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了头,看着柳璟:“告诉我,为什么。”
柳璟定定地看着柳意之,见她执意追问,却扯开了嘴角笑:“有个什么缘由?不过是男欢女爱罢了,你年纪轻轻,懂得什么。”
柳意之双目如炬:“你想要什么?”
她的笑容蓦地有些古怪,心中的野兽在疯狂地怒吼,企图肆虐一切:“若你是这般模样,哥哥,不用别个,我第一个杀了你,再自杀向黄泉之下的母亲请罪。别看我的年纪小,说出的话却是算数的。哥哥,你可以试试。”
柳璟别开了目光,脸上却满是别扭的神色。
而柳意之却对着他,冷冷地,却循循善诱:“哥哥,若是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我便是站在你这头的。不管你做什么,我们始终是亲兄妹,若是我不帮你,还有谁能帮你?”
柳璟心尖儿一颤,头便歪在了柳意之的肩上。外头传来了从容的脚步声,一声声,像是走在人的心尖儿上。
柳璟却惨然一笑:“我想要什么?这话儿问得好呐!我喜欢太太,却不能和太太正大光明地在一处,你觉着,我想要什么?”
他蓦地直起了身,将桌上的酒盏尽悉扫在地上,杂乱的破碎声混着杂乱的碎瓷吃食,一片狼藉得如同人的心境。
柳璟的声音中带着无限的落寞与颓唐:“子持,你会觉着我疯了是不是?竟然罔顾人伦喜欢上了继母。可我只有这一颗心,这颗心只能给一个人。我的心都丢在了她身上,叫我能如何?年龄是什么?人伦是什么?通通都是屁!”
他说着,眼泪便从眼眶中溢出来:“可她,她却要因那劳什子人伦和我了断。我离不开她,子持,我只喜欢她。”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柳意之漠然,站在彼处看着柳璟的时候,屋内的光线一暗,烟色已领着刘夫人前来。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昔的温和可亲,只有一丝落寞与苦涩。
而她将将在外头听见的那一切却很是让她满意,他对她是真心的,这便是好的。
然而此时此际她的声音听上去却有些气急败坏:“往日里我是如何教导你的?在这府里,多说一句话儿多做一件事便极有可能行差踏错,往日里我的话儿你全当了耳边风不成?若是叫人拿住了把柄,你可怎么样呢?你让玦哥儿和子持怎么办?”
而此时柳璟却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将刘夫人紧紧地揽在了怀里:“我不管!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别,别离开我。往日里你说的什么话儿,我只记得你我初次在一处时,你说爱我。你怎么可以就这般轻易地反悔?”
刘夫人当即挣开柳璟,给了柳璟一巴掌:“你如何当着子持的面儿说出这般混账话来?亏得你还是为人兄长的,往日里的教养都去了何处?”
柳意之冷冷地看着,内心狂怒的猛兽疯狂地怒吼着叫嚣着要爆发:“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这一切就结束了!”
柳意之略微摇了摇头,杀了她,她的声名、她阿娘的声名、先生的声名皆会毁于一旦。柳意之声音冷冷的:“够了么?”
随即她又冷笑一声:“好一对痴男怨女!我的好太太,我的好哥哥。”
她淡淡地转身,也不看刘太太一眼,就往外头走去。随着她的离开,在屋子里飘散着的,是她的声音:“此事我不会说出去。你们,好自为之。至于我的好太太,你若再干涉我的事,我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让你到黄泉之下去见一见我的母亲,让她看看,她所谓的挚友是如何肮脏丑陋。”
她的背影,和阿限的一模一样,刘夫人痴痴地看着,良久,方才喃喃道:“阿限,我一定,一定会得到你。不管是谁,就算是阎王,也无法阻止。”
柳意之走出了书香阁,脑海中,柳璟的头搁在她肩上时小小的声音在响起:“太太并非你我想的那般简单。这些日子以来,我看得清楚,不管你我如何抉择,她总能让事情变成她想要的那般。我不晓得她的秘密是什么,只能将计就计,寻机会将她除去。老太太和老爷对她的信任,已超乎你我的想象。就好像他们本是一个人那般。”
柳意之的步履从容,却感觉,像是有一只巨大的眼睛,那只眼睛比什么都大,还在冷冷地,带着恶意看着她、揣摩着她的心思!而她所经历的一切,就像是别人想要她经历的一般!
一股子寒意裹挟着秋风拂过了她的身躯,让她忍不住打了寒颤。她闭了闭,想起柳璟被刘夫人逼成了如今的这般模样,狂怒之气再没能压抑得住。现下的她,只想毁灭!什么柳府!什么刘夫人!通通的都该死!都该毁灭!
只是,柳璟告诉过她,他已有了计划,让她莫要轻举妄动。可前世的柳璟也是在今年就定了亲,明年成婚,成婚后孩子将将出世,他便殒命黄泉。
不,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柳意之心中打定了注意,又在外头吹了会子风,便平静了心绪,仔细思想刘太太最为在意的是什么。只是她不管如何思索,都发现半点线索也没有。
她不知道,不知道后头还有些什么事儿。唯今之计,只能静观其变。
柳意之一回到柳府里,没有看到公仪简,便将墙上的琴取将下来,静静地弹奏着,企图平静内心的思绪。
绣春、玲珑、红香三人得了柳意之的吩咐,只让她们手下得她们信任的人盯着刘夫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秋天的落叶总是在风中打着璇儿,最终不甘地落下,就如同柳意之,只能如此枯等着,等着刘夫人露出她的弱处。
自从当日公仪简提出带柳意之离开,柳意之没有答应之后,公仪简再没有提出来过。他时常看着柳意之,和柳意之一道儿烹茶为乐,又或者练字,又或者描画丹青,又或者操琴奏高山流水。柳意之对着公仪简本是情意绵绵的模样,却不敢流露丝毫。
然而她心下却是想得明白,若是,若是当一切都过去之后,她还留有一条性命,她便要告诉她家先生:“我心悦你已久。”
柳璟定亲之日,是在冬天,纷纷扬扬的大雪跟不要钱一样的使劲儿往下落,同时,边关传来加急线报,说南国已调兵遣将前来攻打北国。
当初因皇帝被刺杀护驾有功的孟长锦此时总算是有了用处,他被遣派去了边关打仗。
他走的这天,前来看望了柳意之。他说:“此去经年,不晓得是否还能回得来。与贵府上三小姐的婚事,我已推辞。若是我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你可愿嫁与我为妻?”
他说这个话儿的时候,公仪简正好从外头回来。他听见这个话,当即就黑了脸。柳意之看到公仪简,心下高兴,便想问她家先生,昨儿说好的一起做叫花鸡还算不算数。故而她来不及回答,只盈盈一笑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千万小心。”
只说得这一句,她又转头看向了公仪简:“先生,千山已经买好了野鸡,昨儿说好的今天做叫花鸡,还算数么?”
公仪简淡淡地看了看二人,似笑非笑道:“自然是算数的。”
说着又对孟长锦道:“你也一起罢。”
说着,便对着廊下的鹦哥儿打了个手势。鹦哥儿飞走,再回来时千山便拎着一只野鸡,跟随着公仪简。柳意之跟在公仪简身边儿,嘁嘁喳喳的说着话儿,仿佛永远也说不完似的。公仪简间或应两声,孟长锦则一路上充当劳力,干这干那的。
及至三人从做叫花鸡、吃叫花鸡,再到分离时,孟长锦对柳意之无声地启唇,那个口形是:“等我。”
柳意之还来不及回答,孟长锦便已经离开。
他走了,柳意之转头:“先生。”
只是话音落下,却发现身边儿已没了人。等回到绿卿小苑后,柳意之仍旧有些不大明白:“先生,你如何不说话?可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公仪简原本坐在椅子上,听见她的话儿就转了个方向,不理她。凑是不理她。
柳意之不明所以,公仪简心中却在暗道,想必子持不离开,必定和这个孟长锦有关系。柳意之见先生不把她搭理,顿时便觉着悲从心来。
孟长锦走了,绣春、红香、绿玉虽说是看着刘夫人那边儿的,却仍旧没有什么消息。刘夫人和柳璟的事情,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掩盖住的。
敌人就像是被铁通一样护着,而她家先生也开始不把她搭理。难道她就是那天煞孤星,活该孤独一生的?
柳意之心下难受,便冲着公仪简走过去,在他身后抱住了公仪简的腰:“先生。”
她想着,即便她家先生只把她当做孩童也没有什么的,只要她喜欢她的先生,只要她的先生现在是她的,那便足够了。
她将脸靠在公仪简的背上,轻轻地蹭了蹭,闭上了眼。
公仪简颀长的身子蓦地僵滞了一瞬,他放下茶杯,眼眸看向地面,脑子里回想起孟长锦微微笑着和柳意之说话儿的模样,突然声音涩然道:“他问你可愿嫁他为妻,你为何不答?”
柳意之闻言,微微一愣,原来先生竟是因为此事而不搭理她么?她的心上,像是一片黑暗的荒原中开出了一朵儿小花。
“我那时不答,是因那答案必定不会是他想要的。表哥就要奔赴战场,我不能助他,却也不能害他。我不答,他心中便会留有一个念想,他会尽最大可能活着回来。”
她的头在公仪简的背上蹭了蹭,公仪简心下了然,脸上的神色方才微微好看了些。不晓得为何,他每每看到孟长锦时,心下便不那么舒坦。好像,好像他真的会将柳意之抢走一般。
那种情绪是陌生的,陌生得……
柳意之的唇角带着笑,先生这般说,可是吃醋了?但她不敢将这句话就这般问将出来。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问出这话儿来却有些奇怪,但……但好像也不是那么奇怪,别人家十二岁的女孩儿嫁了人的也有。
京城连着好几日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而孟长锦并朝中的几位将军却要开拔去往边关打仗。皇帝亲自带人在紫禁城外为众位军士送行,同时柳意妍进了宫,去到柳明仪的身边儿。
三日后,宫中便有圣旨传出,赐婚柳意妍和太子,等柳意妍及笄之后便成亲。柳意之闻说此消息时,心下略微一思量,便晓得这是皇帝在笼络柳家,而他完全可以再等几年,等到柳意妍及笄的,为何,为何这般早就……
想必,想必是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柳意之想起了当年,当年她阿娘一死,柳明仪便从贵妃晋位为皇贵妃,如今,如今又是为何?
她的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却又不晓得那是什么。自柳意妍被接去柳明仪身边儿教养之后,柳意妍并未一直在柳明仪身边儿,而是和皇子公主们一道儿住在皇家的行宫里,由宫里的嬷嬷教导宫中的礼仪规矩。
平日里她还是和往常一般要去书院里读书的。
到了年关将近之时,书院里放了假,柳意之每日里仍旧要早起晨昏定省。这天柳意之照惯例去见了刘夫人,便沉静地要离开,而刘夫人却让身边儿的丫鬟都退下。
她神情温和地看着柳意之:“子持,你可是还在与我生气?你便是再生气,也该多去看看你哥哥。他是如何待你的,不用我和你说你也晓得。往日里我待你的好儿你不记得也就罢了,却不该也这般用冷刀子戳我的心窝子。”
她说话儿时,神色中似乎有几分哀怜,柳意之淡淡地看着她,不敢相信。她只是低着头,冷冷淡淡地道:“太太言重了。子持怎敢不孝,对太太言语无状?哥哥一时糊涂,还望太太能高抬贵手,放哥哥一条生路。”
刘夫人看着柳意之,怜悯地摇了摇头:“你到底不懂。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句诗听来伤悲,却没有几个人晓得其中的情深意重。情,向来不知所起,却能一往而深。你哥哥他爱重我,我亦爱重他,我们又有何不可?”
柳意之扯唇,低低地笑开:“爱重?有何不可?”
她抬头,目光如炬地看着刘夫人:“我只知,爱一个人,则为之计深远,而非罔顾其声名性命。若是此事叫别个晓得了,你让哥哥当如何?”
刘夫人似笑非笑地盯着柳意之:“爱一个人,则为之计深远?你说得倒是好听。你们柳家人,都是这般口是心非的么。”
她终于卸下了往日的面具,嘲弄道:“你们柳家的人,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先不说你,往日里我自认没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你是怎么对我的?竟然躲进了公仪简的绿卿小苑逃避我!还三番两次地让璟哥儿提防我。璟哥儿呢,明着和我山盟海誓做出那副深情的模样,背地里不知道怎么样呢。”
柳意之只是嘲讽地看着她,不再说话。和刘夫人,她自认没什么好说的。刘夫人这样的人,总觉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是应当应分的,又有什么可以争论的?便是此时争论赢了,于她,又有何益?依旧什么都改变不了。
而刘夫人此时却站起了身,逼近柳意之:“你可知道,你那个好父亲他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心悦你
柳意之淡淡地走开,在一张椅子上坐着听她说。
“当初,你父亲乃是声名赫赫的文人才子,是阿限的西席先生。因你父亲样貌长得好,阿限喜欢上了他。当年胡人的首领看中了阿限的美貌,便要让阿限的父亲献出阿限。阿限的父亲不肯,索性和官家一起,密谋起事。只是起事虽好,却远水解不得近渴。”
刘夫人淡淡地说着往事:“我和阿限是邻居,从小一处长大。她总是和我说她的事,她每天都和我说先生有多好,她有多喜欢先生。在首领的命令下达之际,她便被吓住,哭着和我说就是死也不愿去侍奉首领。”
“那时我告诉阿限,即便她去侍奉首领了,我也会陪着她,不管她做什么,我都陪着她。可她不愿去侍奉首领的原因,竟是因为你的父亲。她为了躲避诏令,竟然用了‘骨软’。那般毒的药,她半分犹豫都没有,就用在了自己身上。”
“你可知晓,她当时和我说了什么?她说,‘为了成功,我什么都愿意。只是我此生,都是先生的,绝不会有第二人。那个什么劳什子首领,算个什么东西。”
“而当时,姑娘们做梦都想嫁给首领,因为首领英武非常,是众女子心中的英雄。可阿限她,却为了能躲避他而遭受中毒之苦楚。当时同样喜欢你母亲的,还有她那同样出色的表哥。但是为了你父亲,这两个人她都没有接受。”
“后来,阿限躲过了婚事,官家举事,你父亲成为了足智多谋的军师,阿限的父亲则是勇武的将军。而官家,则靠着你父亲和阿限的父亲一路所向披靡,不过半年,就收复了北国的大片土地。为笼络阿限的父亲,官家也曾提过要娶你母亲。”
“但你母亲告诉官家,孟家会助他唯一的的条件,便是他不能打她的主意。你母亲就这般死心塌地地喜欢着你的父亲,等到战事将尽之时,你父亲方才说出,当初他会到你们家所在的地域,正是在外游学。而他的本家,是柳家。而他的名字,则是为了不叫人晓得他是柳家人随便取的。”
“阿限那般掏心掏肺地对他,他却连一个名字都是假的。你说可笑不可笑?那时我以为阿限会生气,可她只是淡淡一笑,说她喜欢的是先生这个人,她家先生姓什么叫什么都没有关系。”
“结果,你也看到了。官家建立新朝后便过河拆桥,用莫须有的罪名将孟家满门抄斩。柳家非但不帮助孟家,反而为了笼络官家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