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宝气得咬牙切齿,道:“痨病表小叫花,你忒也狠毒了!”
癣病表小叫花笑道:“迟早是死,早死一刻晚死一刻,又有甚么区别了?再说,人是你杀的,咳,咳,与别人又有甚么相干了?”
韦小宝气红了眼,将鞭子乱挥,向痨病表小叫花身上招呼。岂知痨病表小叫花却全然不似先前的两人一样,不闪不避,直撞进韦小宝的怀里,双手东抓西挠,以“空手入白刃”的上乘内功,抓向神龙鞭鞭梢。手法快疾,形同鬼魅。
韦小宝以前两次取胜,并非因为武功高强,全仗着鞭上毒性,如今遇到一个全然不惧剧毒的人物,他便一点儿修为也拿不出来了。他心里纳闷:“他奶奶的,小王八蛋难道真的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神龙鞭一摆,又是横腰一扫。痨病表小叫花手指轻轻一弹,韦小宝便觉得长鞭上陡地传过一阵大力,震颤得虎口发麻,神龙鞭险些脱手。
韦小宝好不容易拿住了神龙鞭,心中叫苦:“小王八蛋的手劲好大。”其实他并不算会武功的,是以并不知道痨病表小叫花这一手“隔山打牛”,实在比她想象的要厉害了不知多少倍!
“隔山打牛”就是将自己的内力,不是直截与敌人的身子接触。而是通过另一物事——比如兵刃之类——传送到敌人的身上。这种传送,中间的物事越是短而硬、越是传送得快疾。而瘸病表小叫花用以传送内力的,则是一根软软的根本无法受力的鞭子,这难度便更是显而易见了。
韦小宝正惊愕间,痨病表小叫花已然欺进了他的怀里,边笑边咳着说道:“咳,咳……堂堂丐帮的镇帮之宝,握在你这等一塌糊涂乱七八糟的浑小子手里,可太也不成话了,咳,咳,我看你还是自己交了出来,何必伤了和气?”
韦小宝道:“甚么丧门鞭子,宝贝一般?你要拿便拿去便是。”
话音刚落,痨病表小叫花的手指迅雷不及掩耳地连点了韦小宝胸前数处大穴。韦小宝神龙鞭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地上,自己却站立着动也不能动。
然而他看到痨病表的小叫花的手掌在月光下一闪一闪地发着光,顿时恍然大悟:“他奶奶的,我说小王八蛋武功惩的厉害,连神龙鞭的毒也不害怕,原来是戴了宝贝手套。手套有甚么了不起?老子还穿着宝衣呢。”
至于“宝衣”如何输在了“手套”面前,那韦小宝便不追究了。
痨病表小叫花的老谋深算,与他的年纪极不相称。虽然韦小宝身子动弹不得,却是并不掉以轻心,一连串又在他的背后点了七八处穴道,这一下,韦小宝不但身子再不能动弹分毫,连话也说不出来。
韦小宝心道:“痨病表小叫花,你倒是教老子又学了一个乖:打老虎便是它死得透了,死得不能再死了,也得在它身上再砍上十七二十八刀。这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
大约是刚才一阵剧斗,力气使得过分了,痨病表小叫花弯了腰,又咳嗽了好半天,韦小宝心道:“小王八蛋,你咳死了才好呢,也解了老子的心头之恨。”又想道:“可也不能咳嗽死了,你立马死了,将老子弄成这样一根假木桩立在这里,可也没有甚么昧道。”
瘩病表小叫花并没有咳死,自己捂着胸口又揉了一会儿,顺手将神龙鞭把中自韦小宝的手里小心翼翼地取下,一把抓住他的后心穴道,道:“走罢,咱们去见你的姘头去罢。”
韦小宝一时弄得糊涂了:“姘头,谁是老子的姘头啊?老子原先倒是不太正经,可是娶了七个如花似玉、落鱼沉雁的老婆之后,却是从来也没有想过姘头的事埃”
忽然他想到痨病表小叫花所说的“姘头”,定然是屋子里的那个又老又丑、刁钻古怪的恶婆婆,不由得大怒,在心里骂道:“你奶奶个雄!你教老子做那恶婆婆的野老公么?老子没胃口!若是你痨病表小叫花的奶奶妈妈、姊姊妹妹求上门来,看在你点了老子这许多穴道的份儿上,或许勉为其难,马马虎虎,将将就就,弄她三个五个、十个八个姘头,倒是可以商量的。”
痨病表小叫花忽然探出食指。道:“你这人太过不老实,眼睛一骨碌一个坏念头。这双贼兮兮的招子我可是不大喜欢。咱们索性废了它罢。”
韦小宝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
痨病表小叫花抓住了韦小宝背心穴道,竟象拿一件小小玩具,韦小宝便双脚离地,身不由己地随着他走向恶婆婆的客房。
“砰”的一声,韦小宝的身子撞击在门上,头撞得生疼,也被撞开了。韦小宝这才敢睁开眼,一看,老婆子又如昨天夜里一样,裸露着双肩,露出与她的年纪极不相称的雪白肌肤。
不同的是,昨夜她一只肩头伏着的是毒蜘蛛,一只肩头伏着的是毒蝎子。眼下,一只肩头伏着一只丑陋不堪的癞蛤蟆,一只肩头伏着一条幽绿人的小蛇。
显见已是到了性命交关的紧要时刻了,老婆子并不抬头,面色凝重,微闭双目,屏息运气。蛤蟆与青蛇的肚子,也微微鼓起。
痨病表小叫花手中紧紧地握着神龙鞭,躲在韦小宝的身后,探出头去,柔声道:“小师妹,你好么?”
韦小宝心道:“小师妹?谁是小师妹?”稍一琢磨,便也明白了。原先他听老叫花叫痨病表小叫花一口一个“师叔”,倒不觉得多少可笑,这会却险些笑出声来:“一个痨病表小叫花,叫一个穷凶极恶的老婆子小师妹,这丐帮的行事,真正也乱七八糟地可以了。”
痨病表小叫花神龙鞭在手,又将“小师妹”的“情郎”抓住了作为挡箭牌,并且“小师妹”还在炼药的紧要关头,稍有不慎,便导致走火人魔,轻则残废,重则有性命之忧,情形凶险之极。
无论怎么说,痨病表小叫花都是胜算。然而他还是不敢托大,提着韦小宝背心穴道,一步一步地娜向老婆子。
口里说着闹话,以扰乱老婆子的心神,道:“小师妹,其实咱们丐帮的二十一招神龙鞭,本已天下无敌,何必枉费心神,去练甚么无毒功呢……”
韦小宝心道:“小王八蛋不懂装懂,恶婆婆明明是给老于炼制琵琶毒的解药,甚么无毒功了?”
老婆子依然听而不闻,视而不见。韦小宝却看到她额上的青筋隐隐显露,当是内心异常焦急。又见那青蛇、蛤蟆镑自将信子、舌头更紧地盯在老婆子的肌肤上,肚子也急速地膨胀起来。
韦小宝不懂得这门奇异功法,痨病表小叫花却是极为明白其中的关窍,知道“小师妹”是在危急时刻,以内力催动心脉,加快血液的通行,使得琵琶骨上的两只毒物尽快服食饱了。然后她以掌中火硝化了它,通通吸进经脉,那时候,不要说神龙鞭,便是普天之下的武功加起来,只怕也极难找到“小师妹”的对手了。
心念至此,痨病表小叫花再不含糊,侧着身子,以韦小宝作为掩护,神龙鞭如灵蛇吐信,不是袭击老婆子,而是袭向她肩头琵琶骨上的青蛇和蛤螅
别看他又瘦又小,武功却是臻于化境。出手之际,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就见那青蛇与蛤蟆似乎被人轻轻扔出一般,竟然向着他自己飞了过来。
痨病小叫花大喜,从韦小宝的身后抢出,去空中接那青蛇与蛤蟆,边狂喜地叫道:“我有两神啦,我有两……”
叫着叫着,就见老婆子衣袖一扬,痨病表小叫花最后那个“神”字没有来得及出口,就慢慢地瘫倒在地,眼睛睁得大大的,瞬间失去了光泽——径自倒地死了。
老婆于的衣袖没有落下,轻轻卷向“两神”——青蛇与蛤螅几乎就在“两神”即将落地的刹那间,便被老婆子的衣袖托住,又轻轻地送回了肩头。所有这些动作,都是在瞬间完成,快疾得如同甚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韦小宝看得呆了,突然蹦了起来,喊道:“好!……咦,我的哑穴被小王八蛋点了,膻中穴、命门穴,还有他妈的十七二十八处穴道都被小王八蛋点了,弄得老子人不能动,话不能说,成了一段木头。没过了五时三刻,老子人也能动了,话也能说了。小乌龟,小儿子,小王八,你小人家点穴的本事不算低,可总也比不上老子解穴的功夫。老子解穴的功夫天下第一。”
他只顾自吹自擂,一低头,忽然发觉自己的衣衫上插了十余口毒针,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心下骇然,忖道:“恶婆婆,老子若不是宝衣护体,你的丧门毒针,岂不是要了老子的命么?”
韦小宝低头又一看痨病表小叫花,见他眉心只插了一根毒针,却是脸色紫黑,顷刻间毙命了。韦小宝一琢磨便已明白其理:老婆子射向痨病表小叫花的是要他的命的,而射向自己的则是帮自己解开穴道而已。
韦小宝不再吹嘘自己的“解穴功夫”如何高强了,蹲下身子,带着哭声数落道:“小乌龟啊,小王八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急啊!你在阎王殿上见了老乌龟、老王八啊,见了中乌龟、中王八啊,一定向他问个好碍…”
一边偷眼望了老婆子,见她微闭双目,一门心思只顾练自己的功。(韦小宝已然明白,痨病表小叫花临死时说的话定然没错儿,恶婆婆哪里是给自己炼制甚么解药?定准是修习那“无毒功”的邪门功法)韦小宝心中恨道:“丐帮没有一个好东西!你看咱们天地会,只靠本身武功行走江湖。哪里象他们,练习甚么无毒功?这不是入了邪魔外道了么?又想想自己,除了滑头,哪一门功夫也没有,不是一样的做天地会堂堂香主?这样便不想下去了,巳然”哭”厂起来:“你们三个乌龟、儿子、王八蛋啊,去了阴曹地府可不要怪婆婆碍…”
乱七八糟地胡说八道,却趁着老婆子专心练功,悄悄地将痨病表小叫花手上的宝贝手套脱了下来。那手套簿如蝉翼,又呈肉色,戴在痨病表小叫花的手上,不是韦小宝这等细心的人根本无法发觉。
韦小宝悄悄地将手套塞进怀里。无法掩饰内心的高兴:“老子有了刀枪不入的宝衣,再有了百毒不浸的宝贝手套,不怕天地会使刀来砍,也不怕丐帮使毒来药,老子可是货真价实的武功天下第一了。”
韦小宝得意之极,又将神龙鞭取起,“哭”道:“乌龟、儿子、王八蛋啊,你们家里还有三个八十、九十、一百岁的老娘啊,你们怎么甩手就走了碍…”
忽听得一声娇笑,一个女子不知甚么时候也不知从哪里进了室内,道:“姓韦的,三个死鬼是你的甚么人,你哭得这等伤心?”韦小宝不禁大喜过望,站起身来,道:“雯儿姑娘,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江宁织造曹寅府上,那侍候曹雪芹的美貌丫头雯儿。
雯儿一怔,随即明白了甚么,笑道:“雯儿?你倒是多情种子,对雯儿记接得紧,是么?”她的一颦一笑,顾盼生辉,自是与在曹府时那柔顺大不相同。韦小宝生来轻浮,见了美貌的姑娘便骨头酥了,美貌姑娘若是说了一句好话,他便连姓甚么也能忘了。当下也嘻嘻笑道:“你这等花容月貌,落鱼沉雁,哪个男人的魂儿不被你勾去,那不是瞎了眼睛,全无心肝么?”
室内发生的一切,还有韦小宝与雯儿的对话,老婆子似乎都一无所知,她只顾练无毒功。双肩琵琶骨上的青蛇与蛤蟆,肚子已鼓胀得厉害,似乎随时都能爆裂。雯儿忽然转向老婆子,柔声道:“小妹,你听一听,韦相公何等钟情?有这一个妙人儿相伴,花前月下,双宿双飞,何等的逍遥自在?何必自讨苦吃,修习甚么无毒功?”
韦小宝肚子里没有墨水,但“双宿双飞”、“逍遥自在”甚么的他倒是明白,顿时手舞足蹈,道:“是啊是啊,这无毒功说得好听,无毒甚么的。我看毒性大得紧,又极凶险不过的,不练也罢。”
雯几笑道:“你听听,小妹,人家对你可有多挂心!你何必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呢?”
韦小宝听着这话音大是不对,忙对雯儿说道:“我说的话,是给雯儿说的,可与婆婆没甚么相干,你可不要弄得左了。”
雯儿听了,“格格”娇笑起来。韦小宝抓了抓头皮,道:“我可是越来越糊涂了,雯儿姑娘。这婆婆是你的甚么妹子?丐帮的行事太也古怪,爷爷做了孙子,婆婆又去做妹子,这辈份太也乱套了。”
就在这时,那青蛇、蛤蟆大约吸饱了老婆子的鲜血,忽然自她的肩头跌落下来。老婆子伸出双手,便去接这“二神”。
雯儿忽然身形暴起,如乳燕凌空,美妙之极,却也凌厉之极,袭向老婆子。老婆子衣袖微动,一股内力激荡,将“二神”抛向空中,随即双掌齐出,击向雯儿。
雯儿笑道:“我偏不与你动手。”身子倏地腾空,去劫“二神”,老婆子因坐着练功,身子飞不起来,却“呼”地一声,衣袖卷起劲风,射出十余口“五毒针”。雯儿身在空中,无法闪避,却娇笑道:“年余不见,小妹的武功果然精进了不少。”只见她浑身真力将衣衫鼓胀得如风帆,十余口“五毒针”尽数撤落在地。
就这么缓了一缓,“二神”已然落了下来。老婆子又伸手去接,颠毫之际,雯儿也自空中落下,伸手将“二神”抄了过去。
雯儿对着老婆子的脸笑道:“妹子自小就比姐姐懂事,惯于与人做好事的。你费尽心机,替姐姐喂养了二神,姐姐也就不客气了。”
老婆子忽然“呸”地啐了雯儿一口。韦小宝眼尖,看到老婆子的唾液里似乎有甚么闪闪发光的东西,立即高声提醒道:“雯儿姑娘,小心!”一语惊醒梦中人,雯儿果真发觉,敌人的唾液里藏着毒针,然而两人近在咫尺,雯儿想闪避已是不及。情急之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樱桃小口也如法炮制,“呸”地向老婆子碎了一口。就见老婆子射出的毒针,忽地转了方向,径直袭向她自己的面门。
老婆子练了两日的功,被四只毒虫吸去了不少鲜血。
又是在危急时刻与雯儿一番斗智斗勇,精力已是消耗殆尽,刚才险中求胜,实在是使了最后的内力。岂知韦小宝一声喝破,以至功败垂成,哪里还有反击的力量,只得长叹了一声,闭上双目。
毒针反击回去,正巧钉在老婆子的眉心,老婆子立即倒下了。雯儿双手捧着青蛇与蛤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眉开眼笑地说道:“小妹,你安心静养罢,姐姐还有些俗事要做,咱们就此别过。”说着,快步走出。
韦小宝叫道:“喂,雯儿姑娘,当真是媳妇娶进门,媒人推出门么?连谢也不谢我一声,就这么走了?”雯儿已然走到了门口,闻言一怔。道:“你这人虽说浮,倒是说了一句实话。”便又折了回来,道:“你说,你要我如何谢你?”
韦小宝笑道:“大功告成,亲个嘴儿。”这是韦小宝与自己的老婆双儿常说的一句笑话,韦小宝顺口拈来。其实他虽是轻浮油滑,倒并非是为了占雯儿的便宜。雯儿似笑非笑,问道:“你与雯儿常常这样的么?”韦小宝一怔,心道:“臭花娘,我同雯儿如何,你不是最清楚不过的么?”
他正心猿意马,雯儿却已来到他的跟前,倏地劈手夺过了神龙鞭,脸上的笑容无影无踪,道:“你与雯儿去苟且去罢,别在姑娘面前现眼就是。”韦小宝道:“雯儿,你这是?”雯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身形一纵,已然没了去向。
韦小宝怔怔地自语道:“臭花娘的脾气难捉摸得紧1
回头看到了老婆子,不由歉然道:“是我多了一句嘴,害你成了这样。喂,你死了没有?”走了过去,一搭鼻息,竟然是气息全无。韦小宝伸手掐她的人中,一块肉竞随手而落。
吓得韦小宝大叫一声,仰面跌倒,道:“乖乖隆的冬,猪油炒大葱,五毒针这般厉害,片刻之间便将人的皮肉化烂了么?……恶婆婆,你自已制出这等歹毒的药物自已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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