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薇 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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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薇 沧月-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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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你家的这老家伙、大概有十年没跑过了吧?”马车上那群恶少哄笑了起来,看着那匹筋疲力尽的马,一边仰脖子喝下带来的酒,“还不如一头母猪呢!”
  被同伴嘲笑,田三少脸面有点挂不住了,一边嘟囔着父亲居然套了这样的驽马给他们,一边借着酒气爬上了车,挥起鞭子雨点般的抽在老马羸弱的脊梁上,不甘地大骂:“跑啊!跑啊!老畜生……来,兄弟们,大家都拿鞭子来,一起把它给我抽起来!”
  车上的少年们都哧哧地笑着,围上来一人一脚地踢着那头老马。
  然而那匹老马似乎已经是筋疲力尽,任凭那群恶少怎么踢打都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一时间,坡口热闹起来,连村口来往的几个村民都站住了脚,在一边看热闹,跟着哄笑。怎么可能呢?一匹那样的老马,居然要拉着一群人上一个大斜坡?
  那匹马又矮又瘦,黄毛黑鬃,瘦骨如柴。但被雨点般落在脊背上的鞭子一打,仿佛感到了某种恐惧,终于踉跄着站起,又没命的拉起车来。但是它不但不能跑,甚至连步子也迈不开,只是缓步往坡上走了几步,呼哧着,又踉跄被沉重的车拉回来,后腿一葳,蹲到了地上。
  车子一震,车上几个少年被甩了下来,酒泼了一地。
  车上和围观人中的笑声更响了,田三少加倍的恼火,跳下车来,鞭子抽得噼啪响,跑到了驽马前面,照准了马头和鼻面就是一顿猛抽。
  “爹,爹!是老黑、是老黑啊!”孩子蓦然认出了那一匹老马,对父亲喊了起来,用力抓住了父亲衣襟扯着,“他们、他们在打老黑啊!那群混蛋!”
  他小小的声音淹没在周围人的起哄与大笑声中,然而父亲惧怕的看着雇主的三少爷,一把捂住了儿子的嘴,急急道:“咱们走吧,乖儿子!这是他家的马,我们管不了啊……咱们走吧,别看啦!”
  那一边蓦然有一声长嘶,那头驽马受不了不住的抽打,终于开始挣扎和反抗,无力的踢起人来。虽然它的蹄子已经软弱无力,但是一时来不及避开的田三少还是挨了一下,不由越发的暴怒起来。
  “妈的!打死它!”酒气上涌,为了在众人面前挽回面子,田举人家的三少爷气势汹汹地丢下了鞭子,叫嚣着从车子底下拖出一条辕木,“既然这老东西一点用都没了,就揍死它!来,大家都帮我揍!”
  第一棍落在马头上的时候,周围哄笑着的人群蓦然安静了下来,围观的村民们毕竟都是田舍出生,对日常耕作的牲畜有着天生的感情,一时间都有点呆呆的,看着一行血从老马的耳后流下来,说不出话来。然而车上的恶少们却大声叫起好来,于是一呆之后,那些围观者也有些应景似的跟着叫了起来。
  听到喝彩声,田三少越发起劲,抡起辕木接二连三的用力打在马头上。那匹老马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站起来,挣扎着甩了甩头,然而很快又被打得跪了下去。
  “真是无聊。”路过村口的另一辆马车被围观的人堵住了,在垂着竹帘的车厢里,一个女声蓦然说了一句,一只白皙的手放下了帘子,“这群野蛮的乡下人。”
  “住手!你、你要把它打死了啊!你这个——”在马的惨嘶和人的哄笑中间,猛然响起了一个小孩子的声音,由于父亲及时的捂住了他的嘴,后面半句话才硬生生的被止住了。
  田三少却似乎听到了,醉醺醺的回过头,逡巡的看了一眼围观者,似乎也懒得费那么大力气去寻找说话的人,只是用木棍点着人群,叫嚣:“这是我的马!我的马!我愿意揍它!谁要是再罗嗦,我连你们一起揍!你们这群杀不尽的贱种穷光蛋!”
  “揍死它!揍死它!你为什么不揍啊?”有些挑衅的,马车上那群同伴大笑。
  田三少眼睛里有野兽一般的光,用力抡起辕木,带着风声“呼”的一声落在老马的脊梁上,黄毛黑鬃的马再也受不住,发出一声凄烈的哀嘶,全身瘫下去缩成了一团。
  “老黑!老黑!”他终于叫了起来,挣开了父亲的手,跑到曾经喂养过的爱马前面去,“住手!不许打它!”
  一个村民及时的拉住了这个莽撞的孩子,从背后死死抱住了他。他拼命挣扎着,被捂住了嘴巴无法说话。孩子眼睁睁地看着那群人是怎样抽打老黑的鼻梁、眼睛,终于,他哭起来了。
  田三少对准了老马的天灵盖,下死力气抡了最后一棒,然后狂笑着松开手。
  在老马最后一声哀嘶中,发狂一般的,孩子掰开了父亲的手,叫嚷着冲了过去,扑向那匹黄毛黑鬃的老马,抱住它血淋淋的额头哭了起来。
  老马被血糊住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认出了昔日照顾过它的人,眼睛里滚出了大颗的泪水,伸出舌头微微舔了一下孩子的手,然后痛苦的喘了一口气,头沉重的垂了下去,再无生气。孩子忽然不动了。他跳了起来,握紧两个小拳头,疯狂的扑向那一群大笑的恶少。
  这一刹那间,追了他很久的父亲终于一把抓住了闯祸的儿子,把他从人丛里拉出去,同时一叠声的向田三少赔不是。
  “咱们走吧!走吧!”父亲抱紧了他,对儿子道,“咱们回家去吧!”
  孩子呜咽着,被父亲粗鲁的拖着拉开,他无力的挣扎,用手背不停的擦着涌出来的泪水,仰头问:“爹……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要打死老黑!你为什么不去救它?……爹为什么不去救它!”
  “孩子,爹无能啊……只能任由这些畜生乱来。”父亲叹息着,回答,“他们是举人家的少爷,在打自家的马,我们能做什么呢?”
  看着父亲老实而无奈的眼睛,孩子感觉透不过气来了,他后面的话变成了一片无意义的嘶喊,从极度压抑的小小心灵中冲了出来。
  他不要老黑死!他要杀了那群混蛋……他要杀了那些为非作歹的混蛋!
  谁也没有想到,就是为了这一匹老马,这个八岁的乡下孩子,十年以后竟然成了听雪楼里的四护法之一:黄泉。
  看着那一对父子走远,被堵在村口的另一辆马车也开始继续行驶,车中的女子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探出头去目送着远去的人。
  这是一个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穿着紫色的纱衣,绝美的脸上有天真的笑意,然而眼睛里却闪动着成熟女子才有的妩媚波光,喃喃:“嘻,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紫黛,上路了。”旁边有人催促,她连忙缩回头去,家中的老嬷嬷在一边直叹气,“这么一耽搁,到洛阳恐怕要天黑了呢。”
  那个叫紫黛的女孩抬头望望车外,不禁怔了一下——天际的风云在急剧的变幻,而那残霞,殷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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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泉,当年,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呢……”
  很长很长的岁月以后,某一日,那个紫衣的女子趴在少年的肩头,在他耳边吹着温热的气息,慵懒而妩媚的笑着,看着他手里那一把沾着血的短剑。而十八岁的黄衫少年只是微微的皱着眉头,全神贯注的用一块白绢擦拭着手中的兵器。
  他的目光低垂,然而长长睫毛的底下、却是类似爬行动物的眼珠,没有焦距,暗淡的棕色,漠然的直视着眼前的一切东西。
  “可爱的孩子,今天又杀了多少人?”见他不回答,紫衣的女子反而笑了起来,凑过来,吻了一下少年的额角,眼神散漫而潮湿,“心情不好么?”
  黄泉没有回答,忽然起身,用力一甩、将剑笔直的插入身边的地上,直至没柄——
  “紫陌,当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给萧忆情献的计策?!”他转过头,死死盯着身边女子的眼睛,“你是他的密探,是不是?”
  “哈。”看着少年蓦然阴郁严厉的脸,紫陌反而出声的笑了起来,带着好玩似的表情看着他,眼神是有些讥讽的,却依稀又有一种沉迷的意味:“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我当时只不过认出了你,把五年前在那个村口看见的一幕随口告诉了萧公子而已……嘻,能收服当时的你,完全是凭着公子过人的手腕呢。”
  “过人的手腕?”黄泉喃喃重复,眼神暗淡下来。
  当时的他,是长安城里“天理会”门下一个不大起眼的人物。
  自从五年前那一日的黄昏以后,他咬着牙离开了贫穷的家,背着褡裢步行了两个月来到青城山,投入了青城派门下,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江湖闯荡生活。他从一个洒扫庭院的小杂役做起,在吃了七年的苦之后,终于学到了一些立身存命的技艺。
  他离开了飘然隐于世外的青城山,走入了江湖,开始为了自己抱负和理想而战。
  在江湖诸多林立的门派里,他选择了天理会——只因为那个组织的宗旨是锄强扶弱、匡扶正义,在洛阳一带的口碑也非常不错。
  无数个日子以来,老马死时的情形在他心头萦绕不去,伴随他从一个农家的孩子成为一个江湖少年。他决意要成为一个剑客,用自己手中的剑,去维护那些弱小不受欺凌。
  然而,在加入天理会后,他所做的却不过是一些和行侠仗义毫无关系的琐碎杂事,比如帮着看守各处堂口、押镖运货,或者教授门下新进弟子的武功。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三年,他的少年岁月在此间渐渐耗尽,离梦想的生活却还有遥远的距离。
  尽管如此,在天理会的日子纵然贫乏枯燥,但他至少还保留着心里的那个梦;这个十五岁的江湖少年,至少还能对于这个世间保留一点希望和暖意——
  而让他彻底坠入黄泉不归路的,却是那一日……
  关于那一日,他的所有记忆只是一片血红。
  灭门之难忽然降临,周围所有同门都在不停惨叫和倒下。十五岁的少年不顾一切的挥舞着手中的剑,靠在墙角,疯狂的杀向围上来的听雪楼人马。全身十几处伤口里的血在不停的流,很多次他都以为自己会倒下去。然而他死死咬着牙,眼睛里却是类似于困兽般绝望不屈的表情——不,不能屈服!不能就这样倒下!
  那些家伙……那些想剿灭天理会的恶徒!别想如愿以偿!
  蓦然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当年坡下那一匹老马——就算无谓的垂死挣扎,也要在最后死的时候叫出一声来!
  日暮时分,这一次进攻天理会的行动已经接近尾声,包括天理会舵主在内一干人或杀或降,手下的人已经开始清理地上的尸体和血迹。于是,这个角落里仍然在持续的战斗、自然而然的引起了在旁观战的一位白衣公子的注意。
  “顽固的孩子……”看着被围逼到了绝路、仍然负隅顽抗的少年剑客,白衣公子微微皱起了眉头,在软榻上微微咳嗽着,自语般喃喃,“天理会门下,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物?倒是难得。”
  “咦,是他?”在看清那个少年的面庞之后,站在白衣公子身后的女子蓦然脱口说了一句。那是一个双十年华的紫衣女子,容色绝美,在这样的修罗场中,却丝毫不惧怕,只是镇定而娇娆的笑着,侍立在白衣公子身后。
  “哦,紫陌,你认识他?”白衣公子问了一句,复又咳嗽了几声,似乎被场上浓烈的血腥味呛了一下。他身后的紫衣女子立刻俯下了身,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直至他的呼吸再度平缓下来,才轻声微笑着答复:“萧公子,那个孩子,我倒是在五年前见过……很有趣的家伙。”
  俯身为姓萧的白衣公子捶着肩背,叫紫陌的女子一边抬眼看着角落里将要结束的最后围剿,一边开始叙述往事——看着那个浑身浴血的少年,女子眼睛里再度有些迷蒙起来,似乎又赞叹,又似乎是嘲讽。
  真是一点都没有改变……那样的性格,真是不知好歹的天真的孩子呢。
  以一敌十,激战了一个白昼之后,他已经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手里的长剑被击落,半身震得麻痹,他踉跄着靠在墙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听雪楼一个下属将利剑对着他的胸口刺了过来。
  他连喘口气反击的力气都没有了。
  难道天理会……就要在今天灭亡了么?难道世上所有维护正道公允的东西,都无法存在吗?不,不!他不甘心!绝不甘心就这样死了!
  在被血模糊的视野中,十五岁的他,依稀又看见了那一匹老马临死时的眼神。
  “啊!——”他忽然仰天大叫,蓦然跳了起来,不顾一切的抱住了离他最近的一个杀手,胡乱的张口咬了下去,如同野兽般疯狂,丝毫不顾自己此刻全身空门大露。
  所有的剑,一瞬间都对着他的背心疾刺过去。
  “住手。”背心刚刚觉得刺破肌肤的痛,耳边却传来了一句淡淡的吩咐,然后,他惊讶的看见所有的剑都停了下来,连被他抱住撕咬的那个人都垂下了手,不再试图将奄奄一息的他推开。
  “让那个孩子过来吧。”那个声音在空气中传来,淡漠,然而却有难言的气势。
  十五岁少年震惊莫名,他的目光从对手的肩膀上抬起,穿过了充满血腥味的空气,看见了庭院另一角、坐在梧桐下软榻上的白衣公子。
  在泼天的血腥和殷红中,那个坐在碧绿桐树下的年轻人居然一尘不染,白衣似雪。眼神有些落寞,里面竟没有丝毫杀气。他看着浴血狂战的少年,摆摆手,示意属下放开他。他在此地显然有着绝对的权威,只是一抬手,所有人都齐齐退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少年被这忽然逆转的形势弄得愣了一下,咬了咬牙,拖着剑、顺着那一条通路,向那个显然是对方首脑人物的白衣公子冲去。
  “楼主?”看着杀红了眼的孩子踉跄着过来,一个青衣的男子有点戒备的按剑而起——黄泉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他认得,就是这个青衣人,方才出手如鬼魅的杀掉了天理会中身手最好、反抗也最激烈的三堂主和七堂主!
  少年默默咬牙。
  如今以自己的状态和水平,只怕那个青衣人一拔剑就能格杀他于剑下!
  “二弟,你退下。”然而,听雪楼主却淡然的制止了他,对浑身浴血的少年点点头:“过来。”
  “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帮恶贼!”喘息着,他咬牙低低的吼叫,然而力气不继,步法都乱的一塌糊涂,只是拖着剑、跌跌撞撞的直奔软榻上的白衣公子。
  “咳,你先休息一下,我们再一对一的单挑,如何?”看着十五岁的孩子,听雪楼主蓦然微微笑了一下,修长的眉毛一挑——那一瞬间,这个看似病弱温文的公子,眼睛深处却是雪亮的剑光。
  “哼……你、你看不起我么?”少年愤怒的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剑,冲近了听雪楼的主人。然而极度疲倦之下,腿一软,他竟一头栽倒在地。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看着少年在榻前跌下去,听雪楼主眼睛里微笑的意味更深,连他身后站着的紫陌都掩口笑了起来。
  听雪楼主俯下身,托起了孩子的下颔,看着他血流满面的脸,声音凝重:“我如果看不起你,根本不会出手和你一战——咳咳,你还是休息一会吧,先看着我怎么收拾掉你其他的同伴。”
  于是,十五岁的他被五六柄剑逼着,坐在流满了同伴之血的地上,看着那些人清除着最后几个天理会同门。怒火在心里翻腾,他只觉牙齿都要咬碎:这些恶徒……这些恶徒!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没有天理公道了么?
  才过了半个时辰,稍微恢复了力气的他就忍耐不住的踉跄而起,抬起剑,指住梧桐下的白衣公子,咬着牙,一字字道:“好了……萧忆情!滚出来我们单挑吧!”
  剑尖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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