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来听法愿住持讲佛?”十三问道。
“怎么可能?”我摇头,指了指桌上的书道,“我可能连你都不如呢。你还能对着它们打发打发时间,我和佛法呀,是我看它,它看我,大眼瞪小眼!”
“哈哈哈……”,十三大笑。他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瞧了又瞧,最后道,“你好像变了。”
“是吗?”
“嗯。”他肯定的点头,“以前每次看见你都是冷冰冰寒湛湛的,好像就连花草树木都是你的仇人似的。可今日一见,好似寒冬的坚冰被春风融化了一般。”
看着他说得自信满满的样子,我也不禁佩服起他来。过去,我就曾意识到这位十三爷绝非等闲之辈,他聪明得很,而且看人奇准,今天被他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他如果改行当个江湖术士也不错,连我都能被他看得这么通透。
只是让我觉得惊心的是自己的改变。这不是一个好现象,至少我的防备渐渐松垮了,如果我不能让自己变得狠心,或许我会一点胜算都没有,尤其是在我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的时候。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我的失常,继续道,“只不过你好像越发疏离了。就像现在,我虽然站在你的旁边,却觉得跟你隔了十万八千里似的。以前你至少对周围的人还存着讨厌或者是避让的心情,可现在,你好像对什么都不关心了,像是藏进了一团雾里一样。看起来和顺,其实和每个人都保持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敲进了我的心里。其实这种感觉我又何尝没有过呢。第一次见到八阿哥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他对每个人都笑着,却仅仅是笑,他的心像是蒙上了一层纱,谁都看不清楚。
原以为,这几年下来,我渐渐懂他了,却没想到我看见的从来都是他想让我看见的,他隐藏着的,我也只能像个傻瓜一样,什么也看不见。
到最后,竟然连自己都被他感染了。这种距离感,让别人心寒,更让自己寂寞。想到这儿,我抬头看了看十三。他脸上透着揣测与探究,却仍挂着真诚的笑容。
“十三爷,难道没有人跟你说过‘聪明者短命’这句话吗?”我笑问。
“是吗?”他‘嘿嘿’一笑,然后道,“那幸好我不聪明,看来暄妍姑娘要小心了。”
“什么?”我诧异的睁大了眼。这个十三啊,真是死的都能说成活的。面对他,即使我要旁敲侧击要试探要挖苦,看来都是会前功尽弃的。他的确是喜怒形于色的,可就是因为他太真太直了,反而让人在他面前什么都藏不住,最后只能对着他无奈的笑而已。
无视我的苦笑,他转而问道,“对了,既然你不懂佛,来找住持作什么?”
“。”我一字一字的答道。既然碰上了他,遮遮掩掩的反而不好,不如直接说了,大家听着也舒服。
“?”忽然,他拍着脑袋大笑起来,“真没想到你也是信命的人。”
“十三爷不信吗?”
“我素来只信自己。”他道,随即又补充道,“当然还有四哥。”
“哦。那四爷真是好福气。”我道。
他问,“为什么?”
我回道,“因为有你这个好弟弟把他当‘命’一样的信啊!”
话音未落,十三阿哥又笑了起来,然后对我说,“以前听十四弟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今天看来,你这人果然有点意思。”
“多谢十三爷夸奖了。”
说着,我们又到寺外逛了两圈,直到有一个小沙弥前来告诉我们,说是住持与四爷已经谈完了,我们这才逛了回去。
二刺
之后,很顺利的便见到了法愿住持,我原想问他我面相如何,没想到他一见到我就说,‘女施主生于尘世之外,其命乃天机也,不可泄漏’。
不是吧……?我愿想多探出点眉目,结果老和尚跟一人精似的,任我横敲竖击都不露一点风声。最后,我只得无奈的对他笑了笑,起身告辞。
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也一同离去,十三阿哥对着我笑了又笑,不停的念着,“没想到你是真人不露相啊!”
四阿哥倒是一言不发,不知道是懒得理我呢,还是仍旧沉浸他念了大半天的佛法上。
走出门口,十三问,“你那婢女呢?”
我答,“我让她先回了,我自己会回宫。”
“那不如我们一块儿吧。”十三道,又指了指另一边的马车,“反正人多热闹,不好吗?”
我看了看早已皱起眉头的四阿哥,轻笑道,“怕是四爷不喜热闹。”
“怎么?”十三刚想说话,忽然,不远处传来一片惊呼。我们都回身看去,见有一队黑衣人正冲破人群向我们涌来。
“抢劫?”我狐疑的看向十三,“这里有山贼吗?”
“怎么可能!”十三道。
四阿哥冷冷的注视着前方,说道,“看起来是冲我们来的。”
我心中一慌,问,“那……那该怎么办?”
十三突然一笑,转而对我说,“你平时不是挺厉害的嘛,怎么一下变得这么胆小了?”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催促道,“快想办法呀!”
正说着,那群人已集聚起来。周围的香客们全都一哄而散,而被当作目标的我们被死死的困在了他们的包围之中。
突然,黑衣人中响起一声大喝,“上!”
下一刻,十三阿哥和四阿哥已经和他们动气手来。
不得不承认,比起上回在宫里的情景,他们显然要轻松很多,不知道是这回的刺客不叫没水准呢,还是他们二人比八阿哥强了很多。
忽然,我瞥见一旁闪过一道寒光。我转头望去,惊见一个蒙着黑布的人一边和四阿哥交着手,一边还狠狠的盯着我。他似乎就是刚才发出大喝的人,想来应是这群刺客的头目。
等……等等!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我认识……
是的,我绝对没有认错,他眼中的犀利一如当日,甚至他故意用和那天相同的眼神看着我。
那个人,就是八贝勒府的那个侍卫。
没想到,真没想到。我突然冷笑起来,弄了半天要杀我的人竟然是他!
恍惚间,突然听到有个清朗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我抬头,正见十三阿哥骑在一匹马上,一手拉着缰绳,另一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快上来!”他喊道。
我赶忙伸出手。他一用力,便将我拉上了马。转而对另一边喊道,“四哥,别跟他们做无谓的纠缠,走!”说着,他策马而奔。
另一边,四阿哥对着那侍卫用力一击,也翻身上马,突破重围而去。
风‘呼呼’的从耳边吹过,我捂着胸口,急促的呼吸着。身后传来炽热的体温,我转头看去,十三阿哥正一脸兴奋的驾着马。他丝毫看不出惊恐和疲惫,反倒像乐在其中。
行至一处瀑布边,他稳稳停下了马,又把我扶了下来。其实我马技不弱,但他仍固执的要扶我,无奈之下,我只得把手伸给了他。
“这里已经够安全的了,相信他们追不上来。”十三抹了把汗,面待笑意的对我说。
我愣了愣,刚想说,“四阿哥……”,便见不远处的丛林后,四阿哥一脸严肃的策马而来。
“四哥!”十三迎上前道,“知道那群是什么人吗?”
四阿哥摇了摇头,又看向我。
“暄妍多谢两位阿哥救命之恩。”我俯下身,又道,“只是今日之事能不能请两位就此作罢?”
“你知道是谁派来的?”四阿哥冷然道。
“是。”我点头,“不过我不会说的,也请二位就这么算了吧。”
“诶?这倒是奇了怪了!”十三笑着踱到我面前,兴趣盎然的说道,“我以为你暄妍格格是有仇必报的,没想到竟然袒护起一个要杀你的人来了。”
“不是袒护,该算的帐我自然是要算清楚的。”我回道,“只不过这是我的事,请你们不要插手。”
“喂喂喂,你这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吗?”十三阿哥笑问。
“那十三爷想怎么样?”我反问。
“这个嘛……”他刚想开口,却被四阿哥打断了。
“十三弟,不得胡闹。”四阿哥道,又走到我面前,说,“这件事我们可以作罢,不过……算你欠我们一个人情怎么样?”
“人情?”我道,“暄妍自认没有什么可以帮得到四贝勒的。”
“那倒未必。”他颇有自信的挑眉。忽然,我好像在他的嘴角看到一抹笑意。不是吧……原来这位大名鼎鼎的冷面王也是会笑的……?
就冲这抹笑,答应他倒也无妨。我爽快的说道,“没想到四爷是一点也不肯吃亏啊。”
他道,“你也没有损失。”
“好吧,成交。”
之后,我便又和十三阿哥共乘一骑,由他送我回了宫。
接下来的几天我仍和往常一样的种种花,看看书,有时候陪康熙用膳,有时候又和几位娘娘一起听戏。就连许久不见的太子也开始邀我喝茶了,他依旧那么意气风发,第一次他来见我,又送了我很多珠宝,然后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与我聊天。我惊讶于他的态度,可也顺着他当作从来都没有索额图,没有刺客。因此在外人看来,我们又是感情深厚的表哥表妹了。
农历八月十五,一年一度的中秋节。
康熙赏赐了很多东西,又说晚上要摆家宴,可是真正让我打起精神来的,却是一个不速之客。
差不多两个月了吧,我们都没有见面,自上回我爽约之后她也没来找过我,今天怎么就突然出现了?
望着一步一步走进园子的齐悦,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无话可说。
中秋
齐悦拉着我,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先是怪我爽约不找她,后来她要进宫来找我结果被八阿哥告知我染病不起,之后干脆被打包送到承德的别院去度假,天知道她多不想离开京城啊,好不容易这回皇上赐宴,她才被叫了回来,刚进宫请安就听说我没病没痛,立刻就杀过来了。
她一边不停的骂着八阿哥骗她,一边却又小声嘀咕着她刚才那些诅咒的话都是胡说的,让老天千万别当了真。
看着她矛盾不安的样子,我只好劝她,八阿哥一定都是有苦衷的,劝她一日夫妻百日恩,千万要原谅他才好。
齐悦听着直点头,还一个劲儿的说他真是走了狗屎运了,竟然有我帮他求情。
其实,我可以劝得了齐悦,却是怎么都劝不了自己的。
要原谅他不难,要忘记他所做的事也不难,我既然可以和太子一如往常,又何尝不能像一开始一样对待他们呢?只是要再恢复到什么四十三年,却是怎么都不可能的事。裂痕已经存在,我可以修补,却不能当它从未出现。
整个下午,我都在精心装扮自己。我知道,家宴,无论他怎么躲,我们都会再见面的,所以我要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我要让他知道,没有他,我依旧活得很好,甚至可以比过去活得更好。
宝蓝的旗装,珍珠银钗,夜明珠的耳坠,通体碧绿的镯子,我所配饰的基本上都是太子所赠,他原本就是十分奢侈的人,所赠之物样样皆是上品,就连皇宫中的藏宝阁都未必有这么好的东西。
踏进殿门,所有人的眼光似乎都停滞了。我看见康熙的眼中闪过惊艳,太子像是受宠若惊,四贝勒算是最正常的了,只是眼神中透着怀疑,至于其他几位年长的阿哥都先是一怔,随即尴尬的开始饮杯中的酒。
我没有将视线移向八阿哥,但我知道他此时的脸色一定不怎么好看,至于他身边的九十阿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突然,一道火辣辣的目光向我射来,我原本不想搭理,可它却越烧越旺,以至于我浑身都难受起来。
我别过头,生气的瞪去。
竟是十四阿哥。
“暄妍给皇上请安。”我半跪在大殿中央,略带娇羞的低着头。
“免礼。”康熙笑着让我起来,又吩咐我坐到他的身边。
我颔首,在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中挪到了康熙身边的空位上,坐下。
康熙对着大殿扫了一圈,最后朗声道,“开席吧。今日只是家宴,大伙儿都开心开心,不用拘礼了。”
众阿哥齐声道,“儿臣遵命。”
席间,康熙命人从藏宝阁里取来好几样宝物说是要例行赏赐,结果宜妃得了一柄玉如意,笑逐颜开,德妃得了一串洋人送来的水晶项链,喜上眉梢。康熙上上下下将我看了个遍,直叹道没什么可赐给我的了,最后便给了我一个怀表。这怀表在现代虽然都没什么人想用了,可在这儿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我连忙跪下谢恩,吉祥话说了一大堆,说得康熙笑到合不拢嘴。
最后呈上的是一卷画轴。康熙命李德全展开,我一看连连惊叹。哇塞,这可是文与可的真迹诶,文与可画竹连苏轼都敬佩不已,如今画卷上的正是一幅翠竹。
康熙赏了半天,又命人将画给众阿哥传阅,最后道,“这最后一样,朕也不知该赏赐给谁,不如你们自个儿说吧,谁要谁就站出来。”
话音刚落,便见两个身影自人群中冒出。他们几乎异口同声道,“儿臣……”
我定睛一看,竟是四阿哥和八阿哥。
真是奇怪了,康熙赐的又不是金尊佛像,四阿哥不像是会心急讨赏的人啊,至于八阿哥,老实说,时至今日,我真的不敢说自己了解他,他的喜好什么的,我真不知道我所知的是真是假。
康熙见状,沉吟半晌道,“既然老四和老八都想要,不如你们每个人以为题赋诗一首,胜者得此画,如何啊?”说话间,李德全以命人将笔墨纸砚准备好,只待两位阿哥动笔了。
“儿臣遵旨。”他们二人应道,便提笔而书。
不一会儿,二人皆已完工,让人呈至御前。康熙反复看了好几遍,时而点头,时而沉思,最后连连叹气。“你们二人所赋之诗各有特色,风格内容各不相同,朕是看着都喜欢啊,一时也断不出个胜负来。”说着,他看了看我,笑道,“暄妍啊,你给朕参谋参谋。”
我先是一惊,随即应道,“是,皇上。”
我接过诗,反复琢磨起来。老实说,他们二人确实都很优秀,也难怪康熙难以取舍了。
四阿哥所赋主要说的是,虽好,人们却不能被眼前的美景所迷惑,今夜我们可以在这里赏月话家常,明日却依旧要为理想为事业奋斗,不可沉迷于节日的喜庆,迷失了前进的方向。
八阿哥却截然不同。他所赋的是,月圆,本应是人月两团圆,可这边的人看着月儿欣喜,却不知在另一个角落有人对着月儿发愁。,可以让空中高高挂着的月亮团圆,却终究无法阻止人世间的变幻无常,但愿人长久,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老实说,单从措辞文采方面来讲,八阿哥的确更胜一筹,他的诗中透着淡淡的哀伤,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不禁为诗中的无奈而叹息。只不过,四阿哥的诗更为大气磅礴,立意也更积极了。
我沉吟,转而对康熙道,“皇上,暄妍才疏学浅,不敢以个人之见误了皇上的判断。”
“你怕什么!”康熙笑道,又对四阿哥和八阿哥说,“老四老八,朕让暄妍当这这评判,你们可有意见?”
四阿哥想也不想就说道,“暄妍格格天资聪颖,其才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儿臣自没有意见。”
八阿哥看了看我,也道,“儿臣也没有意见。”
“好!”康熙道,“既然你们都同意,那么暄妍,你就有话直说吧。”
“是。”我应道,“暄妍以为,胜者应是四贝勒。”
“哦?”康熙挑眉,“你到说说看原因。”
与此同时,我