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哥哥!昙哥哥!”一声呼唤打断了沈昙与童焱间随时可能爆发的另一次扯皮,只见一人一马迅速朝他们这个方向驰来。
“塔克海他们在那边遇到一群野马,昙哥哥要不要也去凑凑热闹?”骑在马上的少女两颊被风吹的通红,一手指远方,一边向沈昙邀请到。她是童焱他们目前寄宿的牧民家的小女儿,对这两名来自中原的汉人十分有兴趣,有事没事就会来拉上他们——不过童焱觉得她对沈昙的兴趣更大一点。
“行,我去。”沈昙点点头,翻身骑上刚才给童焱用来训练的马,又回头看了眼死狗似瘫在地上的童焱,吩咐道:“去休息一会,我回来后还得接着练!”
童焱懒的再说什么,只朝他挥了挥手,那意思是大仙慢走不送。
望着两个身影渐行渐远,童焱拍拍屁股上的泥土,颠颠的朝着扎营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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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沈昙落脚在这片草场已经将近三个月了。
通过飞狐口后,他们陆续的搭乘商队的顺风车,一路朝西北行径,直到告别最后一支前往西域的商队,他们已经穿过了宗朝的边界,进入了胡人游荡的朔北草原。童焱的目的,也终于顺利达成了。
这里没有有力的朝廷力量,没有层层管制的官府势力,胡人部落原本就分散,也没有哪个首领对这里有说一不二的权威。顶多就是雍州雷氏会对这片草场造成一定影响,但是童焱他们所呆的这个小部落一直安分守己,不会没事找事的去骚扰雷家的骑兵。
于是终于天下太平,让童焱不由的回想起了七峰山上那单调却清闲安逸的生活。
在这里,为了防止行踪暴露,沈昙几乎不再使用法术,这使他也不再兼当医生或祭祀的角色。但他仍然保留着做凡人时骑马的水准,而且也会驯马,所以给牧民做个帮手绰绰有余。童焱则又沦为了吃闲饭的,这让她再次认识到一技傍身走天下的道理,何况这又是在草原上,所以她死皮赖脸的缠上沈昙,决定先从学会骑马开始。
不过,也不能太高估了21世纪普通老百姓的运动神经,饶是学习了三个月,童焱能自己利落完成的动作……也就是翻身上马而已。
“哎呀,一切都是从好的开端开始的嘛!”她每每都是这样安抚七窍生烟的沈昙。
“小焱啊,练习完了?”帐篷外的几个妇女看见童焱走了回来,热情的招呼道。她们分别是两人寄宿的托尔托布家的妻子和几个儿媳,正在围着一桶奶汁制作酥油。
“只是暂时休息一下。”童焱连忙跑过去帮忙,为了表示不白吃人家的饭,她唯有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多做一些。
一个年轻媳妇也便不客气的把手里的棒子塞给她,而年长的老祖母朝她看了看,又笑着问道:“你哥呢?”
“啊?”尽管听了三个月,童焱还是不能及时反应,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哦,让查茶拉去抓野马了。”
太别扭了啊……要喊那死兔子“哥哥”!
是了,“兄妹”——这正是童焱和沈昙在波尔卓华丽丽闪亮亮的伪造身份。
其实童焱也不是没考虑过使用其它的身份,他们刚来这时,沿用了对郁瑛解释的“同乡”一说,但很快就发现这里的人总喜欢拿暧昧的调子打趣两个人,让童焱着实吃不消,也让沈昙很不爽。
没想到牧民也不是开放到可以正常看待两个只是“朋友”关系的独立男女,童焱只好使用了俗之又俗的“兄妹”一说,才算堵住了悠悠众口。
不过沈昙乍一听童焱这说辞的时候,依然是青着一张脸极端没好脸色,只是最终没发作。
唉……凑合着用吧,童焱心想。就算自认是他孙女,这位自恋的仙人也还是不满的。
“什么!又让那丫头拉走啦?唉,那丫头总是粘着你哥,真是不好意思。”说话的是托尔拖布的大儿媳,也就是那个来找沈昙的少女的母亲,她虽然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不过弯弯的眼睛里很有乐见其成的味道。
童焱呵呵的讪笑着,她心里倒是很喜欢这里热情爽快的诸多女同胞,但是对她们花在沈昙身上的心思……她只能默默的献上哀悼之情。
她们没发现那兔子的眼睛是开在天灵盖上的吗?
接近黄昏的时候,一群年轻人骑着马呼啦啦的回来了,即使隔着老远,童焱也能清楚的看见沈昙。由于身体的原因,在这深秋的天气里他也始终只穿着那万年不变的苍色衣衫,使他在一群皮衣皮毛的胡族青年中格外显眼。童焱猜这恐怕也是他在姑娘家眼里特别惹眼的原因之一。
“阿妈!阿妈!我们今天……”查茶第一个冲进自家帐篷,叽里呱啦的就开始对母亲说话。
童焱目前的听力,只能懂一些简单的胡语,所以她大致知道查茶是在跟母亲描述今天的套马情形,具体的就听不懂了。
这时沈昙也走了过来,他的身后牵着一匹没装马鞍的黑色野马,身形则比他让童焱骑的那匹小上了几圈。
“怎么,这就是你抓的?”童焱瞟了那马一眼,口气里有一丝嘲讽的味道,因为她多多少少看出来了,那匹黑马还只是个马驹而已。
沈昙自然没有看错她的眼色,沉着脸咳咳两声,“瞟什么瞟!别在这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是给你的!”说着就在那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哎哎?”这下轮到童焱吃惊了,她忙拉住小马驹的套绳问道:“为什么?”
“教了你三个月,你还是那副烂技术,所以我看还是先让你从马驹开始练起吧,希望能管点用。”他一边说一边摸着小黑马的鬃毛,“我看过了,这是匹母马,性子也还好……你干吗这么看我?”
忽然察觉到童焱正两眼发光的盯着自己,沈昙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嘻嘻,没什么,谢谢啦,昙~哥~哥!”童焱笑的一脸奸相,末了还把“哥哥”那两个字念得很重,然后如愿以偿的看到沈昙很不自然的别过了脸去。
“蝼蚁!”他还很含恨的小声唾弃了一句。
如果说童焱在波尔卓过的很恣意很快乐的话,那么固然是因为这里没有铺天盖地的追兵,没有阴谋诡计,也没有时时的生命危险。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她发现死兔子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所察觉,剥掉了法术的外衣后,他听不懂胡语时皱着眉头的样子,骑在马上很享受的样子,又或者是看羊时走神发呆的样子……看在童焱眼里居然越来越顺眼。
这算什么?童焱有时候也很纠结的在思考,但是无论她怎么分析,也觉得这种感觉特别像所谓的日那个啥生那个啥,但这个结论过于可怕,以至于她每每到此便强行停止了思考。
开玩笑!若是被沈昙知道了,她一定会被嘲笑到下辈子去的!
“沈兄弟,听说你接受了塔克海的邀请,要去他的姨父家吃饭是不是?”
正在童焱又一次强迫自己停止思考的时候,查茶母女又走了过来,刚刚没注意她们的交谈到了哪里,只是童焱忽然发现查茶的表情好似变的十分委屈。
“是的”沈昙很干脆的回答。
“那么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沈昙回忆了一下,因为他当时听的也是只言片语,所以大多是靠猜测,“因为套马时正巧遇到他姨父家的女儿,好像是因为我帮她找到了走丢的羊吧……”
“呦,原来你顺便还助人为乐了去了,哥哥。”童焱贼笑了一番,结果被沈昙瞪了回去。
“你看你看!阿妈……”查茶却在一边激动的又叽里呱啦了一通,陌生的对话里似乎偶尔冒出“骗人”“姑娘”之类的词眼。
而她的母亲却笑着拧了拧她的脸,像是在安抚,转而对沈昙说道:“沈兄弟帮了人家的忙,自然是该请的,不过沈兄弟到时候小心点就是。”
“小心?”童焱听出了这个词。三个月的游牧生活下来,她已经知道了胡汉许多不同的风俗习惯,所以问道:“是不是又有什么习惯要遵守啊?”
“也是,反正小心总是好的。”查茶的母亲只是径自笑了笑,虽然草原牧民们的面部表情基本上都是坦诚豪爽的,只不过这回童焱总觉得这位妇人笑的有些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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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
塔克海家是这个部落里的大户,他们家族请客,想必不会小气,所以几天之后沈昙去赴约时,童焱也便跟着一起去蹭饭了。
谁知一到帐篷才发现,岂止是不小气,简直是隆重之极,一群人正围在那宰羊。宰羊在草原上是大事,常常会请周围的几户人家一起过来帮忙,扒羊皮、烤制各种肉食、剩下的边角料还要做成肉肠似的食物,等一切都忙好了,大伙一起开宴。
“塔克海,怎么这么大阵势?”童焱不免垂涎三尺的跑过去问。草原的伙食总体来说比中原差了好几个档次,但惟独这牛羊肉鲜美无比。
“请客啊!”塔克海正忙着放一头羊的血,他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晒的古铜的皮肤在阳光下似乎油亮的冒泡。
“不会吧……”童焱暗自吃惊,“这么隆重的请我们?”
塔克海不客气的瞥了她一眼,似乎在说对你可没这待遇,随即他笑着望向童焱身后的沈昙道:“是请沈兄弟的,小焱你是顺带的。”
好吧,反正无论何时何地何人来看,她就是给沈昙当狗腿的。童焱已经对他人的这种认知无可奈何,所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只是讪笑。
倒是沈昙少不得要客套一番,他似乎对一般交情的人都会保持一定的礼节,而作为熟中最熟的童焱则只能成为他肆无忌惮炮轰的对象。
“别客气别客气!沈兄弟一看就是不简单的人,也帮了我们不少忙,这么请一顿是必须的!”塔克海热情的摆了摆手,说着就把沈昙和童焱让到了帐篷里。
帐篷里早已坐了不少人,正跟主座上的精壮大汉聊天的是塔克海的父亲,所以那主座上的,估计就是塔克海的姨父了。两个男人几乎同时看到沈昙进来,塔克海的父亲赶忙热络的拉着他坐到了首席客人的位子上。
“呐,图蒙,这就是那个汉族青年沈昙!……”塔克海的爹喋喋不休的对着主人在做着介绍,虽然不知道具体都讲了些什么,但那位姨父只是看着沈昙不住点头,好似看见了上好的羊羔,估计是对介绍十分满意。
妇人们都带着珍珠、玛瑙之类的头饰,做盛装打扮,她们端上了奶酒,带头敬给沈昙。一个人三杯,两个人六杯,再来个人就成了九杯。沈昙反正是百毒不侵,千杯不倒的,可却苦了童焱,虽说奶酒含酒精度不高,但这样迅速又大量的被灌下去,她马上也就两眼昏花起来。
“小妹酒量不行,就不用再喝了吧。”眼看着童焱满脸绯红,沈昙无奈的一只手在背后拖住她,用蹩脚的胡语向主人商量道。
反正她也不是宴请的主要目标,所以塔克海的姨父很爽快的答应了,却又让一名少妇再接着给沈昙敬酒。
沈昙皱了皱眉,不知道请他来吃饭的老是这般上酒是为了什么,但主人的盛情是容不得客人拒绝的,已经替童焱挡下了,他自己就不便再推脱,只好喝下第四人的三杯酒。就这么接连不断的,一共给他敬了八次,喝了整整二十四杯。
“好!好啊!没想到一个汉人也这么能喝!”包括主人在内的几个中年男子拍掌叫好,帐篷里很快响起了乐曲和歌声。
童焱的神智是在烤全羊上场后清醒过来的,望着那金灿灿的羊身、羊头、羊背子还有羊的心肝内脏,她自觉到自己都快化身为恶狼,视线只是追随着那个大铜盘而转动。
而万分幸运的是,盛羊的大铜盘第一个就搬到了沈昙的面前,塔克海笑嘻嘻的递了一把刀给沈昙,示意他先来。
“你先来,先在这羊头上画个十字。”他一边用刀比划了一下,一边对沈昙解释。
沈昙接过刀对着烤羊端详了半天,有点疑惑的问道:“……这有什么讲究吗?”
“咳咳,没什么,因为你是今天的主客。”不知道是被烟熏了,还是帐篷里太热,塔克海憋着咳嗽了两声。
一旁的童焱早就等的不耐烦了,推着他的胳膊催促道:“快点切啊,还磨蹭什么?”
沈昙看了看她那正宗的吃货表情,心里“啧”了一声,终于拿起匕首在羊的额头上画了个十字。
帐篷里立刻爆发出了如雷的掌声和大笑,倒把童焱吓了一跳,但她很快按照顺序就被分了一盘子羊肉,立刻忘记了一切投入到咀嚼的行动中去,在美味中幸福的泪流满面。
“瞧你这出息……”沈昙有些汗颜的看着童焱,他反正吃不吃也无所谓,便乘人不注意把自己盘里的也倒到了童焱盘里。
“咦,很好吃的啊!你不尝尝吗?”童焱赛的满嘴都是,有些惋惜的瞄了眼沈昙,虽然不吃他也不会饿死,但是尝尝味道也没什么不好啊。
“切,这种食物,你以为我没吃过吗?”沈昙摆出一副看小市民的神色,想他当初身为权贵,再远的山珍海味都曾送到过他的面前。不过看着童焱立刻又开始蚕食他的那一份,沈昙不自禁的弯起了嘴角。
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家伙,他这么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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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着羊肉,喝着奶酒,童焱正吃的不亦乐乎,忽然感到一阵冷风窜来,她一个哆嗦抬起头看,原来是帐篷被从外面掀开,几个姑娘簇拥着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走了进来。
虽然生活在成天风餐露宿的草原上,这个姑娘也长的极细腻美丽。红绿相间的绸缎串着各色宝石缠在她的辫子上,长袍坠地,领边袖口都绣着精美的花纹。姑娘的大眼睛在刘海下面忽闪忽闪的,像是纯白母马晶莹的瞳仁。
童焱就这么呆呆的看着人家,不自觉的也有些痴了。
“奈诗佳!过来过来!”高大的主人一把将盛装少女拉到沈昙面前,一名主母打扮的妇人也笑着拖着一个装满三杯酒的盘子走来,站在了少女身后。
“这是我女儿奈诗佳,这片草原最俊俏的姑娘,沈小哥见过吧。”主人自豪的介绍着,沈昙认出了这是那天他帮着找羊的女孩,所以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童焱总觉得在沈昙点头后,那女孩的表情变的十分微妙,又是羞涩又是兴奋,很有点少女怀春的味道。
“来来来,沈小哥,请喝了我女儿的三杯酒。”一旁的主人还在劝酒,名叫奈诗佳的少女已经恭恭敬敬的把酒盏端到了沈昙面前,围坐在帐篷内的其余客人骚动了起来,唱着不知名的歌曲。
到了这里,沈昙和童焱终于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请问……这究竟是要干什么?”沈昙面对着少女,却迟迟没有接过酒杯。
“勒札儿!不兀勒札儿!”一些年轻人已经开始在旁边吹口哨,但这些词童焱他们两人都没听过。
“他们在喊‘新娘’‘新郎’”因为做过边境生意,塔克海的父亲会一点半生不熟的汉语,这时也笑眯眯的走过来,生硬的翻译了一句,“喝过这三杯酒,奈诗佳就是沈小哥你的妻子了。”
咳!童焱憋的差点岔气,才没把嘴里的奶酒喷出来,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昙,发现沈昙也瞪着眼睛看着塔克海的爹。
“妻、妻子?!”
“是是!”主人也跟着点头,“沙恩吐!”他比划了下自己腰间的匕首,“这是姑娘家的定情信物,你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