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个人都变了?不会是被调包了吧!
一时间,童焱脸上神色几变,沈昙自然是看在了眼里。他明白,她肯定又以为自己犯毛病了,或许真是这样吧,若不是自己脑子有病,怎么会放弃花费一千年到手的一切,来这个鬼地方找她?
只是唯独这一次,沈昙没为自己犯的毛病而懊恼抱怨,因为他知道他选对了。
“走吧”他握紧了童焱的手,朝狰狞着的暴风雨走去。
“哎!等等!”童焱忽然一顿,想起了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里还有一个人呢!”她说着立刻眺望一眼她来时的方向,果然,那灰色衣服的身影还是停在离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地站着。
“是他!是他一直指着这个方向,我才能找过来的,我们带他一起离开这里吧!”童焱激动得对沈昙说明到。现在想来,对方恐怕一开始就是好心指路,结果被自己误会了,还骂了一路。
哪知沈昙只是默默的看了那个人一眼,末了对童焱遗憾的摇了摇头,“我们不能带他走,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啊?”童焱没听明白,这有什么区别?这里本来不就是半死不活的地方吗?包括自己在内,在这里待着的哪个是好端端的活人。
“他跟你不一样。” 沈昙简单解释道:“你现在是垂危之际,却还未死,才会停泊在这里,那个人却早已亡故,只是……”
一句未完,他又望了远处身影一眼,之前童焱一路奇怪那人不言不语,其实只是因为阴阳殊途,她听不见死者的声音,沈昙却是能听见那人说话的。想了一想,他最终还是如实相告,“只是他的灵魂被术法召回,现在还未全部散去,才会停留在这里的。”
什么?!
死人、术法、招魂!几个关键词连在一起,童焱难以置信的看了看沈昙,又猛地转头看向那不远处的身影。
与此同时,沈昙的声音也从她背后传来,“是的,他就是陆宁音。”
陆宁音?!
虽说从未有过交集,但这个名字对童焱来说却已极为熟悉。迄今为止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发生在朝堂上的事情,都可以说跟他有关系,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天下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便是源头之一。
“奇怪……他……他难道没有复活吗?我在仪式上失去意识时,明明看见他已经被郁元机招魂了。”一时之间,童焱还没法把这个帮助自己的热心人士,和那团给自己留下心理阴影的黑雾联系起来。
然而其中细节,沈昙也是不知情的,只得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赶到密室里时,只剩你、雷吟和张枭羽在那,其他人都不见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童焱仔细地瞪着眼睛,想把这么一个“重要”人物的面目看个清楚,却总是模模糊糊。可就在这时,她发现陆宁音又换了一个动作,他双手合拢,竟是……朝自己行了一个礼?
“他是在向你道歉。” 身边的沈昙忽发一语,听得童焱更加莫名其妙。
“道歉?”他竟然不怪自己负隅顽抗,没为他的复活而勇于捐躯吗?
知道童焱是听不到的,沈昙便传话道:“他是在替郁元机向你道歉,郁元机为了复活他而牵连到你,让他觉得很惭愧。不过……”沈昙却紧接着微微皱了眉头,“他还希望你能看在他帮你引路的情面上,不再追究郁元机,不知你愿不愿意。”
啊?童焱一愣,第一反应是拒绝,她瞧着沈昙不甘愿的神情,便知道他也不肯这般善罢甘休。虽说陆宁音这次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但郁元机差点害死自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算一桩抵一桩,那也还差好几桩呢。
“那我就说你不愿意了。”见她久久没有回答,沈昙径自理解道。
“可这会不会……太直接了点?”人家好心帮你,开口第一件事就被驳回了。何况……童焱又看了看远处那抹身影。
明知这是生死之地,下一步就是完全的死亡,他却并不为自己求什么,只是为郁元机求情,可见他的善心,而拒绝一个好人,总是让人有点难说出口的。
“要不……你就说我……考虑考虑?”童焱为难地看着沈昙,要她心头一热说自己既往不咎,她实在没这么大的胸怀。
“……唉”沈昙叹了口气,看那神情,大概觉得童焱真是太好说话了。接着便见他朝向远处说了些什么,居然也是听不见声音。
“他又说了什么?”见陆宁音听完之后再次行礼,童焱忙追问道。
“他很感激你。”
“这、这就算行了吗?”童焱反倒有些意外,她自觉得自己只说考虑考虑,一点实际的承诺都没许过,对方已觉得感激不尽了?
“郁元机染指返魂香,严格来说已是犯了天条,但他本是凶星之命,究竟是不是犯禁还要看玉京怎么裁定,所以不管我们原不原谅,郁元机都不见得能免过上天刑罚。陆宁音求你,只是想为自己师弟消掉一点业障,他明白这于大事上无补,不过尽最后一份心罢了。”
“这样啊……”童焱看了看依旧站在那一动不动的陆宁音,有些五味杂陈,但感谢还是必须的,于是她向远处的人影挥了挥手,虽然听不见声音,但她希望对方能从她的动作上看出自己的诚心。
“谢谢你啊陆大人!”
果然,陆宁音站了一会,也抬起手来慢慢地朝她挥了挥,尽管距离有些远,童焱却觉得他好像笑了。
“我们走吧。”
沈昙的声音适时响起,童焱默默地点了点头,最后又看了一眼这片茫茫的世界和那个伫立的人影,转身拉紧了沈昙的手。
她的目光里是一种希望、信任和感到自己被保护着的幸福,沈昙没有说什么,拉起了她转向身后的暴风雨。他能感到童焱对于把陆宁音丢在这里终究是感到遗憾,这也让他生出几许烦恼,他不知道真到了那个时候,作为丢下她的自己又该怎么跟她解释。
90缘起与缘灭(A)
穿越“门”的过程并没有童焱想得那么险恶。她原本以为这从死返生的一路该是十分难以克服,但居然不过就是台风登陆的规模。风在脸上吹得生疼,四周云流奔腾,可手却紧紧被人拉着,眼前尚能看到时不时被浓雾遮掩的背影,只是这样,童焱已感到满心的安稳。
他们两人就这么走着、走着,不知走过了多长时间,童焱的心反倒越来越静了下来。她想起以前在七峰山,或是在前往北国的路途上,沈昙也经常这样走在自己的前面,有时拉着她,有时不拉她,而自己的眼睛里,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刻下了他的背影。
总觉得不可靠的但又总是历历在目的背影。
来回了两世,虽然有很多事情已经不一样了,但有些事好像又是殊途同归。她想自己这次……也还是喜欢上了兔子吧。
这个念头让童焱觉得很不可思议,她以前是那么讨厌他的脾气呢!真奇怪,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他们两个人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似乎有足够的时间和事情可以达成喜爱的条件,但童焱努力地想了想,又觉得没有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个时间,是个明显的转折点,就像是开沟挖渠,挖着挖着,不经意间就水到渠成了。
她不清楚自己这种混合着感动、安心和满足的心情到底算不算爱意,只是她想象以后若是真碰上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同时也喜欢自己的人,能做到的事情也无非就是沈昙这样的了吧。
这么漫无边际的想着,童焱再次望向前面浑然不觉自己目光的沈昙,忽然一点也不担心这不久之后,或是很久之后自己的命运会怎么样,只觉得即使永远这么被沈昙拉着走下去,也是可以的。
没有需要面对的敌人,没有任务完成或完不成的种种后果,没有凡人和仙人的鸿沟,就在这混沌的世界里永远走下去也不错啊。
不过扳指算来,自她以姜焱的身份回归之日起,她所期待的事情就从来没实现过,这次也是一样。童焱只觉得身边无数风力忽然一下子齐齐消失,她的身体却还没从对抗阻力的状态调整至正常,猛然便有一种失重之感。她惊的一闭眼睛,再睁开时,回来了?!
这……这就活过来了?
童焱眨巴眨巴眼,看了看身处的这间密室,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以至于看到了坐在石台边的沈昙,还要下意识地问一句,“……我、我活过来了?”
“笨蛋,你一直也没完全死啊。”沈昙笑了一笑,把童焱拉了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童焱猛地坐起来,一阵眼冒金星。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虽然已经被沈昙包扎住了,但是整个胳膊都显得苍白近乎透明,想到自己被放的血,那个心疼啊!
“你觉得怎么样?”感到靠着自己的人异常沉重,沈昙担心童焱现在能不能立刻行动起来。
果然,童焱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拜托再让我靠一会吧,晕德很。”
一句话说完,她才意识到这个姿势极具暧昧含义,不禁老脸一红,但拜失血所赐,估计她现在脸红也是看不出来的。所以童焱仅是稍稍换了姿势,尽量不让沈昙看出自己尴尬的神情,继续享受这么靠着的感觉。
只是沈昙好像很急迫,“你坚持一下吧,现在还不是放松下来休息的时候,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外面已经乱起来了。”
“乱起来?乱什么?”
“雷家谋反了。”沈昙对着毫不知情的童焱解释道:“我进来救你只是雷枢计划中的一个顺手之举,此刻他从雍州带来的那一千亲兵已经混在春荒的饥民中攻进金墉城了。”
“谋……谋、谋反!”童焱瞪着一双眼,虽然她也知道雷枢肯定对朝廷咬牙切齿,但真没想到他一干就干到这份上了,“就一千人……他,他能行吗?”
谋反什么的,这种事难道不是声势浩大,操作极其复杂的吗?
“这就不需要你我担心了。”想到内里实情,沈昙心情复杂的苦笑一声,“郁元机早就帮他准备好了一切……”
接着他就把从张枭羽那听来的事情又给童焱复述了一遍,直听得童焱目瞪口呆,觉得自己就像傻瓜般的看完了一场悬疑电影,看完后还在想“这怎么可能呢”!
“……这么说,我反倒得谢谢郁元机?”童焱嘀咕一声,之前还拒绝陆宁音的请求来着,这下却是从某种程度上被郁元机救了。
谁知沈昙只是斜了她一眼,不知为什么心情十分恶劣,“谢什么谢?我们根本就是受牵连的……没找那些家伙算账已算他们走远!你能走了吗?能走就别耽误时间了。”
这人……这还没温柔多久呢!童焱无奈地看了沈昙一眼,但根据实际情况,这里也的确不是躺着说闲话的好地方。所以尽管两腿发软,踩着地像走棉花一样,童焱好歹在沈昙的搀扶下爬下了石台。而另一边,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雷吟需要他们救助。
“你背上他跟着我。”沈昙麻利地割断雷吟周身的绳索,把少年抱了起来,却是转向童焱吩咐道。
啥?啥!童焱指了指自己,就算沈昙从来不怜香惜玉,但这个也太过分了吧?
“我……我现在怎么背得动他?你干吗不背?”
“我不能背他,你要是背不了,我们只能把他留在这。”
留下雷吟当然是不可能的,而且童焱很自然地奇怪道:“你为什么不能背?”
“……你就不能少问几句嘛。”沈昙不做任何解释,直接将雷吟塞进了童焱的怀里,转身便朝密室口走去,留下个因为负重增加差点没趴下的童焱,一头雾水地跟在后面。
什么叫做本性难移?这就叫本性难移!
童焱背着雷吟,踉踉跄跄地跟在沈昙后面。不知通往何处的密道处处透着阴寒和潮湿,而沈昙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带着一种莫名的焦躁感觉,一直沉默地走在前面。
童焱起初还一肚子埋怨:自己真的喜欢他?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就这样不懂照顾柔弱女性的人她都给喜欢上了,她真的不是三观有问题?可是这么嘀嘀咕咕了一路,她也渐渐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了。
“……兔子,你……你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啊?”
童焱是憋了很久才这么问的,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只是失血过多造成的眼花,但当她发现透过沈昙的身体似乎能隐隐看见前面的火把时,她真的不能说这只是眼花了。
“别废话,走快点。”沈昙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却只是更加重了童焱的猜疑。
这个人越是回避,往往越是有问题。到如今,童焱几乎已经肯定沈昙性子里这张打肿脸充胖子的习性了。而且他以前隐瞒的事情,几乎没有一件是好事,想到这,童焱不禁更加担心起来,她呼哧呼哧紧赶几步,本想拉住沈昙问个明白,却不想一只手伸过去,竟然从沈昙的身体生生里穿了过去!
“啊!”不可抑制的一声惊呼,引得沈昙猛然转过身来看着她。
“这……这是怎么回事?”童焱看到这惊人的一幕,难以置信地又把手伸了过去,却被沈昙避开了。
时间在这一刻猛然停顿,两人的脸色都是变了又变,似有千言万语,可谁都不知道第一句该说什么,直到一阵沉默后,总算是沈昙先开了口。
他叹息一声,声音很平淡,只是不经意间从童焱脸上别开的目光有些复杂,“看来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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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元机走出地宫的时候,外面已经彻底乱了。起初在底下的时候,便觉得有千军万马正从头上碾过,现在来到地上,虽然偏离了那纷乱的中心,可满目望去几处宫苑已是浓烟滚滚起来。
他扫视了一番周围,估摸自己是在后宫的东苑部分,梁崇光虽走在他的前面,但一路上却并未看见他的身影,地宫通道错综复杂,想来是从不同的出口出去的。
此刻金轮西落,晚霞照着伏岭如凤冠霞帔的少女,江山如此美丽炫目,也难怪掌权者总是苦苦挣扎。然而一切看在郁元机的眼里,已是大幕落下后的兴趣索然,他慢慢走着,冷不防便撞见几个慌不择路的后宫内侍。
“郁……郁大人?!”内侍们忽然看见本该在宗庙伴驾的郁元机,先是大吃一惊,但很快又像见着救星似的奔了过来。
“郁大人,不好啦!大事不好啦!有暴民闯进宫里来了!”
“哦”郁元机随意的应了一声,事不关己地继续走着。
内侍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怎么这个反应,又有一人迫不及待地问道:“大人,如今宫里无人坐镇,我们该怎么办啊?”
郁元机停了一步,这才看了他们一眼,冷冷笑道:“怎么办?自然是各自逃命去啊。”
是啊,尊卑贵贱已被打破,现在宫里谁也管不着谁了,难不成逃命还要别人来教。但是郁元机也知道,这些常年深居宫禁的内侍们无知而且无能,在这种关头对自己的命运全然没有摆布的能力,就算逃出宫去,又何以为生呢?
到了这时,他才终于对自己所造成的后果有了些切身的体会。因他一人所愿,这天下间无数的生灵即将饱尝乱世,做梁家的陪葬。黎民百姓或许确实无辜,但是那又如何?这世间谁会说自己有罪,谁会觉得自己未尝不倒霉?
何况……郁元机紧了紧自己的胸口,感到无论怎么呼吸都是憋闷,他想自己的时间也快到了,他已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当然更不觉得有什么好愧疚的。
他不再理睬那些内侍,继续往前走着,离暴乱喧嚣的中心处越来越近。其实他也并没有什么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