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砚咋舌,他怎么就不觉得那个小白脸似斯文有礼的男生有什么好来着,作为一人才来说的确不可多得,只是给人感觉过于戒备、城府太深。从心理学角度上来讲,专家都不太喜欢防线太强的人,再好的心理导师也无法治疗一个完全不信任自己的人,所以他对颜小舟一直都只能呈观望状态。
这边的越宁也有点恍惚,从来是看着颜小舟长大,习惯他蛇蝎的一面,也就忽视了他在人前的那一面,人都有主观意识,那个满肚子阴谋毒水的颜小舟已经入主到她脑子里,所以听到别人再这样形容,本能地就有些排斥,明明是说同一个人,但却感觉太陌生了,陌生到不真实,令她不禁去怀疑,到底哪一个才是颜小舟的真面目,她是不是真的认识过他?好在越宁不是一个喜欢没事找事胡思乱想故作矫情的人,她的恍惚也只是一瞬间的迷惘,不会发展成长久的困惑,反正喜欢的是颜小舟这个人,管他里面是什么品种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这个人还是颜小舟就够了。凡成大事者都要先下决定,而后贯彻,认定了原则就不要犹豫,犹豫只会让你在分岔口上飘得更远。可是那时候的越宁忽略了一点,感情并不是事业。
韩砚果然只对带“高”的没辙,尾巴一扫,就自己独自去奋斗了,整个谈判席上一片阴风溢溢,越宁估计着,对方出来是被抬着还是拖着,不过还好,都没有,因为全体突发心脏病突发,挺尸去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时刻坚信世界是有奇迹的,再健硕的一个人遇到打击也会横生出一身绝症来。
高颖正准备跟越宁见她那辆拉风的旋风摩托车时,颜大少爷的电话到了,“学长跟学姐不好应付吧?”
越宁抬起头望着天,琢磨着他拥有一颗全球定位监视型卫星的可能性有多高。
“往哪儿看呢,我在你对面。”颜小舟笑笑,可以想象到她脑子里想到了什么。
“过来。”
“遵命。”颜小舟穿着一身蓝衫悠闲地走过来,冲高颖淡然一笑,“学姐,可以把越宁还给我了吗?”
高颖一愣,随即识相地笑开了,“盯得真紧呐,小子,这样也能被你碰上,不过你这样做是对的,我们家小宁确实很受欢迎。”
“我知道,所以我会好好守住她。”伸手揽住越宁的肩膀,一脸的人面兽心。
“哦呵呵呵呵——既然这样我就不做电灯泡了,今天是周末,你们好好去约会吧。”
颜小舟腼腆地笑了笑,“多谢学姐。”
“别学姐了,跟越宁一样,叫我姐吧。”
我怎么不记得我有喊你姐……越宁汗颜,这人,热情到这分上!
待高颖光荣下场之后,颜小舟往阴气冲天的宾馆大厅方向望了望,越宁斜了斜眼,“是盯得很紧,但盯的不是我,是我们学生会长吧?”
“吃醋,还是舍不得?”颜小舟揶揄道。
“吃醋就不必了,要说舍不得,还不知道最后谁输谁赢,所以也免了。”她笑笑,然后心里一沉,“真不明白,你想争的到底是什么……”
这句话说得轻,但颜小舟却是听进去了,脸色微微一黯,又强打笑容望着天空,“约会吧,天气大好。”
“我要睡觉。”这人要懒起来,说什么都没商量的,所以越宁殿下这会儿华丽地回去补眠了。
谁都没料到会长大人亲自出马的谈判会爆毙,他们不得不重新再找一个目标。
此时,五个人坐在圆桌旁边,森森的风自脚底吹来,血红的液体自喉头飞溅,带着凝固的黑色固体,刷刷喷印在白花花的墙上——不要误会,这不是什么凶杀肢解现场,他们只是吃葡萄。这是高颖从法国带回高级品种,一颗果子跟鸡蛋差不多大,紫红的皮,血色的肉汁,入口即化,味道甘美。
老狐狸摸了摸嘴巴,艳丽的娃娃脸露出算计的笑容,“各位,是不是有什么好想法了呢?”
“没有——”越宁,高颖,叶祁异口同声。
韩砚目光一沉,看向颜小舟的眼神有几分威胁。
“可以试试K新地产。”他沉稳对答。
越宁和韩砚同时抬起头。K新,是S市近两年崛起的黑马型地产开发公司,带出的售楼员也是本市最优秀的,绝对是压榨人的好地方。
韩砚目光一闪,立刻想到一个人,“K新的老总跟张大市长交情不错。”
“你准备向张廷雨开口?”叶祁问,“又想用那招?还是积点阴德饶了人家小姑娘吧。”
“用哪招?”好奇大宝宝高颖探头。
韩砚淡笑不答,越宁转了转眼珠,“估计是色诱。”
“宾果,还是小宁最了解我!”狐狸说着就要来个同仁的拥抱。
哪知颈上突发地多了一只手,“你小子看来经常做这种下三烂的事,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卑鄙啊?!要想找人帮忙,不知道受贿,不知道威胁,不知道恐吓吗?!”
越宁汗颜,“其实,也不是非要拜托那个谁。”
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投过来。
“如果能把那个公司抢过来,那就不必看别人脸色做事了。”她天才地说。
高颖和叶祁下巴落地,颜小舟皱了皱眉头,“被动化主动虽好,但是不是太不现实了。”
“我觉得是个好主意。”狐狸尾巴跃跃欲试地翘了起来,好久没干个大票,倒不是力不从心,只是没有志同道合的人一同奋斗,实在是热血不起来啊。
看着下面一干人等,高姓者除外,韩砚觉得自己阴谋的热情又来了。
越宁百无聊奈地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颜小舟悄悄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捏,泰然一笑。
嫉妒
话说颜小舟最近常常感到自己会莫名其妙地透不过气,压抑,就像一千条虫子在肺里和他争夺氧气,最后只能抢到万分之一那么微妙的一点,肺叶还未张开,就降级为二氧化碳,而后是空虚,毫无止境的空虚,就像整个世界变成真空,无论怎么叫唤,声波也不能传到任何人耳里。
听说小说里男女主角互通心曲之后,通常不是女的白血病就是男的车祸。反正非得生离死别一下考验和见证这段爱情。颜小舟估计了一下,自己是短命鬼的可能性为零,越宁看着很欠保护,韧性却比谁都要强,真要来个生死恋的前途太遥远,那么为什么这样气闷呢,这惶恐不安究竟从哪里来?
他抬了抬眼,看了看正在精神骚扰越宁的韩砚,又看看正在肢体骚扰越宁的高颖,一个郁闷差点毒气攻心。
该死的,早晚要你们死得很难看!心揪成一团,还要保持一副新近贵族好少年的模样,颜小舟觉得自己的灵魂就要裂成两半,一半在这里气定神闲,另一半带着越宁的魂魄私奔,化成蝴蝶,双双飞过万世千生去。
“颜小舟,你在冒冷汗,是不是生病了?”叶祁关怀地问道。
他一怔,心念一转,“有点不舒服……”故作坚强状,声音不大,但正好是某人可以听到的范围,适当好处的瞟了一眼越宁的方向,为什么她连看都不抬头看一眼?
“要不要到医务室去看看?”
“不用了。” 阳光少年忧郁起来是最惹人疼的,绝对比那故作颓废的街道青年还要可怜三分,轻叹了口气,那股莫名的窒息感又来了,骨头和皮肤都在叫嚣,想要被注视,尤其想被某人注视,靠,不是喜欢我嘛,就这种路人的态度,跟以前颜路在的时候有什么区别。心里不爽,反射性地扯出一丝笑容,非但没有安定人心,反而把极富有同情心的高颖大姐也勾引过来了。
“颜小舟,你脸色真的有点不对,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了,事情还没做完。”低下头,他镇定地看着桌上有关K新地产的资料。不到两秒,有一只手伸出来把资料捡走了,“要你走就快滚。”
韩砚窃笑,没想到越宁还真不是普通的会欺负人。
颜小舟顿时气绝,愣在那里,目光茫然。
“越宁……”高颖有些看不过去了,“别这样……”
她叹了口气,嘴角一斜,站了起来,“我先带他走。”群众的力量是强大的,她还不至于蠢到和民主作对。
好心地架起颜小舟的胳膊,顺便踩过他的脚,到走廊上马上就松开了。泄了口气,颜小舟差点想哭,好不容易得来的满足感瞬间消失,像从最高点跌入深谷,心里嗷嗷叫疼。据说有一种蝎子王,身上有七种毒,平时六种用来对付别人,最后一种毒太可怕,就连自己也控制不了,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给毒死了。
颜小舟现在就有种被自己毒死的感觉,讨好地抱住越宁的脖子,“不敢再装病了,别不理我……”
越宁不语,心情沉重的样子,仿佛在思考些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很讨厌别人碰你。”
“好吧,我承认我吃醋了,那些家伙凭什么跟你那么亲近,好不容易弄走一个颜路又跑来那么多讨厌的家伙,真想把他们给毙了!”
越宁不属地瞪了他一眼,这人可不可以偶尔不要那么幼稚。心里一气,步子又急了一些。
“你到底怎么了?”颜小舟略微有点失耐心,从没见过越宁这样。越宁摸了摸微微发红的下巴,说:“牙疼。”
“哐当”一声,颜小舟想的上万条虐人法则肢解落地,“怎么不早告诉我?来,给我看看。”
越宁顺着他的动作张了张嘴,很洁白很整洁的一排贝齿,两颗门牙小小的,精致得像是汉白玉做的小坠,左下的牙床上生出一截智齿,也是楚楚可怜地弱小,却撑得牙龈都发红发肿了。
颜小舟捧着她的脸,“都发炎了,你没有看医生么?几天了!”
“两三天了吧。”
“那这三天你都吃什么了?”
“麦片。”
颜小舟发誓他生气了,小时候婶婶叫他帮忙给颜路换尿布他都没那么气过,“走,跟我去医院。”二话不说把她给背了起来。
“喂,我牙疼不是脚疼。”越宁抱怨。
“你就牙疼,我心疼肺疼头疼全身上下哪里都疼。”颜小舟的脸黑黑的。
越宁一愣,然后笑了,“那还背我?”
“不背更疼。”他气得打颤,毒气冲天,好在越宁天生免疫力,把那毒给镇住了。
高颖好奇地看着操场上的那两个人,“奇怪,病的不是颜小舟吗,他为什么反过来背着小宁?”
韩砚轻蔑地一笑,眼里有几分嘲讽:“那是心病,他嫉妒咱们来着。”
高颖鄙视地看着他,“他嫉妒?我看是你嫉妒吧,一副娃娃脸三寸身,难怪到现在都交不到女朋友。”
韩砚瞬间石化,玻璃杯在手里“吧嗒”一声化成碎片。
就是这十厘米的距离,他硬是被高颖嘲笑了半辈子,长得高了不起?
叶祁默不作声地进攻K新地产的电脑资料,懒得理这对冤家。
“疼……”颜小舟看着手上这颗小小的,石头一样晶莹剔透的智齿说。
“要喊疼也该是我吧。”越宁皱了皱眉头,“行了把牙齿还给我。”
“不行!”他赶紧死死拽住,“我要留着,留作纪念。”
“你变态啊。”
“能够拥有你身体的一部分,我很荣幸……”蝎子邪邪地,带着一点诱惑说。
越宁百无聊奈抬起头,“医生,请问神经科在哪里?”
离开医院后,颜小舟给越宁买了杯冰淇淋,看着她终于恢复了懒洋洋的尊贵形象,心里一下子就被填满了,原本空洞的那一块泛滥得发涨,呼吸也安宁了。
两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大把大把的小屁孩在身边穿来走去。
“颜小舟。”越宁突然说。“你这次可不可以不要跟韩砚争?”
颜小舟的笑僵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为什么?”
“我不想看到你们起冲突。”她说这话的时候很真诚,真诚得都不像她自己了。
看着不远处的沙坑,越宁想起韩砚第一次说那些人并不服他只是怕他时的表情,想起叶祁关切地问她有没有生病的样子,想起高颖热情地跟她讲自己的心事。这几个人是她离开故乡后遇到的最好的人,也是除了颜路和颜小舟外第一次交上的朋友,他们都是拿真心在对她,她想试着去融入这个团体,并且希望颜小舟也同样能够加入其中,不用时时算计,做个轻松一点的人。其实这世上有谁希望自己的青春像在生物圈一样弱肉强食的生存,谁不想简简单单的快乐就好,每天算计和阴谋是很痛苦的,常常帮颜路收拾烂摊子的越宁最懂这种心情,上帝创世也有一天休息,何苦把自己逼得太急呢。
颜小舟的眼神却一点一点地深邃起来,瞳仁紧缩着,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越宁咽下一口冰淇淋,继续说:“你知道韩砚为这次计划投了多少钱吗?所有人都在努力,这已经不是你的游戏。”
“你觉得我会从中作梗?”他的声音没有温度。
“难道不是吗?”越宁轻轻地说,从进S大的第一天到那两只不存在的老鼠,他一步一步地从学生会的根基动起,外表给人一个引导者的印象,暗里挑起同学和学生会间的矛盾,渐渐的这些手段已经不再是耍人被耍,整人和被整,从恶作剧变成了真正的阴谋。越宁自问不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好人,可韩砚是她关心的前辈,是和她有关的人。
有一瞬间颜小舟又感到了那种窒息感,原以为只要越宁在身边恐惧就会消失,可是现下那种莫名的饥饿又涌了起来,胃和心脏都在叫疼,眼眶变得干涩。
越宁,你不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吗?你不是最在乎我的吗?除了颜路以外,你又有要保护的人了吗,总是有不同的人会冒出来,谁都可以理所当然的站在你身边,可为什么我总会觉得,你对任何人都是好的,惟独对我不是……
颜小舟闭了闭眼睛,喉头有什么东西滑过,蝎子的血果然是冷的,曾以为的热度只是一种外来的错觉,“如果我说我不会那么做,你信吗?”他看着越宁的眼睛。
她笑了,万花齐开,“信啊……”
冰淇淋化了,再冰的水落在地上也会被阳光照热,蝎子的血是冷的,但不表示他就不会沸腾。
颜小舟深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很蠢,想来想去还不如对方一个干净的笑容,那么真诚,那么直接,让他觉得自己是还确实的在这世上活着。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相信我。”
越宁扬了扬嘴角,“人对真心喜欢的人,是用不着戒备的。”她说,云淡风轻,夕阳轰轰烈烈地卷着云层,空气里泛起一丝凉意,冬天要来了。
颜小舟眯了眯眼睛,抬起头平静地看着童年的天空。
拔掉智齿的结果是我们尊贵的越宁女王光荣地发烧了,三十九度,精致的脸变得红扑扑的,躺在床上,整个人越发迷迷糊糊了。越宁不喜欢睡医院,颜小舟就跟她们寝室的几个人打了商量,自己来照顾她。几个女生爽快地答应了并且保证绝对保密,谁叫这两个人太符合她们的恋爱美学呢。骑士和尊贵可爱的小女王,这是大家私下给他们惯上的代称。
越宁将脸埋在枕头里,无奈地遭受某人的骚扰。
“还要不要喝水?”
“滚……”顶上冒着杀气,想起刚才一个不留神同意后这小子居然口对口地把水灌她喉咙里,胃里的酸水不停地往上冒。真恶心。
“那起来吃点东西吧。”
“不要。”
颜小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那就好好睡吧。”
我要睡了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意志坚定地睁大眼睛,眼皮却已经开始打架。救命啊,谁来这只蝎子给扫走——
颜小舟意兴阑珊地看着越宁少有的软弱,一脸的笑愣是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