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来,亲爱的芮喜尔,你必须听得更仔细些。我绝对能想象他们曾经告诉你,说我证明出心理史学的预测是可能的,但他们当然也告诉过你,那实际上是不可行的。”
“我不相信,哈里。第二天你就被召见,去觐见那个伪皇帝,克里昂。”
“伪皇帝?”铎丝以讽刺的口吻喃喃说道。
“可不是吗。”芮喜尔仿佛在回答一个严肃的问题,“伪皇帝,他没有继承皇位的真正资格。”
“芮喜尔,”谢顿有点不耐烦地把那个问题推到一边,“我告诉克里昂的话,和我刚才对你说的一模一样,然后他就让我走了。”
这回阿喜尔并未露出笑容,她的声音变得有点尖锐:“没错,他让你走了,以寓言中猫放老鼠走的那种方式。从此以后,他就一直在追捕你——在斯璀璘,在麦曲生,在达尔。要是他有胆的话,他还会追到这里来。不过别谈这些了——我们的严肃话题变得太严肃了。让我们享受一下,来点音乐吧。”
话音刚落,便突然响起轻柔悦耳的乐器旋律。她倚向芮奇,轻声说道:“孩子,如果你用叉子感到不自在,就用你的汤匙,或是用手指,我不会介意。”
芮奇说:“好的,女士。”而且毫无保留地接受了。
但铎丝捕捉到他的目光,并做出一组无声的嘴形:“叉了。”
于是他没将叉子丢开。
铎丝说:“这音乐真可爱,女士。”她刻意拒绝用亲昵的称呼,“可是它一定不能使我们开心。我心中有个想法,就是各处的追捕者可能都受雇于卫荷区。不用说,假如卫荷不是主谋,你也不会对那些事件了如指掌。”
芮喜尔纵声大笑:“当然,卫荷的耳目遍布各个角落,但我们不是追捕者。若是我们的话,你们早就被一举捉来了——就像你们在达尔时那样,那一次,我们终于真正成为追捕者。然而,当追捕的行动失败、伸出的爪子抓空时,你便可确定那是丹莫茨尔主使的。”
“你如此看轻丹莫茨尔?”铎丝喃喃问道。
“是的,这令你惊讶吗?我们击败了他。”
“你?或是卫荷区?”
“当然是奉区,但只要卫荷是胜利者,那么我就是胜利者。”
“多奇怪啊,”铎丝说,“整个川陀似乎盛行着一种见解,那就是卫荷的居民和胜利、失败,或是任何其他事情都毫无关系。在我们的感觉中,卫荷只有一个意志,一只拳头,而那是属于区长所有。不用说,你,或者其他卫荷人,比较之下根本无足轻重。”
芮喜尔露出开怀的笑容。她没有立即叫答,向是以慈祥的眼光望向芮奇,又掐掐他的脸颊,这才说道:“如果你相信我们的区长是个独裁者,而且,只有一个意志支配着卫荷,那么或许你是对的。可是,即使如此,我仍有资格用人称代词代表卫荷,因为我的意志举足轻重。”
“为什么?”谢顿说。
“为什么不呢?”当仆人开始收拾餐桌时,芮喜尔说,“我,就是卫荷区长。”
第八十六章
对这话第一个有反应的是芮奇。他几乎忘了强行加诸其上的斯文外衣,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之后,他说:“嘿,大姐,你不可能是区长,区长都是哥儿们。”
芮喜尔和蔼地望着他,惟妙惟肖地模仿他的腔调说:“嘿,小子,有些区长是哥儿们,有些区长是娘儿们。把这点放在你的脑袋瓜里,让它好好煮一煮。”
芮奇双眼凸起,似乎吓了一大跳。最后,他总算吐出一句话:“嘿,你在说普通话,大姐。”
“是呀,你要多普通就多普通。”芮喜尔仍然面带笑容。
谢顿清了清喉咙,说道:“你口音很地道,芮喜尔。”
芮喜尔稍微抬起头:“许多年来.我一直没机会用,不过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曾经有个朋友,一个好朋友,他是个达尔人——那是我非常年轻的时候。”她叹息一声,“当然,他并不那样讲话——他相当聪明能干——但他懂这种口音,而他也教了我。跟他那样说话实在令人兴奋,等于创造了一个世界,将我们周遭的一切全部都排除在外。那实在太美妙,但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家父的立场十分明白。如今,来了这个小淘气,芮奇,使我想起那些遥远的时光。他有那种口音,那种眼神,那种叛逆的表情,差不多六年以后,他就会成为少女心目中又爱又怕的对象。你会不会,芮奇?”
芮奇说:“我不知——呃,女士。”
“我确定你会的,而且你会变得非常像我的……老朋友。到那个时候,为了我自己着想.我最好别再见到你。现在晚餐已经结束,你该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芮奇,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看一会儿全息电视。我猜想你不会读书。”
芮奇涨红了脸:“总有一天我会改,谢顿老爷说我会的。”
“那么我确信你一定会。”
一名年轻女子向芮奇走来,同时朝芮喜尔的方向尊敬地屈膝行礼。谢顿刚才并未来见到召唤她的讯号。
芮奇说:“我不能留下陪谢顿老爷和凡纳比里姑奶奶吗?”
“等一下你会见到他们,”芮喜尔温柔地说.“可是老爷、姑奶奶和我现在得谈一谈——所以你必须离开。”
铎丝对芮奇冒出一声坚决有力的“去!”男孩做了一个鬼脸,随即滑下椅子,跟着那名仆人走了。
芮奇离开后,芮喜尔便转向谢顿与铎丝,说道:“当然,那孩子会很安全,而且会受到良好待遇,这点请别担心。我自己也会很安全,正如我的女侍刚才走来那样,在我召唤之下,十几名武装卫士也能随传随到——而且动作快得多。我要你们了解这点。”
谢顿以平稳的语气说:“我们绝对没有想要攻击你,芮喜尔…或是我现在得说‘区长女士’?”
“还是叫我芮喜尔。据我所知,你可算一名摔跤选手,哈里;而你,铎丝,双刀耍得非常熟练,不过我们已将两把刀从你房间取走。我不要你们徒劳地仰赖你们的本事,因为我要哈里活着,你毫发无损。而且态度友善。”
“有一点大家十分了解,区长女士,”铎丝说,她摆明了拒绝表现友善态度。“那就是过去四十年来,直到今天为止,卫荷的统治者都是曼尼克斯四世。他如今仍旧活着,而且神智完全清醒。所以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正是自称的那个人,铎丝。曼尼克斯四世是我的父亲,正如你所说,他仍旧活着,而且神智清醒。在皇帝以及整个帝国的眼中,他才是卫荷的区长,但他厌倦了为权力而心力交瘁,终于甘愿让它溜到我手中,而我同样甘愿接受它。我是他的独生女,从小被教养成一名统治者。因此,家父是法律上与名义上的区长,而我则是实际上的区长。如今,卫荷军队宣誓效忠的对象是我,而在卫荷,这才是唯一算数的事。”
谢顿点了点头:“姑且接受你所说的一切。但即使如此,不论区长是曼尼克斯四世或芮喜尔一世——我想是一世吧——你们留置我都没有任何意义。我已经告诉你,我并未掌握一个可行的心理史学,也不认为我自己或其他人将来能掌握它。我曾经对皇上这样说过,而我对你和对他同样没有用。”
芮喜尔说:“你多么天真啊。你可知道帝国的历史吗?”
谢顿摇了摇头:“最近我才希望自己能对它多有些了解。”
铎丝以冷淡的口气说:“区长女士,虽然我的专长是在前帝国时代,但我对帝国历史相当了解。不过.我们是否了解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你知道这些历史,就该知道卫荷世族是个古老而光荣的家族,而且是达斯皇朝的后裔。”
铎丝说:“达斯皇朝的统治是五千年前的事。从那时算起,过去一百五十代以来,他们的后人生生死死,加起来或许占了银河人数的一半——假如所有宗谱,不论多荒诞不经,全部计算在内的话。”
“我们的宗谱绝非荒诞不经,凡纳比里博士,”芮喜尔的语调首次变得冰冷而不友善,她的一双眼睛像精钢般闪烁。“它有完整的档案可供查证。在过去这些世代中,卫荷世族一贯保持掌权的地位。而且过去曾有一段时期,我们的确掌握皇位,以皇帝的名义统治帝国。”
“在历史胶卷书中,”铎丝说,“通常都将卫荷的统治者称为‘反帝’,他们从来不为帝国的大多数所承认。”
“那要看由谁撰写历史胶卷书。未来,将由我们执笔,因为曾是我们的皇位将重归我们所有。”
“想要达到这个目的,你必须发动一场内战。”
“不会有太大的风险。”芮喜尔再度露出笑容,“这就是我必须向你们解释的,因为我需要谢顿博士的帮助,来避免这样的一场大祸。我的父亲,曼尼克斯四世,一生都是一位和平主义者。不论是什么人统治着皇宫,他都一律效忠。而且为了整个帝国的利益,他始终保持卫荷的繁荣和强盛,使卫荷一直是川陀经济的重要支柱。”
“我似乎没听过皇上曾因此更信任他。”铎丝说。
“的确没有,”芮喜尔平静地说,“因为在家父的时代,占领皇宫的皇帝都知道自己是代代相传的篡位者。篡位者自然不敢信任真正的统治者。然而,家父一直以和为贵。当然,他建立并训练了一支强大的安全武力,用以维系本区的和平、繁荣与稳定。帝国当局一向默许这事,因为他们想要卫荷保持和平、繁荣、稳定——以及忠诚。”
“可是它忠诚吗?”锋丝说。
“对真正的皇帝,当然如此。”芮喜尔说,“我们现在已达成熟阶段,我们的力量能让我们迅速接收政府——事实上,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击。在任何人能声称这是‘内战’之前,就会出现一位真正的皇帝——或是女皇,如果你喜欢这样说——而川陀将和过去同样太平。”
详丝摇了摇头:“我能开导你一下吗?以历史学家的身份?”
“我一向乐意受教。”她朝铎丝的方向稍微凑过头去。
“不论你的安全武力规模有多大,不论训练、装备如何精良,帝国武力却有两千五百万个世界做后盾,你们不可能比得上它的规模和力量。”
“啊,但你刚好指出了篡位者的弱点,凡纳比里博士。帝国武力分散在两千五百万个世界上,在无际的太空中,无数的军官统率下,那些兵力已被稀释殆尽。没有世界特别备置好出兵本身星省之外的兵力,而且许多都不顾帝国的利益,只愿意为自己的利益采取行动。反之,我们的部队都在此地,全部在川陀。在远方的将领、将军风闻需要他们发兵救援之前,他们便能迅速采取行动,迅速完成任务。”
“可是反应将随之而至——带着无可抵御的武力。”
“你确定这点吗?”芮喜尔说,“那时我们将坐镇皇宫,川陀将会是我们的,而且处于太平状态。帝国军队如果只管自己的事,每个小小的军事领袖都能统治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星省,他们为什么要来搅和?”
“那就是你所要的结果吗?”谢顿以好奇的口气问道,“你是在告诉我,你期望统治一个将会四分五裂的帝国?”
“正是如此。我将统治川陀,统治它外围的太空殖民地,统治属于川陀星省的几个邻近行星系。我将更像川陀帝国的皇帝,而不是整个银河的皇帝。”
“你会满足于仅仅拥有川陀?”铎丝以绝不相信的口吻说。
“为何不会?”芮喜尔突然变得慷慨激昂,她急切地将身子向前倾,双手手掌压在餐桌上。“那正是家父谋划了四十年的事。他如今苟延残喘,只为亲眼目睹它的实现。我们为什么需要千万个世界?遥远的世界对我们没有意义,只会削弱我们的实力;只会把我们的武力从身边抽走,洒向毫无意义的太空;只会将我们淹没在行政管理的混沌中;只会以无休无止的争吵和问题把我们拖垮——对我们而言,它们根本等于不存在。我们自己这个人口众多的世界——我们自己的行星都会——就已足以作为我们的银河;我们拥有自给自足的一切。至于银河其他部分,就让它四分五裂吧。每个小小军头都能拥有自己的一小片,他们无需争斗,银河足够让他们分。”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会彼此争斗。”铎丝说,“每一个都不肯满足于自己的星省;每一个都恐惧近邻不满足于他们的星省;每一个都感到不安全,而梦想统治银河才是唯一的安全保证。这是确定会发生的,我的虚无女皇。从此将会有无穷无尽的战争,你和你的川陀必然会被卷进去——同归于尽。”
芮喜尔以明显的轻蔑口吻说:“看来似乎如此,如果我们无法看得比你更远,如果我们仅仅凭借普通的历史教训。”
“还有什么能看得更远?”铎丝回嘴道,“除了历史的教训之外,我们还能凭借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芮喜尔说,“哈,还有他!”
她的手臂猛然伸出,她的食指盲直指向谢顿。
“我?”谢顿说,“我已经告诉你心理史学……”
芮喜尔说:“别再重复你说过的话,我的好谢顿博士,它对我们毫无用处——凡纳比里博士,难道你认为家父从未体会无穷内战的危险?你以为他并末倾注过全部心力,设法想出一个防范之道?过去十年来,他随时准备好在一天之内接收帝国。唯一还需要的,就是胜利之外的安全保障。”
“那是你们无法掌握的。”铎丝说。
“在听到谢顿博士于十年会议中发表论文的那一刻,我们便掌握了它,我马上看出那正是我们需要的。家父由于年事过高,无法立刻看出它的重要性。然而,经过我一番解释之后,他也看出来了。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才正式将他的权力转移给我。所以说,我的地位是拜你之赐,哈里;而在未来,我更高的地位还是要拜你之赐。”
“我一直在告诉你,它不能……”谢顿以极不耐烦的口气说了半句。
“什么能做或不能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民相不相信什么事是能做得到的。当你告诉他们,心理史学预测的是川陀能够自我统治,每个星省可以变成一个王国,而所有的王国将和平共处,哈里,他们会相信你的。”
“在没有真正掌握到心理史学之前,”谢顿说,“我不会做这种预测,我不要扮演欺世的郎中。如果你要公布这种事,你自己去说。”
“算了,哈里,他们不会相信我的。他们会相信的是你,一位大数学家。为什么不满足他们呢?”
“说来很巧,”谢顿说,“皇上也曾经想到,利用我来散播一些自我实现的预言。我拒绝为他做这种事,你以为我会同意为你这样做吗?”
芮喜尔沉默了一会儿,当她再度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不再激动无比,变得几乎是好言相劝。
“哈里,”她说,“稍微想想克里昂和我自己的不同之处。克里昂想从你身上得到的,无疑只是保障皇位的一种宣传。满足他这一点毫无用处,因为他的皇位根本保不住。难道你不知道,银河帝国处于一种衰败的状态,已经无法再支持多久吗?管理两千五百万个世界的负担越来越沉重,使川陀本身正在逐渐步向灭亡。不论你为克里昂做些什么,等在我们前面的只是分裂和内战。”
谢顿说:“我曾听过一些类似的话,它甚至有可能是真的,但是又怎么样?”
“所以说,应该帮它在毫无战争的状况下分裂。帮助我取得川陀;帮助我建立一个稳固的政府,统治一个足够小、足以有效治理的领域。让我把自由还给银河各个角落,让每一部分依照自身的习俗与文化各行其是。银河将会借着贸易、观光和通讯的自由媒介,再度变成一个活生生的整体。如此即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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