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进病房,看着还在昏迷之中的颜小舟。早上医院顺着他手机的号码找到她的时候她还不相信,可是现在他确实奄奄一息地躺在这里。重度抑郁症,这算什么?
韩砚深皱起眉头,“这是一种隐形绝症,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形成的,也许病了很久,只是我们都没有发现,等郁结越集越深,直到有一天控制不住,就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不是没可能的吧,这家伙小时候受过打击,性格突变,人格分裂,典型的就是一精神病,可是抑郁症……
“要怎么才能治好?”越宁认了,事情到这分上,想不相信都不行。
“陪着他,多和他说话,开导他,让他觉得他在这世上不是一个人。”
“这个过程要多久?”
“三年,五年,七年,说不准,有的人一辈子都不见得好。”
越宁坐到沙发上,颓然地低着头,人生的悲喜剧总是转折得那么突然,连个喘息的缝隙都不给你就宣扬着急速起伏。
颜小舟的眼皮抖了抖,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醒了。”叶祁道,韩砚和越宁都抬起头。
颜小舟茫然地看天花板,然后将目光转向走近的两个男人,“你们是谁?”
韩砚和叶祁互看了一眼,“你真的不认识我们了?”
他疑惑地摇了摇头。
越宁一阵烦闷,站起来往外走,谁知颜小舟的目光刚看到她就拼命地大喊起来:“越宁——越宁——”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生怕她就此走掉。
越宁错愕地回过头,看了看他,再看看韩砚,“这算什么?”
“自杀后选择性失忆。”心理学高才生答道。
“有这么巧吗?”
颜小舟拉下针管,向她伸手。韩砚叹了口气:“看来,就是这么巧。”
越宁烦透了,看着颜小舟那张焦急的脸就想一巴掌打下去,“你有没有搞错,自杀也就算了还跟我玩失忆?失忆也就算了你还非要赖上我,我欠你什么了,把我记那么清楚?”
颜小舟不回答,坐在床上死死地抱住她,孩子一样不肯放手。
“对待病人,不用指望他还会给你正常人的反应。”韩砚扯了扯嘴角,“现在他只认定你一个人,可不要随便丢下他。看来我们在这里也没用,先走了……”说完,拉着叶祁走了出去。
“喂!你们!”越宁刚想追上去,无奈颜小舟将她抱得更紧了。怎么办?真的要待在这里照顾他?她可不想再带一个颜路,“你先放手。”
“不放!”
靠,颜路再粘人至少比你乖好不好,“你想要怎么样?”
“我不知道,反正你不许走,待在我身边。”像个叛逆期孩子,固执霸道得不可一世。
越宁没想到会这样,电影里抑郁症的病人不都是颓废得要死不活半句话都不肯说整天神经质像有被害妄想症似的吗?怎么轮到这个人身上除了神经质以外哪一样都是反着来?“你到底有没有病?”
颜小舟将手臂摆到她眼前,“都自杀了你说有没有病?医生都说了你还不信?!”
连这种台词也冒得出来。越宁简直想灭了这家伙,可没等她出手,颜小舟就抢先贫血昏了过去。你有种!
第二天,颜路和高颖他们来医院,颜小舟像看空气一样对他们视若无睹。
第三天颜桥善坐飞机过来要带他回去,颜小舟抢过医生的手术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他滚开。
第四天张廷雨带着一堆礼物来慰问,还没进门就被里面的哭喊声吓得毛骨悚然落荒而逃。
越宁正在病房里对颜小舟发动第二次十二级台风,因为这小子趁她午睡的时候亲了她一下,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五天越宁收拾包袱想要走人,还没走出医院大门护士就跑来说颜小舟把自己关在太平间里用床单上吊。
越宁的锐气却已经被磨得一干二净了,没见过这么有创意这么有个性的抑郁症病人,越宁真想把他捐到科研所掏出他的脑子给那些科学家研究研究。逃避终不是办法,颜小舟的病情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除了那些第一次清醒对着韩砚和叶祁摇了一次头,那以后他的眼睛像是看不到任何人,只跟越宁说话,只对着越宁有表情,其余时候就像一个自闭症的娃娃一样缩在原地,动不动还有自虐倾向。他的国度真正的只剩下了越宁一个人,重要得连自己都可以忽略了。
学校不可能再派这样的学生去德国,一个月后,张廷雨和自愿顶替的高颖远走异邦。同一天里颜路去了美国。
人生的路就是这么狭窄,有的人坚持,有的人离开,谁也掂量不清潇洒告别和坚定求同的人到底是谁更聪明一些,幸福在任何时候都要争取,所谓不期而遇的缘分也要你懂得珍惜才能把握到底。
彼时,越宁和韩砚站在飞机场上,单薄的身影投射着青春的折线。风华正茂。
“不知不觉,都走了啊……”
“突然这么感怀,真像个老头子似的。”
韩砚寂寥地笑笑,“我本来就老了。”
越宁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这么快低头,很没用啊!”
“有空来调侃我,不怕你家那个病号发疯?”他不会忘记上次跑到他们那儿去,不过是习惯性地拍了拍越宁的肩膀,颜小舟居然火冒三丈地提刀来见。
“我给他下了安眠药,不睡十几个钟头醒不了。”
“多陪他出去走走,尽量不要丢他一个人,有的重度抑郁症的病人平时是看不出什么的,但是一犯起病来就会有严重的自毁倾向,拉都拉不住。
“为什么有的人会想自杀?”越宁有些不明白,那些人都是怎么想的?
“惯性,大多数来说都只是想尝一尝死亡的滋味……”
“你好像很有经验……” 越宁打量着他。
“好说,亲身经历啊,不明白别人痛苦的人怎么会有资格做心理学家?”
“唬谁呢……”越宁笑笑,眼睛膘过他的右手腕上从未卸下过的手表。这家伙,该不会……“你真的是左撇子吗?”
韩砚淡然一笑,“你猜呢?”
她不再问了,低头笑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那却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她只是突然想,她喜欢颜小舟,也是一种惯性吗?
颜小舟出院以后就没有去过学校,他们住在越冠宇在S市的房子里。有时候越宁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永远不用为金钱或是生活烦恼,虽然常想这样会不会变得很没有目标,多半也是吃饱没事干惹出来的无聊感叹罢了。
她已经逃了不少课,除了跟颜小舟待在一起就在电脑上画漫画,这是越宁立志造原子弹的热忱消失后的新爱好,做一个漫画家。
颜小舟的情敌变成了电脑,神经质地拿着小刀坐在一旁比比划划。
“你要敢切断电源我就杀了你。”
颜小舟脸色一沉,将刀子架上自己的脖子。
“要是敢自杀别想我以后会跟你说话。”
这个似乎比较可怕,颜小舟乖乖放下小刀,百无聊赖踢了踢她的凳子,“我很无聊。”
“我很忙。”
“这家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比我好吗?”颜小舟看着电脑上的动漫画面,极度不爽。越宁最近迷上了高达SEED和SEED-D的男主角,叫做基拉的小破孩,还爱屋及乌地喜欢上给他配音的演员……
“他跟你那不是一个等级的。”越宁回答,她的屋子里已经摆满了主角机体的模型,一代机Freedom在动画里牺牲以后,她又盯上新的高达模型强袭自由,“我今天要出去,你去不去?”
“你明知道我不能出去,我现在有洁癖,看着那些人就不能呼吸。”颜小舟高傲地说,仿佛这是什么值得赞美的品德。
“那我不管你了。”越宁关上电脑,站起身。
“你去哪儿?”
“出去。”
“不行!”
“这里我说了算。”
“我是病人。”
“我是主人。”
“你出去就马上从这里跳下去。”
越宁扬了扬嘴角,“你试试,这里是二楼,死不了,摔成残废别指望我还会管你。”
颜小舟目光一滞,转身走回房间去换衣服。过了几分钟,走过来拉她的手,“走吧。”
“哼!”越宁笑笑,她没什么同情细胞,也不认为纵容他他的病情就会好转,无畏的温柔只会让人更加任性,不管怎么样她不能允许颜小舟嚣张地骑到她头上去。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半年,颜路的第一部电影终于全球上映,虽然只是演主角的儿子,这个中国籍演员还是受到了社会的多方关注。
“颜路明天回国,我们去接他。”越宁说。
“我不想看到不认识的人。
“拜托,我跟你说很多遍了,他以前是你弟弟,现在是我弟弟。”
“关我什么事?他是谁弟弟我不管,你是我的就够了。”
越宁瞪了他一眼,这人,简直性格缺陷嘛,“韩砚让你明天去找他。”
“不去。”
“你是病人吧,多看看心理专家对病情有好处。”
“我讨厌他。”
“我还讨厌你呢。”越宁鄙视地看着他,“去不会随你,早上我要去接颜路。”说完,丢下遥控走回了房间。
颜小舟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渐渐地深邃起来,像一股幽潭,见不到根底。
“你打算这么装到什么时候?”
次日,在K新企业的办公室,越冠宇微笑地坐在座位上看着来人。
颜小舟散漫地笑笑,惬意地靠到沙发上,“当然是装到装不下去的时候。”他的表情又恢复了从前惯有的邪气。
半年前,就是越冠宇想出了什么重度抑郁症的破主意出卖自己女儿,也亏得颜小舟演技精湛,竟然真的骗倒了所有人。
“可是到现在为上你们一点进展都没有,即使再这么装下去小鬼也只是因为同情而照顾你,这和她当初照顾颜路有什么区别?”
颜小舟眯了眯瞳仁,“她爱的是我,这就是区别。”
越冠字不羁地扬起嘴角,“光说不练有什么用?有本事让她开口说爱你,真成功了我收你做女婿。”
“这种事我不需要跟你下赌注。”
“喂喂,用不着那么快过河拆桥吧?你可是跟我签了合约要跟我打十年的工的。”
“你放心,用不着十年就是你给我打工了。”
“口气不小,就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本事!”
“你尽管拭目以待。”对这个变态的未来岳父,颜小舟从不客气。
阴谋间,林生突然闯进来,“老板,刚刚韩砚打电话来说越宁出事了!”
“什么?!”两个男人都站起起来。
“从机场回来的时候他们遇到车祸,现在在XX医院里。”
颜小舟立刻冲了出去。
来不及思考太多,当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见颜路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眼泪掺着血从眼眶里滚出来,疼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颜小舟被吓住了,怔怔地走到他身边,“越宁在哪里?”
他不回答,眼睛空茫得没有视点,整个灵魂像是被抽到了另一个空间。
颜小舟心里一涩,捂住胸口,“别装了,回答我,她在哪里?”
颜路怔怔地摇了摇头,没有回音,却有另一种更深沉的声响打在心里。
颜小舟站起来问四周的护士医生,或是病人,逮到谁就问谁:“越宁在哪里?告诉我她在哪里?”
不在这里吗……他一阵恍惚,好像还能听到她昨晚说,去不去随你,早上我要去接颜路……现在颤路在这里,那你呢?你在哪里?
“别哭了,把越宁给我!”颜小舟拉起颜路的衣领。
他闭了闭眼睛,泪流满面,“她死了……她不在了……阿宁她不在了!”他悲愤地喊道,身嘶力竭。
颜小舟怔怔地退了一步,冲出去一个房间一个的找,颜路看着他近乎疯狂的背影,缓缓地笑着,越笑越像只得道的狐狸,“我的演技果然进步了……” 颜小舟是蠢,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偏偏一遇到越宁的事就马上退化成一个傻子。他就完全没想到光天化日里哪那么多车祸都能给他们碰上,就算真出车祸了他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坐那里哭丧。到处都是纰漏他也疯得起来,想自己当初就输给这么个白痴?颜路顿时郁闷起来。
另一边,刚踏进医院大厅的越冠宇被一只鬼手拖到了天台,越宁像是看杀父仇人似的狠狠地瞪着他。
“越冠宇你真行啊,合着外人骗了我半年。”
越冠宇这才反应过来,“你没遭车祸?”
“是有车祸,不过是在另一个半球——别转移话题,你跟颜小舟做了什么交易这么死心塌地地狼狈为奸?”
“唉,我不是怕你嫁不出去帮帮你吗?”他笑。
“有你这么卖女儿的吗?要不是那个医生跟韩砚的导师说漏了嘴,你们就打算这么诓我一辈子?!”
“那我还不是给你找个台阶下,不然那时候你真别扭到美国去了。难道你真舍得放弃他?”
“别摆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你自己又好得到哪去?说什么主动出击就是一个月绑架黎晴一次,你当谁那么自虐喜欢绑架犯?”
“那不叫绑架叫邀请好不好,再说你妈当初就是这么喜欢我的。”
“你当时也这么绑架?”
“那时候当然不会针对她,针对她身边的那个家伙就行了。”
“你有够卑鄙。”
越冠宇笑,“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该这么卑鄙。”
越宁收起怒容,脸色一变,扬起嘴角,“是吗?”她看向越冠字的身后。
越冠宇愣了愣,僵硬地回过头,一脸漠然的黎晴站在那里,冰山一样寒寒地看过来。
“你!”越冠宇愕然,“你算计我?!”
越宁笑着走过他身边,“这不是跟你学的吗老爸……祝你跟黎晴婚姻不幸。”
“混蛋,你还是不是我女儿?”
“这句话我还给你!”她说着,拍拍老妈的肩膀,“那家伙交给你教训了。”
大仇已报,心情大好!狼的尾巴终于舒坦地伸展开来。
越宁从天台上走下来,回到大厅,和一脸奸笑的颜路拍了拍掌。上个星期知道真相以后,越宁刚告诉颜路,这家伙就惟恐天下不乱地回来要帮她报仇。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遭。
“走吧。”
“不等他吗?”颜路顿了一下。
“既然不是病人还赖着我干什么?”越宁扯了扯嘴角,抑郁症?亏她当初也相信了。一次又一次,他还要骗她到什么时候?
“越宁!”颜小舟怔在几米开外,愕然地看过来。越宁好好地站在那里,没死没残,他走过去,难以置信地按住她的肩膀,“你没死?”
颜路忍不住笑开了,难道他以为自己看到的是鬼魂?
脑子像被猛雷轰了一下,颜小舟顿时明白了,耍他!他们两个合伙来耍他!血液翻涌喉头一甜,没还意识过来一巴掌已经打在越宁脸上。
清脆的一声,打破了大厅的静谧,不少人回首向这边望过来。不只是越宁和颜路,就连颜小舟自己也怔住了。手还留在半空,迟迟没有放下,红色的圆晕在巴掌停留的地方荡漾开来,越宁皱了皱眉头,睁大眼睛看着颜小舟。疼,真的很疼,不是脸,是另一个地方。
颜小舟怔怔地想要上前,颜路用力地将他甩到墙上,“你敢打她!”
“我……”不是故意的,是太生气了,生气到不能控制自己,很害怕,怕再失去一次,已经错了很多次,难道又要回到原地?他低下头,嘴唇抿成一条痛苦的直线。
越宁咬了咬牙,转身就走。
“还站着干什么?追啊!”颜路拉了拉发呆的颜小舟。他抬起头,看着这个一直以来该是最熟悉的少年,突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