俩都往回跑吧!”
父亲说:“人跑不过子弹。你赶快往回走,我自有办法!”
父亲走到工布跟前。两个骑兵跳下马,将父亲捆绑起来。嘉措看见工布捆绑了父亲,又调头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喊:“工布我回来啦,你放了解放军,还是把我抓走吧!”
父亲被人按倒在马背上。工布调转马头,准备离开。嘉措奔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喊:“工布,你等等!你放了他,把我带走!”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五(8)
工布回身一枪,嘉措像只鸟一样张开了翅膀,然后扑倒在草甸上。工布扬鞭跃马,带着父亲向雪山逃去。扎桑带着骑兵在后面追赶,但是他们怕伤着父亲,一直不敢开枪。他们一直追赶到雪谷深处。两边是陡峭的山崖,山顶积雪皑皑,一只秃鹫在空中盘旋。
父亲在颠簸的马背上,悄悄解开了身上的牦牛绳。他一把夺过土匪手里的马枪,将他掀下马背,然后举枪向前面的土匪射击。
父亲听见扎桑在后面喊:“不能开枪,小心雪崩!”
可是已经晚了。扎桑话音刚落,父亲就听到一阵沉闷的轰隆声,仰头一看,只见山顶上的积雪瀑布一样飞泻下来……
那场突如其来的雪崩,在父亲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夺去了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